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vol.4幽鬼之宫(承前)-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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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啦?”
  “不见了。”
  高俊打量着屋内,还真的没看到人。将那名少妇的尸体搬出去的时候,地上明明还躺着一具老太婆的尸体,现在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有。
  “那个老太婆苏醒了。”康幸自言自语,回过头来看着高俊。“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锁门?”
  高俊摇摇头。尸体是由康幸扛出去的,当时康幸要他关门,可是他只依言把门板带上而已,并没有上锁。
  “你只要我关门,所以……”
  “光是把门带上有什么用?”
  说的也是,高俊感到一阵狼狈。
  “康幸兄,现在怎么办?”
  “我哪知道怎么办?这下可好了,辰巳先生一定会把我骂个狗血淋头,搞不好还会把我带回山入。”
  高俊心头一凉,手中的铲子掉落地面。
  “出去找人。”
  “万一找不到呢?”
  “非找到不可。被村子里的人发现就糟了,我一定会被辰巳先生吊死。”
  “如果她在我们出去之后立刻苏醒的话,现在早就不知道跑去哪里了。搞不好正在山里的某个角落徘徊呢。”
  “这么说也有道理。”
  高俊全身颤抖不已。万一被辰巳知道这件事,搞不好自己也要负起连带负任。高傻不想接受辰巳的惩罚,更不想丧失居住在村子里的资格,被带回有如集中营一般的山入。
  “太阳出来之后,她就会被烧死了,烧得面目全非,没有人认得出来。到时只要说老太婆没有苏醒,被我们埋起就好。”
  “可是……”
  “放心,我来替你作证。只要事先串痛好,辰巳先生不可能发现的更何况他本来就不能确定老太婆会不会苏醒。”
  或许吧,康幸心想。无论如何,康幸都不愿让这个小差错毁了自己的前途。
  “还是出去找找好了,说不定人还在附近。”

  矢野加奈美被窗外的声响吵醒。枕边的台灯没关,她坐起身子,看着墙上的时钟。凌晨四点,有人在外面敲着窗户,玻璃窗都快被敲破了。
  (这种时间会是谁啊?)
  加奈美想像不出哪个人会在凌晨四点前来造访,除了元子之外。听说茂树的情况不太乐观,加奈美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元子表示这次她绝对不放手之后,就挂上了电话。加奈美觉得元子似乎筑起了一面墙,将自己隔绝了起来,连她这个闺中密友都无法窥视元子的内心世界。
  (难道茂树出事了?)
  茂树病,危元子连先打个电话的念头也没有,直接跑来求救。一定是这样没错,加奈美心想。这的确很像元子会做的事情。
  加奈美从被窝中站了起来,伸手拉开窗帘,透过玻璃窗寻找元子的身影。当她看到阿妙站在外面的时候,不由得倒抽一口冷气。阿妙不再敲击窗户,双唇微微蠕动,似乎在呼唤加奈美的名字。
  “……为什么?”
  母亲已经死了。当时加奈美带着锥心刺骨的伤痛,亲自将棺木送进山里。
  愕然不已的加奈美无意识的移动脚步冲向后门,心中不知是悲是喜,不知应该高兴还是害怕。五味杂陈的情绪相互冲击,让她产生置身梦境的酩酊。一定是在做梦,一定是幻觉,即使打开后门,阿妙也不在那里。加奈美已经失去母亲,失去了生命的一部份,再也无法挽回;可是若这一切只是个无心的错误,侥幸逃过一劫的阿妙真的回来的话,加奈美不知道会多么的惊喜。
  (神啊!)
  带着向天祝祷的心,加奈美打开后门。赤足冲进后院之后,看到怅然若失的阿妙就站在眼前。母亲真的回来了,绝对不是在做。梦好一个既残酷又令人欣喜若狂的梦境,自己一定会毫不保留的放声大器,诅咒所有的自然法则。
  脑中思路峰回路转的同时,加奈美噙着泪水迎向母亲。握起母亲的双手,冰冷的触感让她打了个寒颤,然而母亲斑驳的双手就被自己紧紧握着,扎实的手感、沉甸甸的重量。
  “……妈!”
