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嗜血的皇冠光武皇帝之刘秀的秀-第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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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末除夕,刘秀约刘縯来到院中,取过一把铁锹,扔给刘縯,指着当日刘縯埋金之地,笑道:“有劳长兄。”刘縯提锹而挖,入地三尺,赫然见到五百金。刘縯大惊,回头望着刘秀,满脸的不敢置信。刘秀得意地抱着臂膀,仿佛是觉得在和老哥多年来的暗下较量中,他这一回终于占了上风。刘縯呆立原地,一时不知如何言语,刘秀却已笑着说道:“这钱,要,是你的,不要,还是你的。”
普通人之间,往往都觉得提钱太俗,更何况是亲兄弟之间?然而,此时的刘縯,却分明被这五百金深深感动:为赚到这五百金,刘秀忍受着他的斥责和嘲笑,甘愿做一名卑贱的农夫,劳碌辛苦,然后为了贩卖粮食,又是风餐露宿,往来奔波,刘秀经历的所有这一切,并非为自己考虑,而只是为了要在今天给他这个老哥一个惊喜。其时繁星漫天,夜风习习,刘縯竟无语凝噎,兄弟二人对望,一切尽在不言之中。
再说刘縯。刘縯多年来任侠养士,花费甚巨,常为金钱所苦,自从有了刘秀这个赚钱能手之后,刘縯经济上大为宽裕,养起士来也更有底气。但真正使得刘縯心情大爽的,却是他已经敏感地意识到,他长久的等待和蛰伏,终于将要结束,属于他刘縯的时代,很快就会到来!而他的乐观,正来自于对世事的悲观——天下已经大乱,黑暗即将降临!
截止地皇二年,肆虐了半个中国的干旱和蝗灾已经足足持续了四年,而且仍在继续蔓延,饥荒进一步扩散,流民武装也随之越发壮大。刘縯向来是唯恐天下不乱的,天下每乱一分,他的兴奋也跟着增加一分,他已经顾不上悲悯那些无辜饿死的芸芸众生,流民越多,王莽的政权便会越脆弱,留给他的可乘之机也就越多,他光复汉室的希望也就越大,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他才不在乎那些路途的白骨、早逝的冤魂,他甚至是欢喜地听着流民们的悲泣和哭诉,在他耳中,这些都是唱给王莽的挽歌。
形势渐渐明朗,一场腥风血雨的浩劫已经无法避免,而在这场浩劫之后,权力势必重新洗牌,财富也将重新分配。面对如此巨大的诱惑,南阳郡内的豪杰们都蠢蠢欲动,想要先下手为强,于是纷纷怂恿刘縯,縯哥,我们动手吧。刘縯摇摇头,时机尚未成熟。豪杰们就问,那得等到什么时候?刘縯笑道:“一定要等到墙倒众人推,眼下的王莽,还不够倒霉。”
【No。2 勿生帝王家】
仿佛是上天应允了刘縯的诅咒一般,刘縯话音刚落,王莽便真的开始倒霉了。地皇二年一开年,王莽家中就血光四溅,短短一个正月之内,连死五位至亲。
首先是王莽之妻病死。虽说到了王莽这样的级别,早就已经是“工资基本不动,老婆基本不用”。但这女人毕竟陪他经历了数十年的风风雨雨,始终和他荣辱与共,不离不弃,今日一朝而永诀,其心中惨痛,自非外人所能得知。
接着是小儿子王临之死,其过程相对较为曲折,兹简述如下:
