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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是慕容冲 作者:楚云暮-第14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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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登。。。念及这个地名拓跋珪蓦然一愣,不由地出了一身冷汗——白登之围!他怎么会忘记四百多年前这场差点扭转天下大势的汉匈之战就发生在平城与云中之间的白登山附近!

再细想过往种种细节,简直如出一辙,敌军就是想要将他们这支骑兵诱进包围圈中啊!

而此刻魏军大部分的官兵还正沉浸在即将收复失地的高昂士气之中,皆以为柔然不过浪得虚名,不堪为敌——殊不知柔然主力未出,还有那数万西凉军队未曾参战,此时也不知埋伏在何处窥伺!

现在该如何是好?继续进军那是正中他们下怀,可贸然撤军更不可能,且不说劳师远征无功而返无法对臣民交待,一旦与随后陆续赶到的后续部队撞个正着,建制必乱,指不定就会叫敌人有机可乘,届时若是仓促应战结果亦可想而知!

拓跋珪越想越惧,暗地却也知道社仑可汗怕是想不出这等计谋战法,不由大骂苻坚奸狡,而心中更忌之。赶紧连夜召集军中各级将领召开军事会议商讨此事,而有意无意绕开了任臻。正在此时,帐帘掀开,黑衣玄甲的沮渠蒙逊挟着一只木盒大踏步地肃容而入,在拓跋珪面前单膝跪下,哑声道:“属下前来复命。”

左右将领都甚有些不自在——卫王叛乱之际,人心浮动,拓跋珪以侯官为刀刃,大肆清洗军中朝上怀疑是异己的一切势力,这侯官卫的统领心狠手辣,一双手上也不知染上了不少袍泽兄弟的鲜血,叫他们焉能不胆寒?也不知道先前离开平城的时候他又领了什么命令,又要去杀什么人。

拓跋珪似也没想到沮渠蒙逊会来的这么快,眼中一道狂喜的流光划过,他赶忙起身绕过众人,亲自打开木匣,拓跋仪血迹尤存的人头赫然在目!

晋阳战败之后拓跋仪只身出逃、众叛亲离,势力已大不如前,他便命沮渠蒙逊带领侯官之中的精锐杀手潜行千里追杀拓跋仪,必要取其首级回来覆命——沮渠蒙逊果不辱命,在这么段的时间里就办到了。

拓跋珪一手提起拓跋仪的发辫,高举过头,展示全场,并下令沿途传首回京,高悬平城城门之上以儆效尤,所有人等自然皆如风吹麦浪一般纷纷跪地贺喜“首逆得诛”,心中却不由都是暗暗一凛:拓跋仪与拓跋珪是同出老代王拓跋什翼犍一脉的堂兄弟,跟随他从龙起兵近十年,平日是有些贪权好利,但被逼反之后一朝屠灭,落了个身首异处,身败名裂的下场,难免有些兔死狐悲的伤情之意。

拓跋珪并不理会这些,拓跋仪一死,那些残余的反叛势力更是不堪一击,贺兰隽很快就能完全肃清,便可以腾出手来支援奚斤,重固本快岌岌可危的河东防线,顶住慕容永的进攻。情势上的这一好转也让拓跋珪坚定了刚才滋生的一个大胆的战略——他决定留下大部分骑兵照原定行军计划在此佯动,吸引敌军的注意力,而自己则亲率小部分精锐轻骑,向东越过黑山大漠做长途奔袭,绕到柔然后方,出其不意地突然袭击柔然王庭!

如果此事能成,不仅盛乐云中之危立解,还能一举端掉宿敌老巢,让柔然人像高车一样对他大魏国永远臣服不敢犯境!

拓跋珪沉沉站起,眼中恢复了昔日的果敢坚毅——兵连祸结、战火纷飞又如何?他是人间主宰,天道最终只会站在他这一边!江山是他的,爱情也是他的,任凭是谁,都别想从他手上夺走分毫!

