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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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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足够表明,自打出兵以来,他便一直不顺:先是小小昆阳,居然久攻不下,接着又死了王兴,现在又死了巨无霸,真正的敌手刘縯尚未出现,他便已经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

回头一想,或许当初留在长安继续做宅男,未尝不是一个好的选择,因为他早已不朽,他在二十三岁那年就已经不朽。然而旷世之人,必有旷世之悲,他于是感到了寂寞。当王莽哀求他出山,哀求他再次力挽狂澜,他根本无法拒绝,谁又能抵挡做救世主的诱惑?

他现在是地球上最有权力的人,在他麾下,是一支有史以来最为强大的军队。暂时的不顺,不足以影响长久。他坚信自己将继续不败,从汉军到赤眉,挨个扫荡干净,然后……再收拾匈奴,将所有能打的仗都打光,让自己无仗可打,更让后人无仗可打。古往今来所有的名将,全都将被他踩在脚下……他唯一的心病,无非就是王兴死了,而王莽必将因此责怪。然而他已经不再害怕,王莽可以褫夺他的爵位,没收他的财富,这些他都不在乎,到了他这份上,爵位和财富已经连浮云都算不上,只是粪土。王莽夺不走的,是他彪炳日月的战功,是他千秋万世的不朽。

那么,刘縯刘伯升,早点来吧,请赐我一战。刘秀和邓奉只能算是娃娃,只有你刘縯,我的同龄人,才有可能是我的敌手。沘水一战,你打得不错,也让我对你充满期待。斥候已经一再报告,所来汉军还是不足万人,看来你仍在路上。如同等待戈多一般,我等待着你。如果连你都不配作我的对手,那这世间除了庸人的多情,便唯剩下不堪的寂寞。

王邑抚摸着脖子上的伤疤,伤疤正隐隐作痛,看来明天将会有雨,但愿刘縯不会让他等得太久,人间至悲,莫过于美人迟暮、名将白头。

同样的夜色,也笼罩于汉军所在的山岗。邓奉夜闯官兵大营,对汉军来说,堪称是双喜临门——邓奉力斩巨无霸,为汉军除一强敌,同时也探出了官兵的中军所在。刘秀连夜召集诸将,以树枝、石块、泥土模拟战场,拟定作战方案,只等明日日出,便告实施。

部署完毕,刘秀远离人群,拥衣独坐树下。夜色越发深沉,四野寂静,耳畔传来士兵们的鼾声。刘秀却了无睡意,头顶的树枝,呈现出含糊而优美的剪影,而高远的天空,繁星灿烂。这是远古的天空,清澈明净,不辜负随便一次仰望,对得起任何一双眼睛。凉爽的夜风,吹拂着宁静,恍惚间,天地间只剩他独自一人。这种熟悉的感觉,勾起了他童年的记忆。那时他喜欢躺在山坡,闻稻香,听蛙声;那时他和这天空一样干净,他总说,我要歇会,然后再考虑要不要长胡子、娶媳妇。

刘秀举目四顾,这里是昆阳,是离家数百里的异乡,远处的官兵大营,此时只能看见巨大的阴影,仿佛沉默的怪兽,口却大张。而明天一早,他们便将与这怪兽搏斗,有死无伤。

这是大战的前夜,身为主将,刘秀既兴奋又迷茫。虽然明知明日之战将极端艰苦,没有暂停,没有中场休息,只能连续作战,用尽所有力气,而此刻的睡眠,正可为此积攒宝贵的体力,但刘秀就是睡不着,这是他人生第一次失眠。

他想起阴丽华来,美丽的姑娘,你是否每晚向远方点一盏油灯,守候我归家的脚步?你是否每当桃花盛开,便相信自己必将幸福?这个夏天,我们无法见面,天空卷曲的睫毛,是暂时艰难的生活。亲爱的,等着我,要耐心等着我。如果能够获胜,我将捎给你一封信,信上有桃花和清晨,信在你的手心,像远山的一片碎云。请触摸这封信,那上面有娶你的日子,那日子就藏于这封信。如果我不能幸存,邓奉会带着我的尸首,来到你的面前。到那时,请为我合上眼睛,为了我们那短暂的缘分。

