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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蜘蛛的人-第1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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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似乎看出了我的心思,她说:“小瑞,你听我说,我这儿什么都有,你别难为自己。你看,这是《人民日报》,我每天都看报。还有这本地图册,剩下的时间看看地图,特别是这张——湖南——我生长的地方。那个地方山清水秀,春天,湘江和沉江流着桃花,一江水都是红的。夏天,河岸边的竹子青翠欲滴。湘竹又叫斑竹,竹子上的斑点是娥皇和女英的眼泪。
“她们是古代尧帝的女儿,姐妹俩都嫁给了舜。舜死在南方,娥皇和女英泪下不止,投入湘江,遂化为女神。湘竹沾了她们的热泪从此斑斑驳驳。死是永恒的生;生的每一步都在走向死。湘水女神在桃花中翩然起舞,姿容妙曼。看!她们在落叶上飞,悠悠地打着转,待还我自由身了,我便去和她们相会,相会于空朦的湘天楚地……”
“奶奶!你在说些什么呀?”
“我在说湖南。当地的女巫法力无边!有一位女巫看中我,她在我身边做了5年的嫫嫫,晚上等别人睡着后,她教我怎样打开天目,这样我可以看到天上地下,前世今生。我小时跟她练得人了门,可后来我回北京结了婚,又生了孩子。我的心绪不佳,没有再练,我天目中的光黯淡了。但是??现在我又把天目打开了。
“你过来,其实每个人都有一只天目,就在这儿,在你额头的中间。这只眼睛是竖着的,不像其它两只眼睛是横着的。深吸一口气,让‘气’慢慢沉入丹田,闭上眼睛。你能感觉到么?”
我似乎真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一小团火球在我前额处燃烧,火石电光划破黑暗。也许这只是我在异想天开?这又何妨?这么多年,我对奶奶这般不孝,现在也许是我最后一次弥补的机会,不论奶奶要我做什么,我都会答应,不问因由。
“很好,你有点开窍了,有朝一日你也会拥有这种能力。告诉你父亲他不必来看我,我可以看到他。我白天黑夜都和他在一起。我和你叔叔、小牛、小强、小炼和小跃在一起,特别是和你在一起!
“我不但看到在东北的你,还能看到你的前世。你的上辈子不是女儿身,你是个男子,一个非比寻常之人。你很小的时候,你的父亲就教你武功,7岁那年,你开始跟一位高人学习兵法韬略,七八年后,你便出入真正的沙场,屡建奇功。20岁上下,你已是一位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将军。哦,不,我不太喜欢你的前世:总是右手一杆长枪,左手一把短剑。在战场上你叱咤风云,杀开一条血路。谁要拦你,必死无疑。
“但我不怪你,你是忠臣,一个正人君子。你重义气,轻钱财;你英勇善战,虽然你大字不识。是呀!你的前世是文盲来着!所以你才写字屡屡出错。你25岁那年,皇帝赐你爵位,你有一所官院,光宗耀祖,荫庇门桅。但是两年后,你在战场上结束了一生。
“那场战斗你方寡不敌众,敌人包围了你守的城池。你拼死守了七七四十九天,等待后援。最后,弹尽粮绝,你的士兵和城里的壮丁都相继战死在城墙上,城门洞开。大火吞噬了半座城,烟雾笼罩。你的士兵仍在浴血奋战,但是你心里明白天数已绝。
“你在几个侍卫掩护下手持短剑杀回宫邸,那口剑是你祖先传给你的无价之宝。你的妻妾出门相迎,见你刀剑在手,以为你会先杀她们,这是传统。可是你说:”别怕,我不伤你们,逃出去,躲起来,跟着别的男人走吧,我不怪你们。赶快!不然就来不及了!‘说完,你将剑倒转,对准自己,一下刺进了胸膛。“
