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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双花-第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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面改起纸鸢来,一面道:“姐姐扎的这只纸鸢中看不中用,就跟那些个达官贵人宅邸似的。”
弘历颇为不甘,道:“官府是立规矩,管制百姓的地儿,怎么是中看不中用了?”
牧童一怔,抬目看向弘历,道:“都说姐姐宅里近来添了个小人儿,个头不大,排场倒不小,往日姐姐门庭清寂,近来却多了三两家丁模样的人近出奔忙,想必这小人儿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主儿吧。”
弘历恼道:“这些个事儿用不着你闲话。”
牧童脸色一变,收了短刀,将纸鸢甩至弘历身前,道:“那这东西你自个儿修去,不识好歹!倘若田间无人耕作,市集无人贩卖,你们这些自命金贵的人以何为食?”
“元寿年幼,识不得这些,莫要动气。”秦柔连忙劝住牧说,牧童却是不睬,兀自挎了竹篓愤愤离去。
秦柔俯身拭了拭弘历潮湿的眼隅,弘历索性将脸埋入她襟前,抽泣不止,秦柔一面轻抚弘历耳后,一面道:“元寿是在哭那纸鸢,还是为那牧童所言而泣?”
弘历双肩抽搐,含糊地道:“牧童。”
秦柔道:“他所言是否属实?”
弘历忽然止下动静,仰起面来看住秦柔。
秦柔再询道:“那牧童说,若无农人商贩,市井百姓,宫里,府里的米粮,纺物衣裳该打何处来?”
弘历抿唇不语。
秦柔道:“粮食谷物谁人耕种,衣衫绸缎谁人纺制,师傅可曾教授?阿玛额娘可曾说起?”
弘历缓缓点了点头。
秦柔道:“既是如此,元寿为何要哭?是因教那牧童说中了要处,无言以对?”
弘历蹙了眉,道:“他说的是,却也不全是,我说不上来。”
秦柔和然一笑,牵了弘历沿了河堤返宅,途中水声潺潺,乍听去甚是涓细,待行至河川汇流处,便闻水声骤然聚势,掩了风声鸟语,竟有澎湃之感。秦柔说了唐太宗与其贤臣魏征的典故,弘历若有所思,听得一知半解,秦柔便称弘历年岁尚浅,待过些年月,便能悟得水可载舟,亦可覆舟之理。
郊野冬日较城内更寒,眼见雪已落了数日,昼夜不歇,田壤一片霜白。斜檐处的积雪累了一夜,终究不堪重负,噗地一声坠下,溅起星星点点,皆是芍药白。院中寂静,这一声促响便惊将秦柔惊醒,她与矮塌前俯了一宿,颈后已是酸疼难耐。
前日秦柔随邻人入城,返至宅中惊闻弘历受寒卧病,她匆忙入室探望,见弘历蜷于褥中,面色涨红,额角汗珠细密,唤之,已难应答,口中喃着窒热难耐,未待倏忽便昏撅过去。伺候膳食起居的奴才小婢方寸大乱,秦柔命其中一人速赶往城内向府中送信请医,又命婢女备来热水汗巾于房中,与其一同留于房中伺候,但那婢女光景尚浅,挨至中夜便腹中甚空,体虚乏力,秦柔只得令其自备些简食冲饥后回房歇息,独自于弘历塌前守了整夜。
此间已至卯时,秦柔探了探弘历掌心,仍旧灼热未退,欲抚其额前再试温度,竟见其满面生出猩红斑疹,密密麻麻自面颊处沿脖径布满周身。秦柔大惊,连忙去唤那小婢备些药汤,至其所居室外,唤了几声未得应答,她索性推门而入,见那婢女仰卧塌中,缠紧了被褥瑟瑟颤抖,行近了看去,只见其满面通红,唇色惨白,其状与昨夜的弘历如出一辙。