任臻下了马,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到不远的一处海子前,摘下上战场时佩戴的那半幅睚眦面具,蹲□来,单手舀水,一捧一捧地打湿自己的脸。

魏军这小股精骑由拓跋珪亲领着向东折行,千里奔徙,已经急行整整五日,为了避人耳目,他们不能靠近边民聚居的各个城镇,须得绕远道在一个又一个的戈壁荒漠间穿梭,如今到达朔州五原一带,再下一步就是翻越黑山沙漠过了阴山西口,便可直捣王庭。若是离了此地便是广袤无垠荒无人烟的大戈壁,所以拓跋珪下令在此稍事修整,待下半夜再启程赶路。这五千骑兵一路餐风露宿,此刻为了行事机密也不扎营,而是选择避入山地间一处背风的小叶林中就地休息取水,待夜深人静再全军启程,穿过五原郡这最后一个边关重镇,不声不响地进入大戈壁。

他名义上是北魏的骠骑将军,但拓跋珪有召开军事会议却从不叫上他,比如此刻。任臻知道拓跋珪对他再好也一直不喜他插手军务,自然是别有原因。想想姚嵩与他在平城做过的事,似乎拓跋珪最该防备的还当真是他。任臻不无自嘲地一笑,干脆单骑出营,想寻一处僻静河谷稍稍收拾涤荡一番,毕竟下一次再见到水源还不知要等到几时了。

五原一带地势层叠,有许多风蚀洼地经年累月积水而成的大小湖泊,足有三五百个之多,大的比平城皇宫内的昆明池还大,小的则不过寻常池塘大小,当地人称之为“海子”。

此时月上梢头,清辉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周边影影绰绰的半高红柳在夜风下婆娑轻响——如此风月,本是边关大漠里最好的一段时节。

任臻抹了抹下颔上滴落的水珠,一双眼却不忘警戒着四周的环境——他毕竟是独自离营,虽然时间不长,但这附近五胡杂处,又时有响马出没,总是小心驶得万年船。

像是应证了他的隐忧一般,红柳林中忽起沙沙之声,仿佛大风刮过,任臻耳尖微动,立时察觉到了其间一阵若有似无的骚动,他屈膝半立,另一只手已经不声不响地摸向放在身边的左手刀。

说时迟、那时快,林间忽然一声骤然响动,任臻猛地拔刀出鞘,白刃划过,几枝红柳应声而折,飘洒而落,掩住了从林间深处缓步而出的一道身影。

待人在明月下全然现出真容,任臻呼吸一窒,没由来的怔在当场,周身杀意亦荡然无存。

苻坚则是死死盯着那个转过身来的男子,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眼。

他原是怀疑拓跋珪不曾上当,故而四下派兵上天入地地搜寻拓跋珪这一支精兵的踪迹。谁知拓跋珪狡诈的很,擅于隐蔽又昼伏夜出,就在他追至五原,即将放弃的时刻,有哨骑探知有魏兵出没于此,他才带着一小股亲兵悄悄包围了这片红柳林。

远远看到此人俯身弯腰取水,虽不见容貌,却果是魏军装扮,苻坚心中不由地先喜复忧——喜的是拓跋珪军令如山,他的亲兵禁卫自然没有敢做逃兵掉队的,魏军必藏身于附近;忧的是拓跋珪果然英雄了得,居然将计就计,真地想千里奔袭,以骑兵直捣柔然王庭!如今见有魏军贸然离营,苻坚自然想活捉此人,逼问魏军动向。于是数十名凉州士兵在林间悄然散开,张弓搭箭四面成网,若遇顽抗,当即射杀。

苻坚正待亲自将人擒拿,那人却也同时察觉到了杀机,刀锋出鞘,先发制人!就在这兔起鹘落之间,苻坚终于借着月光看清了他,一瞬间恍然如梦,惊喜悲忧无以复加,震地他肝胆俱裂!几乎是同时,他已本能地一抬手,示意所有人收起弓弩,悉数撤退——任臻为何会独自出现在此时此刻此地此景,已经不再重要了。

他原以为自己这一辈子大浪淘沙、千帆过尽,早已该学会云淡风轻,然而真到了这一刻,他才知道面对着他,自己永远也学不会、做不到。

从别后,忆相逢,几回魂梦与君同。

他参佛崇道了一辈子,没修得万里锦绣河山,这一场不期而遇的重逢却让他发自肺腑地感激天上神佛有灵!

