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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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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不想死,不能死,是不是?”男人似想到了什么,忽而有了气力,翻身坐起,低头猛地大嚼,一时被噎地剧烈咳嗽。李氏此时才见这男子手脚颀长身量高大,虽满脸血污脏垢但还是能见其五官深刻肤色白皙,与众不同:“……你不似氐人啊~”说罢像想起了什么,猛地捂住自己的嘴,惊恐地压低声音:“莫不是……鲜卑人?!”
男人猛然抬头,双眼中迸出一丝寒光,随即又敛神收去,换上一副紧张而哀求的表情。
李氏心中怦怦直跳,算是明白为什么这男人躲在角落总也不出来,若是被人认出是个鲜卑人,怕不被活撕了!可他又分明穿着秦军的铠甲,混在伤兵营里养伤——若说她不恨鲜卑人,那是假的,她的至亲家园便是毁在这帮兵匪手上,可那恨又是朦胧模糊的,至少她不能将自己想象中的恶魔与眼前这个英伟而又带点无助的男人联系在一起。她惊疑不定地正要再说什么,忽见伤兵营门帐一掀,一个满脸血污的军汉厉声道:“还能动的都上城楼去!白虏攻城了!”方才还在争抢吃食蹲地大嚼的男人们三三两两地站起身望外跑去,那多吃到几口的还有气力骂道:“死前总算吃个饱,再杀得几个白虏垫背,划的来!”
那前来拉丁的军汉,望里瞅了眼,便暴躁地吼道:“那边站着的也上去!”李氏一惊,她虽生的粗壮些到底还是妇道人家,哪里能上去打战杀人?一面摆手一面向后退缩:“不成,我不成的……”那军汉不耐烦地过来拽她,急道:“不成什么?!这回是大阵仗,天王都亲自上了城楼!”李氏尖叫起来,身后忽有一只手伸过来将她往身后一拉,却是那鲜卑男子低头站起,压着声道:“我去。”
李氏跌坐在地,那军汉此刻才见是个女人,因而便也罢了,一挥手促声道:“快走!上城楼!”
数十个轻伤兵士跟着那军官,默不作声向城头跑去,忽然一阵哐的巨响打破了这片死寂,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止了脚步,抬头望去,黑乎乎的城墙上竟被砸出了一处豁口,在震天的喊杀声中,第一个燕兵跃出堞墙!
“快!”那军官脸色大变,撒腿狂奔,拨开拥塞在台阶上的伤兵与尸体,几步爬上城楼,顿时惊在原处。
急促的战鼓声中,十具高有数丈的楼车将雍门团团围住,在遮天蔽日一般的箭矢掩护下隆隆驶来,城楼上无盾以蔽的士兵们一茬茬地倒地,火力压制的同时,一架云梯再次搭上背投石机轰塌的缺口!弩箭稍息的当口,方才引众人上楼的那名军官忽然发出一声戾气十足的暴喝,猛地冲上前抱住第一个冒头的燕兵齐齐摔下十丈高的城墙!众人惊了一瞬,忽有一个宝甲辉煌的高大男人一个箭步顶上缺位,夺过一把乌黑的长矛将第二个闯上城头的燕兵马硬生生地戳了个对穿,惨叫着跌落下去。原本惶然无措的守军们爆发出一阵如雷欢呼,鲜卑男子在蹦跃的人群中远远看去——那是苻坚!他不仅亲临督战,甚至自己上了城楼杀敌!在苻坚振臂一呼下,疲惫不堪的秦兵们也不知哪里又生出气力,各自扬起武器冲上前去,将数十个不要命般冲上城楼的燕兵团团围住,手中有矛的当胸就刺,有盾的奋不顾身地用盾去砸,便是手中没了武器,也要死死抱住离地最近的燕兵摔下城墙去,与之同归于尽。
“快抬石头去!堵住那个缺口!”不知是谁推了那鲜卑男子一把,他只觉得肩头一沉,一担石块已压上肩,他只得闷头向上爬去,忽闻城下鼓声更急,天际传来齐整的破空之声,城楼上的秦兵无不抱头弯腰,李辩等将急把苻坚从缺口处扯开,苻坚却是不愿,一把挥开众人,又要亲去厮杀,一瞬间,漫天箭雨已到眼前!