秦柔蓦地忆起童年时曾发过红疹,情景似与之相似,家中老者曾言,幼童少年常发此疾,一人将有一回,一旦将病疹发出,愈后便可无忧。弘历出疹年岁与秦柔当年相仿,而那婢女看起来不过十余岁,模样稚气未脱,若是此前未出过红疹,近身服侍弘历,染了湿热,便也发起病来。眼下宅内两人染疾,遣去通传的那小廝久久未归,许是连日大雪阻了自城内下乡的道途,又虑及乡邻家中皆有孩童,恐惹人染疾,不便求助,秦柔只得凭一人之力照料宅内两人。她便竭力追溯幼年时发病的经历,依儿时自邻里长辈处所悉,任病者憩于暖塌中,以热湿巾敷于额上,室内禁风,须维持闷旱使热毒皆自病者体内发出,待几日后红疹渐淡,而后退去,再进些性温的汤药,调养后便可病愈。
秦柔奔波于两处厢室之间,弘历夜半常湿热难忍,屡屡将被褥挣开,秦柔恐其受风使疾加重,便只得于塌边守着,见其手脚有些动静,便立刻以褥毯将其身掩紧,以免寒意透进床褥间。候至弘历终安分睡熟,秦柔便抽空至前院烧水熬煮药汤,又备了些清粥待二人醒时垫腹。
两日逾去,弘历周身红疹逐渐淡去,也退了些热,染病的婢女亦发出了些疹子,面色淡去了些。秦柔却许久未尽粒米,加之两夜不眠,脚下已有些悬浮不稳,午后为弘历拭了身,端了废水自房内行出,经堂中有几级石阶,秦柔脑中嗡嗡作响,只觉脚下失稳,手中铜盆一沉,接之眼前骤暗,倾身向前倒下。
恍惚间,似置身晴天碧野,枕了柔软的白裙,耳畔是女子低声吟唱,她在那女子膝头晗起了双目不愿醒来。她想,是酗酒未梦见母亲了,二十余年,她历经两个大相径庭的时代,平淡却沧桑,她竟忘却了母亲的模样。她怨她过早地离而去,吝惜地将理所应当的爱藏匿于童年的那些吟咏,她便竭尽全力将那些旋律铭记下来,孤独难耐时独自哼唱,如同此刻耳边断断续续的声息,她闭着眼仔细聆听,那声音逐渐渺远,她便惶恐不安,担忧这是母亲又一次决然的离开,但相同的曲调再度自远处而来,却换作了笛音。那笛声悠扬婉转,韵致错落,母亲裙裾里的晚春被夏影取代,空色朗朗,她无端忆起一男子的笑意,那是她视作知己的男子,他从未语,她却深知他笑靥深处藏匿的与她近似的哀愁,未料她竟也无论如何也忆不起他的容貌。她再度陷入恐慌。
她脑中隐约浮动着些许景致,走马灯一般旋转在眼前,山寺大雨,宫墙府院,梧桐枝,和欢槐,书斋内烛火摇曳,回廊下花色正艳……逐渐重叠的场景里,始终有个身影穿梭其中,那身影纤长挺拔,却暗淡孤寂,仿佛承载了无尽悲伤,令她心间隐隐作痛。她便于那疼痛中奋力睁开迷离的双眸,想要看清那人的样貌,她于心间呼唤了千万遍,他缓缓转过身来,她忐忑得几乎要窒息。
……
蓦然,眼前一片霎白,梦里男子的眉目逐渐清晰,恰于眼前人的满面忧屡重合无误。塌前的男子紧握住她双手,她望住他的眸子,那一如既往的深晦从未令她感到如此安生。
幸福简直空前绝后。
檐下坐,夜雪堕,狐裘掩去轻衫薄,暖意袖间握。
语未落,音咸涩,一日三秋各寂寞,恰似年华过。
秦柔倚住四阿哥肩头,怔怔望住院外飘雪,额前仍有些微热,借了晕眩未散,她想着,若此下正置身梦中,便如是沉眠,再不苏醒。
四阿哥卸下外袍将她环住,责备道:“悉心照料,病患将愈,你却操劳过度,弄垮了身子,若非我赶到,你于那石地上昏睡一夜,后果怕是不堪设想。”
秦柔埋首于四阿哥怀中,喃喃询道:“元寿如何了?”
