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渌波痴心-第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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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掌心泛热,她的身子亦跟着发热,左手拭去额上的汗,她注意着水面动静。
忽尔,跟前呼噜一声,一颗鱼头窜了上来,害她吓了一跳,细眼瞧,原来是尾鲢鱼。“鲢呀鲢,你可吓着我了,那江重涛可在附近?”唇轻扬,她自适地对住鱼的两颗眼儿问。
哪知那鱼的嘴巴竟骤时一开一合,好像在说话,那看得谈初音讶异。
“你……在对我说话吗?”不知不觉,她缓缓对它伸出手。
“初音别碰它,那鲢鱼是想咬掉你的手掌!”见状,苏映潮登时大喊,而那鲢鱼也即刻失了适才可爱的模样,频频撞击谈初音的腿部。“放肆的鲢,不怕我收了你!”她又大骂,于是那被舍利之气引来的鲢鱼才忿忿地摆尾,急游而去。
“那鲢?”
“再百年即可成精,居然贪心,等我有空随即收了它!江里精怪多,你还是快上来。”苏映潮拢起眉头,亦再跳向江面。“重涛兄的魂不在了吗?会不会是让其他水鬼给缠住了?”她心拧着。
“他的魂……”谈初音跟着抬起头,而也在同时发现江心有了动静,那里漾着水波,跟着浮起一颗头颅。“苏姐姐,找到了,在那里。江重涛,对我来!”对住那魂又喊。
在两人的注视下,那魂逐渐自水里浮起,他踏着水,缓缓移至谈初音身前。
“江重涛。”
听了谈初音喊着他的名,他抬头,但未答话,亦无表情。
“江重涛,今日起你可免灭顶之苦,往岸上去吧!”将右掌敛入袖中,她以左手朝岸上指。
像是被指了条光明路,那魂上了岸便往本魂身上躺去,于是三魂合而为一。
紧紧盯着岸上人,确定无事,苏映潮这才吁了口气。“呼,这样该没事了吧,可累死我了。”撑上这一阵,她真虚脱了。“初音妹子,你快上来,我撑不下去了。”
“好。”脚下努力走着,但淤泥绊脚,害她掉了一只鞋,反应地,她弯下腰探手人水想将鞋拾起,却发现身后的水底藏着数抹黑影。
黑影?是水鬼?
“嘻嘻嘻……舍利……给我……给我!”
哗啦!当她存疑,那数道嘻笑的黑影便也猛地自水中窜出,更立即对谈初音扑了来。谈初音一时反应不及,以臂挡脸,掌心更不经意向住他们。
“呜呀……”一群水鬼瞬间被舍利之气逼退数步,且哀号连连,可他们竟毫不以为忤,撤掉痛苦表情换上龇牙咧嘴,转眼再度袭来。
“初音,低头!”啪答一声,有人踏入水中,是仲孙焚雁。
他跃高、翻身,足点江面若蜻蜓点水,手中郁垒更化静为动,转瞬间作突刺、作劈砍,利落的攻势每每换来鬼物的号哭。
“有头,断头!有手,断手!有命的无命,我杀杀杀——”庆气布满其身,他的眸光因肃杀而陷入激动、混乱。
眨眼,更见他一手捋着刀柄,一手掌着刀鞘作出抽刀动作。
“焚雁不可以!小鬼被郁垒伤及将永不得超生轮回呀!”这时的谈初音早将右手又敛回袖中,她怕伤及无辜,同样,她也怕焚雁如此。于是她趁腾飞的他再落向江面的一瞬,一把抱住了他的腿。
“我不容鬼!”手上攻势不断,但因为腿被人紧紧抱住,是以他不能流畅开展。“你快放开,他们都要吞了你了,你还护着做什么?”
