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朔云飞渡 作者:四下里-第8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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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便除自己之外,让其他人都退下了。

    不一时宫人送来一盅清粥,几样精致小菜,沈韩烟极缓慢地将北堂戎渡扶起,小心不要碰到他的伤口,喂其吃饭,北堂戎渡靠在青年肩头,喝了一碗粥,吃上几口菜,这才觉得舒坦了一些,正值此时,几名太医已到了移澜宫,分别替北堂戎渡诊脉检查,北堂戎渡躺在床上,只觉不但气血虚弱,并且内里还受了很重的创伤,只怕没有两三个月的精心调养治疗,是不能真正康复的,思及至此,又想到公输远之死,心中难免感慨不已,有几分沉重,再加上方才吃的粥里放了安神的药物,因此眼皮渐渐就有些开始发沉。

    正神思倦殆之际,却忽听有人道:“……渡儿?”北堂戎渡一顿,随即睁眼看向殿门口,就见竹帘一掀,一个人影已大步走了进来。


一百六。 长夜添香

    沈韩烟眼见那人进来,自是拜下,道:“……见过王上。”几名太医也忙不迭地跪了下来,北堂戎渡扭头看过去,勉强将右手搭在额头上,一把黑发散在枕间,半阖着眼睛,唇角凝起了一朵若有若无的微笑,低低唤道:“爹……”

    北堂尊越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欣慰与喜悦之色,床上那少年与他相像的脸孔略显苍白,虽然看起来还很虚弱,但双唇微微抿着,已隐约有了些血色,透出几分嫣红,北堂尊越走过去,站在床前用手背触上北堂戎渡的颈侧,去试探那上面的温度,然后又比量了一下自己的体温,这才舒眉轻笑起来,一双凤目中尽染了外面黑夜的静谧之色,用手抚一抚北堂戎渡的头发,低低询问道:“……觉得好点儿了?”

    北堂戎渡见男人这样一笑,俊美至极的面孔顿时鲜活起来,似乎将满殿都照亮了,一时间仿佛受到了感染一般,见对方心情愉悦,不自禁地自己也微微扯了一扯嘴角,似乎有一些出神,片刻后漾出一抹笑意,小声淡淡应道:“唔,还行……就是还很有点儿疼……”北堂尊越随意朝身后一摆手,示意其他人都退下,这才在床边坐了下来,目光在北堂戎渡脸上逡巡着,见少年苍白的双颊隐约有了几分血色,这才似乎是带着几分爱怜地抚摸着北堂戎渡的脸庞,低声耳语道:“虽然宫里有止疼的药,不过要是经常给你吃,伤口就容易长得慢……你自己忍着点儿,嗯?”说着,从容不迫地俯身吻一吻北堂戎渡的脸颊,轻叹道:“你这一回可真不消停,硬是把本王吓了一跳……”

    此时窗外皓月当空,有轻微的风徐徐吹过,树叶便簌簌而响,在深夜里恍然是一种令人愉悦的声音,朱红雕花长窗半启着一道缝隙,一丝丝凉快的夜风悄无声息而入,窗台上摆有一瓶新折的栀子花,开得正好,淡淡吐露着清新而幽雅的香气,芬芳满殿。北堂戎渡一怔,男人的语气中满是情真意切的味道,那样缠绵,叫人连四肢百骸竟都有些酥软起来,一时间居然让他品味出一分无以复加的怪异滋味,心也蓬蓬地跳了几下,那薄唇上缠绵醉梦一样的旖旎温度,唇瓣表面滑过时的涟漪般触感,竟带起了有些久违的错觉,如同血缘羁绊,如同某些扭曲的情感,是他和面前这个人之间,永远也斩不断的联系,也不必担心破灭,一丝一毫,原来都刻在骨子里,种种莫以名之的情绪,浮现心头,竟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一番滋味……北堂戎渡躺在榻上,片刻之后,才有些费力地抬起右手,似乎是想要去摸北堂尊越的脸,一丝笑意隐在两个浅浅的酒窝之中,长睫在烛光中仿若蝶翅,低声微笑道:“……骗人,你也有吓着的时候吗。”