无所遮蔽的秦军又成片地倒下,鲜卑男子被个摔下来的人沉甸甸地一压,便跟着曲腿趴倒,肩上本就颤巍巍的石块尽数滚落,一片哀号声中,他用力掀开那人,却正好见到五六个军将簇拥捧抬着一个人与他照面而过,明晃晃的盔甲间露出几簇染血的箭羽,兀自摇晃不休,一行人踩踏着众人急急冲下台阶——他张了张嘴——那张刚毅而坚韧的面孔,是苻坚!他中箭了!
慕容冲肃容勒骑,在阵中观战,硝烟弥漫,火石纷飞,十台楼车如洪荒猛兽吐焰夺人,不知多少生灵在此中湮灭而去。他情不自禁地再次握紧了掌心的鸣凤枪,妄想慕容永还在他身后,还能对他说:“一切有我。”
此战杨定率中军主力步兵冲锋攻打雍门,韩延与段随两军分两翼助攻,高盖则率骑兵在后压阵兼护卫慕容冲,此刻见双方都杀红了眼似地,战况已趋白热,便对慕容冲道:“皇上,杨定甚为勇猛,但是韩高二军一直落后佯攻而已,若是杨定一顶不住了——”慕容冲怎么会看不出来,若非手头无人,他哪里会派那两人上场,如今只能希望杨定多撑一会儿——长安军民不过是在苟延残喘,待他们最后一口气拼光了,则此城必下。
不料就在此时,城楼上忽然传来一阵混乱的响动,慕容冲再极目去望,便见一架楼车轰然崩碎,碎石木屑四散纷飞,车里弓弩手与登城兵的惨叫在风中送出老远——再下一刻,余下的楼车竟开始掉头转向,缓缓驰回燕军阵中。
“皇上,杨定居然撤退了!”这下不仅高盖惊异,连慕容冲都大为震惊,他一扬鞭,策马奔出战线,疾驰至杨定面前,怒道:“为何中止攻城!?”
杨定整张脸上都是血污油汗,身上的蓝袍亦被鲜血浸泡地深沉一片,他在马上横过杀钝了的长戟,沉声道:“秦军太不要命了。苻坚亲上城楼死战,火油滚石不间断地向下泼淋,燕军死伤太多——更有好些不怕死的秦兵怀抱一大袋硝石粉,点燃了就往楼车上跳,连楼车都被毁去一架——”
慕容冲抬手止了他的话:“方才苻坚已经中箭,秦军再勇也是强弩之末,楼车也不过被炸了一座,你为何不继续进攻!?”他咄咄逼人道,“是你心疼我燕军死伤太多,还是心疼秦军守兵死伤太多?!”
杨定沉默了一会儿,干脆承认道:“都有。”他生平百八十战,从未遇如此惨烈之况,他自诩男儿到死心如铁,当身临此境了,才发觉自己简直是杀到手软,战至心悸了。
慕容冲气急,抛下他自己往前线冲,一面驰骋一面高呼:“不许撤退!今日不下长安,来日更添伤亡!”他身负金甲,下胯神骏,于乱军中显眼夺目的很,杨定见他越跑越前暗叫一声不好,赶忙拨马去追。长安城头的守军却也同时发现了慕容冲,下一瞬间,反击的箭矢便如雨一般自城楼射下!
杨定堪堪追上赭白,蓬蓬箭羽便已到眼前,他不及细想,纵身跃起亦跳到赭白鞍上,一手环住慕容冲的腰,另一手绕过他强行夺了缰绳一把勒转马头,大喝一声:“走!”