任臻与他四目交接,对视半晌,眸色一凝,执刀的左手终是缓缓抬起,阻在胸前,迟疑地道:“。。。你是何人?”

苻坚站住了脚,神色之间是一种悲喜莫名的万千虚空,他深吸了一口气,不由在心底自嘲道——是啊,怎么会忘了呢?据姚嵩所报,任臻已失去了记忆,早已想不起过往云烟。

任臻心中亦是翻江倒海,眼前这人并未着甲,一身寻常武袍也看不出来自何方势力,但为何他就是该死地觉得眼熟,觉得自己死也不该忘了他?任臻从未有像此刻一般痛恨过自己的失忆,就如满腔思绪狼奔冢突,就是找不到那归宁溯源的唯一出路!

苻坚的脸上已经看不出内心的天翻地覆,他走上前去,还是忍不住以近乎痴迷的目光看着他的面容:“五原郡的一介牧民。”

任臻嗤之以鼻:“胡扯。”这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都与寻常的边关牧民没有丝毫联系。

苻坚回过神来,一扯嘴角,低声道:“那你就当我是奸细,报回军营,让他们捉拿我吧。”

任臻闻言却是有几分恼意——他怎么可能会让人来捉拿这个“陌生人”?咬着牙道:“那还不如我现在就处置了你!”话音刚落,他便欺身而上,出手如电地袭向苻坚!

他自己却没有意识到出招之时,左手刀刀背朝外,而那锋芒毕露的刀刃却是永远朝着自己的。苻坚一哂,亦见招拆招,仿佛多年之前的关山秋月之下,他们也常如此切磋琢磨,亦师亦友亦侣。

任臻眸光微闪,显然也已经察觉出来了,不由地收势推开,挥刀入鞘,惊疑不定地沉声问道:“你究竟是谁?我们曾经见过的!”

苻坚负手而立,高大的身形在月夜中更显岳峙渊临。他不搭腔,只是静静地端详着他,仿佛一眼万年。

这股无形的压力迫地任臻一颗心在胸腔之中蓬蓬乱跳,意乱至极。恨不得能揪起对方的衣领逼问详情,或者干脆剖开自己的脑袋再寻真章!他忍不住上前一步,刚说了一个“你”字,便听见海子旁的那片红柳林间发出一记短促的呼啸之声。

苻坚知道这是属下们因着急而发出的催促暗号——他们的人毕竟太少,只能做侦查试探之用,而拓跋珪的精锐骑兵就驻扎在附近,一旦生变,便难以回天。

他也知道此时此刻自非久别重逢互诉衷情的时机,他一贯自傲的自制力让他并指入唇也发出一声清啸,不多时一匹火云一般的骏马四蹄奋起破空而来,跃至苻坚身边,他翻身上马,一拉缰绳,竟是头也不回地驰骋离去,只在烟尘弥漫之中留下一句话给还愣在原地的任臻——我们很快还会见面的。

而谁也不会知道,苻坚紧握马缰的手正狠狠地颤抖,掌心早已被指尖刺破,流出汨汨的殷红。

补给水源之后,魏军果然半夜拔营,神不知鬼不觉地离开了此地,可就当拓跋珪将五原郡远远抛在身后,即将穿越戈壁之际,荒山石砾间忽然杀出数万西凉大军,喊杀震天地拦住了魏军的去路!