    北堂尊越握住少年抬起的那只右手,将其贴在脸颊上,额间垂有几缕漆黑的额发,将深邃锐利的一双凤目半遮起来,使得那眼里的色泽也显出几许柔和,就如同一抹好似烛光般的温暖,低低笑道:“谁骗你了?本王既然是人,就当然也有怕的时候……”北堂戎渡蓝色的眼眸一瞬不瞬地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一双眸子清亮如水,淡淡光转,心中那一点倦乏之意在对方深邃的目光中被碾碎了,很多步步为营的东西,在这一刻都不记得了,只望着北堂尊越眼中那一丝柔和而温暖的笑容,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在面庞上带着笑,眼眸晶莹而清澈,北堂尊越见状,仿佛被那两泓碧水一般的眸子吸引着,心中充满了对于北堂戎渡昏迷后醒来的欣慰与欢喜,就要将面孔凑近一些,去亲吻少年的双唇,但北堂戎渡却忽然间把脸偏到一旁,让他亲了个空,同时嘴里低声笑道:“你叫个人进来一下……”

    北堂尊越一吻不曾得手,却也并不在意,只动手为北堂戎渡挽一挽耳边的一缕柔软发丝,兀自微笑起来,道:“好好的,叫人干什么?”北堂戎渡此时刚刚自昏迷中醒来,北堂尊越自然是不喜欢在两人眼下独处之际,有其他人在旁打扰。

    北堂戎渡却只是皱一皱鼻子,低声笑道:“我要小解……你叫人进来伺候一下,我身上现在又疼又没有力气,自己实在弄不来……快一点儿,我很急呐。”北堂尊越听了,不觉一愣,随即就轻笑起来,道:“……就这点儿事?”说着,起身去取了一只青釉夜壶,一手提着,一手就去撩开北堂戎渡的衣服下摆,北堂戎渡一时间又讶又窘,勉强用手去挡,道:“哎,你干吗……我可不要你帮忙。”北堂尊越‘嗤’地一笑,已经把儿子的衣摆掀了起来,同时看着北堂戎渡脸上那少见的一丝手足无措模样,嘴角不由得扬起一丝促狭的笑容,揶揄道:“啧……怎么,怕看?从小到大,你身上有哪一处是本王没见过的,这会儿倒知道害臊了?”说着,见北堂戎渡想用手阻拦,便不由得加深了嘴角的笑容,把手伸向少年,朝他笑着,反握住那雪白的手掌,柔声斥道:“听话,别乱动……小心扯着了身上的伤。”

    不用他说,北堂戎渡自己也觉得稍微动一下,身上就隐隐地疼,尤其是腹部,因此只好不动,把手放下,只是眼睛却还求助一般地看向北堂尊越,道:“我可不用你来帮……帮这个忙。”说话间,下摆却已经被掀了起来,露出里面没有穿着裤子的下半身,两条修长的腿和小腹下面柔软的柱体,在温暖的烛光当中,统统一览无余。北堂尊越动手托起那微红的软物,将壶口凑上去,他看着北堂戎渡微微发窘的脸,心中知道自己骄傲的孩子此刻心中一定是多少有些尴尬的,这样的少年,让他情不自禁地就想要去逗一逗,因此便低低笑了起来,嘴角斜挑着抿成一丝浓厚的笑意,揶揄道:“害臊什么,快点儿尿,难道你想憋死么。”

    北堂戎渡一声不吭,只把脸偏在一侧,两条眉毛稍稍拧着——他倒并不是觉得怎么害羞,而是此刻这样被北堂尊越动手服侍着小解,就好象是从前婴儿时期被人把尿一般,不但觉得不自在,还实是别扭得很,尤其是他现在已经快十七岁了,再不是以前的婴儿身子,这么大的人,却被北堂尊越将那要命的玩意儿托在手里帮忙小解,让父亲当成没有自理能力的婴儿一般对待,实在没办法让人不觉得窘迫和尴尬。