王莽之妻有侍女原碧,人间绝色,王莽背着老婆偷偷宠幸过多次。后来,王临借着奉养母亲的机会,也和原碧私通。虽然俗话说得好,上阵父子兵,但在这事上,父子之间却是势不可两存,而且按照先后次序,王莽是先入为主,王临则是撬老爸的墙脚。抢了老爸的女人,王临自然心虚不已,唯恐奸情败露,遭到王莽惩罚,于是和原碧共谋,打算暗杀王莽,反正他已经被立为皇太子,王莽一死,他正好可以提前接班。王临的妻子刘愔,乃是国师公刘歆之女,女承父业,平时也研究些占星之术,某日刘愔告诉王临,说她夜观星相,宫中不久将有白衣之会。所谓白衣之会,意思便是皇宫里将有大人物死去,公卿素服而朝。王临大喜,认定这个要死的大人物正是王莽,于是加紧谋划。阴谋未发,适逢狂风摧毁王路堂,朝野一片惊恐,都觉得其兆不祥,王莽一合计,认为问题出在王临身上,王临排行老四,上面还有一个老三王安,越过王安而立王临为皇太子,于礼不顺,于名不正,因此天公发怒,遣狂风摧折王路堂。王莽于是贬王临为统义阳王,出在外第,不得入宫。
王临接诏,大为忧惧。不得入宫,则不能暗杀王莽;出在外第,则无法窃玉偷香。原碧既与王临两情相悦,再来和王莽交欢之时,便不免有些敷衍了事。王莽见原碧呻吟勉强,高潮伪装,心知禁脔有人偷尝,皇冠已染绿光,而能亲近原碧者,非王临莫属。此时的王莽,已经对王临起了杀心,但碍于老妻的情面,一直隐而未发,老妻前脚一死,王莽后脚便来和王临算账。
欢情浓兮,百般怜爱无尽期;奸情败兮,弃如敝屣不足惜。王莽先收系原碧下狱,严刑拷问,不成人形。原碧不堪其辱,但求速死,将和王临通奸共谋之状全盘供出。王莽挥泪杀原碧,枉寡人曾经那么疼你,为防家丑外扬,又将审理此案的官吏悉数灭口,埋于狱中乱冢。
王莽再赐王临毒药,令其自尽。王临不肯服毒,他仍抱有幻想,不就是为了一个女人嘛,至于父子相残吗?再者说了,他们四兄弟当中,王莽已经先杀了老二王获,接着又杀了老大王宇,老三王安则是神经病,他已经是王莽仅存的一个健全儿子了,帝国的江山,日后还要靠他来继承,只要他服服软,求求饶,应该就能得到王莽的原谅。王临于是面见王莽,匍匐在地,横抱王莽之腿,泪流满面,认罪求饶。王莽丝毫不为所动,只是冷冷说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王莽冰冷残酷的目光,让王临一阵绝望,他不愿放弃,继续哀求道:“陛下春秋已高,膝下不可无子。倘临一死,陛下百年之后,江山谁继?”
王莽的语气越发冰冷,道:“尚有王安在。”
王临争辩道:“王安荒忽久病,岂堪为天下之主?”
王莽道:“王安虽病,也比你这弑父孽子强。毋需多言,一死而已。”
王临再无幻想,狂笑道:“虎毒不食子,陛下何忍!事已至此,敢不从陛下所愿!临也何幸,得死于陛下眼前!”说完拔剑自刎,血喷如箭,直溅王莽之衣,拂之不去,化为更大的血迹。王临浴血而笑,道:“陛下之子,今日死尽矣!陛下绝后矣!”须臾气绝,犹屹立不倒,双目依旧怒视着王莽。王莽看着王临的眼睛,在那里面,有仇恨、憎恶,有诅咒、伤心,直看得王莽背脊一阵发冷。
王莽仅存的儿子老三王安,在听到四弟也被老爹杀害的消息之后,脆弱的神经彻底崩溃,当天便惊悸而死。三天之后,王莽又有两个孙子接连病死。旬月之间,王莽一家先后五丧,白衣之会成真,莫非天相果有所凭?
