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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徒-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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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涵章立即猜出来,他们说的那个张处长,肯定就是张振中。

进了饭厅,李涵章看见老商、胖老板娘,低着头站在屋子中央,对面一张桌子后面,坐着一个解放军首长模样的人;另一张饭桌上,摆着一台手摇发电机、一部电台和一个密码本。那个首长模样的人正在审问他们:“说吧,你们受谁领导,跟谁联系?”

老商这时一点儿也不诙谐俏皮了,脸色发灰,双腿微微地颤抖着,一言不发;那个胖老板娘撑不住了,不停地说:“共军长官,我交代,我全都交代……”

这下子,李涵章真的相信,老商、老板娘真是解放军要抓的潜伏敌特了。因为有吴哥给他的“大竹专区居民外出证明”,李涵章一五一十地把如何遇到老商,老商如何在麻二嫂的布店外面帮自己卖掉木梳的事儿很详细地说了一遍。解放军士兵又连夜敲开麻二嫂的门,把李涵章说的情况作了核实。确信李涵章没有说谎后,那个干部模样的人教育他说:“这老商,是个潜藏得很深、伪装得很彻底的老牌特务,我们已经注意他很久了,多次截获了他在这一带发送的电台信号。他之所以这么热心地帮你,是准备拉你入伙,成为他们搞敌特情报和破坏活动的傀儡和帮凶。你这个张同志,以后,可要小心!”

接受了一顿教育之后,李涵章被放出来时,天已经快亮了。挑着自己的担子,走出“川菜香”饭馆时,李涵章发觉自己惊出了一身冷汗。

第二十二章 南川

1

本来,他最初的打算是从綦江边做生意边去巴县赶场,然后从巴县县城过江到重庆,但在“川味香”半夜惊魂之后,他改变了主意。重庆,是共产党的中共中央西南局和西南军政委员会驻地,在共军眼里,肯定比成都更重要。因为那里毕竟是国民政府的“战时首都”,还有国军留下来的各种势力。远在成都的张振中就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连潜伏在綦江这种偏僻小县的特务都没能逃出他们的天网,他此刻去重庆,会有啥好结果?因此,被解放军放出来以后,李涵章立即放弃了北上巴县进入重庆的打算,转而东去南川,盘算着走一步是一步,到了那里,看看情况再作打算。

挑着担子一路疾走,直到进入南川县地界了,李涵章才松了一口气,在路边小店吃了一碗榨菜拌饭,喝足了水,喘了口气,直奔南川县城。天快黑的时候,终于远远地看见南川县的城墙了,和经过其它地方的时候一样,李涵章不敢去县城里住,只在南川县西门外城边找了一家小客栈住下,准备第二天继续就近找集市摆摊子,一边做生意一边打探情况。

安顿好行李,李涵章出了客栈,沿街慢慢地往南川城里走。在薄暮中,看着熟悉的街道,往事又像夜色中的薄雾一样把他包围了……

在历史上,南川号称“黔蜀喉襟、巴渝险要”,是一处非常重要的军事要塞,从贵州北部到四川、特别是重庆的咽喉。因此,就在三四个月之前,重庆警备司令杨森决定成立反共保民军,先是派李涵章到大足去找王金鹏和萎生元组建东、西山游击纵队,后又派他来南川组织重庆卫戍区二十县反共游击纵队。不过,在这里的工作还没有展开,解放军的炮声就在耳边响起了,他只得无功而返,匆匆回到重庆准备撤离。

走在南川小街的石板路上,李涵章看着两边的店铺和来来往往从自己身边走过的人,很想弄明白这世道为什么能在眨眼间翻天覆地;很想弄明白,自己读的那些书、受的那些教育,对自己的一生到底起了什么作用。而沿街的标语,更是让他觉得自己的腿像是被灌铅了一样:他的眼前重叠出现的,是“中统特务李涵章落网!”“坚决镇压组织反共武装的中统大特务李涵章!”之类红红绿绿的标语……

揉了揉酸涩的眼睛,“啪”的一声响,惊走了李涵章满脑子的幻觉,他看见小街转角处有一个茶馆,门开着,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正在里面喝着茶听书。刚才的那一声响,是说书人在拍惊堂木。李涵章略一驻足,听到说书人正讲的是一段自己再熟悉不过的事儿——