拓跋珪死也没想到苻坚能再次堪破天机,甚至早一步出兵拦截。如今他身边只有数千兵马,虽然精锐骁勇,却哪里能硬捍数倍于己的西凉军?而放眼望去,漫山遍野全是蜂拥蚁聚一般的凉州骑兵,其中苻坚的王旗四面八方竖立起来的一数足有十五道之多,拓跋珪第一次感到了一种由衷的心慌意乱,他最不希望的就是这时候与凉军正面对决,特别是让就在身边的任臻与苻坚打上照面。

兵慌马乱间,诸副将都赶来询问应当何去何从。若是苻坚已经未卜先知,那以骑兵奔袭直捣王庭的突袭计划也已等同付诸东流,只能被迫中止。拓跋珪踟躇片刻,抬眼又正瞥见任臻策马而来,心中不敢再做犹豫,便下了一个他此生最为追悔莫及的决定——避战苻坚,全军回撤,退回云中!


174、第一百七十一章

第一百七十一章

魏军立国至今;从未有此不战而退的情况:西凉军虽占先机;但他们这一支精骑未必就突围不出去,何至于将这全盘计划就此中止?任臻看着四下高竖的苻氏王旗;心中一阵没由来的乱跳——苻坚。。。凉王苻坚。他不知怎的,就直接联想到了那个月夜下来去匆匆的高大男子。这个原本该是陌生的名字也突如其来地在他心头烙下了无可磨灭的痕迹。

大——头。任臻在马上按住了自己忽然裂疼起来的额头,拓跋珪已经快马加鞭地赶了过来;并骑之际一拉他的缰绳;疾道:“快走!”

任臻猛地醒神;扯回缰绳,望着在弥漫的征尘硝烟中忽然显得陌生的拓跋珪,不自觉地将心中的疑问脱口而出:“为何一见符军;战都未战就主动避退?!”

这话劈头而来,像是在拓跋珪脸颊上无形地抽了一记——他戎马一生,百八十战,纵使敌我悬殊又何尝惧过何人?不止是任臻,周遭其余将领的看向他的眼神,也是惊疑、不解、不满兼而有之,让他第一次意识到了原来自己也会怯弱——而这一切全都源自于害怕失去。

他要怎么解释苻坚一旦发现由他亲率的魏军,一定会死死咬住不放?

拓跋珪咬了咬牙,忍气道:“奔袭柔然王庭既已事败,须在凉军合围之前尽早后撤,还能暂作惑敌,使敌军不至穷追不舍。”

而后不容任臻细想,拓跋珪一连串的军事命令便已经下达,原来本着一股积极进取打击来寇之锐气的魏军尖兵精骑瞬间转向,潮水般地向来处回撤。

“天王!魏军撤退了!”凉军骑兵各部尚未聚拢到位,便有旗兵奔回主阵禀告。苻坚抚辔远眺,果见敌军变阵,像一枚楔子朝凉军唯一一处未及合拢的薄弱破绽之处直插出去,疾风迅雷一般地望后撤退。

这股骑兵人数并不算多,又没有大张旗鼓,也不知究竟是哪部人马。便有将领吃不准情形疑道:“拓跋珪的心性怎会不战而退,或许这只是前锋而非主力?”

苻坚略一思索,摇头坚定道:“不,这就是拓跋珪的主力,他本人就在其中!——传令下去,,全军追击!”

魏军骑兵虽然风驰电掣,但毕竟人少,在数倍凉军死咬尾追之下,根本不敢停下来休养调整,一路被撵地东躲,极其被动。拓跋珪怎么也不能理解苻坚究竟是怎么洞察知悉的,好不容易奔回云中,与留驻在那的大部队会师,心中方才稍定——若是有了与苻坚势均力敌的骑兵,他焉会惧之!只是他这一路逃窜委实狼狈,跟着他在漠北兜了一个大圈子亡命狂奔还后无功而返的诸多将士们大多还没晃过神来,士气普遍低落,马上反攻显然不是时机。

