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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第13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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略带狼狈地讨饶一笑:“今日也就是到北海边儿逛了小半日,山坳口那风雪可不是开玩笑的,行前一步得被吹退三步,到处都是冰白一色连个活物都没,大哥若是想去,明日我再陪你便是。”
任臻素来吃软不吃硬,拓跋圭在不犯浑的时候顺毛摸地一清二楚,这袭话说的任臻心里的不快散了大半:“得了吧。你避人耳目地把奚斤从温柔乡里拖出来就是为了冬游巡幸?还特地不带上和拔,肯定是为了正事。”
拓跋圭笑道:“鲜卑八部中奚氏实力最弱,奚斤为人粗直,倒是比其他豪强好控制些,此番若班师回平城,少不得要清算雁门之事,最关键的便是要先分化八部。”他舔了舔唇,还是和盘托出:“我打算在此开牙建府,设置北海郡。”
任臻顺势一想便明白过来了,却故意道:“那好啊~打的下也要守得住,寸土不失方为大国气派。便留我在此做个北海太守,为陛下守土卫疆如何?”
拓跋圭无奈道:“大哥。。。今日之事是我的不对,就别挤兑我了成么。”
任臻忍笑转头不轻不重地拍了拍他的脸颊:“食君之禄担君之忧,怎么成挤兑了?”
拓跋圭顺势握住他的右手——那曾经挥斥方遒指点江山的右手已经彻底残缺。他心中微微一窒,低下头在那断口伤处轻轻地吮吻,含糊不清地道:“你明知我离不开你,是想让我再把国都从平城迁到北海这不毛之地么?”
任臻只觉得伤口一阵麻痒,便抽回手来:“那你想让谁来当这北海太守?”
拓跋圭不肯放开,执拗地又攥回掌中:“大哥以为呢?”
任臻笑道:“目下谁是你的眼中钉?”还是执意抽出手来,去摸案上的毛笔,“咱们在手心里各自写上心中的人选,看是不是心有灵犀。”
拓跋圭闻得此言,自然喜地无可无不可:“好。”
“单这样也没什么意思。”任臻偏着头一扯嘴角,眼中流光精亮,“最好再加个赌注。”
拓跋圭不疑有他:“赌什么?”
“若我写的是你心中人选,我要做大魏的骠骑大将军。”任臻语气稀松平常却如石破天惊,“高车之战,我是首功,陛下不会赏罚不明舍不得吧?”
若是换了这第二个人如此无状如此放肆,拓跋圭纵使不勃然大怒也必定杀心大起,但身在此时此刻对着此情此人,纵使理智犹在,又哪忍说个不字?自然是——“依你。”
任臻右手残疾,左手习字不过一年半载,简简单单的一个字他却写的别别扭扭,也比拓跋圭慢上许多,片刻过后,二人摊开掌心,在烛火下两个隶体字皆为——“肥”字。唯一不同之处就是拓跋圭的字有如游龙惊鸿,气象万千;而任臻的字却是像顽猫按爪,歪扭斜逸。
任臻笑了下,掩下袖子:“字丑,见不得人,赌注却是我赢了陛下吧?”