一刹那,我感到心口剧痛,仿佛真有一把利剑穿透其中。刀刃冰凉,却又如火般炽热,只有剑柄露在外面,我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剧烈燃烧。天黄地苍,碧血丹青。利剑像一条饥渴的蛇,噬吸着我的每一滴热血……
奶奶发出一个善解人意的微笑,“剑的名字叫饮碧,这口剑是几百年前为你而铸的。它系着你的生死大限!你一旦离开人世,这口剑也就此沉埋,不复存在。
“我来告诉你死后发生的事吧。你的妻妾没有逃走,她们爱你。你的绝命使她们痛不欲生。她们将你的尸体投入近旁的一口古井,这样在敌人来到时,你能得以全其身。那口剑于是随你沉入了井底。这时敌人已经包围了宫院,四面一片火海。你的妻妾纵身跳进井里,宫墙坍塌,盖住了这口井,于是井成了你最终的栖身之地。这就是为什么在你的今世,每当你走近一口井时,你总会有一种异样的感觉。你忍不住要朝下面张望,总觉得井底有样东西吸引着你,同时,恐惧又紧紧攫住你心,你想逃得离它越远越好。”
这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奶奶怎么知道得这么清楚?难道我们之间真有神秘的血链拴住,她能进入我的感觉,我也能进入她的世界?我好像突然“回忆”起在我的“宫邸”中的那口古井,井口是六边形的,用六块青石板砌成。井水深深,晶莹透彻,井边不远处,几株桂树花开烂漫。一阵风起,小黄花蕊如香雨洒落,洒在我的脸上和身上,落在血泊中。英魂不朽,百世留芳。
我还“回忆”起诀别这个世界时我那锥心的悔恨,那一刻似乎有一生那么长。留芳百世?百世后谁还记得我,谁又在意我做过些什么事呢?再一刻,我即葬身九泉之下。我将永远见不到阳光,沐浴不到风雨。唯一的此身此生,我竟用它换取了功名和权位。我好愚蠢!我不愿这就死去,我还年轻,洋溢着活力,精气弥漫。现在我的力量正离我而去,一切都行将结束,在我自己的手中结束。我不得不这么做。我这才惊醒:人类相残相杀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我悟得了这一道理,恨为时已晚。上天!我咎由自取。我认我命。唯请许我来世变作女儿身,这样我可以远离兵燹战乱,我要生活在和平宁静之中,我要读书明理。仁爱爱人。
“你总算想起一些事儿来了,”奶奶说,“很好,不过也别走远喽,否则你的心会受伤的。有些事忘了也就忘了,你能悔过,上天见怜,你的遗愿已经实现。你身为女子,不让须眉,知道吗?旗人家里的女子个个聪明能干,坚毅非凡,我在过去照顾我的父亲和弟弟,你将来也是一样。你还会帮你叔叔。有朝一日你的羽翼丰满,会飞过关山重洋,你会得到自由的。”
我情不自禁朝奶奶笑了,这是心底里发出的充满自信的微笑。奶奶也在微笑,她目光里爱意绵长,智慧无限。她的脸苍白,又不能算苍白,几乎是半透明的,渗出些晶莹温润的光来。在我眼中,她是一尊玉菩萨,坐在黑暗的神龛里。这是奶奶留给我的最后印象。
我走出奶奶的房门,很快就又心烦意乱。姑姑建议我们去北海公园走走,在那儿至少还有一席之地可以坐谈,让行人在你面前穿梭而过。
“你看见了吧,”姑姑看着我说,“你的奶奶脑子已经糊涂了,我告诉了你爸和你叔叔,他们也还是不能回来看看。我会为她送终的,从她的血糖和心肾的情况看,也拖不了太久了。”
停了一小会,姑姑又说:“有时我真想还不如让她一了百了。5年来,陪伴她的惟有孤独和疾病,这种日子5个月我都受不了,邻居从不帮忙,他们不帮忙也罢,有一次一个以前的老佣人让女儿来帮忙,邻居都要汇报到居委会,找她们麻烦,以后她也不敢再来了。这些邻居就想叫你奶奶早点死,因为她活着,他们就觉得不自在。她是这儿的房主,这些人根本没有征得她同意,强行把她赶出去,自己搬了进来。一共6家人,打着阶级斗争的旗号。”
“你是说奶奶脑子不清楚了吗?你能肯定么?”
“哟,你没听她讲那些故事?你说呢?不觉得它们有点匪夷所思么?”
“她有没有跟你提到一把剑?”
“什么剑?”
“一把名叫饮碧的剑。”
“没听说。”
“那么井呢?”