举手摘星,却遥不可及;伸手攫风,却杳无痕迹。夜色之下,一切恍如幻境,无真实可寻。刘秀慢慢躺下,嘴角晕开微笑,思绪越发缥缈。

他无眠躺于山巅,仿佛明天根本没有战争。此刻便是人生的最后一天,只需投身夜色,将四肢打开到极限,若有若无地呼吸,而这样就是永远。

他无眠躺于山巅,仿佛战争早已结束。他拂去征尘,埋下雄心,成了游荡山林间的自由人,流水是歌,落花是琴。

他无眠躺于山巅,仿佛从来都没有战争。他将在这星空下融化,化为烟云,关心万事万物,为他们吟唱虚无的命运。

他无眠躺于山巅,仿佛他已不再是刘秀,不再是任何人。

终于,梦乡降临。而他并不知道,这是他最后一次作为一个普通人睡去。

且停留于今夜吧,刘秀,别急着让这夜太快过去,如果有梦,那便做一个史诗般的长梦,以奇迹开始,以神话结束。因为你永不会再有这样的一夜,你卑微然而惬意的日子将一去不返。今夜过后,一切将骤然不同,世界将向你敞开,大事件纷至沓来,你再也无法回头,只能被历史的狂澜席卷,无休止地奔流向前。

【No。17 决战】

六月二日,清晨。薄雾尚未散尽,汉军踏上征程。八千余条汉子,排成两里多长的队伍,恍如一群黑色幽灵,在雾霭中悄然穿行,谁也不曾说话,唯有凝重的沉默。晨风呼啸,在荒凉的树木和田垄上席卷而过,四野静如太古,俨然一派冬日的萧索。渐渐,太阳自地平线涌起,赐予这世间一缕光明和暖意。汉军踩着自己被拉长的影子,继续向黑暗的官兵大营走去,再过一会,他们便将如同熟练的工人,在那里制造出一具又一具尸体,其中也许还包括他们自己。

汉军行不数里,路遇邓奉及其麾下骑士,正列队于树下守望,树上赫然挂着巨无霸的人头,面目狰狞,两眼大睁,犹然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刘秀远远下马,其余汉军将领也都跟着下马,在邓奉面前牵马而过,不敢驰骋。如此礼节,既是对邓奉的感激,更是对邓奉的敬意。

邓奉目送这群赴死之人,神色也庄重起来,再无惯常的藐视和调笑之意。刘秀行至跟前,邓奉问道:“决战就在今日?”刘秀点点头:“正在今日。”邓奉道:“昨夜我闯敌营,只为杀巨无霸,可以见好便收。今日你入敌营,却是志在获胜,只能不死不休。你之所行,较我犹难。”一时之间,刘秀也起了惺惺相惜之意,答应道:“自当努力。”邓奉道:“无论生死,我等你的消息。”

等刘秀等人去远,少年问邓奉道:“公子不是不喜刘秀吗?何以今日对他竟如此客气?”邓奉遥望刘秀远去的背影,答道:“一事归一事。无论如何,仅率八千散卒,便敢与百万官兵决一死战,明知烈火,而竟以身投之,明知巨渊,而竟以身赴之,其英勇如此,亦古今难得人物也。我辈虽不与其同战,却也不得不略表敬意。”

汉军沿昆水一路西行,直至官兵中军大营隔水在望,这才停下队列,八千人一万六千个瞳孔齐向刘秀望去。刘秀跃马而前,面对八千将士,高声道:“昨日诸君与我四渡昆水,所交战者,州郡之兵也,虽然四战皆胜,不足为喜。”说完,马鞭向昆水对岸一指,再道:“前方便是官兵中军大营,乃是官兵最精锐所在。只有击溃中军,诸君才能真正称得上勇猛!昨夜诸君都已亲眼看见,邓奉率数十少年,便已杀得官兵中军大乱。以我百战之师,难道反不如这些少年?”

汉军闻言,一片血涌。刘秀再道:“只要击溃中军,官兵自然瓦解。我要选三千死士,随我涉水而战,一旦跨过此水,就不要想着回来。”汉军纷纷应征,很快,三千死士募齐。剩余五千人,刘秀命李轶领三千人,向昆阳城突进,与城中汉军会合。其余两千人,则由宗佻统领,原地驻留,刘秀对宗佻道:“一旦我和三千死士跨过此水,有从对岸渡水而来者,无论官兵还是汉军,一律击杀。”宗佻身为骠骑大将军,职位比刘秀高出三级有余,此时也是恭敬听令。

分配既定,人人各得其所,唯有厨子未有吩咐,于是问刘秀道:“敢问刘将军,做多少人的饭哩?”刘秀命厨子上前,将这问题向全军将士重问一遍。厨子羞怯,不能言语。刘秀向众人道:“方才厨子问我,该做多少人的饭,你们说呢?”汉军皆沉默,不知如何回答。刘秀吼道:“官兵不灭,何以饭为!”众人热血沸腾,齐声呐喊。厨子道:“既然不用做饭,那我也要上阵杀敌。”刘秀端详厨子,果然脸大脖子粗,不是大款就是伙夫,于是笑道:“好,领一把刀去。”

厨子憨厚笑道:“我有刀。”

“刀呢?”