赭白长嘶一声,却果然是转了方向,杨定背对长安城上追击的箭雨,扬起长戟,左支右挡,挥舞如风,追来的箭矢尽被折断拨开。
城楼守军藏箭有限,一阵过后便无力再发,杨定趁此机会,一夹马肚,跃出了射程,纵回燕军兵阵之中。
慕容冲惊魂未定,便在马上破口大骂:“谁让你们回来的?!秦兵就要抵不住了!今日收手,来日不是要死上更多人!”
杨定依旧坐在他身后:“……这真是你要的?”
“自然!你不也一样!”慕容冲回头瞪他,“窦冲——他杀了慕容永!我要他血债血偿!”
“窦冲有罪,长安何辜?”杨定亦俯首看他,“我与你不一样,我恨,但我没有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已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了!”
“胡说!”慕容冲屈肘向后狠撞,杨定胸膛被他重重一顶,闷声一哼,竟忽然坠下马去,慕容冲一惊——杨定高壮如塔,怎会被他一肘撞落?他刚一低头,便见杨定摔落地上,背心余半截箭羽,触目惊心地在他眼前晃动。慕容冲翻身下马,骇然扶起杨定:“你——你这傻大个!逞什么能!为什么一声不吭!”杨定伸手往后摸了摸,一掌心的血,忙在裤上蹭了,半晌后道:“你又何尝不是在逞能?拼着口气不管不顾不想不理,昧着良心觉得这是对的——慕容冲,你何尝不恨这血肉纷飞的战场!”
慕容冲一愣,刚欲辩驳便听杨定又道:“你这样偏执成狂杀人如麻,便是夺了长安取了天下报了血仇,也不再是你自己了——慕容永愿见你这般么?!”
慕容冲摇摇晃晃地踉跄起身,茫然四顾,这个流血盈野伏尸积山的战场——这便是他要的,他想的?!
他痛苦地伸手抚住头——他其实无时无刻都在恐慌都在畏惧都在憎恨他做过的一切!可他竟赫然发现,时至今日他收不住手了!
未央宫金华殿此刻亦是一团慌乱,长安城中余下的所有文武官员几乎都聚到苻坚床前,三五御医在其间穿梭走动,指挥内侍换走一盆盆的血水,一个个皆是表情沉重。宫中内侍宫女都情不自禁地跪下,潸然泪下地为苻坚祈福祷告。
宫门外的长廊上忽然脚步响动,守门的内侍抹了眼泪抬眼去看,又慌忙低头要拜:“仙长!请救天王一命!”
来人一袭鹤氅,须发皆白,一派仙风道骨,乃是苻坚御封的国师——天师教现任掌教张嘉。他并不为个区区内侍的恳求而驻足,在两位护龙卫的带领下,他几乎是脚不沾尘地跨进金华殿。
“仙长!”
众臣见张嘉出山进宫,无不欣然,只因苻坚重伤不醒,面上还是难见欢颜,只是纷纷颔首致意,让出一条道来。
张嘉翩然穿过人群,在床边落座,一手搭上苻坚脉门,片刻之后抚须道:“天王失血过多一时痛厥过去,应无大碍。”他话一出口,四下凝滞的空气方随之一松,果然不出一盏茶时分,苻坚眉头忽然一蹙,缓缓地抬起沉重的眼皮,众御医连忙抢上前去喂药,苻坚吃力地转过头来,暗哑地开口道:“仙长总算肯为朕出山了~”
“天佑大秦!”“长安必可转危为安!”众人无不附和宽慰,苻坚的面上也略微有了丝喜色。原来东汉顺帝年间,张道陵于四川鹤鸣山创“天师道”,入教者须得缴五斗米,故后人又称天师道为五斗米教,汉末时期风行一时,张道陵亦被尊为天师,独占有汉中一地,自立为王,直至三国归晋,张家失了地盘,但地位依旧超然,天师之尊亦代代相传,如今这张嘉,便是张道陵之嫡孙,据说已活过百岁,苻坚迎他于华山修道,轻易不曾下山。
榻边欣悦气氛尚未多久,忽听宫外有报:“燕军战书到!”