    北堂尊越等了片刻,却不见有动静,便挑了挑长眉,道:“怎么了?不是刚才你自己说很急么,怎么现在又没动静了。”北堂戎渡原本就觉得别扭,此时被北堂尊越这么一催促,终究还是忍耐不住,脸色发红,压低了声音微恼道:“……你这么盯着,我怎么可能尿得出来?!”北堂尊越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这几天以来的等待和担心,在这一刻终于统统消散而去,直到见北堂戎渡满面微窘,脸带恼色,这才止住了笑,戏谑道:“那怎么办?……要么,本王给你吹吹口哨,想必就尿得出来了,如何?”北堂戎渡大为尴尬,索性眼不见心不烦,闭上眼睛道:“……烦死了,你这人怎么没个正经!”

    不管怎么说,一番忙乱之后,总算是一切都弄妥了,北堂尊越洗过手,重新在床边坐下,北堂戎渡见他穿着黑色华服,一头长发如同黑绸一般披散在身后,并未拢起成髻,腰带也只是随意扎着,不甚整齐,显然也是睡下之后又起了床,来到这里,不觉道:“都这么晚了,他们怎么还去报信……”北堂尊越抚住少年的肩膀,卷起对方的一绺发丝在手,轻声笑道:“你既然醒了,他们若是今夜不去通知本王,才真是不要命了……”说着,眼中似有爱怜之色,凝目看着北堂戎渡,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北堂戎渡光滑的面颊,阔大的黑袖拂上少年的肌肤,柔声道:“……这一阵你就老老实实地在床上休养,哪里也不准去。”

    北堂戎渡任凭父亲的手抚摩着自己的面容,心中忽然觉得温暖而踏实,他松松抓着北堂尊越的一角衣袖,唇边的笑意依稀加深了些许,低低应道:“……嗯。”北堂尊越见他柔顺,神色之间便不觉带上了几丝欣悦,单手支颐斜卧在北堂戎渡身旁,半搂了北堂戎渡在怀,有一句没一句地陪着他说话。

    半晌,北堂戎渡依在父亲怀里,忽然开口道:“……爹,我有点儿渴了,叫人弄些冰镇酸梅汤来喝罢。”北堂尊越正用修长的手指插在少年的发丝里徐徐滑动,闻言便道:“喝什么冰凉的,不知道自己伤成什么样了?”北堂戎渡带着一分撒娇意味地央求道:“我就喝几口……”北堂尊越毫不犹豫地断然拒绝,道:“一口也不行。”说着,起身命人去做一碗莲子汤来。

    不一时东西送了进来,北堂戎渡躺在床上,盯着北堂尊越手里端着的瓷碗,忽然好象想起了什么一般,心中闪过无数个念头,轻声问道:“那个……这几天,有时候我好象隐隐约约地觉得,有谁在用嘴一口一口地喂我吃饭喝水……是不是你?”北堂尊越闻言,忽然间便轻笑个不停,片刻之后,才听他低笑着道:“……那你以为除了本王,还会有谁?”说着,手中端着碗坐下,不在意地道:“要是慢慢往里灌,不但你吃得慢,还容易呛着,本王那么做,倒是还能快些。”一面说,一面端着碗用银匙舀了一勺莲子汤,递到了北堂戎渡的唇边。

    北堂戎渡躺在柔软的床铺间,想起昏迷时那种令人安心的感觉,一时间竟不知道怎么了,脑子里瞬时闪过千百个念头,盯着近在咫尺的汤匙,然后又将目光移到北堂尊越的脸上,仿佛被什么莫名的力量驱使了一般,全然不觉此刻已经被男人占据了全部的心神,刹那间,十数年中再世为人的或喜或忧,或苦或乐,尽数都在胸臆,混杂一片,不觉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道:“……那你再喂我一回。”