拓跋圭心底亦颇不是滋味,忙道:“是大哥料的不错。我再看拓拔仪不顺眼他也是堂堂亲王,若是将其远戍北海,恐朝野震动,反而打草惊蛇。但便是一时半会儿动不得他,却也要先将手握兵权的长孙肥调离中原,断了他的倚仗。”
拓跋圭纵是心中不甚愿意将人曝光于天下,却还是如约封了任臻为骠骑大将军,魏从汉制,最高军事长官太尉以下就是骠骑大将军、车骑大将军与骁骑大将军,称为三公大将。由于太尉一职拓跋圭虚而不授,所以三公之首的骠骑将军名义上等同最高统帅,这样一来,任臻便从遥无人知的深宫走了出来,一跃成为军中炙手可热的实权人物,品秩尤高于从龙建功近十年的贺兰隽,除了从头参与这场战役的将领和三五个了解内情之人外,堪称举朝哗然,尤以一直明里暗里被拓跋圭打压的开国功臣、鲜卑亲贵为甚。然而拓跋圭一举屠灭高车,威名远播大漠南北,大魏朝廷之上也无人敢明着与其做对——连局势不明时胆敢暗中使绊的人也不得不心虚地偃旗息鼓——有些人生来就是战争的宠儿,譬如拓跋圭。
非但不敢再有二话,就连奉旨郊迎天子都筹办的格外卖力,为了迎合帝王夸耀武功的心理,拓跋仪还破天荒地参考了崔氏父子的意见,按照汉人文献中记载的大礼仪来安排。
春寒料峭,冻土初化的二月,北魏大军凯旋回朝。
平城的清明门卯时不到便人头攒动,挤满了等候圣驾的文武百官并平民百姓。最前面屏立着披坚执锐翎甲辉煌的禁卫羽林军。直侯了一个多时辰,忽然礼炮声起,随即奏响黄钟大吕,悠扬绵长。所有人等鸦雀无声,齐刷刷地俯身跪倒一片——最先到的不过是前导部队,各个跨骑骏马,身披明铠,戴护耳兜鍪,护肩筒袖,腰间玄带飘扬,手中则持出警入跸旗、五色销金旗、戟盾、长矛、大刀、弓弩等等,天地之间刀枪映日,光华灿烂。接着玄伞旌旗、羽葆、鼓吹迤逦而出,一面面龙旗大纛在寒风中猎猎翔展,羽旌林森,扯地连天,一眼望不到尽头。其后是繁缨索裙的六匹高头御马,中间团团簇拥的方才是天子御驾——然而与众不同的是,拓跋圭身边还并行一骑,白马银甲,形貌昳丽,见之不俗。
两行人等不分老幼皆跪伏尘埃,山呼万岁。
晁汝隐身于夹道欢迎的民众之中,仰头凝视着鲜衣怒马、千乘万骑从眼前走过。
白马上的男子铜甲覆面,侧边缀着两束金制的小流苏,在眼前不住地清浅摇晃着——他是平灭高车的第一功臣,是魏国新任的骠骑大将军,是开国皇帝拓跋圭最宠信的亲贵,却没人知道他是何模样,来自何方,一扇精雕细琢的面具便阻隔今生前世,梦里不知身是客,谁知身前身后事?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招摇而过,直至宫门,此时能侯在御道两侧的,便都是有爵在身的皇亲贵戚了。卫王拓跋仪著明紫蟒袍,带头叩首,拓跋圭在马上居高临下:“朕御驾亲征半年有余,卫王在京劳苦。”
拓跋仪连忙谦恭地道:“陛下威加四海,臣弟愚钝,只知道粉身碎骨以报效家国。”
拓跋圭朗声一笑:“你我骨肉至亲何必客套。若非你在后筹谋,我军焉能进展神速?”说罢便一抬手,一名披挂齐整的亲兵捧过一只锦盒,跪倒在拓跋仪面前。拓跋圭则翻身下马,身后扈从整齐划一地随之滚鞍落地,明光铠片片璨然,熠熠生辉,笔挺地伺立两侧。拓跋圭一手搀起拓跋仪,一手摸出盒中玺印,拓跋仪一直小心翼翼地盯着拓跋圭的一举一动,此时方才吓了一跳——竟是大魏的太尉印绶!拓跋圭一向心思慎重、刚愎自用,对自己起家建国的军队看的很重,从不假手于人,他本是心里有些发虚,此时慌地腿一软又要跪下:“臣弟无功,不敢——”