  阿妙也紧紧的握着加奈美的双手。加奈美不由得哭了出来,接着母亲朝着家门走去,同时在内心暗自发誓,再也不让母亲离开自己的身边。手掌心的感触十分真实,一点都不像是在做。
  拉着阿妙的手、搂着阿妙的肩膀,加奈美带着母亲走进家中。摸着母亲瘦骨嶙峋的肩膀,加奈美知道自己并不是在做梦,阿妙真的回来了。一股寒意从背脊直窜脑门。
  加奈美放开阿妙,慌慌张张的关上后门,还不忘将门锁锁上。她不愿意再度失去阿妙,同时也意识到必须尽快将阿妙与外界隔离。转过身来的那一瞬间,加奈美很担心阿妙的身影会不会消失不见,然而母亲就站在眼前看着自己。加奈美不由得打了个冷颤。
  —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母亲会站在这里?
  “……为什么?”
  阿妙摇摇头,没有回答,她比加奈美更想知道答案。
  不能让母亲穿着寿衣,否则左邻右舍一定会以为母亲复活了。一想到这里,加奈美顿时醒悟了。
  阿妙复活了。加奈美的全身颤抖不已,她的恐惧不是针对阿妙,而是指向死后复活的事实。
  加奈美战战兢兢的伸手触摸阿妙的脸颊。阿妙哭了,泪珠却感受不到温度,口鼻也不见呼气。她的肌肤冰冷无比,没有一丝温暖。
  (死后复生的恶鬼。)
  这就是一连串怪事的真相。阿妙从土里爬出来,潜入村子散播死亡,为的就是带走加奈美。
  然而母亲就站在眼前,叫人怎忍心将她轰出家门呢?加奈美实在狠不下心将母亲赶回山里。
  “身上都是泥巴,先进来换个衣服吧。”
  加奈美拉着母亲的手,阿妙就像个孩子一样乖乖的点点头。加奈美带着阿少到盥洗室洗脸,换上干净的衣物。当阿妙脱下白色的寿衣,换上平常的家居服时,看起来就跟生前没什么两样。梳洗完毕之后,阿妙坐在餐厅休息,更让加奈美觉得母亲的死不是真的。
  加奈美试着跟母亲交谈,想弄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阿妙却拚命的摇头,一句话也没说。刚开始的表情有些呆滞,没多久就显得有些焦虑,加奈美这才明白母亲发不出声音。阿妙似乎也对口不能言的自己感到十分狼狈。
  “没关系,你先休息吧,等到养足了精神之后再说。”
  阿妙点点头。不知不觉间,东方的天空出现鱼肚白,眼看着就要天亮了。
  “等我一下,我先进去铺棉被。”
  丢下这句话的加奈美直奔阿妙的寝室,在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房间里面展开被褥。
  回到餐厅之后,阿妙整个人趴在暖桌之上。加奈美连忙跑到身边察看,才发现母亲似乎睡着了,外表看起来却像失去意识—不,像死了一样,没有呼吸、没有体温,甚至还感觉不到心跳。
  这是不折不扣的尸体,阿妙真的死了。难道复活的母亲回到家中的记忆只是自己的幻觉?抑或是母亲刚刚才真的咽下最后一口气?说不定母亲早就死了,只是被失去理智的自己从坟墓里面挖出来而已。
  无数的念头盘旋脑中,加奈美不知道该如何是好。母亲的尸体就在自己的面前,这是她唯一确定的事实。
  (先搬进卧室再说。)
  然后再找人商量对策。可是加奈美心想。能找谁谈呢?
  加奈美将母亲冰冷的身躯拖进卧室,轻轻的放在床上。母亲看起来真的就像死人,真的就像刚刚才断气的尸体。
  头晕目眩的感觉袭来,加奈美有点反胃。她打开窗子,将挡雨板推开一角,朝着庭院大吐特吐了起来。这到底是不是一场恶梦?加奈美到底身在何处?真实的世界到底在哪里?
  加奈美趴在窗台不断喘气。庭院前端泛着白光,一如往常的景色,不如往常的黎明,一如往常的深秋,触目所及全都是加奈美再熟悉不过的光景。既然如此,身后的被窝里面应该空无一人才对,可是回过头一看,阿妙就躺在身后,听不见熟悉的鼾声,没有心跳,也没有脉博。
  (……我该怎么办?)
  自己到底该如何面对这件事?束手无策的加奈美忍不住啜泣,刺眼的曙光从她身后射进屋内。夜弝遭到驱逐,微暗的晨光取而代之。
  异样的声响传入耳中,加奈美反射性的抬起头来。一直无法出声的阿妙瞪大了双眼,口中发出断断续续的呻吟。
  “……妈?”