【No。3 老友记】
且说王莽在盛怒之下,逼死四儿子王临,事后想想,开始觉出后悔,王临这一死,害得三儿子王安也惊吓而死,他膝下再无嫡子,他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已经没有了继承人。王莽悔极而恨,王临如果只是和他抢女人,他也许还可以饶王临一命,但是王临居然想要以子弑父,这一点则为他绝对无法容忍。王临之所以起了弑父的念头,全因为王临的妻子刘愔,如果不是刘愔告诉王临说宫中将有白衣之会,王临又哪里来如此大的狗胆?归根结底,刘愔才是真正的罪魁祸首。
王莽于是驾临国师刘歆的府邸。刘歆闻报大惊,赶紧迎入。想当年,王莽共有三位铁杆心腹——刘歆、甄丰、王舜。王莽篡位成功,数三人立下的功劳最大。如今三大功臣之中,甄丰自杀,王舜忧惧而死,只剩刘歆还幸存人世。刘歆深知王莽忌惮大臣,故而一直韬光养晦,虽然如此,仍是时常心惊胆战,唯恐不免。
君臣二人对面坐定,刘歆百感交集。他和王莽自小便已认识,后来又同时担任黄门郎,私交深厚,是一对无话不说的老友,然而如今两人一君一臣,地位的巨大差异,也让两人的感情日益冷漠生分,屈指算来,他上次见到王莽,距今已有两年之久。老友久别重逢,刘歆感慨而不感动,因为他心中清楚,王莽这次登门,并非是因为怀念故人,特来叙旧,王莽是来找他算账的,算他女儿刘愔的账。
然而,王莽似乎并不急于直奔主题,他只是沉默而坐,向刘歆施加无形的压力。刘歆只好无话找话,对王莽家中丧事表示悲悼,并劝王莽千万节哀。面对刘歆的安慰,王莽犹自嘴硬,搬出一套奇怪的逻辑,辩解道:“以前没有儿子的时候,我并不悲哀,现在儿子都死了,等于从前没有儿子,我又何哀之有!”
刘歆知道,王莽历来是死不认错的。他是如此睿智,怎么可能犯错?在他心中,当世之贤,皆不如己。譬如后世隋炀帝自负才学,每骄天下之士,曾谓侍臣曰:“设令朕与士大夫高选,亦当为天子矣。”王莽大体也是如此,自诩才高当世,智迈古今,刘歆乃是当时儒林之宗、学问之魁,然而王莽对他却并不服气,放话说,如果他没当皇帝,而是研究学问,那刘歆便只有争第二的份了。
韩非子曰:“下君尽己之能,中君尽人之力,上君尽人之智。”诚哉斯言,堪为千古帝王指南。王莽自矜其才,以尽己之能为乐事,谋事而当,群臣不及,退朝则有喜色。《书》云:“谓人莫己若者亡。”王莽的固执和膨胀,注定了新朝的国祚难以久长。
刘歆谙熟这些道理,然而他不敢说,更不敢劝谏王莽。一旦劝谏犯上,他和王莽的友谊就算完了。他珍惜他和王莽的友谊,他也不得不珍惜,这是他保命的唯一武器。
见刘歆默默不语,王莽还以为是自己刚才的这套完美逻辑,将刘歆驳得只能闭嘴,于是满足地身体往后一靠,享受着智力优越的快意,然后方才步入正题,道:“可知我今日因何而来?”
对于王莽此行的目的,刘歆怎会不知!然而既然王莽问起,他便一定不能如实回答,而是要发呆扮傻,装作根本猜不出王莽心思的样子,于是答道:“溥天之下,莫非王土。陛下想来就来,何须理由。”
王莽难得地一笑,他所以不杀刘歆,就因为刘歆骨头软,识时务,而且说话动听。王莽收敛笑容,沉声道:“王临之所以敢大逆不道,皆因其妻刘愔以星相为蛊惑。如今刘愔可在国师公府上?”