    北堂尊越长眉微挑,似乎有些不解其意,轻笑道:“本王这不是已经在喂你么。”北堂戎渡这才好象一下又回过了神,为自己刚才的话而突然觉得有点儿后悔,但不知道怎么了,却又没有就此打住,或者干脆佯装无事,而是犹豫了一下,便抬起手去摸北堂尊越温热的薄唇,有些迟疑地道:“我说的是,要你像前几天那样喂我……”——

    或许心底最深处总有一个空虚甚至寂寞的缺口,仿佛亘古至今就已经存在了,叫嚣着唯有需要一种强烈到不可思议的情感,以及某个人毫无保留的温柔,才能够把它填满,得到暂时的安慰……也许有时候也不必太苛求自己,想要做什么,也就去做便是了,偶尔放纵一下自己的情绪,确实也可以不用想太多,考虑太多,让自己太清醒……

    北堂尊越一怔,确实没想到北堂戎渡会这么说,不由得一时有些微讶,十分意外的模样,他看着北堂戎渡,似乎是想要从少年的面孔上寻到一点儿端倪,但最终却只是发现北堂戎渡神情如常,就好象刚才不过是说了一句再普通不过的话一般——不过那蓝眸中一闪而过的不自然之色,倒也并没有被北堂尊越所忽略。

    这个要求自然不可能被拒绝,北堂尊越志得意满地笑了笑,唇畔沁着一丝淡淡的笑容,道:“……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嗯?”言罢,将瓷碗递到自己嘴边,含了一大口,然后便俯下了身子,低头准确无误地印上了北堂戎渡的唇。

    男人火热的吐息拂在了脸上,迟疑其实不过只维持了霎那,下一刻,北堂戎渡就已经用手搂住了北堂尊越的肩,张开嘴,让对方长驱直入,清甜的莲子汤顿时就被哺进了口中,涓滴不剩,在唇齿交缠的间隙里流入喉管,北堂尊越惊讶于少年此刻这样罕见的投入,不觉更热情了几分,直到一番抵死纠缠之后,才暂时放开了微微喘气的北堂戎渡。

    双方的唇舌一经分离,北堂戎渡便咳嗽了起来,不可避免地牵动了腹部的伤口,疼得微微皱起了眉头,北堂尊越见状,又是心疼又是好笑,用手替他抚着胸口顺气,道:“都这样了还敢逞强撩拨本王,不知道自己现在还半死不活的?活该。”北堂戎渡喘匀了气,面颊因为咳嗽而染上了一层薄薄的粉色,微微低喘道:“……不干拉倒,我自己喝。”北堂尊越眼中含笑一片,道:“谁说的?现在你就是想反悔,也都不行。”


一百六十一。 爱似流火,情意牵牵

    两人一时间言笑无忌,此时窗外渐渐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北堂戎渡到底重伤在身,精神难免不济些,说了一会儿话之后,就倦倦地觉得疲惫,北堂尊越把他拢在怀里,一面摸着北堂戎渡柔软的黑发,一面语气淡淡,真心怜惜道:“……这次的事,你要怎么样?若是你想,本王便灭去天一道,毁其道统,为你出气。”

    殿外的小雨沙沙打在花叶上,且又起了风,从窗子里无声漏了进来,如同一只无形的手,将重重的素绡软帐水波一般拂动而起,一时间帐影轻晃,连烛焰亦微微摇曳,北堂戎渡闭上眼睛,稍微挪了一下头,装满干燥花瓣的枕头便悉悉索索地响,半倦半醒的模样,良久,声音已渐次低了下去,几乎微不可闻,两片薄唇犹如润雨荷花一般,低低说道:“算了……远师已将天一道交付与我,这等助力,又何苦只为了一时激愤,就硬生生地毁去。”北堂尊越听他这样说,便也不再坚持,揽着北堂戎渡身体的手略略紧了一丝,低声叹息,只道:“……既然如此,也罢了。”