一时群情又是哗然惊惧——今日之战,他们已是拼尽全力,虽侥幸未败,但实质上已是穷途末路,慕容冲又要做什么!真要逼地他们鱼死网破玉石俱焚么!
苻坚无声地吐出一口气,平静地伸出手,威严依旧:“呈上来。”
他无声地展开卷轴,一目十行地浏览了一遍,离地最近的窦冲,见苻坚一直沉默,心下一急,便一时也顾不得礼仪,问道:“那白虏又说了什么?!”
苻坚松手,战书委地,窦冲一眼扫去,便见到那触目惊心地一行字“冲此次引兵而来只为复仇,何忍见生灵涂炭英魂枉死,若天王肯以元凶窦冲抵罪,则冲引兵退回阿房,长安之围可解。”
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窦冲的冷汗刷地一下流下额角,这一吓非同小可——天王如此器重杨定,在大局面前尚毫不犹豫地选择放弃,他窦冲再重,也重不过煌煌长安。他跪伏于地,已不能出一言,唯有叩头不止。
苻坚漠然俯视了他半晌,才开口道:“朕非汉景帝(注1),你无须惧怕。慕容冲与朕之死战无可避免,交不交你,与大局无碍。”窦冲松了口气,却还是不敢出声,耳中便听得苻坚扬声道:“传语燕使转告慕容冲——事已至此,无可转圜,多说何益!要战便战——朕领大秦五万军民,誓与长安共存亡!”话音铿锵,如金石铁器砸进每个人心中,窦冲亦是一凛,便又进言道:“陛下,此去慕容冲必更加疯狂地攻城,长安缺粮少员,饿殍遍地,决计挡不住三番两次的进攻,末将斗胆献策,决战时刻可叫慕容冲有去无回!”
苻坚言语豪壮,心下却也知道城中境况,已是大厦将倾苦苦强撑,哪里还能决一死战?因而问道:“何策?”
窦冲沉默片刻,才沉声道:“焦土之计。”
一语既出,满座皆惊。这全然是一个损招,杀敌八百,自毁一千,竟是要引燕军入城,再焚毁长安,与鲜卑军同归于尽了!
数位文臣皆摇头不止,太子苻宏亦忍不住道:“千年帝都怎可毁于一夕!”
窦冲站起身来,并不惧他身份贵重,反直勾勾地盯着他道:“难到要将长安完完整整地拱手相让于那卑鄙无常的白虏吗!”
“一旦火起,百姓无知,何以逃生!”
“围城经年,城中百姓已经易子而食,生无可欢,死又如何!”窦冲语气又已带上了一点蛮横,他是百战猛将,更不在乎一将功成万骨枯,他转向反对的诸人,“不然列位大人还有何计击退慕容冲!”
于是众人皆是哑口不能答,半晌之后,前军将军李辩出列禀道:“陛下……末将附议,不如此,不能败鲜卑。”
苻坚枯着眉头,一言不发,只以手指不住摩梭着腰间的天子剑。一片屏息噤声中他终于缓缓开口:“……不可。”他站起身来,内侍总管忙过来要搀,却被摆手推开了,苻坚背过双手,脚步虚浮却又坚定地前行,一字一字地道:“为人君父,当知百姓无辜!朕纵是已失天意,也断不能失了民心——鲜卑围城一载,长安无一人出降,何忍弃之不顾!”
张嘉率先起身,拂尘一扬,打了个稽首:“天王仁者无敌。”
众人似方才反应过来,一个个地俯身下拜:“天王仁者无敌!”