  双手掩面的阿妙发出痛苦的哀号。加奈美连忙凑上前,发现阿妙的只手和脸孔开始朣起泡,每当水泡破裂的时候,阿妙就会发出惨叫声。这是烧烫伤,加奈美心想。可是,为什么?
  加奈美不明白为什么,只觉得发出阵阵哀号的阿妙十分恐怖,于是她连忙拉起挡雨板,关上窗子,想不到阿妙居然安静了下来。遮住脸部的双手颓然放下,手背和脸孔满目疮痍,令人不忍卒睹;奇怪的是阿妙不再发出惨叫声,反而闭上双眼沉沉睡去。
  “……难道是阳光的关系?”
  加奈美看看窗户,再看看阿妙,不由分说的将挡雨板紧紧关上,还用胶带将木板与木板之间的细缝贴起。紧接着她拿了好几张旧报纸贴在玻璃窗上,拉起窗帘,以针线将两片窗帘之间的空隙缝起。加奈美在无意识之中打造山一个与外界隔绝的封闭空间,她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阿妙的存在。
  2
  静信正在办公室沉思的时候,外面传来小小声的“对不起”。刚开始静信以为自己听错了,可是走出办公室之后,赫然发现门外站着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少女。少女的长相不分陌生,静信不知道她的身分。
  “请问你是……?”
  少女低垂着头,不发一语。
  “找我有事吗?”
  少女这才抬起头来。
  “我……”话还没说完,少女再度垂首。“副住持可能不记得我了,我以前跟您在小惠的葬礼碰过面。”
  “清水惠吗?”
  少女点点头。自从入夏以来,静信参加过无数的葬礼,见过的人数也数不清,眼前的少女虽然有些眼熟,却怎么也想不起她的名字。
  “外面风大,进来再说吧。”
  话才刚说完,刺骨的冷风就肆无忌惮的吹了进来。少女犹豫了片刻,才点点头脱下鞋子。静信带着少女进入办公室,将暖气的温度调高,顺便替垂首不语的少女倒了杯热腾腾的麦茶。
  “这里没什么好招待的,喝点热茶暖暖身子吧。”
  “谢谢。”少女的声音细若蚊鸣。
  “你是清水惠的朋友?”
  “嗯……我从小跟她一起长大……”
  欲言又止的说话方式十分熟悉。静信想起小惠下葬的时候,也有个说话跟她一样含糊的少女说要将礼物放进墓中。
  “怒我冒昧,你就是小惠下葬的时候,将礼物放入墓中的人吧?”
  双手紧握茶杯的少女抬起头来,露出一丝欣慰的微笑。
  “是的。呃……我叫做田中薰。”
  少女似乎松了口气。
  “有件事想请副住持帮忙,就是……呃……如果想请副住持取法名的话,不知道应该怎么做才好?”
  “有人往生了吗?”
  少女的嘴唇蠕动,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不是信众的话,就不能取法名吗……?”
  “没那回事。不过若往生者皈依其他的佛寺,恐怕请其他佛寺代为取名会比较恰当。你家里有人过世了吗?”
  “我母亲,不过我是想替自己讨法名。”
  静信一愣。
  “你的法名?”
  “嗯,反正我已经活不久了。副住持,不能替自己讨法名吗?”
  少女抬起头来直盯着静信的双眼,看来不是在开玩笑。静信想了一会,蹲在少女的身旁。
  “当然可以,许多信众的法名都是生前就已经决定了;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碰到年纪轻轻就要求取法名的案例。你今年几岁?”
  “……十五。”
  “还不到替自己准备后事的年纪吧?”
  少年闻言,顿时低头不语。
  “你这么做应该有自己的苦衷才对,我不便过问,也没有理由拒绝你的要求;不过我实在不忍心见到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孩子失去活下去的希望。令堂过世了吗?”
  “……是的。”
  “其他的家人呢?”