后有凉州追兵,前有柔然围城,两万多的魏军精骑被夹在当中,现在摆在他面前的有两条路:一是马上杀个回马枪与一路尾追的凉军决战,二是打退柔然军队,进入云中城休整再战,固守待援。

没人比他更了解骑兵军团大规模迁移的速度,拓跋珪不敢再多犹豫,在凉军杀到之前选择了第二条路,一鼓作气地撕破柔然防线冲进了云中城。

社仑可汗似乎也没想到魏军刚刚整合就会突然发起总攻,猝不及防之下一击而溃,历时数月的云中之围终解,王师入城的那一刻,无数已经饿地面黄肌瘦再也无力守城的百姓军民涕泪纵横地夹道欢迎。

然而拓跋珪马上便意识到了不妙:柔然围城数月,城中早已经弹尽粮绝,全都指望援军——可拓跋珪带来的是骑兵,身上能携带多少军粮?大头都还在后续的辎重部队与步兵战车军团那呢。想到此处,拓跋珪忽然浑身一凛——他忽然明白为何本来悍勇的柔然军会突然不堪一击,因为社仑的主力已经撤他分兵奔袭之际,绕道后方去阻击他的步兵军团去了!就算魏军的步兵车兵辎重人数众多,只要肯守,柔然军未必能予以歼灭,但靠重骑兵封锁一时却绝对不难——那么他的精锐亲兵、冲在最前的这两万人马就成了一支被断七寸的孤军,被赶入了云中城这个早就为他设好的甕中!

拓跋珪猛地跳了起身,一把搡开还没弄清状况而慷慨而谈的麾下将领,迎着已然转凉的夜风奔上了城搂,他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命令燃起所有的火把,凭栏远眺,顿时怔在了原地。

城楼上所有刚松下一口气的军将们亦全都惊呼出声!

但见城下原野上出现了无数的黑影,正有如涨潮一般无声无息地漫了过来,冰冷的铠甲与锋利的刀戟即便在夜色中亦能反射出森寒凶光——围城的柔然西凉军队,扯地连天,一眼望不到尽头,与山影树障连成了乌压压的一片。

在离城只有二三里处,他们整齐划一地停下了脚步,列阵排兵,沉闷的脚步声踏在每一个魏军士兵的心头都能引起一阵最深的颤栗——他们被包围了?在他们皇帝亲自领导之下被这一群化外蛮夷神不知鬼不觉地包围了?

最后一面大纛在拓跋珪眼前高高矗立,顶端挑着的是一个巨大的“符”字——拓跋珪充血的双眼猛地一瞪,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迸出两个字来:苻坚!

苻坚!

一切都是你所为!

他怎么就昏头昏脑地上了他的当!也不想想柔然西凉的军队破盛乐不足十日,为何围云中却耗费了整整数月?并非坚城难破,而是苻坚早就设好了一个大局,利用、操纵他的心理,一步步地引他自己踏入绝地,硬是在他已有防备的基础上重蹈了白登之围的覆辙!

拓跋珪的暴跳如雷与追悔莫及,城外阵中的苻坚自然不会得知。他堪称平静地仰头望向灯火通明的云中城楼:一直以来,参与北线作战的都不是凉军的所有人马,一直隐藏埋伏在云中草原而不曾显山露水的还有数万,等的就是拓跋珪进退失据,事急失误的这一刻。

他与杨定都筹备多年,这次跟他出关的是凉州所有的精锐骑兵,堪称倾国而来,无可回首,这才一雪前朝战败,救人不利反被魏军追着打的耻辱,而终于走到了这一步。但是这一步绝非他一人之功,没有姚嵩身入敌境运筹帷幄造成魏国半壁江山板荡;没有慕容永挥师入函谷,牵制了北魏大多数兵力,他就完不成这一出十面埋伏。至此,他与那两个人计划整整三年的大事才算完成了一半,到了这份上,他更是不焦不躁不急不馁,他沉声下令收到信号还没集结到此的凉军以树枝缚在马尾处,一路拖曳奔驰而来,激起的飞扬的尘土,给云中城内的魏军造成围城的军队越来越多、络绎不绝的假象,在气势上心理上再一次压垮他的自信。