四阿哥道:“今早退了热,已由奴才们送回府中请医诊查。”
秦柔长舒了口气。
两人一阵静默,皆是看住落雪,秦柔有些困倦,只感眼敛渐沉,将要睡去。
闻四阿哥蓦地道:“明日随我回府,可好?”
秦柔心甚暖,却仍是摇了摇头。
四阿哥道:“这郊野别苑,偶作避暑尚可,常居于此,若是遇上些疾病天灾,一时间无人问津,当如何是好?”
秦柔一笑,道:“王爷若是闲暇时惦起,便来这别苑坐坐,如眼下这般与柔儿并肩席于阶前,观雨赏雪,柔儿便非无人问津了。”
四阿哥询道:“为何这般不愿留于府内?”
“王爷从不问,柔儿却也不想再瞒。” 秦柔抬目望向半空,道:“柔儿早年丧母,性子孤清,自远处羡人天伦多年,终遇一知己,二人亲如姐妹,结伴出游,不料身陷荒野,恰见了秀女柔甄遭人所害,陈尸废寺,一时难表清白,又急于脱身,便冒名秀女借车进京,入宫时本想逃离,却误打误撞进了王府,本是心有不愿,却不得不以之为容身之所,未料遇见了王爷。”
四阿哥仅是静聆。
秦柔接着道:“年幼时远观他人合家之乐,入府后亦是远观群芳各艳,自己却仅为隅处的一朵,看得久了,便失了芬芳,丢了自个儿。”
四阿哥短叹一声,道:“你这心思,确和十三弟有几分相似。”
秦柔又道:“出府两载,虽常倚王爷于十三爷相助,却多少亦自食其力,与乡间邻里日常往来,无需察言观色,拘于礼数,日子仍是淡泊,却过得真切自在。”
“也罢。“四阿哥道:“你若执意如此,留于别苑中亦未尝不可,元寿与你甚亲,许亦愿与你常居府外。”
秦柔晗了晗首,却面带愁色,道:“避居府外,心疾难愈,母子间生了隔阂,当是何其悲哀。”
檐下积雪再落,突兀溅响,掩去了四阿哥一声叹息。
秦柔言在弘历,却无意中揭起另一人日益扩张的伤处,思及四阿哥登基后其生母德妃对其疏离更甚,不由地悲从中来。
肆拾 ? 忧患
荒鸣将近。
苏小妩翻了翻身子,隐约闻得帷外炭火燥响,火花星星零零,分明是翻溅于暖鼎之内,苏小妩却薄了睡意,仿佛是那火星子落入帐里,灼醒了惺忪。她索性起身倚幄而坐,随意捡了件衫子搭了,将乌发拢至左肩,一手拾了榆木梳子理着,一手抚上塌中男子的侧颜。
十四阿哥睡意正沉,却仍见其眉头微蹙,疲态难掩。
近来常闻得准噶尔似有异动,清军与之交战已有渊远,宿敌有所动,必定牵得朝堂之上君臣诸多顾虑,市井民间亦忧心忡忡,惟恐时局难稳,剑拔弩张。十四阿哥素来善研兵法战略,近年来愈得康熙赏识,眼下局势堪忧,康熙常与其共议军事,红墙内便起了风声,皆传十四阿哥将获委重任,于是终日奔忙宫内,即便归府,亦是独于书斋内埋首研习兵书阵法,逐日累月,鲜有休憩,只见日益疲乏,竟也有了些悴色。
苏小妩指前始于眉心,由鼻线小心翼翼地顺势而下,却教十四阿哥捉住握紧,又轻轻放在唇畔吮了吮。
“待会儿便要起身入宫了,何不多歇歇?”苏小妩道。
十四阿哥拭了拭眉间,目中仍有倦意,却是笑道:“是叫个不安分的丫头挠醒了。”
“那瑾阑去同婉书挤挤,不扰主子您休憩。”苏小妩努了努嘴,起身便要离帐,一手却被十四阿哥攥紧,生生拉回塌前,她仍是佯怒,如愿以偿的窃喜却毫无遮掩地露在眉间。
“近来内忧外患渐繁,是许久未好好看看你了。”十四阿哥轻抚苏小妩面颊,道:“过些时日便是岁末,当能得些闲暇。”
“爷这是哄人的。”苏小妩道:“若是时局有异,怕是要领兵出征,倘若披甲上阵,便是真真无了暇日,这府里上上下下便要终日神忧了。”
十四阿哥笑道:“你又如何知道这带兵出征的定然是我?”