    昏昏的橘红烛光里,北堂戎渡阖着双目,发丝散在北堂尊越的臂上,靠在父亲胸前,北堂尊越则有一下没一下地抚着他的肩,半晌,听北堂戎渡的鼻息不像是睡着了的模样,便低首亲了亲少年的额头,道:“……怎么还没睡,嗯?”北堂戎渡嗓音懒懒,连眼也不睁,只是低哼道:“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罢,兴许也就睡着了……”北堂尊越微愕,皱了皱眉道:“本王哪里会讲这些……”北堂戎渡似乎在笑,不依不饶地道:“那,唱个歌也行……”北堂尊越听了,随即不轻不重地捋了一把北堂戎渡的鼻子,有点儿哭笑不得地低斥道:“你都多大了,怎么还这么缠人?”北堂戎渡含糊道了一声:“……不答应就算了。”北堂尊越哑然失笑,道:“怎么,这叫以退为进?”北堂戎渡枕在他臂上,但笑不语,心中却是无限宁静,须臾,忽轻声道:“爹,这几天,多谢你总来照看着我……”

    其实这几日因北堂戎渡一直重伤昏迷,北堂尊越时常前来照顾之余,对少年的垂怜似乎更胜以往,此时见北堂戎渡这样温顺,一时似有所感,不觉也柔和了语气,道:“本王不来看你,还能去看谁,嗯?”北堂戎渡静静捏着父亲的衣角把玩,唇边依稀现出一丝微笑,轻声道:“……明天不是还要上朝么,爹快睡罢。”说完,再不言语,只静静闭目——

    父亲,从前答允与你这般,其实实在非我所愿,亦实是情何以堪,而如今情势若此,我已经渐渐有些分不清你究竟是我的枕边人多些,还是父子之情更深一点,亦或干脆两者交杂,辨别不开……你我之间,因所在立场家世的缘故,自我幼时起就总是若有若无地掺进一丝君臣心计,可是无论如何,这其中,终究还是真心最多……

    北堂戎渡一时心中叹息,右手无声地覆上北堂尊越的手背,十指交缠。

    ……

    盛夏里天气炎热,树上蝉声嘶哑,拖长了声音在叫,让人无端地心烦。

    偏阁中用大瓮装了冰凉的井水,里面新湃着香瓜葡萄等各色时令鲜果,将满室都熏上了一丝隐隐的果香,两名宫装女子相对坐着,下首十数名宫人静静而立,偶尔有一两声环佩丁冬之响,伴随着阵阵脂粉香气。

    宋氏手执一柄泥金芍药花样的素纱纨扇轻摇,象牙色的长裙垂曳及地,臂上挽着同色的缠臂纱,一面指了指右边桌上的几匹料子,一面含笑道:“时常来姐姐这里坐坐,一时却也没有什么稀罕的东西,只拣了些上好的云纱锦来,姐姐叫人裁几件衣裳穿罢。”

    谢氏此时午睡刚醒不久,云鬓半挽,只在髻间简单簪了几朵宝石花,一身烟罗薄纱衣裙,面前放着一盏冰糖银耳汤,手里正拿着银勺在搅,小指上的金镶红宝石镂花护甲微微上翘,十分尖利生光,闻言便笑道:“妹妹这样客气。”说着,叫人将衣料拿过来,以手轻摩,只觉得光滑难言,触手柔若轻羽,不由得赞道:“果然是好料子,又轻又软,倒是最适合给肌肤幼嫩的孩童来穿……左右近来闲着无事,倒不如给姑娘做件衣裳送去,也省得夏日天长,让我总爱懒懒地犯困。”