刘歆面容平静,答道:“刘愔正在府中,陛下宽坐,容臣暂且告退。”
刘歆去而复返,身后已是哭声一片。刘歆从容对王莽道:“刘愔已伏罪自杀,以谢陛下。”
王莽佯惊道:“哎呀,这又何必?”起身便往内室闯去,刘歆赶紧在前带路。到了内室,女眷们见王莽驾到,顾不上悲泣,连忙一片跪倒。王莽走到榻前,见刘愔静静平躺,脖子上一道鲜红的勒痕,王莽抬手,试了试刘愔鼻息,轻轻点头,转身打量着刘歆,故意挑衅道:“女儿死,国师不悲?”
刘歆谄笑道:“臣斗胆借用陛下高论,臣本来没有女儿,如今女儿死,正等于并无女儿,又何必枉为悲伤。”刘歆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眼下便是待宰的羔羊,只要王莽愿意,揪住他女儿的事不放,足以把他们全家都连坐杀光。他逼爱女自尽谢罪,也实在是舍小保大,迫不得已。
王莽见刘歆引用自己的高论作答,心中十分满意,因此未再穷追猛打,只是淡淡说道:“国师保重。”言毕起驾回宫。
刘歆呆立原地,恍如劫后余生,冷汗湿背,而他的老妻却不肯依饶,冲过来对他又撕又咬,哭骂道:“王莽已经杀了我们的两个儿子①,现在又逼死了我们的宝贝女儿,你就这么麻木不仁、忍气吞声?”刘歆苦笑着,任由老妻殴打发泄,虽说他的两个儿子被王莽杀了,现在又被王莽逼死了一个女儿,但他刘家毕竟还有儿子延续香火,而王莽却四个儿子全都挂了,两相比较起来,他还有什么好抱怨的呢?
【No。4 家事国事】
王莽四子尽死,一时间传言甚嚣尘上,说王莽“始作俑者,其无后乎”?王莽本来就已经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闻此揭疤剜疮之言,心中愈怒。然而怒归怒,眼前的现实问题却不得不尽早解决,那就是帝国将来由谁继承。幸运的是,王莽的儿子还有两个备份,当年王莽被汉哀帝贬回封国新野都乡之时,和手下侍女们媾合,生下了两个私生子——王兴、王匡,王莽本来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两个儿子,如今嫡子死绝,王莽这才想起二人来,将其认祖归宗,从新野都乡接到长安,封王兴为功修公,王匡为功建公。
一般而言,王兴和王匡既然是皇帝王莽之子,理当封爵为王,为何却只封了公爵?其实,并非是王莽吝啬王爵,王莽也是情非得已。按照礼制等级,无论普通百姓还是帝王将相,家中地位必定是嫡长子(正妻所生长子)>嫡子(正妻所生)>庶子(妾所生)>孽子(私生子),王兴和王匡乃是等级最低的私生子,身份根本上不得台面,而王莽以习礼起家,也不敢贸然破坏礼制,将私生子的地位提升为嫡子,从而自己打自己嘴巴,况且即便他真敢,天下舆论也必将为之非议纷起,哗然不安。因此,王莽只能先封二人为公,不敢封王,更不敢立其中一人为太子,帝国的接班人人选,于是继续悬而未决。
接班人人选难产,更大的问题又接踵而至,那就是新朝能不能支撑到王莽交接班的时候。
四年之前,流民初起,规模都不算大,几十人或者上百人,便是一支流民队伍。倘若此时予以安抚,事态很容易平息下去。然而,所谓屁股决定脑袋,由于帝国官僚们的官僚习气,耽误了最佳的应对时机。官僚们为了政绩,存着侥幸心理,一开始根本不报,以为可以蒙混过关。事态扩大之后,虽然不敢不报,但又多有隐瞒,实百言十,实千言百。就这样一层层欺骗上去,县欺其郡,郡欺朝廷,朝廷大臣们一看报告,并不严重嘛,这般小事,无须惊动皇帝,于是,王莽便被蒙在了鼓里。
等到终于惊动王莽,事态的严重已经可想而知。不得不承认,王莽对老百姓的爱,绝非嘴上讲讲,他心中确实装着穷苦大众,因此在接到流民报告之后,第一时间便作出批复:一律赦免,允许他们各返故乡。
和王莽雄心勃勃的改革一样,王莽的批复同样未能落到实处。流民们返回故乡之后,依然不能解决吃饭问题,加上贡税负担沉重,辛苦一年到头,将所有收成全部用来缴税,还得倒欠政府,兼以法禁繁苛,动不动就可能被判犯罪,抄家入狱,这样一合计下来,还不如重新当流民,吃霸王餐,做自由人。更为可恨的,则是官府的所作所为:流民集中之时,力量强大,官府奈何不得。一旦解散,化整为零,官吏们则趁机报复,对分散的流民追剿堵杀,以此充作政绩,邀功请赏。
于是,流民们散而复聚,不可断绝。王莽见赦免毫无效果,不禁勃然大怒,当朝痛骂道:“剪韭剪韭断杨柳!流民盗贼,宁有种乎?”