“是水中的痛苦让他们变得急性,只要有人超渡,他们就能脱离。”
哗啦!霎时,一鬼趁着两人对话的空档,由背后偷袭。
“天杀的!”仲孙焚雁回腰倏地一劈,将那鬼狠狠重击入水,而这一动作也致使他散了体内的凝气,蜻蜓点水硬是破了功,两脚更犹如踏破冰面地陷入水中,让水溅湿了一身。
“初音,你们两个快上来,等我收了法,他们自然又会回到水里去了。快!”苏映潮已临不支的边缘,她哑声喊。
“啐!”闻言,仲孙焚雁只得横抱起初音,往岸上急奔;但水中鬼物似乎仍不死心,他们跟了上来,且趴上江岸的浅滩,作爬行状。
“收!”然,待谈初音两人上了岸,苏映潮旋即收了法,顿时仅见那倒流入空的水瀑哗然没入水中,而放眼所及之处更化为一摊静水。若非一阵余着鬼味的江风吹过,那儿,就好似根本没发生过任何事情一般。
刀鞘插进江边软土,仲孙焚雁回眸瞪住那也上了岸,正跌坐地上的苏映潮。“你要是能多撑个半刻钟,我就能救人也能除鬼!”他嗤道。
“呵,小兄弟未免也太贪心了吧?你以为我轻松呀,这一下子可耗掉我不少气力的!”目瞪焚雁,她径自脱掉了脚上两只湿透的鞋,抓着鞋跟互拍掉上头的污泥。
方才算是幸运的,她那法术没在重要关头破了功。穿上了鞋,她抚着不大顺气的胸,咳了几声深咳。
两人的不对眼,谈初音已习以为常,她只是定定站着,对住江面前道:“没想到水里的魂会这么多,若能,我便帮。”
“你帮?刚刚要不是我,你早死了!”席地而坐,仲孙焚雁调着气息。
谈初音睇了他一眼,又说:“离开这里之前,咱们到寺里找师父开法会。”
“自己都顾不了,还操心个鬼……对了,你刚刚对我做了什么,为什么我的眼睛会那么痛?”揉着眼,前一刻被捂住眼的同时,他只注意到初音的手高热如能锻铁,是因为那莲形印记的关系吗?
“我要知你会控制不住,刚刚就不会替你开天眼。”她无奈笑道。
“天眼?你是说因为你开了我的天眼,所以我才见得着刚刚那些水鬼?”瞪大眼珠,像要吞了人般。
“是。”有这回经验,她下次可不敢了。幸好这只维持半刻钟,现在的他应该什么也看不……“呀!”忽然间,不知从何处刮来一阵飘风,将她吹得扑倒在地,她讶喊一声。
“怎么?”见状,仲孙焚雁怒跳了起来,他刀横在胸前,注意着四周,可却一点异状都没有。“初音,你怎么了?又是那些水鬼吗?”
“不是,是蓝荪。”苏映潮望住那在空中盘桓的角色,秀眉拧聚。“奇怪,它本该在峡区,为什么会到这里来?我只换了水,并未连山也换,除非……它是一路跟着船来!”
才说完,那在空中盘旋的巨翼又飞朴而下,它又掠倒站起来的谈初音,就像鸢鸟擒住小鸡之前的游戏。
“蓝荪,你还不停住,再来,休怪我无情!”瞪向天,苏映潮对它心语。
“呵呵呵,先前你骗我没有舍利,今天我可会听你?旋娟提谟。”咭笑着,那声音让人毛骨惊然。
“什么旋娟提谟?至今仍不清楚我姓啥名谁,就真该收,既然这样,我……”原本想凝神念、但一个气虚,她竟无法如意。完了,一定是刚才御水的结果,这狡猾的妖!
“呵呵呵,这样也想降我?刚刚救了个鬼,我晓得你一时半刻是降不了我了,要不再乖点儿,只怕你连自己都保不住,呵呵呵……”
“蓝荪!呕……”情绪一激动,她口中立即涌起一波腥甜味,更应声咳了起来。
“舍利,我要能助我成仙的舍利!呵呵,嘎嘎嘎嘎……”
见无人能敌,蓝孙模仿出来的人声乍成怪鸟长鸣,它张着血盆大口,皱了一脸横肉,飞速便往趴在地上的谈初音扑去。
“焚雁,劈左边!”苏映潮对那愣着的人喊,既然他见不着,那她就当那郁垒刀的眼,降了这蓝荪。
“左边?”焚雁狐疑。
“我说你做,除非你不想初音活命了!”她拭着唇角的血。
听了,仲孙焚雁旋即提刀往初音身左劈去。
“嘎嘎嘎……”那一劈正中蓝荪左翼,使它怪叫连连一冲上天,但又再度俯冲而下。
看来它是不得手不罢休,那她只得一条死路给它。“焚雁,右斩!左旋!突刺!”她给着焚雁指示,而焚雁也依言动作,但那动作虽快,却还是屡屡被蓝荪闪过。
“呵呵呵,一个睁眼瞎子,一个明眼废人,治得了我吗?”它震翅掀起了飞沙走石——飞沙入了苏映潮的眼,使她眼睁不开;走石打中仲孙焚雁持刀的手臂,他闷哼一声,将刀许地。“谁奈我何?谁奈我何?嘎嘎嘎——”
“蓝荪,你抓我无用,因为……啊!”抬眼对天,谈初音本欲闪躲,却被那迎面而来的鳞爪夹起,她两脚腾空。
“初音!”仲孙焚雁眼里瞅不见任何物体,但是却见着初音两脚腾空,于是他更心急地握稳了刀想追上去。而也就在这追击的同时,他感觉到一股气自远处急速而来。
是剑气!待他辨出,那凌厉的剑气已穿透蓝荪的身体,逼得它将爪一放,且叫都来不及叫就落入江中,掀起了一阵波澜。
“小心!”仲孙焚雁飞扑上前,将落向地面的初音稳稳抱住。
“初音……没事吧?”苏映潮奔了过来,气虚地问。
“我没事。”让焚雁抱在怀中,她毫不见惊状地擦着脸上灰土,跟着问:“是谁出手?”