“刀在!”

厨子说完,扬起腰间菜刀。汉军见状,哗然大笑。

早有斥候报知王邑,汉军已到昆水对岸,看样子是冲着中军大营而来。王邑亲临昆水,放眼望去,不过才三千汉军而已。王邑勃然大怒,刘秀啊刘秀,我等的是你老哥刘縯,他才应该是这场昆阳大战的主角,你这个跑龙套的,怎么老是不知好歹地要来抢戏?我已经对你一忍再忍,为什么非要逼我出手!王邑于是再申前令,命各营坚守待命,不得妄动,自用中军迎战。

严尤谏道:“刘秀此次来袭,有取法韩信破赵之意,令汉军强渡昆水,背水而自置于死地,使人人自为战,其势不可挡也。因此,万不可使刘秀轻易渡过昆水。当趁其半渡之时,一举击破之。”王邑冷哼一声,道:“我率堂堂天子之师,岂能用此小计!中军乃天下精锐,无坚不摧,倘若连三千汉军都对付不了,我王字给你倒着写。”虽说王字倒着写还是王字,但王邑之信心也可由此见得一斑。王邑也的确有理由信心满满,中军乃是朝廷嫡系,远非州郡民兵所能比,士卒皆精挑细选,平日训练有素,武器装备也最为精良。更重要的是,中军人数也有一万八千人,和三千汉军比起来,是相去悬殊的六比一。王邑杀心大起,索性命令中军后撤一里,给汉军留下从容登陆之余地,待汉军登陆之后,再展开血腥攻击。

刘秀做梦也没想到官兵中军居然会主动后撤,心中那叫一个狂喜,看来这打仗就和做爱一样,是一场需要双方配合的游戏。

决战一触即发。刘秀志在复辟汉朝,堪称复古派;王邑则要捍卫新朝,堪称维新派。而中国历史已经一再表明,维新派通常干不过复古派。然而,这次是否会是一个例外?

风萧萧兮昆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刘秀拔剑怒吼,向着对岸的官兵以及未知的命运,催马狂奔,三千死士,如饿狼扑食,提头跟进。决战就在今日,马儿,奋蹄驰骋吧,让我们在这昆阳大醉一场,以人为酒,饮血或伤,剑锋万千寒光,博一杯生死之觞。士卒们,冲锋吧,我们只有一个怕死的理由,那就是在死之前,你的刀还干干净净,连一个敌人也没杀过。明天太阳照常升起,能看到的人将注定幸福。阴丽华,请为我祈祷,我将为你而战,请打扫来路,在树下等我,我必将归来,风尘仆仆,历尽沧桑。

王邑名将风度十足,从容命胡人擂鼓,悠闲地指挥中军布阵。刘秀涉过昆水,才一登岸,迅即猛冲而前。身后汉军打出仿造邓奉的金龙旗,一路呼啸招摇。官兵中军本来还有心一战,一见邓奉的金龙旗,顿时肝胆俱裂,昨夜巨无霸在众目睽睽之下丢了脑袋,已经给他们的心理造成了毁灭性的打击,如今见到邓奉的金龙旗,以为又是昨夜那个白袍妖人,哪里还有勇气抵抗,于是朽如枯草,迎风而倒。刘秀率众长驱直入,所向披靡,杀至中军帐前,正逢大司徒王寻,刘秀拍马迎上,一刀断其头颅。

大司徒王寻,相当于宰相,又是此次出征的副帅,然而就这么轻易挂了,中军顿时大乱。王邑奋力指挥,重布防线,和刘秀等人苦战。官兵其余部队,慑于王邑的一再严令,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中军挨揍,以为王邑又在施展骄兵之计,佯败诱敌,都不敢擅自来救。

再说李轶率三千人向昆阳城挺进,一路散布谣言,先是说汉军十万主力正在发起攻击;意犹未尽,又说官兵中军已经大溃,王邑已经阵亡;造谣造得兴起,越发离谱放肆,又说洛阳已经攻下,长安也岌岌可危。再到后来,干脆说王莽已经驾崩,新朝已经不复存在。惊慌之中,官兵哪里还能辨别真假,先是心乱,再到人乱,再到阵乱,最后更是一片混乱。