拓跋圭拍着他的肩膀道,一脸感慨地道:“汉人有句俗话——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你我之父俱已亡故,朕难道还信不过自家兄弟?就是曾经有什么误会隔阂,也都算不得什么,将来这天下还得靠咱们兄弟联手啊。”
拓跋仪悬了许久的心终于稍稍落肚,连带对擢升任臻为骠骑大将军之事也不再耿耿于怀。他暗中瞥了不远处一直默不吭声的任臻一眼,心下冷哼——骠骑将军又如何?再怎么也低他这太尉一筹,看来皇上还是没有真心信任这个男人,否则怎么会忽然在他之上临时授官太尉以为节制?至于先前雁门失利就远不及之事他自诩做的不着痕迹,之后收手也快,他只道这皇帝兄长因为打了胜战心情大好而不欲再起干戈追究旧事了。
拓跋圭果真笑语晏晏地封赏众人,八部王公皆得了不少好处与战利品,直到了长孙嵩父子面前,拓跋圭亲自展开一袭毛色丰厚的玄狐披风为长孙肥披上,笑道:“由于战术所挟,雁门曾沦陷敌手,很遭荼毒,最后你收复雁门之时,据闻十室九空,府衙付之一炬。你们长孙氏为了我大魏国最终的胜利堪称损失良多——这是从高车王庭里缴获来的一件珍品,北海苦寒,集腋成裘极其不易,据说百只玄狐都还凑不出这一件皮草。只要有它,任什么苦寒之地都可保暖,不惧风雪了。”
长孙嵩尤可,长孙肥可是八百年没见皇帝对他这般和颜悦色过了,慌忙谢恩,谁知拓跋圭语气轻快地又续道:“卿就披上这件狐皮,为朕出任新设的北海郡郡守吧。”
长孙肥愣在原地,长孙嵩则丕然变色——他们长孙氏的势力一直在雁门关内,且蓄有私兵,皇上竟二话不说就把个素来掌兵的将军发配到千里之外的北海去当什么郡守,这与流放何异?他知道拓跋圭一直都不大喜欢他的儿子,可他总以为看在自己鞍前马后为其效命十余年的份上,拓跋圭总不至于做的太绝,然而长孙嵩此时抬头,与自己跟随多年的主子四目相对之际,他从那双依稀带笑的眼底看到的却只有一片凝滞的冰冷——已届老迈的身躯不由自主地轻轻一颤,他知道这件事只不过是一个开始。
果然,拓跋圭行到莫题面前,这个正值盛年的莫氏族长被比他小了十多岁的青年眼风一扫,顿时头皮发麻——他就知道皇上记仇,此番回京,不会放过他当日援救不及,送粮不至之罪!寒风料峭,他擦去额上热汗,抢先一步跪下,告罪讨饶。
拓跋圭这次没有纡尊降贵,站在原处低头俯视着他道:“雁门之败源于消息走漏,当时战局混乱,军命迭出,你迟了数日倒是情有可缘,然则若非朕破釜沉舟,我数万大军险些被高车包围全歼,朕每每想起,都心中后怕啊。”
说罢一抬手,立即有人送上一支羽簇残旧的箭矢。拓跋圭状甚认真地转过箭头端详片刻,又将箭头直指莫题递了过去:“当年朕在牛川起兵复国,初时兵力寥寥,便召集代国各部旧臣于盛乐歃血会盟,派人给你的父亲莫纳娄送了一支当年先祖所用的旧箭,请他出兵助我一臂之力,你父亲是怎么说的?啊,朕还记得——‘初生牛犊岂胜重载’,还把这箭送还给朕。”
莫题接箭,汗如雨下,一再地磕头求饶:“臣有眼无珠,其罪当诛!后,后来臣举族效命从无二话,请陛下念我父病重,已久不理事,饶过他和臣的妻儿吧!”
话音刚落,几道急促的马蹄声踏破死一般的寂静,黑衣墨甲的几名武士旁若无人地驰过百官御道,齐刷刷地翻身下马,跪在拓跋圭驾前,为首之人将一只血痕宛然片片刺目的包裹高举过头,声音低沉嘶哑宛如鬼哭:“启禀陛下,莫那娄方才已经伏诛,莫题府中一百二十四口无一走脱,尽皆处死!”