“谁?”仲孙焚雁回眼望住远处平静的树林,方才剑气确由那里来,且来人不弱。
“有三个人。”见着了人的苏映潮接道。
“三个人?不会又是那三个跟屁?”心头不悦,仲孙焚雁放了初音,提刀想追。
“别追了,他们是帮手非仇人,而且人早走得老远。”苏映潮补了一句,同时也忆起那三人可能就是在重庆府茶楼见着的三人。他们与初音两人有何关系吗?但眼前看来又不似朋友,却又出手相助?真怪!不过……唉,这些也再插不上手,她现在挂心的唯有……
“映潮……”
像是心有灵犀,她才一回眼,那悠悠醒来的江重涛正对着她唤道。
江畔,芳草丛生,那青翠的绿意一直迤俪至一丘土坡旁。而上坡上有两人,他们一人站,一人蹲。
“你真的没事了?”蹲着的苏映潮抬头,她一手遮着刺眼的天光,眼里凝进伟岸的身影。
“三魂归位,我现在是一缕健康的魂。”他笑。
“呵,会开玩笑,那就真没事了。晓不晓得你淌鼻血的样子很难看。”粉唇轻扬,她折了一截脚边的青草,而后站了起来,将草擦干净,抿在唇边玩着。
“谢谢你,又救了我一次。”睇着身旁的人,他由衷说。
偏脸看他,呵地一声轻笑:“是初音招回你的魂,我只不过把你从景德背了回来,其它啥也没做,你要谢,谢初音。”他醒来时,一切都已归于宁静,所以对他而言,是谁救的都没关系了,只要他人……嗯,魂平安就好。
况且这时,她已不大想听他说谢呀谢地,因为那样会让她觉得,她与他不过是施与受的关系,忒肤浅的。
“她是因为你才救我。”在船上,他就知道她们两个极投缘,可能是因为两人都与众不同的关系。
“如果你心不善,她也不可能救,所以谢谢你自己。”将嘴边的青草拈在指上,她弹了出去,看着它随风回旋落至江面。沉默几许,她这才又问:“目前的你已经脱离了水难,等于自由了,想往哪里都成,比如进轮回道,比如……”再痴痴守在缎儿身边。
江重涛只是看着她未说话,但眼里有深意。
吞了口唾沫,望向他,但发现他正看着自己,于是她又偏开头,并深吸了口气。“你……还要将幽冥花带去给缎儿吗?”
“是。”
“那……在那之后呢?”玩着发辫,故作轻松,虽她已知道答案。
“我答应守护她一生一世。”
是了,这就是她所认识的江重涛,如果不是因为他对缎儿的这分执着、深情至死仍不休,或许她这个笨蛋也不会喜欢上他。这个时候,她真的好羡慕缎儿能拥有这样不渝的爱。
“呵,你真是跟我一样……呆。”不觉,她喃道。
“什么?”
“没。”她撇嘴。“对了,我有样东西想给你,喔,该说是还你。”自腰间掏出那截旧绦带,然后塞进他掌中;只是瞧他摊掌且看得专注,她又忍不住加上一句:“这是你的,你和缎儿的感情证据,我……本来不想还的。”因为她奢望以新代旧,更奢望在他心中,她对他能有个不同于朋友的意义。这,就像是一名普通女子对情爱的反应,想占有。
“嗯?”