苏小妩只得道:“大清交战准噶尔,圣上曾数次携皇子亲征,如今虑及龙体,实不宜再入前营,但稳定军心,集结站力,必定需由皇子代其出征,而眼下诸皇子中以精通兵事为圣上所器重者,舍了您,又能其谁?”
“你倒识得甚是详尽。”十四阿哥道:“仅是这国务时势,汝等女眷莫要任意论及,倘如出征一任予我,则为天降大任。”
苏小妩侧过身去摆弄起塌前长帐,一面道:“爷若是出征,必将平定乱世,凯旋而回,届时万民景仰,举朝拥戴,定是个流芳百世的功臣。”
她喃喃自语,兀自臆想他驰骋沙场的骁勇,绛紫罗纱轻曳,恰恰契合了愁绪的纹路,他并未察觉。
康熙五十七年春,准噶尔策妄阿拉布坦属下策零敦多卜进攻西藏,藏王拉藏汗向清请兵援其抵御外敌,康熙命侍卫色楞会合驻青海西安将军额伦特发兵援助,三月,皇十四子受封王爵,获任命为抚远大将军,待候出征。
重任殊荣,足显十四阿哥深得康熙器倚,贝子府门眉得耀,各房女眷却是忧心难掩。皇子挂帅,亲征以稳军心,身赴战地,所从之职必为统领阵营,谋划部署,虽以身先士卒为纲,但较军中武吏兵卒,已是鲜须涉险。即便如此,夫君将赴沙场,女子必将神忧,自委任日起始,府中家眷便逊去些欢颜,完颜氏逢半月便要往檀化寺祈福求祉,旦凡塞外音讯自宫中传来,府中上下便是一番忐忑。
苏小妩心知十四阿哥将于年末出征西藏,抵大营前便着手整治内部,参办事不力,贪赃徇私之臣,并谴兵戍守河西走廊,着眼于用兵,又同□六世协议,使其传谕身处西藏、四川、云南之族人,称大清遣皇子领兵,扫除准噶尔,收复藏地,以兴黄教。清军得藏人拥迎,平逆将军由青海、定西将军噶尔弼由川滇两路向西藏进军,抚远大将军进驻穆鲁斯乌苏,调遣官兵,办理粮饷,于康熙五十九年夏攻克拉萨,收复西藏,至此威名远播,万民咏戴。苏小妩每每遐想十四阿哥凯旋返京的盛大阵仗,笑意凝于眸中,却又顷刻蒙上浓重的哀惋,只因十四阿哥虽为国建功,却终究难偿帝王之愿。康熙六十年,十四阿哥欲乘胜直捣策旺阿拉布坦的巢穴伊犁,遂移师甘州;十月,以军务重大为由密奏,请旨暂停进剿,获康熙允准;十一月,十四阿哥奉命回京述职,康熙致书策旺阿拉布坦,令泽卜尊丹巴胡土克图选派喇嘛位使,赉书前往招抚;翌年春,十四阿哥再度离京赴往军前,十一月,惊闻康熙病逝,皇四子胤禛登基,十四阿哥依新帝旨意动身回京,痛失江山,亦从此失了自由。
苏小妩伸袖拭去眼隅一抹苦涩,自讽竟偏偏对此段史情如是熟知。她曾甚惋大将军功绩显赫,壮志待酬,却无奈宿命弄人,本当坐拥山河,却与之无缘,她未想自己竟真真在他身边,目睹他雄心勃勃,志向高远,却偏未缝时,步步迈向落寞。苏小妩胸口一阵疼痛,只得将襟前捂了捂紧,于心间道,愿伴他余生。
入秋,闻悉西藏势况于清军不利,战局告急在即,贝子府内为愁云所笼,十四阿哥半月前索性栖居宫内,每日与朝臣商议战势,想必出征在即。直至中秋逾去,舒舒觉罗氏族中近亲自故里进京造访,完颜氏吩咐奴才张罗迎客,这才略添了些许生气。
一日信步园中,逢弘春自外归府,虽是风尘仆仆,目中却匿了几分欣喜,相较连月来府内上下的满面忧色,那分新鲜的神采甚是难能。
苏小妩迎上前去,顿悟道:“今日可是到草场习骑术了?”