一时御医煎了宁神养伤的药奉进,太子亲自捧了风送至榻边,因满殿文武除了张老道皆已告退,便忍不住道:“窦冲此人心肠太狠,恐非久为人臣。”
苻坚就着他手一口一口咽尽了苦药,才哑声道:“待你即位为君,朕自当为你除之。”太子吓地连退三步,瘫跪在地,浑身颤颤:“儿臣万万不敢有此妄念!”苻坚沉默了半晌,漠然地挥了挥手,命他退下。
他的本意并非吓唬他这个荏弱太过不似胡族的长子,若是他真能担得起这天下,传位又有何妨?但话一出口,便不自觉带上了不怒而威的警告意思,他苦笑了一下,低声对张嘉道:“道长见笑了,如此风雨飘零之际,还免不了相互攻讦……”
张嘉久不闻朝堂中事,此刻也不肯惹事多说,苻坚顿了一顿,又道:“……若是长安不能终此年,朕当何处?”
“……”张嘉沉默地看着英雄末路的君王——心里没底却还要硬做顽强,挡在众人面前强撑这破漏百出的天,“天王……何意?”
“朕尽力而为拼死而战,若终究保不得长安——”苻坚忽然罕见地激动起来,“朕宁死也决不能落入慕容冲手中受那奇耻大辱!”
张老道没想到苻坚会有如此决绝的反应,因从不曾听闻二人旧事,此刻便也一时茫然——如今乱世,王朝更替已是常事,前朝君主降于后来居上者比比皆是。苻坚连声催促,已是有些失色而惶了,他赶忙回神,掐指算毕:“老道曾得家祖传下一部天书,其上箴言有云‘帝出五将久长得’——真到了最后关头,肯请天王西出长安,驾临五将山。”
苻坚道:“长安城西的……五将山?如此可保大秦?”
张嘉不肯把话说地太满,只道:“至少不会落到慕容冲手中。”
苻坚失神片刻,半晌闭上眼去,无力地喃声道:“也好……也好。”
“苻坚果然拒绝交出窦冲。”任臻冷笑了一下,笃定地瞄了身旁的壮汉一眼,“他没那么傻,应承这城下之盟。”
又被拐着弯骂傻的杨定沉默下来,在他心中,并非真地愿意降燕,如果可以他并不想与苻坚为敌,他只要惩治祸首窦冲为族人报仇,慕容冲便笑他痴傻,到了这个你死我活的当口苻坚稳定阵营尚且不及,又岂会信他去做亲痛仇引火烧身之事,也便只有这杨定,也不知是天真还是愚钝,竟想以区区窦冲一人换这场箭在弦上的决战。
说话间,几个裨将掀帐进来,来禀楼车修造事宜——日夜赶工而出的十架楼车当日被长安守军毁去两辆,三辆损坏严重须得补修。任臻听着听着忽然颦起眉来:“怎么会无法完工?!此事是交韩延负责,如今他人何在?为何不亲来向我禀告!”
任臻平日疾言厉色的时候不多,韩延手下几个裨将便奓着胆子开口替主将辩驳:“皇上,人手实在不够,韩将军也是四处抓丁去了,这才回不来。”
任臻冷冷一笑,如何不知韩延又是趁机祸害四方去了,大敌当前他却暂时发作不得,只摆出一副理解了然的表情:“他倒是辛苦。这么着请段将军也同去好了,他们二人合作已久,必能事半功倍。”几个人私下换了个眼色,都极其不愿——谁向让到手的财物平白分人一半,可慕容冲此刻阴阴浅笑地看着他们,谁有胆再驳他一回。
待人出去,杨定忽道:“我初入萧关便听过这韩段二人的‘威名’,但凡攻下京郊坞堡无不□掳掠,纵火焚城,所过之处唯余白骨焦墙……”
任臻转过脸去并不看他:“我知。那又如何,此二人都是燕军名将,可为先锋,既能为我所用其余种种,理他做甚!”