瞧他愣着,她虽失意,可也努力笑开。“唉,没什么了,不过你还是欠我一条命,这个我要你现在清偿。”
这下他更愣了。
“呵,傻大个儿。”她招手要他低下头,而待他低下脸后,她立即在他唇畔啾了下。“你偷我一个吻,我也偷你一个吻,咱们扯平,以后我不会再追着问你原因,你可以放心了。”她咬着唇。
“映潮……”他亦抿着唇。
“不过说真的,如果……嗯,我是说如果,如果你认识我在先,而且缎儿她不是让你那么地喜欢,那你……会不会不只把我当朋友,而把我当成适合的对象来看待?”
“我……”凝望着她,他心绪杂陈,却一时理不清,更说不出口。
瞅着他良久,早料到他肯定一语不发。“唉,罢了,朋友就朋友吧,谁教我们本来就是萍水相逢呢?”
垂眸,她唇边有着微微轻颤。也许她和他的相处不是那么久,也许她对他的不合该也不会那么深,但谁又能晓得,当一个人喜欢上一个人,时间长短已压根儿不是理由了。
这种奥妙,就算她是神,也无法算得准的!
“萍水相逢的……朋友?”闻言,江重涛不由地患得患失,因为在他心底,他早已不把她当普通朋友,而是……
不由得吁了口气。“我玩累了,想回家了,就在这里说再见吧!你……还有什么话想对我说吗?”耗尽气力使用了法术,她隐隐感到身体有着不适,若不回汉水,怕是不能了。而如果可以,也许等身体好点儿她还会到这里来探探这傻子,又或许……就这样了。“没话说吗?如果没有,那就这样了,我走了。”偏着头,睇着他,像是要将他这人牢牢记住。
“……”五指紧握。
眨眨眼,给了个笑。“走喽!”不再多话,她背过身,开步走,抬手朝后挥了挥,沿着江边小径缓缓对着夕阳走去,她始终没再回头。
而也因为未曾回首,所以她不见身后人复杂的表情,一如身后人不见她眼眶湿润的模样。
她就这样走了,他甚至连她住哪儿都不知道?一眨不眨盯着那背影,江重涛心头揪住,但却无法开口。因为他是鬼而她是人,人鬼疏途,最多……也就真这样了,他不想让她变成另一个缎儿。
一直盯着那远去的人,直到身旁一阵脚步声加喘气声响起,他才回过神。是谈初音。
“苏姐姐……苏姐姐人呢?”小手拍着胸,喘气不止。
“走了。”
“走了?”眸儿膛大。“那……这个怎办?”手一呈,是那被忘在江边的竹篓。
“破破——”
第十章
翌日晨间彭泽岸边
“婆,不坐轿子,好吗?你这样……我担心。”
一名端丽的女子频频探手想搀扶她身边的老妇,她已经在这江边站上好久了。
“没……没关系。”老妇行三步便得停一会儿,虽老态、病态尽显,但却没人能忽视她脸上洋溢着的满足神采,她始终是笑皱一张脸。“我……有多少年没来江边,老了……都数不清楚了,有几十年了吧?”停住,吸着清净的江风,她试着想伸直腰杆,但驼着的体型却让她无法顺心。
“何止几十年,算算……都近百年了!婆,您真是高寿。”她笑弯一张嘴。其实眼前这老妇并非她的婆,而是她的高祖母,长命过百的长辈,今年再过寿旦,就有百余八了。
“呵,我是老妖怪,老而不死……会成精。”一老一少之间的对谈素来无禁忌,那默契比血浓于水更浓,就好像她就是她,是她年轻的倒影。
“您要是老妖怪,我不就是小妖女?没人要的妖女……”女子面带揪色。
“荷姜……你这个傻孙儿。”老妇搭上女子的手、轻轻拍着。“如果他真爱你,就一定会回来找你;如果……不爱你,那么你等多久都没用,自己作下的决定……就别后侮。”
荷姜,今年十八,十五时爱上一名渔郎,只是她出自世代烧瓷发遗迹的富贵人家,自然难以顺心下嫁穷困渔家。性子刚烈的她,在双亲和人另指婚约后,无可避免地掀起一场嫁娶之战。
今日她脚上的伤,就是月余前逃家,在前往和渔郎约定的寺庙时跌来的。
她红着眼眶,闷声问:“真是这样吗?”
“是这样,不……就不,要……就要,也许人就是有这么多……无奈,但作下决定,就别后悔。”老妇似乎心有戚戚,她抬起头,看住远方。
“娃儿,你……从这里看得到船吗?”颤着声音问。
“船?没有。”
江面空无一物,只有几只河鸟掠过水面。
闻言,垂下头,极失望,但当她忽尔忆起一事,便又希冀地抬起脸。“那么看得到房子吗?一幢小屋……石头砌的。”
“哪里?”