莫题惨叫一声,当场昏厥。
余下众人无不悚然而惊——鲜卑八部之一的莫氏,拓跋圭说灭就灭,还是在这么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时候!
侯官者,不入三军而直达天听,可侦查百官,执法杀人,不问而取,世人谈之色变——这是终北魏一朝百余年不辍的秘讯侦察组织侯官卫第一次的公然亮相。
拓跋圭缓缓地背过手去,稳稳跨过那具瘫软的躯体,一步步地朝宫阙深处行去:“众卿家还在等什么?莫题留下的领地与人口,总要重新分配才行啊。”
贺兰讷低头喝了一口滚烫的酥油茶,勉强定了定神,晁汝在旁送上一方帛巾,贺兰讷接过,喃喃地道:“皇上动如雷霆,偌大一个莫氏,说灭就灭了,全然不管后果——雁门失利,我们也是有份的。。。”
晁汝低头重咳数声,有气无力地道:“君长不必过虑。皇上族灭莫题,其实早有预谋,雁门之事不过是个幌子。他今日之举疾如迅雷,确实打了大家一个措手不及,现在的各部大人们想必人人自危。但是,鲜卑八部,他也不能连根拔起,否则国本何在?我赌他对八部是想分而化之,真正想对付的,另有其人。”
“谁?卫王?”贺兰讷一摇头道,“皇上对卫王赏赐最丰,莫题的领地和奴隶也大半给理他,还让他做了太尉,若是想对付他又岂会授予兵权?”
“皇上确实有意安抚卫王。可君长忘了长孙肥?他可是卫王羽翼,就这么被轻描淡写地发配边疆了。”由于后来的那场宫门喋血太过惊心动魄,使得先前调派长孙肥前往北海郡之事显得没那么引人注目。晁汝喘了口气,继续道,“宫内眼线回报,皇上回去后还破天荒地夸奖了二皇子拓跋绍‘性情类父’——他可是素厌二皇子顽劣的啊——这是为了敲山震虎,警告刘夫人不要再与外臣接触。当年前线失利,雁门失守,战局不明,平城不知皇帝生死而人心惶惶,卫王可是暗中做好了准备谋立大皇子以防不测啊。皇帝陛下心里可记着那一茬儿呢。”
贺兰讷回过味来:“那依你之见,如今当如何是好?”
“卫王与皇上翻脸,对君长百害而无一利。”晁汝在人前说话似乎永远慢吞吞地喘不过气来,“皇上推行汉化重用汉臣之后,卫王很得鲜卑人心,所以皇上才对他特别忌惮——我方才说过,皇上对鲜卑各部总得铲除一些,留下一些,选一个镇得住场的人物代他管理。君长何不顺水推舟,帮皇上灭了卫党,接下来论资排辈、此消彼长,鲜卑各部就该对君长马首是瞻了,对二皇子的将来大有助益。”
贺兰讷琢磨再三,抚须颔首:“幸而有你藏身宫闱交通消息,又为老夫筹谋出策。”
“君长放心。此后种种,在下已有计策,定不叫君长失望。”
青金殿内灯火通明,拓跋圭在御座上合了奏章,斜睨阶下文士一眼,凉凉地道:“你的意思是要朕放过卫王?当年谋害圣驾之事,就这么算了?”
崔浩垂首作揖道:“是暂时不要对卫王下手。前事种种,臣总觉得有人在幕后煽风点火。”
拓跋圭自然知道崔浩不是捕风捉影之辈:“你的意思是有人处心积虑挑拨离间,想要引起大魏内乱?——谁?”拓跋圭想了又想,朝野上下着实没有此等工于心计之人。
崔浩摇了摇头:“此人城府深重又极为谨慎,对宫闱朝廷了若指掌,又从不显山露水,将来恐成祸害。请陛下给臣一点时间,臣必定将此人揪出来!”