  “我父亲死了,弟弟也死了,只剩下我还活着。我现在暂时住在邻居家。”
  “真是难为你了,请节哀顺变。”
  “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所以我想事先做好准备。”
  小薰抬起头来,伸出占满泥土的双手。
  “我替自己挖了个墓穴,还模仿爸爸和妈妈的坟墓替自己写好了墓碑,如果哪天我真的死了,隔壁的阿姨只要把我埋进去就行了。可是我看爸爸和妈妈的墓碑上面都有法名,我不知道自己的法名该怎么取,所以才—”
  静信凝视着少女苍白的脸庞。这名少女打算埋葬自己,失去家人的她也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替自己准备坟墓无疑是向自身诀别的一种仪式。
  “你的生命比你想像中的更有意义。”
  静信的话让小薰感到讶异。
  “失去家人的痛苦的确很难忍受,而且你才十五岁,想必对未来感到彷徨,对未来没有希望,觉得自己的人生没有意义。一旦对自己的人生失望,就会看清自己的生命,觉得生命没什么价值可言,可是我要告诉你,每一条生命都是无价之宝,都是有意义的。”
  “我……”
  “你的生命是上天赐予你的尊严。人迟早都会死,差别只是在时间的长短罢了。没有人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或许你跟我都活不了多久。这阵子村民的寿命都很短暂,身边的亲朋好友总是突然离开人世,让人感到生命真的很脆弱。”
  “……嗯。”
  “可是随时都会死跟活不了多久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心态。随时都会死是指领悟到生命的脆弱之后,更急于活出自我的心态;活不了多久则是对生命的脆弱彻底绝望,放弃一切准备迎接死亡的想法。可是脆弱不等于廉价,不等于没有意义,每个人的生命都是独一无二的,都是不可取代的。”
  说到这里,静信不由得摇头苦笑。这番话根本不该出自坐视村子毁灭的人,他觉得这真的是一大讽刺。
  “我不明白你现在的处境,也不明白你心里有多难过,刚刚那番话或许会让你觉得刺耳,觉得我很自以为是;可是看到一个正值花样年华的少女竟然为自己准备坟墓,我真的感到十分心痛。如果你坚持的话,我愿意替你取法名,可是我是抱着遗憾和心痛的心情才这么做的,这点请你理解。”
  “可是……我……”小薰再度垂首。“下一个就轮到我了,没有人能改变这个事实。因为……因为小惠在生我的气……”
  “清水惠生前不是你的朋友吗?”
  “嗯,所以她才格外的生气。爸爸死了,妈妈死了,小昭也死了,所以……”小薰紧握双手。“下一个就轮到我了。”
  小薰看着静信。静信十分疑惑,不知该如何反应;小薰却将静信的沉默视为默许,视为催促她继续说下去的暗示。
  “我不知道小惠在想什么,只知道她真的很生气,所以爸爸和妈妈才会……连我弟弟小昭,他也……”
  “小惠一生气,你的家人就会过世?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可是她—”
  话说到一半,小薰就闭上嘴巴。她不认为大人会接受这种说法,静信一定会觉得她是个神经病。小薰以警弁的眼神看着静信,静信却偏着头露出微笑,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副住持一定不会相信,一定会觉得我疯了;可是那天晚上小惠说我爸爸死了,结果我冲下楼一看,爸爸真的已经死了。爸爸死了之后,妈妈和小昭也一个接一个的死去……”
  “你是说清水惠预言家人的死?”
  “不是预言,我觉得应该是一种挑衅,这就是小惠对我的复仇。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做,或许跟结城的死有关。”
  “结城夏野?”
  “嗯。小惠很喜欢结城,我明知结城有生命危险,却还是眼睁睁的看着他死去,所以小惠才会生我的气。或许她也知道把结城拖下水的人就是我吧?不管怎么说,小惠她—”
  小薰说到这里,才赫然发现自己说太多了。
  “……她变了。”
  静信点点头,既未嘲笑小薰,也未面露嫌恶,脸上的表情十分认真。
  “所以你认为下一个就是自己?”
  “嗯。”
  “你以为小惠死后复活,再过不久就会直接对自己展开复仇?”
  “是的。”小薰凝视静信。“或许副住持不相信,不过我真的这么认为。老实说我也不知道是不是小惠下的手,只能确定下一个就是自己,因为我知道太多了。结城和小昭也是因为我发现小惠的秘密,才被他们杀人灭口。”
  “你是说夏野不是死于疾病?”