远远望去河滨有沙洲,而岸上唯有树林。
“那里!”熟捻地指住一方向。“树林边,湖田后……小小一间,还在吗?”她的眼睛早在九旬时没了作用,三步之外的东西,仅剩白茫一片。
树林边?湖田后?让老妇这么一比,荷姜果真看到一幢颓圮的小屋。只是,那在好远处,她的婆怎看得见?而且,她该也没来过这地方的,直至今天。于是她惊讶问:
“婆,您怎么知道那里有幢小屋?”
听了,不济事的老眼顿生精光,她咯咯笑。“屋子……真的还在?还在吗?荷姜……咳咳!”一个气息不顺,她笑得生咳,还深咳不止。
“婆,房子还在,但这里风大,咱们还是别久待,我怕您的身子……”上回到寺庙,对她老人家来说已是勉强;而若非这几天老人家一直嚷着想渡江到对岸瞧瞧,她也许就不会冒险让身子虚弱的她出远门。
“我没关系,好不容易……好不容易等到这机会,我想过去看看。”放开扶着荷委的手,老妇踏着蹒跚的脚步急着走下小丘,孰料她一个踩歪,竟跌了下去。
“婆——”荷姜尖嚷出声,她奔下小丘,扶起那不堪一摔的老人。“婆,您有没有事?摔着哪里?哪里痛?”拍拍她的膝,而后盯住一张木然的脸,只是意外地,她竟发现老人的唇边扬起了笑。
她笑,并摇头。“我……真的好老了。”这感慨,好深。想以前,她也有蹦蹦跳跳轻松踱过这小土堆的年龄;想以前,她也有一眼数清江面河鸟的视力;想以前,她也有……
“婆,咱们回去好了。回去后,我请爹找大夫帮您瞧瞧。”招来那停在远处雇来的马车,想将老妇搀上车去。
但老妇却不从,她执意:“我……不像窑里烧出来的瓷……随便掉就碎了的。我要死……也是寿终正寝。”
窑里的瓷?是啊,婆是不像那白瓷绝美却不堪一击,听她娘说,婆的个性韧性足,所以才能忍受高祖父的冷落并在偏房众多的处境下,站稳大房的地位。
抬眼,老妇盯着身前人,气虚了。“傻孙儿,我不过只是个思乡的老人。”
“思乡?”她侧扶着那摇摇欲坠却固执的老人,不得已,只好先要车夫从车内拿出两把便椅,一把让老妇坐,一把自己坐。
“我生在这江畔,长在这江畔。”看着眼前,恍然,她似乎又能睇见所有景物,那让她激动不已、心悸频频的往日景色。“所以这里的一切,即使我再……看不见,也能一一数出、记得。”手抑住胸口,那儿仿佛有一波狂浪正袭来,她颤着手,似乎已预料到某事的即将到临。
“荷姜不知道婆是浔阳人。”其实这也不奇怪,她和她隔了多代,且那宅子里人了众多,若非她十五那年为了渔郎和爹娘发生龃龉,一时斗气藏到了宅子后头静谧的竹屋旁,或许她还不晓得自己仍有个住在里头、高龄百余八、已淡出家事的高祖母。而今天她也不会有个凡事开导她、支持她的婆。
“有好多事……以前我认为你小不懂……所以觉得没必要说,但今天……我却好想找个人说说。”
以前这娃儿总吵着她问东问西,但她总三缄其口。因为往事已矣,除了说了她不见得明白之外,还为了防无谓的人言,所以她至今连她的背景身世都不知是正常的。
荷姜握紧老妇颤抖泛冷的手。
“我要同荷姜……说一个人的故事。”
“好,荷姜听。”老人心事重重,所以她暂且先依。
而瞬间,老妇思绪恍若回溯至好久好久之前,那时的她,也只有十五。
“婆有没有跟荷姜说过,婆的家就住在这树林后头不远的地方?”
身边人摇头,于是她续道:
“不说,是因为早没落了,屋子和人……都是。记得那一年家里的生意出了大差错,婆的爹贪了便宜自外头买进数批劣质南北货,那南北货卖给了人,却让人吃出了毛病,可婆的爹却无力偿还。”当时一群人找上她爹讨公道的情况,即使至今已过近百年,她犹历历在目。“婆的家自那时之后,便无时无刻不笼罩在恐惧的阴影下,我们怕人打、怕人放火,婆的爹和娘……连睡觉都胆战心惊,甚至连眼皮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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