弘春摇头。
苏小妩侧颜略加思索,后道:“寻思着再过几日你额娘乡中亲人便要抵京,也难怪你悦色难掩。”
弘春颔首一笑,略有些羞赧,道:“族中有位姨娘自幼便待我甚亲,想来已别多载,总算能再逢叙旧。”
苏小妩笑道:“瞧你,恨不能此刻就见似的,那位姨娘待你难不成能好过亲额娘?”
“额娘对春儿有生养之恩,自然无人能及。”弘春低头思索片刻,又道:“姨娘膝下无子嗣,许是将春儿视作己出,嘘寒问暖,关爱有加,确是似极了生母。”
苏小妩思至自家亲人,不知可否再逢,心间生出一阵苦涩。
晦至。
一日未中,苏小妩小憩后起身,唤来婉书为其打典发式,却得知舒舒觉罗氏族中几位近亲已然抵府,当下正同舒舒觉罗氏母子于堂内向完颜氏请安。
“福晋说了,今儿个午后,各房主子不必往前堂请安了。”婉书不紧不慢,将茶点自食盒中一一摆出,道:“主子在房里用些小点,奴婢给你寻些集子来瞧可好?”
苏小妩随意允了允首,又道:“说是宾客到府,来了几人?”
婉书道:“出茶房时恰好撞见,来客仅夫妇二人,约摸与福晋主子年岁相近。”
苏小妩兀自道:“那妇人想来便是春儿所说那位姨娘,如何?可是慈眉善目?”
“说是西厢房那位主子的近亲,两人倒是有些面似。”婉书向门扉外望了望,敛声又道:“仅是较那位主子面善多了。”
栖于西处厢房者,正是舒舒觉罗氏,想起那女子终日肃着的一张苍白面孔,苏小妩不禁蹙了蹙眉。
婉书又道:“那妇人面容谦蔼,与弘春爷甚是亲昵,生得亦有几分神似,倒是更似母子。”
“莫要胡说。”苏小妩责道:“这话若是叫谁听了去,添油加醋,便要空穴来风传出个事儿来,既是族中亲人,系为同根,相像自在情理之中。”
“主子教训的是。”婉书连忙道。
苏小妩喃道:“说是膝下无子,便待春儿极好,额娘在身畔,又有个教人羡慕得很呢。”
“主子若是惦记,也向故里去一封家书,邀亲人上京便是了。”婉书道。
苏小妩瞥向窗外,半晌不语。
婉书忧其气仍未消,便道:“奴婢曾听已然离府的一位老奴说起,当年西面儿的主子身怀六甲,爷惦念得紧,请了御医过府相脉,御医却称那位主子体虚乏气,为滑胎之兆,那主子以孕期心绪难安,需族中亲人陪伴照料为由将那位姨娘接入府中,悉心照看两月,虽是略有早产,却有惊无险,诞下府上长子,便是弘春爷。听说那位姨娘初抵时体态颇为富腴,连月伺候那主子,待孩儿诞下,已清瘦不少,而后又于府上待了小半年,直至弘春爷断了乳,方才起行回乡。”
苏小妩道:“如此看来,春儿与这位姨娘确是缘分不浅呢。”
婉书递上杜仲茶,苏小妩接过白瓷盏,拾盖掠去茶沫。
室外枝折,骤闻裂响。
匆匆侧目,银杏遍地。
夜寒枕凉,苏小妩浅寐间异梦不断,人面剪影走马灯一般与眼前更替轮转,仅是无一看得清容颜。她奋力欲探个分明,那些人影却斯须散开,仿佛浓雾腾起,骤然迷了双目,惟余一片灰白。她只感眼前忽地一亮,瞳中有些刺痛,那光朵又越渐拢敛,汇作一团,竟是一面手掌大小的铜镜,她恍惚间伸出手去,那镜子却是一沉,便径直坠入深潭,镜面成了月影,缥缈摇移。