“也没听说过什么井。”
听到这里,我放心了,而且一阵高兴:奶奶跟我讲的事从来没向第二个人提及,连姑姑都无从得知。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她说的故事兴许怪诞,但我喜欢它!还不曾有另一个故事这般打动我的心。因此,我宁愿相信这个故事有些真的成分在里边。但我也不能自圆其说。我没法跟姑姑解释,她是医生,只相信显微镜下看得见的东西:病毒、细菌、组织、细胞等等。抽象的东西,如命运、前世、天堂,甚至“气”,她都会归在迷信一类。于是我没有再继续谈这个话题。
我离开北京不久,奶奶就谢世了。她是9月死的,死在那间没窗的储藏室里,死前她终于没有机会和父亲、叔叔见上最后一面。没准她真见到他们了?就像她自己说的一样。没准她的天目一直追随着他们,没准也一直瞧着我哩?
20 悔恨
我从北京回到村里,不知为什么,觉得凉水泉样样不对劲,我像是突然换了一副眼睛。也许如四季膻递,在我离开的这阵子这个地方真的起了变化?一个早晨我睁开眼睛,夏天嘎然到了尽头,每一样东西都沾上了秋的气息:花儿从野地里消失了,落木萧萧,风的刀口也磨快了。虫鸣凄厉,仿佛知道自己的大限将临。
迎接我的头条新闻便是老眯子被强奸了,调去了一个偏僻的村子。陈丢了职位,他总是躲着我,也许他自己也感到难为情?
我被任命为猪号的班长,安排自己和其他人干活,于是不再做关于陈的梦。毕竟,这不叫爱情,我很快把他给忘了。忘了老眯于则不太容易,有时我们心自问,如果我不带头值夜,今天她是否会安然无恙呢?现在她前途黯淡,虽然没人会想到来责备我,我是否在某种意义上也应对此事负责呢?
如果老眯子事件只在我心中搅起些微澜,那么,另一场路人皆知的“九一三”事件则在我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回头看看,这成了我们这代中很多人一生的转折点。
“九一三”是指“我们最敬爱的林副统帅”企图暗杀“我们最敬爱的伟大领袖毛主席”的严重事件,结局是林彪于1971年9月13日摔死在蒙古。这件事使我极为震惊,并随之对“文革”的实质产生了极大的怀疑。这究竟是不是一场人类历史上开天辟地的伟大革命,而它的发动者和领导者们是一群目光如炬、高尚无私的人?我此前一直如是相信。亦或它竟是一场自上而下、最后弥漫全国的权力斗争?如果文革仅仅是一场权力斗争,这就意味着我们受了大骗,被一小撮别有用心的权术家利用了。林彪是一个典型的例子。谁能想到毛主席亲自提拔、党章中已经确认的接班人会是这样一个包藏祸心的阴谋家?如果林彪是如此,那么其他像他一样在文化革命中青云直上的人呢?
至于那些政治家们炮制的理论和口号,也许只是他们攫取权力、击败对手的工具,而我却一直对之高度重视,活学活用。林彪和他的追随者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变相劳改”,当权派则坚持宣传“知识青年上山下乡大有作为,这一指导思想永远不会改变。”
林彪死后,新闻媒体继续教育知识青年扎根农村,但在凉水泉,订报刊的人数骤降,从1969年的近200份降到了1972年的不到10份。严指导员对此颇为不满,他召集会议专门强调订报的重要性。但只要他不给掏钱,我们才不理他的茬。谁舍得把辛苦得来的血汗钱花在这些空谈和可憎的谎言上,这些话我们都能倒背如流了。
报上的谎言之一是说所有知青下乡都是出于自愿,其实不然。许多人是迫不得已。和我在养猪场一块儿干活的一个哈尔滨来的知青女孩对我说了她的经历。
1969年她来凉水泉时才15岁,长得又瘦又小,人们叫她小猴子。两年后她来猪场顶了老眯子的位置。农历新年快到来时,我注意到了小猴子家什么也没给她寄。除夕夜,见她很忧郁的样子,我悄悄把她叫到一边,与她分享我收到的糖果花生。这使她脸上浮起些许惨淡的笑容,那天晚上,她向我解释为什么她家没给她寄东西。
“我家有6口人,爸爸是工人,妈妈是家庭妇女,她身体有病,是精神上的病,不能上班。
“我是老大,从读小学起家里所有的家务活儿都归我干:买东西,做饭,洗衣服,缝缝补补,买煤,带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我爸每个月才挣70来块钱,他请不起保姆。
“1969年我初中毕业时,爸爸到学校找领导说了我们家的困难,请求领导让我留城。但领导发话了:今年分配有统一的政策:长子长女都必须下乡。只有最小的孩子才允许留城。就这么回事。这个政策还有个名儿,叫做全国山河一片红。我爸回来跟我一说,我们都很为妈妈担心,怕她听了这个消息受刺激,又要发病。我们就瞒着她,一直瞒到最后一个晚上才告诉她。