昆阳城中的王凤、王常等人见汉军势如破竹,于是也鼓噪而出,中外合势,内外夹攻,震呼之声,惊天动地。

王邑自食苦果,后悔不迭,但却并未慌乱。他对战局仍然有着清醒的认识。其余部队不来救援,没有关系,只要他们能一直坚守不动,局面就尚可收拾。百万大军,只要不自乱阵脚,就根本不可能被击败。至于刘秀,虽然攻势甚猛,然而中军只要能抵挡住一阵,等汉军锐气耗尽,便可以凭借人数优势,周旋反击。刘秀等人深陷众围,断然不敢恋战,久攻不下,必然撤退,一撤退,背后就是昆水,于是必死无疑。

王邑的设想固然美妙,然而他却并不知道,无论是理论上还是事实上,官兵的混乱都已经是一种必然。

【No。18 溃奔】

东坡兄作《记游松风亭》,云:“虽两阵相接,鼓声如雷霆,进则死敌,退则死法,当恁么时也不妨熟歇。”也就是说,哪怕身处战场之上,攻击已经开始,前进则死于敌人之手,后退则死于军法,然而只要此心逍遥自在、无拘无束,照样可以想歇便歇,谁在乎这些那些!

写作此文之时,东坡身处深山老寺,夜深无人,自然容易心猿意马,下笔浪漫而无边际。然而,东坡一生未经行伍,更未曾上过战场,因此很难明白作为一名普通士兵的处境和感受。

事实是,东坡兄,一旦你上了战场,你就不再是天才苏轼,你只能是宋兵甲或者宋兵乙。你再也无法进行理性的思考,你也不再有自由意志,你成为了军队集体中的一员,在你的身上,更多体现出来的只能是集体无意识。集体如同一个巨大的磁场,毫不留情地将身处其中的个人予以磁化,个人不再是他自己,而是变成了一个不受自己意志支配的工具,这几乎是无论天才或者白痴都无法逃避的现实。

因此,你根本不可能歇,你要么跟着大伙一起冲,要么跟着大伙一起退。

军队作为一个特殊的集体,具有强制构成性,士兵在加入军队时,通常没有商量的余地,也没有选择的自由。通过违背个人意愿组织起来的军队集体,之所以能够保持稳定,不会马上瓦解,主要依靠两根情感纽带维系,一是士兵对其领袖的情感,一是士兵对其同伴的情感。

而盘桓于昆阳的新朝官兵,虽然有百万之众,但这两根纽带却极为脆弱。这些士兵,乃是从帝国各个州郡临时招募,仓促乌合,既未经过训练,彼此之间也极其陌生,至于统帅王邑,对这些士兵而言,更是一个遥远得近乎不存在的人。

出乎刘秀等人意料之外的是,他们散布出去的谣言,远比他们刀剑的杀伤力更大。在这样的谣言面前,官兵作为一个集体,其劣根性暴露无遗——集体总是急躁而冲动,易于暗示和轻信,并彼此传染,然后迅速转化为行动。

谣言的传播,其直接后果便是,维持官兵稳定的两根情感纽带瞬间断裂,从而产生了巨大的惊恐,士兵们不再听从上级发出的任何命令,每个士兵都开始关心自己的利益,试图保全自己的性命,而不再顾及同伴们的安危。

与此同时,战场上也是天象骤变。王邑已经知道今天将会有雨,但他无论如何也没想到这竟会是一场百年不遇的特大暴雨。当汉军和官兵交战正酣之时,老天也不甘寂寞,于昆阳开始了一场哥特式的表演:黑云笼罩,霹雳惊雷,狂风大作,雨下如注,屋瓦、帐篷、旗帜,满天飞舞,天地之间,暗淡无光,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这无疑进一步加剧了官兵的惊恐,每个人都发现全世界都在与自己为敌,他们只剩下最后一个念头——逃。

于是争先恐后溃奔。官兵从一支高度组织化的强大军队,转变成为一个逃亡的集体,几乎是在瞬间完成。而在逃亡过程之中,恐惧在彼此传染中进一步加强,最终变成歇斯底里的恐慌。

根据日常经验,人群在缺乏统一指挥的前提下,总是选择最为混乱的方式相处,这也正和宇宙的熵增原理吻合。当昆阳的官兵突然溃不成军,各自飘零之时,同样选择了最为混乱不堪的方式逃亡。他们仿佛一群受惊的动物,丢下所有的一切,向洛阳的方向狂奔,互相碰撞,互相挤搡,只要有一人在途中不幸倒下,立即会被随后的人流踩成肉酱。

官兵如同洪水,一泄百里,根本无可阻挡,王邑和严尤率军连杀数百人,企图阻止溃逃,但这点威慑无疑太过渺茫,洪水总归要去它想去的地方。

官兵逃至滍水岸边,持续的大雨,让滍水水位暴涨,滚滚波涛,如海洋般宽广,舟船尚且不能渡,何况是人?然而,官兵们对眼前的危险视如无睹,纷纷奔入滍水,旋即被狂涛席卷吞没。令人不可思议的是,官兵依然前赴后继地跳进汹涌的滍水,仿佛那里就是天堂,那里就是世上最安全的地方。

很明显,当这些士兵一个人独处之时,对于此刻的处境,他们一定能认真考虑清楚,仔细权衡利弊,从而得出合乎逻辑和最符合个人利益的结论:与其被河水淹死,不如回身和汉军战斗,百万之众,对付对方八九千人,怎么可能失败?