苏小妩蓦地惊醒,匆匆披了件衫子便往后府花园行去,她深信那莫名的梦里暗藏关乎时空的玄机,梦中的铜镜若是征兆,那一潭深水便是预示。苏小妩忆得园间有一湾放养井鲤的水塘,她便魔怔了一般,径直向庭园深处寻去。
经花厅便是假山,忽见了石从中似有人影,苏小妩心生惊疑,倒自方才的怔仲间醒过神来,见山石后是两名女子,其中一人似是舒舒觉罗氏,另一人未曾谋面,她猜便是弘春口中那为姨娘。此间已近中夜,二人深更不眠,又择了这僻远之处,连近身奴婢一并避开,所议之事必有蹊跷,苏小妩便放缓了步子,逐渐行近二人所处之地,拣了处石洞匿身其中,仔细向那两人所语聆去。
只见那妇人自怀间取出一枚锦囊,递予舒舒觉罗氏。
舒舒觉罗氏不接,横眉道:“分明说了只是来瞧一眼,翌日便返乡,如今面也照了,怎还不知足?若是生出事端,谁能但待!”
妇人略垂下首去,抿了抿唇,道:“先前我寻了位道人看春儿的八字,说是来年不济,须请祉庇护,我便求了道符,得道长开坛请了经文,说缝入锦囊中随身携带便可避劫。”
舒舒觉罗氏面上严色略缓,道:“那符上撰着生辰八字,春儿若是拆了锦囊见了那符纸,这事情便难说清了。”
妇人双眸微晗,眼底似有波影流转,道:“倘若春儿当真应了劫,该如何是好……”
言方落,便掩面而泣。
舒舒觉罗氏蹙了眉,将那锦囊接下,道:“这锦囊我暂且收下,只是得先放在我这儿搁着,春儿虽说不是我腹中骨肉,到底也喊了我十五年额娘,姐姐为何仍是安不下心来?”
“你贵为贝子府侧福晋,我哪敢再以姐姐自居。”妇人道:“并非我不信妹子你,只是做额娘的,怎能不牵挂自己的孩儿?”
“只怨我身子不争气,保不住自个儿的血脉。”舒舒觉罗氏叹道:“那时天降祥云,众人皆称吉兆,我腹中必是男儿,诞下了便为府中长子,怎料我身孱体虚,竟失了那孩子,幸得你恰好先我一月有孕,阿玛多番打典,将你送来府上……如是一来,便欠了你们一生一世。”
“莫要再提了。”妇人将脸撇想暗处,低声道:“当年你失了府上长子,莫说十四爷,德妃娘娘知了情怕也是要震怒不已,非但要问你的罪,族中众人亦将遭牵累,你阿玛出此下策,亦是走投无路。”
二人静立半晌。
苏小妩心中却是一凉,自知眼下无意间获悉之事若昭之于人,便要掀起轩然大波,她惊恐难平,仅想速速抽身离去,提了裙摆自石洞行出,欲加急步子又恐惊了身后石丛中的二人,只得按捺着心焦,小心翼翼踏了草木匆匆前行,却见婉书小跑着向花厅迎来。
苏小妩连连摆手示意婉书莫再行近,婉书却开口道:“主子,您怎么上这儿来了,叫奴婢寻了好一阵呢。”
四下清寂,婉书音色清亮,此间更显澄澈。
苏小妩怒目相向,婉书连忙收了声,再向山石后看去,两名女子已无踪迹。
翌日,妇人随其夫匆忙返乡。
午后,苏小妩照例向完颜氏请安,见舒舒觉罗氏亦候在堂内,拖了茶盏兀自品着,目光却不时自苏小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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