曾经的王莽,其见识远不止此。作为一名优秀的政治家,理应和优秀的文学作品一样,来自生活,高于生活。然而现在的王莽,已经没有了生活,他所赖以依靠的,只剩下他的感觉。
然而,有感觉就会有错觉。王莽依然主宰着帝国,但他已经不再了解他的帝国。王莽依然深爱着他的百姓,但他已经不再了解他的百姓。他独处于宏伟的未央宫中,拍着脑袋,想着当然,人间之疾苦,民生之多艰,对于他来说是如此之遥远。他根本无法体会流民们的悲惨处境,他只是觉得,你们这些流民,擅离家乡,四处掠食,不知道触犯了帝国的多少条法律,而我却赦免你们无罪,给你们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我是如此宽宏大量、仁慈端庄,然而你们却把我的一片好心当成驴肝肺,放着好好的良民不当,非要去四处流浪,难道你们是天生受虐狂?
王莽当朝怒骂流民,等于是给流民定了性,官吏们纷纷表态附和,陛下您德高三皇,仁过五帝,天下人有目共睹,有心共知。些许流民,非但不感激陛下的恩德,反而自甘堕落,实在是因为他们天生就是做盗贼的材料。陛下无须忧虑,萤虫岂能撼日月之光,这些流民盗贼,不久就会自生自灭。王莽于是大悦,对这些官吏加官进爵。其余官吏一看这架势,当然见样学样,也都只报喜不报忧。
然而,四年过去了,流民们非但没有自生自灭,规模反而越来越大,人也越聚越多,其席卷区域,包括了青州、徐州、荆州、并州、兖州、冀州、扬州,整个关东地区,都已是盗贼蜂起、流民遍地,王莽这才如梦方醒,知道受了手下那群官吏们的忽悠,这些流民原本只是国家之小疾,经过官吏们有意的误诊,硬是给活生生地耽搁成了国家之重症。
我也曾劝过王莽君,重症尚非绝症,天下事溃烂至此,你多少也应和其他皇帝那样,先使出减膳、祷天、下罪己诏等常用套路来,以示心系百姓、与民同忧。表面文章总归是要做的,你不是最擅长做表面文章吗?王莽听完之后,背过身去,以袖掩面,号啕恸哭。
【No。5 伤心事】
仿佛是多年的压抑,在此刻一总爆发,王莽痛哭流涕,直至耗尽全身力气,如一堆稀泥瘫倒在地。我从来没有看见过一个人哭得如此伤心,如此委屈,也只有在这个时候,才会让人意识到,尽管王莽是帝国至高无上的皇帝,统治着当时近七千万的人口,但他仍然只是一个普通的老人,再华丽的衣冠,再巍峨的宫殿,都无法掩饰这一现实,他已经六十八岁,即将迈入古稀之年,身体佝偻,白发苍苍,一身的老人味。
王莽这一哭,虽然突然,想来却又在情理之中,人到晚年,心境本来就寂寥悲苦,更何况家门连遭不幸,眼看着亲生骨肉一个个先自己而去,人越来越老,伴越来越少,心中的凄凉悲伤,可知可想,然而他却偏偏又是皇帝,他能向谁倾诉?而谁又敢给他安慰?他只能在没人的地方,允许自己短暂崩溃、痛哭一场,哭完之后,又必须擦干眼泪,继续坚强。
然而,我依然低估了王莽的情商,王莽这一哭,并非为家事而哭,而竟是为国家而哭。他睁着昏黄的双眼,嘴中不住念叨着,百姓,流民,百姓,流民,念叨了一会之后,忽然又高声咒骂起来,那意思大致是说,你们这些百姓,老子改革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积极?现在稍微一挨饿,就合起伙来跟老子作对,你们都他妈的是些什么东西?