若是平日,拓跋珪的判断力还能准确客观,然而困坐愁城的此刻,他只会更加“草木皆兵”、“风声鹤唳”,觉得自己此遭是绝无突围的侥幸了。

淝水之战是苻坚一生的转折,却也使他从对手身上学到了什么是“不战而屈人之兵”,谢玄当初那出神入化的心理战术,方才是东晋胜他前秦百万雄兵的关键。

这一场失败他记住了,不悔不恨,却也绝不再犯。

西凉与柔然的联军从四面八方将云中城围地水泄不通,却也没再组织大规模的攻城冲锋,只是在城外坚壁清野遥相对峙,这一切更令缺粮少衣的魏军感到恐慌:敌军分明是想和他们耗下去,打持久战啊——现在入秋还能勉强寻些粗粮树皮果腹,可一旦入冬下雪封山,又不知多少人会冻饿而死。而他们毕竟是朝廷军队不能真把百姓逼死了,但再长此以往,民变必生!

唯一表面上还算冷静的只有统帅拓跋珪,尽管他已经数个日夜未曾合眼了,但是纵观一生,拓跋珪无论何等逆境,都从来学不会认输和低头!他隐约猜得出城外的苻坚按兵不动冷眼旁观,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他偏不甘心!偏不认命!

他派遣好些身手了得的侯官趁夜突围而出,一部分前往平城勒令贺兰讷等人加派援军出塞,勤王救驾;另一部分前往辽东,拜见如今后燕之主慕容熙,送上自己亲笔书就的求援信函,邀他出兵夹击柔然军队的东后翼,只待撕破一道口子魏军便可突围破出,事成之后,许以冀州赤城诸郡之地。


后燕龙城皇宫

慕容熙揉了揉眉心,好不容易才从醺然未醒的状态里恢复了几丝神志,又将密函来来回回扫了好几遍才算明白过来——一直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北魏道武皇帝拓跋珪居然被困云中,向他求援?

这一认知非同小可,他像是三伏天兜头淋下一盆冷水,打了个激灵跳起身来,在华丽的寝宫内急促地踱了几回步,已是按捺不住眼角眉梢的得意喜悦之色,他一扬袍袖,命道:“朕要派兵出辽东,解魏国之围!”

内侍总管吓了大跳——这皇帝陛下这么些年来嘴里何曾吐出过一字半语与朝政相关的旨意,谁知今朝一开口就是这么大的阵仗——后燕自退出中原以来,一直在强大的北魏与高句丽之间的夹缝中寻求生存,奉行的是闭关锁国休养生息的政策,从不随意起衅,甚至连灭国之恨都只能暂且放下,主动和亲拓跋氏,就是为了得到一段暂时的和平。他迟疑地看了皇帝一眼,躬身禀道:“皇上,这事儿是不是得和冯大将军商量一下再做定夺?”

慕容熙啪地一声拍案道:“朕是皇帝还是冯跋是皇帝?这大燕谁说的算!?”

内侍总管慌忙跪下告罪,慕容熙随后一想,这些年里军国大事他皆是交给冯跋主理,现在真要他来亲自发号施令,一时还难以上手,便又语气微软:“再说,现在朕不是正要召大将军入宫商讨此事嘛!”

内侍领命而去,身为侍中大将军的武邑公冯跋却不在宫中,朝房里也空荡荡的几乎没剩几个大臣。盖因冯跋此刻正在府中为其子冯翼办生辰,不仅满朝文武都赶去捧场相贺,继室高氏,并其兄高云等高句丽贵族也都在场,偌大气派的冯府之中冠盖云集,倒是比皇宫还要热闹。

一时宫中来人,在他耳边低语数句,冯跋本来含笑的嘴角立即凝注,从酒席上沉沉站起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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