“我妈乍一听到这个消息,还挺平静。她说她会给我做茶叶蛋,让我带了在火车上吃。见她这样,我和爸爸都松了一口气。可是第二天一早,我妈还是发病了,又哭又笑,胡言乱语。当然,也不会有茶叶蛋了。爸爸抽不开身到车站送我,我自己打了背包,就这么来了。
“后来我爸给我写信,说我妈的病好一点儿的时候,她想起了答应给我煮茶叶蛋的事,她很后悔自己在我走那天发病。打这以后,我爸说,只要她精神病一发作,就煮茶叶蛋,把家里所有的鸡蛋都煮了,然后拿到火车站,送给像我这样年纪的女孩……”
说到这里,小猴子声泪俱下。这真是一个凄惨的故事,我也陪着落泪了。到了这步田地何必再硬充什么英雄?又何必假装我比她站得高,看得远?现在我们不都一样了——自愿来的和被迫来的,我们都陷在这沼泽里!从目前的宣传看来,北京一些领导已经把自己的政治前途押在了这场知青上山下乡的运动上,不管我们付出多大代价,这场运动必须成功。我们变成了他们政治游戏中的筹码,他们错了也得死硬撑着,否则就会给对手抓住把柄。所以要想改变这一政策谈何容易!这太残酷了!想想。巴,他们的赌注是中国几百万青年的前途,而我们的命运又紧系着几千万父母和亲朋的心。谁知道在这个除夕之夜,又有多少人像我们一样泪下潸然。而政治家们对此却无动于衷,他们只在乎权位是否牢固。
这会儿,北大荒的农场已经更名为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850农场变成了36团。军官们也来了,进驻场部,那儿好歹有电,有暖气,有医院,有综合商店,有礼堂,可以放电影,还有火车站。他们只是偶然下到村里来,指导一场运动什么的。
有一次一个军官来我们村(我们村变成了三连)指导麦收,几个月时间,他都让我们早上4点钟就起床,围着打谷场跑步,一直跑到我们几乎要晕过去为止。跑完步后我们接着下地干活,他则回到村里。他整天干什么,我们无从得知,当兵的无权过问当官的事,只是我们从没见他和我们干过一次活儿。
另一军官是冬天下来的,看我们还没收完苞米,他命令我们夜里到苞米地去“突击”。行动于午夜12点整开始,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没有月光。我们背负沉重的竹筐,摸黑消灭“敌人”。几个小时下来,我们在雪地里挣扎前进,滑倒无数次。黎明时分,看看我们的战斗成果,才知道大失水准,好多“敌人哨兵”还高高站立在玉米杆上,我们不得不从头再干一遍。
我对“亲人”解放军又怨又恨,他们对农场管理一无所知,而他们手中有权,我们就得听命。在他们的“领导”下,北大荒的农场进入负债经营,周总理每年亲自冲销几亿元的坏帐。雪上加霜的是,这些军队干部飞扬跋扈,根本不把我们放在眼里。和他们相比,以前的赵指导员真是“小巫”一个了。而这次谁也不敢再喷有烦言,若想攻击“长城”,“无产阶级专政的柱石”,这个罪名足以判任何人现行反革命。在敢怒不敢言的万马齐暗之中,有一次我们却斗胆出了一回声。
1972年早春,猪号的一位当地青年小李操作饲料粉碎机时出了一起事故。这机器的危险性我是知道的,它在高速运转时,我们得把玉米杆或大豆杆不断塞进机器口,周围没有任何防护装置。机器口就像老虎口,任何东西伸进去立即会被咬断,在几秒钟内嚼得粉碎。可是因为猪号只有这一台粉碎机,而猪总得有饲料来喂,我们也就一直用着。事实上农场的其它机器也一样险象环生。
那天,小李的白线手套不知怎么和豆杆缠在了一起,他还没意识到,手套就被机器卷了进去,右手也跟着进去了。他感到剧疼,抽回手臂,只见自己半截手腕的白骨露在外边,整只手不见了!血从伤口处喷出。
每个人都被这一幕吓坏了。我们心狂跳,脸发白,冲过去把小李扶到赤脚医生那儿。赤脚医生哪见过这种阵势,也骇得浑身发抖,但她还是勉力将小李的伤口包扎上,叫我们快送他上医院。医院在团部(以前的场部),离这儿30公里,村里没车,只有拖拉机。
拖拉机手很快在拖拉机后挂了一节车斗,我们20多人把李弄上车,一起坐了进去,有知青,有本地青年,有男有女,我们胡乱往车上扔了几条被子,拖拉机就开走了。
一出村,风格外冷,像小刀一样打在脸上。我们拥住伤员,设法用身体挡住寒流,但起不了什么作用,小李全身战抖,止不住一阵接一阵地呻吟,泪水从他惨白的脸上滚下。拖拉机在冰雪覆盖的土路上像蜗牛爬,照这个速度我们3小时也到不了医院。若天黑了,看不清路,拖拉机陷在雪坑里怎么办?