然而,在集体之中时,这些士兵已经无法思考,无法质疑,歇斯底里的恐慌,仿佛巨神手中的皮鞭,抽打着他们,使他们只能麻木而顺从地向前,哪怕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要比回头来得更为安全。

最大的恐惧,往往是恐惧本身。对这些官兵而言,他们甚至已经不是在恐惧死亡,让他们恐惧的,正是恐惧本身。

譬如高楼失火,住户一旦开始恐慌,甚至根本就不设法自救,或者等待消防队的到来,而是拉开窗户直接就往下跳。从理性的角度分析,跳楼生存的概率也许更低,然而,强烈的恐慌已经让他们无法思考。

再譬如几十人的军队,往往可以将数千战俘管得服服帖帖。战俘们并不会作这样的理性思考:只要他们团结起来反抗,将有着更大的幸存希望。而更极端的例子是:即使战俘们明知自己将被屠杀,依然不会选择反抗,而是逆来顺受,如同羔羊,可怜而悲壮。

类似以上这些非理性所能解释的事实,在历史和现实中比比皆是。而其中的秘诀便是:让人群沉浸在集体无意识之中,无法醒来思考。

古罗马贵族便精通此道。古罗马拥有大量的奴隶,总人数甚至占到全国人口的一半以上。有人建议让奴隶穿上一种特别的衣服以便识别,却遭到元老院明智的驳回,理由很简单,如果奴隶们一旦看出自己的人多势众,就将胡作非为,甚至起而造反。而满清入关之后,不顾汉族的巨大反弹,强制推行剃头易服令,数百万汉人因此丧生,无意中也正起到了类似的效果:汉人依了满族的装扮,汉满混同至于无法分辨,于是再难以意识到汉族和满族之间其实存在着悬殊的力量对比。

再回到昆阳战场,在恐惧之中崩溃的,不仅是官兵,也包括动物。天地霹雳,暴雨惊雷,在如此的天威肆虐之下,王邑随军带来的虎豹、犀牛、大象、豺狼,也都开始惊恐不安,浑身颤抖,不顾一切地挣脱牢笼,发足狂奔。一时间,战场上便出现了这样的诡异奇观:虎豹犀狼在人群中穿梭狂奔,却并非为了吃人,而是为了逃命。人类看见这些凶狠的猛兽,非但不畏惧,反而和它们相伴狂奔,而猛兽一旦挡住了人群的去路,人群甚至还要对它们动手殴打。

是的,这已经不是一场败仗,而是一场溃灭。局势再也无法挽回,悔恨彷徨之下,王邑万念俱灰,拔剑便要自刎,部下慌忙救起,不顾王邑的抗拒和辱骂,将王邑强行推上马背,簇拥着向洛阳撤退。

数千精兵护卫着王邑,在混乱的官兵队伍中艰难地前行,没人肯给他们让路,没人肯牺牲自己让领导先走,也没人停下来谴责王邑指挥失误,害得大家走上今天的绝路。官兵们一窝蜂地奋力往前奔跑,王邑的护卫们只能不停砍杀,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开出一条血路。

【No。19 名将论】

王邑在马背上昏而复醒,看着延绵一路被踩得稀烂的官兵尸体,又见部下为了保护他正对着自己人大开杀戒,而他却无力阻止,不由得失声恸哭。到了滍水岸边,景象更为惨烈,宽阔的滍水,竟已被数以万计的官兵尸体填满,河水为之不流。而从“好”的方面看,这也恰好成全了王邑,连舟船都省了,众骑以死尸为桥,一路踩踏,度过滍水,继续逃去。

对一名将领来说,失败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一败涂地,输得连裤衩也没剩下。关于失败之后的撤退,克劳塞维茨在其名著《战争论》中作了一个精妙的比喻:“伟大的统帅和久经战争锻炼的军队的退却,往往像一只受了伤的狮子退去一样。”王邑何尝不想组织有效的撤退,一边保持着对追击汉军的威慑,一边最大限度地保存己方实力。然而,官兵的指挥系统早已失灵,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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