  “是的。”
  静信轻抚前额。
  “不管副住持相不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你误会了,我很同情你的遭遇。”
  这次轮到小薰面露疑惑。
  “夏野察觉真相,你和你的弟弟也一样。若早点让我知道,我一定会设法协助你们。”
  小薰怀疑自己的耳朵。
  “察觉真相的人全都遭到肃清。除了你们之外,村子里一定还有其他人发现一切,我却不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结城夏野死于尸鬼的报复,这是不争的事实。他发现了不该知道的事实。结果惨遭那些人的肃清,下手的人还是他的好朋友。无论是对被害人或加害者而言,这都是残酷无比的报复手段。
  小薰的不幸遭遇或许也是如出一辙,她知道了不该知道的真相,代价就是失去了父母和弟弟。静信将这名孤立无援的少女送出山门,看着她黯然离去的身影,才赫然发现孤立无援的人并不只小薰而已。
  信明的失踪、鹤见的死亡,再加上不告而别的池边和阿角,寺院里的人手明显减少了许多。若非尸鬼对佛门圣地多少有些忌讳,难保小薰家的惨剧不会在这里上演,到时偌大的寺院里面只剩下静信一人,搞不好连静信都不在世上了。
  静信轻押眉头。信明已经死了,这是尸鬼的报复,只因为静信知道太多的真相。
  (沙子,非这么做不可吗?)
  静信在内心呐喊,奇怪的是他一点都不生气,反倒是对沙子充满了怜悯,或许是因为他不认为这么做是出自沙子的本意吧。
  阿彻的泣诉言犹在耳,沙子的感受一定也差不到哪去,否则就不会说出“见弃于神”这四个字了。肃清是沙子为了活命必须采取的手段,如果有其他的选项,静信相信她一定不会选择杀戳。
  想到这里,静信不由得摇头苦笑。
  (我还在替自己开脱。)
  沙子是杀父凶手,憎恨她才是最自然的反应。静信知道太多了,尸鬼为了封住他的嘴巴,不惜对他的家人下手。这种行为并不可取,即使将尸鬼视为邪恶的存在,也不会有人持反对的意见。
  尸鬼是杀手凶手,静信是失去父亲的被害人,应该大声谴责尸鬼才对,如同他的邻人谴责杀害弟弟的他。
  (他的罪行昭然若揭……)
  他被拖出审判场,邻人纷纷唾弃他,咒骂他。
  没有人对他表示惋惜。
  被流放荒野之后,他才突然想起。为了弟弟的死而咒骂他的邻人之中,没有人对他表示惋惜。
  既然他是个罪人,理应受到众人的咒骂;然而站在荒野中的他回头看着遥远的山丘,心中却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成为罪人,为什么会受到大家的咒骂。
  对他而言,弟弟的死无疑是莫的悲剧,因为他没有杀死弟弟的念头。他比任何人都悲叹弟弟的死,也比任何人失去更多,这点却很难让旁人理解。事实上他在面对智者、抑或是面对神的时候,都选择了噤口不言,将真感情藏在心底,因此邻人才会将他视为罪人,视为妒火中烧的杀人凶手,视为意欲隐匿罪行的卑鄙小人,视为无视于神的权威、厚着脸皮登上高塔的叛逆之徒。可是他还是不懂,邻人凭什么咒骂自己?
  他并不认为自己犯下的罪行不该受到咒骂,在他的心中,慈悲的邻人信奉至高无上的天神,是虔诚无比的信徒,更是处处为他人着想的善人。邻人对独居绿野一隅的他伸出友谊之手,害怕破坏一切的他婉拒好意的时候,邻人的表情显得十分受伤。是的,他们都是善良的人,至少在他心中如此。
  如今他被赶出秩序之外了,他们为什么不再伸出援手?为什么不怜悯忌妒弟弟的自己、不惜愤而行凶的自己?隐匿罪行的愚昧、亵渎天神的不敬,他认为这些都是善良的邻人所能宽恕的罪行。
  事实上他们对这些罪行感到愤怒,不但大声咒骂他,还对他投石。为什么生气?为什么咒骂?为什用石头对罪人做出二度制裁?
  因为他是神之领域的公敌,他是罪人,他是良善秩序的破坏者。
  邻人虽然对共享秩序的同胞抱持着慈悲的心,却对敌人不假辞色。邻人也会憎恨他人、讉责他人、咒骂他人,却绝对不会将残酷的一面展现在同胞面前。像这些区分彼此、表里不一的邻人,真的称得上是善良的子民吗?
  那些邻人真的无罪吗?他十分怀疑。
  他转身看着山丘,看着一望无际的荒野之中自我封闭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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