杨定顿了一瞬,忽而道:“你并非这样的人。”
任臻几乎要笑了:“你忘记你先前如何骂我的了?鲜卑军在关中是个什么名声?这都是我听之任之纵容而为!再看这些天鏖战攻城,我又何尝心软犹豫过?!”
杨定不知能驳什么,只是坚持地又重复了一次:“你并非这样的人。”
任臻气地要跳起来,但与山一般渊渟岳峙相对而坐的杨定对看许久,他忽然泄了气,挫败似地软下身去:“连我都不知道如今的我是怎样的人了,你又知道什么!?”
杨定复读机一样重复播放:“我只知你并非这样的人。”
“……”任臻放弃了,若非杨定在战场上当头棒喝,他只怕当真要被仇恨蒙蔽,失了理智就要一念成魔。
杨定一次又一次地无意提点——他是任臻,他不是慕容冲。
任臻将头埋进双手中,死命揉搓许久,方才闷声地道:“如今我别无他法。燕军一天攻不进长安城,就一天只能是散兵游勇无家可归,得靠那俩人带兵压阵。唯今之计只能先让他们互相给对方下绊子以为制约。”
杨定似才恍然大悟:“……让他们狗咬狗!”话刚出口自己便也觉得话语粗俗,不自然地咳了一声,偷偷瞟了任臻一眼,见他却丝毫不以为意,自顾自地在托腮思量——杨定少年时期便离开秦宫,回归仇池封地,因而并未与当年的慕容冲打过多少照面,唯有离京之日自长安西门而出,路遇一架八宝琉璃车,仪仗摆地十足,十六名护龙卫将其团团簇在中心,他便赶忙下马避至一边,帘幕纷飞,现出车中人惊鸿一面——雌雄莫辩,绝艳芳华,珠环翠绕间却是一派清寒冰冷神情。他彼时缁衣寒素,顿觉自惭形秽,低头要拜却被身边送行的友人一把拉住,待车驾粼粼远去,方才笑对杨定道:“兄台以为那是何人?”杨定尚有些魂不守色:“如此天人之姿,想是天王幼女无疑。”那人大笑出声:“那可是个男的!不过你说他是公主原也不错——须知他两年前可还是那燕国大司马中山王呢!”杨定恍然大悟,那便是慕容冲!他再无知,也听过苻坚与他喧嚣尘上的传闻:“一雌一雄燕,双飞入紫宫”,说的便是他与其姐清河公主双双进宫,宠冠一时。从昔日高高在上的皇子到如今以色事人的娈童!他顿觉羞赧无颜,自己竟险些向个男宠折腰!当下坏了心情,辞别友人匆匆上路。再之后,他远在仇池,那天姿少年亦渐渐地被抛诸脑后,但依旧有零星消息传来——苻坚终于将他外放出宫,封平阳太守……苻坚投鞭断流率军征晋,直至淝水战败草木皆兵……慕容冲平阳首义,揭竿而起踏马关中,所过之处赤地千里……那样貌美心狠毒辣坚忍的——男人。
这是杨定对十年后的慕容冲的最初印象,他如今再看,慕容冲依旧俊美非凡,但眉目间避退消极的冰冷神情已是不见,周身散发着一股悍勇英雄气概,自是再也不会有人把眼前此人认做女儿身——慕容冲年方双十,所创基业已然胜过乱世之中无数男儿丈夫英雄豪杰了。
任臻收回思绪堪堪转头,便见杨定呆怔怔地端详自己,四目交接之时杨定像被雷劈了一般微微一抖,忙尴尬地避开视线:“你,你说的对,现在以大局为重,暂时不能动那两人。须得早进长安。”
任臻方才所想亦是此事,他不想再多死伤,意欲下战定乾坤,可楼车迟迟未能完工,以前秦军之顽强,苻坚之勇武,长安城之坚固,他实在不能笃定能一战而下。忽听杨定道:“……不如,不用楼车登城作战?”任臻拧起眉,有些不解:“长安城坚墙厚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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