    宋氏一笑,用手拨了拨耳垂上的坠子,道:“也是呢,睡得多了倒没什么好处,姐姐做些针线还能打发些时辰……姑娘玉雪可爱,也就是我手艺实在平常,不然也做些衣裳送了去。”谢氏听她这样说,却不知道怎么,似乎触动了心事,面上渐渐敛了笑,依稀有些黯然之色,宋氏见她闷闷地不说话,不由得问道:“姐姐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么?”谢氏轻叹一声,护甲在衣料上微微滑过,带起极轻的摩擦之声,只幽幽叹了一口气,道:“与妹妹有什么相干呢,我只是方才说起姑娘,便忽然想到自己如今已成亲快到两年,膝下却未曾有一儿半女,一时间不免有些伤感罢了。”

    宋氏如今也已十六,嫁为人妇将近二载,也不再是当初懵懂无知的少女,闻言无语,眼中也不禁有些落寞,显然是被同样触动了心事,下意识地用小勺搅着自己面前的那碗冰糖银耳汤,慢慢道:“那又有什么办法呢,好在姐姐还年轻,日后总是有机会的……”谢氏长长叹息了一声,艳丽若桃花的面容上闪过一丝茫然,道:“虽说世子如今年纪极轻,咱们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但这两年来,世子向来对我也只是淡淡的,虽然说起来一应穿戴用度都不曾亏待半分,可我到底还是……”

    她刚说到这里,宋氏却已经忙开口打断道:“姐姐慎言。”谢氏乃伶俐之人,方才只是一时忘情,此刻经宋氏提醒,马上醒悟过来,目光立时便在阁中的众多宫人身上一转,旋即咽口不语,既而道:“是我失言了。”说着,便对其余人吩咐道:“……这里不用伺候,都下去罢。”

    一时众宫人退下,阁内只剩了两人,谢氏见人都出去了,这才道:“方才一时失口,让妹妹笑话了。”宋氏摇头道:“姐姐说哪里话,其实……其实我不也一样么,世子对我也是情分平常,做不得数的。”说到此处,不觉垂目摆弄着扇子上的杏色流苏,朱唇微启道:“当初世子在外行军打仗,时常会有家书传回,可我与姐姐又什么时候见过哪怕一封呢,无非都是写给少君的罢了……”谢氏轻叹一声,推心置腹地道:“你我又如何能与少君相比,无论是说起与世子自幼的情分,还是自身的容貌气性,这世上又有谁能和他相提并论呢?若非他身为男子,只怕早已与世子儿女绕膝了……说起来,少君为人已是好的了,待你我也算平和,不然只凭世子对他的宠爱,他若是稍微冷薄心狠之人,还哪里有我们的安生日子过。”

    宋氏深深点一点头,两人一时无话,半晌,谢氏轻轻抚着腕上的一只翠镯,唏嘘道:“说起儿女……世子如今只有姑娘一个子嗣,若是我也能够得一个孩子,无论男女,我都已经心满意足了。”宋氏心有所感,只看着扇上绘着的鲜艳芍药花出神,就听旁边谢氏继续说道:“世子看起来并非是只重男嗣之人,姑娘一个女孩儿,不也是掌上明珠一般,疼爱得了不得么?若是咱们有一个孩儿,无论男女,想必都会与如今不一样……姑娘的生母也就是没福气的缘故,倘是还活着,哪怕世子再情分淡薄些,但因孩子之故,也必是多少会顾惜几分的……哎,若是没有子女可以依靠,终究还是不同的。”说着,不免有烦忧之色,自哂道:“自我嫁与世子以来,也快两年了,可世子留宿的时候,却实在是不多,又怎么容易有孩子呢,说到底,也不过是我妄想罢了。”

    宋氏听她说得直白,不由得一时有些不好意思,但略略迟疑之后,便微红了脸,低声道:“我与姐姐也没有什么不同,世子他……也是极少会留在我那里歇下的。”

    两人一番话之后,都不免有些沉默,宋氏又坐了一阵,便告辞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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