正在我们急得要死的时候,有人眼尖,看见地平线上有一辆吉普正向我们开来,“老天有眼!”吉普可开得快多了,也暖和多了。我们跳下拖拉机,站在路中间拦车。
吉普停下后,我们发现我们的团长——一个40来岁的矮胖子——坐在里面。他满脸不快,我们向他解释事发突然:一位战士的手切断了,他必须马上送医院。我们请求团长搭我们的拖拉机进村,让伤员坐吉普去医院。
听完我们的话,团长眉心拧得紧紧的,一言不发。我们断定他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于是请他无论如何下车看一下小李的伤势。我想他只要亲眼看见小李痛苦的模样,一定马上让出吉普的。这还用怀疑么?
在我们再三再四的请求下,团长终于挪出吉普,察看了一眼小李的伤情。看过之后,他竟然重新爬上吉普,没好气地对我们说:“就用拖拉机拉他去医院好了,我还有急事,我得走了,别再啰嗦,就照我说的做!”说完,招呼司机上车。
吉普扬长而去,掀起一团雪雾。我们站在原地,目瞪口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他看到小李的伤势,看到小李的痛楚,他什么都亲眼看见了!他怎么可以拒绝我们的恳求,把一位负伤的战士扔在雪地里?他的心是铁石做的么?还是根本没有心肝?“急事”,见鬼。巴!他骗不了我们。我们清楚得很,在这种穷乡僻壤,能有什么急事?天寒地冻,他只是不愿意坐在又慢又颠的拖拉机上。而这人竟然是我们的团长!一位“最可爱的人”!一个陌生人也不至于如此冷酷!
一时间我们义愤填膺,剩下的路程大家噙着眼泪咒骂这位团长,把他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他简直就不是人!
“绝对不是人!只披一张人皮,里面是畜生下水!
“有朝一日叫天打五雷轰!
“他要有儿子,也是个没屁眼儿的!
我们把能想到的传统的、本地的、流行的骂人话都搬了出来,第二天回到村里,想想还生气,又把这件事告诉了其他知青。但渐渐我的怒气平息后,反思一下这件事,我渐渐看清了我们的处境。
不论叫我们“兵团战士”还是“知识青年”,我们事实上已经成为农民。中国独独不缺的就是农民。1960年,天知道究竟多少农民死于饥饿。几百万?几千万?但中国还是有好几亿农民。一个农民,不但他的肢体不足惜,连他的生命也是不足惜的!我们是“蚁民”,我们的生命是“蚁命”,谁造出这些词来真可谓洞察事物的本质。
你自己又怎么看待这一个问题呢?你讨厌被人当作蚁民,没有尊严,没有同情,没有价值。但是你自愿下乡的时候,不是下决心放弃特权么?你在日记里抄了一段英雄话语:“我愿做一片绿叶,映衬着红花;我愿做一块基石,支撑着大厦。”难道你改变主意了么?
仔细思量,我依然情愿做一片绿叶,让别人去出风头。我不在乎默默无闻地生活,一片绿叶至少头顶一方蓝天,日见阳光,夜享月华,风雨滋润,吾心平矣。但是我再不想做一块基石了:被埋入深深的泥土中,任人在我身上肆意践踏,一辈子承载着大厦的巨重,不见天日,不闻声息,永无出头之时。这不叫生活,这样的生活生不如死!
不管情不情愿,我已经没有选择。我把户口迁来这里,便把自己交给了当地领导。平等?这个词依旧动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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