“话说,去年11月25日晚上,天黑得那是伸手不见五指,抬眼不见星月啊!当夜子时,天降细雨,烂泥遍地!川湘公路上,一支铁骑直插南川县城。那就是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二野战军三兵团十一军三十一师侦察连,连长周生华、指导员李增寿带领140余名铁兵骁将,从黄泥堡,直扑南川县城东门……”

李涵章看到,在茶馆墙壁上,“莫谈国事”的字条像陈年老皇历摆在暗处。也许已经没有人注意那张纸条了,但李涵章却偏偏就在无意间看见了。看看这这张字条,再看看茶馆里慷慨激昂的说书人和听得津津有味的茶客,李涵章想,从“莫谈国事”到大张旗鼓地谈国事,也不过就是这么短暂的几个月啊!

春夜的南川县城,安详而又洁静,丝毫没有几个月前他来这里时的慌乱与肮脏。在县城里转悠了一圈儿,李涵章没看到一个解放军的影子,这才略微放心了。在回城门外客栈的路上,天色暗得像说书人说的“伸手不见五指,抬眼不见星月”,按理说看不清两边街道上的标语,但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李涵章偏偏能把标语上的字看得明明白白,特别是“镇压”“落网”“坚决打倒”“特务”“漏网”之类的字眼,更是闪着磷光,让李涵章不寒而栗。他再一次想起了在綦江“川菜香”饭馆里,那个原本诙谐能摆的老商面如死灰般的样子……

回到客栈,李涵章像虚脱般躺在床上,想自己下一步究竟该何去何从。正想着,一个年轻人风风火火的推门进来,问:“是张同志吧?店老板给我介绍了,我今天晚上和你同屋。”

李涵章坐起来说:“哦,我姓张,叫张子强,做点儿小生意。”

“我姓李,叫李大勇,从成都来的。”年轻人边放行李边和李涵章说话。

“哦,李同志,你好,你好。”李涵章看了李大勇一眼,没想到,五百年前是一家,都姓李。只是人家可以堂而皇之地姓李,我却只能说自己姓张。

屋里本来冷凄凄的,李大勇一来,像是带来了一团火,屋里一下子热和了。他不停地和李涵章说话,热情得有点儿过分,眉飞色舞地说了一阵后,这才注意到了心事重重的李涵章,压根儿就是在有一搭没一搭地应付自己。

“张同志,你在想啥?”

“我……在想外面贴的标语,形势大好呢。”李涵章一点都不清楚李大勇的底细,只好说这样的话应付着。

李大勇本来是平躺着的,听到李涵章这样说,兴奋地侧身面向李涵章,对他说:“是呢,一路走来,到处都在抓特务、肃反,那些家伙一个个都落了网,真是过瘾啊!”

“你……抓过特务吗?”李涵章试探着问。

“哎呀,张同志,这话你算是问对人了,我还真的抓过特务呢。”李大勇说着,兴奋地坐起来,“我告诉你啊,那天下午,我们全区的党团员全都集中到了公安分局开会。我去的时候,已经有人等在那里了,大家又激动又紧张。大概五点多种,军管会公安处的张振中张副处长来了,给我们说,‘同志们,毛主席说,我们在很短的时间内打垮了国民党蒋介石八百万匪军,建立了新中国,取得了革命的伟大胜利。可是失败了的敌人并不甘心他们的失败,一些潜伏下来的反革命分子伺机作乱。为了保卫我们的红色政权,今晚全市要进行大逮捕,你们就是参加执行大逮捕任务的同志。对敌特分子我们决不能手软心慈,对他们手软心慈就是对人民的犯罪,所以要坚决打击!坚决镇压!’张副处长说完之后,分局的局长又讲大逮捕可能发生的意外情况、逮捕人的一些具体技术问题,然后宣布了纪律和人员分组,最后说,‘如有敌特敢于公开反抗,立即击毙。但一般情况,不准开枪。’我听了以后心里好激动,为党和毛主席立功的时候到了!”