注1:心有灵犀出自李商隐的诗,前文还有什么直捣黄龙,梦里不知身是客等词句都是后世才有,半架空的就不较真了,表被误导就好。
162、第一百五十九章 。。。
第一百五十九章
宵禁已过;晁汝才在夜色中匆匆回到掖庭;守门的禁军侍卫是贺兰氏早已安插、进来之人,自不留难——也亏得掖庭与皇宫尚有一射之隔,并不相连;除了宫仆杂役之外;一些需要侍奉宫廷的内廷属官们也住在掖庭,而仅靠角门甬道手持令牌在限定时段才能出入禁宫,所以掖庭守卫也不如皇宫那么森严。
这大半年来;晁汝行事低调但出手大方;与掖庭中人相处如鱼得水,连掖庭令都知道这位品级不高的小吏晁汝外倚贺兰,内交宫闱;消息灵通,不可小觑,因而破例拨给他一处小小的庭院起居。
晁汝一推开院门,扑鼻而来的就是融融酒香,他微一挑眉,便见院中石桌上则摆着一坛开封了的美酒并两盏夜光杯,静静地流转着盈盈光华——这是宫中珍藏,来自凉州,旁人一见都难,如今却被人这般随意地丢弃在此。
他迈步上前,垂首俯视,却全是空杯——“余下这大半坛,你且温上,待我凯旋,再浮大白!”当日豪语言尤在耳,晁汝在夜凉如水中若有还无地微微一笑,当真是一凯旋归来,入夜便如约而至。他唤来侍从,便听他禀道:“任将军酉时不到就来了,小的告知大人不在,他却说不打紧,也不要人伺候,自己一个人坐在院中树下自斟自饮地等了一个多时辰,直到宵禁时分宫门关闭,他才匆匆离去。”
晁汝出神似地听着,并随手晃了晃酒坛,发现竟也已空了。那侍从忙道:“任将军说他不在您肯定懒得温酒,贪杯伤身,他说——他就勉为其难先帮您代劳了。”
他不过是照实转述,晁汝却是忽然抚额笑出声来,一壁失笑一壁摇头,眉目间却是难得一见的活色。那侍从不解地看着他:“要不大人明天一大早就进宫,去摩尼殿回访将军?”
晁汝随意一摆手,撩衣迈步而去——来日方长,岂争朝夕。
拓跋珪回銮没有多久,便值三月初三,过后便是春回大地,按照鲜卑风俗,当往阴山做退霜祈祷,以求昆仑神保佑魏国风调雨顺。拓跋珪不欲再兴师动众,便将祭天地点改到了平城西郊的武州山。
饶是路程近了,作为鲜卑部族们一年以来最重视的祭祀活动,该做的准备一点也不能少,前朝后寝的帝妃王公全副仪仗悉数出动,羽林禁军并各色扈从随侍者蜿蜒数里而不绝,将武州山围了个水泄不通。
武州山南麓早已戒严,山道两侧十步一岗,俱安放着燃起狼烟的火盆。辰时刚过,拓跋珪率领群臣百官下舆登级,由一十八名头戴雉尾、通体图腾的巫师载歌载舞开道领路,一步步地朝山顶行去。
鲜卑部族的大巫已在祭坛处等候,此时见到拓跋珪并不下跪,反而除国君之外所有鲜卑人等皆双膝跪地,顶礼膜拜。拓跋珪今日也做胡服装扮,皮草覆肩,披发结辫,头戴折翅步摇金冠,连耳上都单侧坠着长长的青金石间红珊瑚的流苏挂。大巫上前一步,手沾着血一般的涂料直接抹向了拓跋珪的眉心,拓跋珪躬身承受,再亦步亦趋地跟着大巫登上了祭坛高处。而后由十八巫师献上牺牲祭礼,环绕成圈,大巫居中落座,皇帝则垂首默立,听大巫手执法器口中念念有词地出言祷告——拓跋珪再不快也只能受着,此时此刻大巫就是昆仑神的化身,是鲜卑子民精神上的皇帝。
其余臣子则在祭坛下等候,除了站在最前列的后妃与皇子,汉人鲜卑人泾渭分明的分做两边,连面色表情都大相径庭。
任臻不期然地抬眼朝贺夫人处看去,却只见黑压压的人头攒动,什么也看不分明。