很明显,在王莽的判断里,老百姓们实在不是个东西。他虽然恨那些误国的官吏,但他更恨这些悖逆的百姓。他就是想不通,他为了这些百姓,可谓是操尽了心,勤勉政事,加班加点,常御灯火至明,犹不能胜。有这些时间,我本可以饮美酒,赏美景,睡美人,想多快活就能多快活,而我竟拒绝了这些快活,傻傻地选择了受苦,我为了什么?还不是为了你们百姓?在我之前的历朝历代,你们过的都是些什么日子?最早的西周春秋,连打仗都不让你们老百姓去,觉得你们这些贱民,只能耕种畜牧,根本不配拥有为国而战的荣誉,后来到了战国,他们见让你们送死是好的,这才慢慢将你们送上战场。长久以来,你们都在被侮辱被损害,富者田连阡陌,骄奢淫逸,而你们却贫无立锥之地,衣牛马之衣,食犬彘之食,一想到你们的境遇,我几乎每次都要叹息流涕。如今我当了皇帝,有了改变这种不公正的权力,我什么都替你们想到了,解放奴婢,分给你们田地,又免费借给你们钱粮,古往今来,哪个皇帝能做到这些?而我做到了,并且是在你们没有开口要求的情况下就主动给了你们这些,你们可曾想过我为此所承受的压力?你们没有,你们也不关心,你们甚至连自己也不关心。那些权贵地主就懂得关心自己,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纷纷起来反对我,阻止我,而你们呢?我以为你们会站出来为我欢呼,给我继续前行的鼓舞,然而你们没有,你们屁也没有一个,只是可耻地沉默着。我应允了你们一个光明的天堂,你们不要,反而甘心活在黑暗的地狱,你们究竟是不知好歹,还是奴性愚昧?
王莽单方面咒骂着百姓,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然而,他高居在庙堂之上,又怎能听到百姓们真正的心声?老百姓虽然人数众多,却是绝对的弱势群体,如狼似虎的官吏们,拥有随意欺负他们的权力,俚语曰:州县符,如霹雳,得诏书,但挂壁。王莽哪怕有浩瀚如江海的恩泽,等到了老百姓这里,最多也就剩下一滴两滴,其余的则流进了一层层官吏们的荷包里,王莽又没有顺风耳、千里眼这样的特异功能,不可能监督到每个人,逐一进行纠正。因此,王莽的诏书虽然是无比的美意,但老百姓的境况并无任何改善,该被侮辱的照样被侮辱,该被损害的照样被损害,甚至比以前更加悲惨。
在王莽的想法里,既然我皇帝都维护你们老百姓的利益,如果有官吏胆敢从中作梗,有我替你们撑腰,你们还怕什么,你们大可以反抗嘛,你们为什么不反抗?殊不知,就算王莽到时候真的肯为老百姓撑腰,老百姓们依然不会选择反抗,一则他们本来就以善于忍受苦难而闻名于世,二则又是人性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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