台上祷告仪式终于告一段落,众侍卫抬过一只铁笼,里面关着一头活生生的野猪,正不住地龇牙咧嘴。由拓跋珪亲自下场将其杀死,与其他供品一并焚烧敬告,称之为“献牲礼”。拓跋珪在刺鼻的烟火中双膝跪地,抬手叩头:“天佑大魏,天佑鲜卑!”祭坛下的鲜卑亲贵由是发出了一波波的欢呼声浪,忍不住随之磕头膜拜之人此起彼伏,场面一时有些失控。
拓跋珪中途换下血衣稍作休息之时,身边只留几个近臣,崔宏张兖等汉臣又再次向他提出了尊佛崇儒以抑制鲜卑神权的意见。崔宏道:“纵观古往今来,中原王朝的皇帝们都认定君权神授,自己就是神佛在人间的化身,一举一动皆神而秘之,所谓天威难测是也。就是祭祀天地,也都没有自己屈居人下甚至亲身犯险供臣下旁观的道理。臣观今日情景,久而久之恐有损陛下威仪——鲜卑的巫教之礼并不利陛下成天下之主,而且民间百姓们对此也都不能全盘接受,长此以往,胡汉之分只会愈演愈烈啊。”
拓跋珪不置可否,他如何不知道要加强君主集权,就必定要在意识形态上唯我独尊,所以他早就开始推广佛教,甚至这次一反常态地将祭祀地点从阴山改到最近的武州山,也是为了无形中削弱鲜卑宗教的影响。然而收效不显——庶民固然虔诚崇佛,贵族们却还是老样子。而前些时候为了攻打高车,他一改往日亲汉政策,新颁布的许多政令都倾向于鲜卑人,且如今又处置了莫题,正是要不遗余力安抚其余鲜卑亲贵之时,更不好在这点上与他们做对。他很清楚地明白,他想做鲜卑人的皇帝,也想做汉人的皇帝,可没有鲜卑八部的武力支持,当地的汉人豪强们是断断不会支持他做这个皇帝。
那边厢张兖又道:“陛下何不在平城广修佛寺,再迎请高僧立为国师,开坛弘法,有陛下扶持必能事半功倍。昔日之苻坚便是以此举收复了关中民心——”
拓跋珪不快地打断了他,怫然变色道:“张公之意是朕还不如那个失国之君了?朕从一无所有到入关逐鹿,哪一点输给现在龟缩西凉的苻坚?!”
众人顿时哑口,连任臻都有些诧异地抬头看向他。照理来说拓跋珪虽然刚愎自用,但平常还是颇为礼贤下士采纳谏言的,这一通火简直发的莫名其妙。拓跋珪也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大,便一摆手道:“此举必通西域,如今我国与柔然、凉州和西燕都交恶,大费周章地派兵去请肯为我所用的天竺高僧太不现实。”
任臻忽然道:“如今佛学东渐,高僧难请,大小沙门却是尽有的。可以在武州山麓开凿佛国石窟,将整座山变做一间寺,造像之时将皇帝的形貌溶于佛祖石像之上,便可借信仰之力将君权神授的思想普及到每一个信众心中。只要皇家扶持,宣告天下,则释门中人即便不在魏国,也必对平城心向往之,不远万里地前来传道布法。届时不必陛下费心去请,也会有得道高僧慕名之下远道而来——此所谓万佛朝宗耳。”
这一说连一直沉默不肯显山露水的崔浩都微吃一惊——这般手笔这般气魄,果非人臣所有。都道这慕容冲在药物作用下前事尽忘,看来还是本性未失。
拓跋珪亦瞟了崔浩一眼,眸色不定间勉强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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