又是张振中!自从在成都安乐寺兑银元被抓和他打了个照面以后,这个名字就像魔咒一样,处处如影随形!李涵章心里一阵惶恐,但表面上仍故意装作很羡慕的样子,插话道:“你以前是干啥的呢?万一敌人开枪,你怕不怕?”

李大勇一甩额前的头发,大声说:“我是西南联大毕业的大学生。张同志,你只是个做小生意的,难怪觉悟不高。革命嘛,总会有流血牺牲的。领导们安排完任务以后,我们就提着枪、拿着绳索和手电筒出发了。和我们一起去的,有一个户籍公安,他专门核实特务的资料,比如姓名、性别、年龄、住址等等。”

“那你们有没有抓到特务呢?”李涵章装猫吃象,故意睁大眼睛,做出一副听英雄故事的样子问。

“当然抓得有!我们抓了五个国民党伪军官、三个军统特务、一个中统特务。最惊险的就是去抓那个中统特务,因为事先听说他有枪,开始我们都很紧张,都做好了要当烈士的准备。到了中统特务窝藏的地点,我们先敲门,说是查户籍。也不晓得他是警惕还是睡迷糊了,灯都没开,就来开门。正等他把门一打开,我们立马端着枪就冲了进去,用手电筒照在他脸上,射得他睁不开眼睛,然后大声喊,‘不准动、举起手来!’结果他眯着眼睛就把手举起来了,根本没有反抗。”

李涵章听到这里,赶紧表态:“还好,还好,我手心里汗水都捏出来了,生怕那些特务开黑枪。”

“张同志,一看你就是个支持革命的积极分子。不要担心,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李大勇扬扬手,慷慨激昂地说。

“那些抓到的特务后来咋处理的呢?有没有被枪毙?”李涵章仰着脸问,一副老实憨厚的乡下人模样。

“有没有枪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可以肯定他们没有好下场。这件事情在《川西日报》上登了,报上说‘坚决镇压敌特分子,保卫新生政权,成都市一夜抓捕潜伏敌特及其它反革命分子1687人,彻底消灭了国民党反动派的残余势力。同时,我们郑重告诫一切潜藏下来的反革命分子,只有向人民政府坦白自首才是唯一的出路,否则将遭到严厉的打击……’哈哈,真是大快人心!”

“成都的特务抓完了吗?你现在要去哪里?”李涵章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想到自己年轻的时候,何尝不是这样?

“我现在要去涪陵。张同志,哥老会在涪陵、丰都、万县这一片地方势力大,尽管解放快半年了,哥老会还在开展秘密活动。于是我就直接找到专管肃反镇反的张振中张副处长,主动请缨,要求到涪陵去,因为那里更需要我!呵呵……经不住我的软磨硬泡,张副处长还真答应了,亲自给我开了派遣证明……”

李涵章心里一激灵:反正现在自己不知道该去哪里,我为什么不可以去涪陵?背靠大树好乘凉,这个年轻人正好可以利用。越危险的地方越安全,缉捕我的人必然认定我已经远走高飞,逃到了边远地方,而我偏偏就和他们的人在一起走路,偏偏就躲在距离重庆不到四百里的涪陵,偏偏就在他们的眼皮底下。况且,要是待在涪陵,有了什么风吹草动,我还可以由乌江经过秀山、黔江,去湘西、鄂西的山里藏起来。

于是,他对李大勇说:“李同志,认识你真是缘分,我也要从南川去涪陵卖这些桂圆呢。”他指着自己的担子说。

李大勇拍着床铺说:“好啊好啊,张同志,等我们把涪陵的特务和哥老会铲除了,你们就更能放心大胆地做生意,为新中国的建设作更大的贡献了。”

“那就仰仗李同志了……”

李涵章话没说完,隔壁传来一阵吼声:“半夜三更的,你们睡不睡?要说到外头大街上去说。”

李大勇对李涵章笑笑,轻声说:“我们睡,我们睡,明天一早还要赶路呢。”

2

到了涪陵,李涵章不敢贸然进城,还是住在城郊的一家小客栈里。

客栈是一对老夫妻开的。老头儿木雕一样的脸上没有表情,高瘦,穿一件阴丹士林长衫,因为驼背,前摆掉在地上,后摆齐腿杆弯弯。老太婆一脸的笑,矮胖,背挺得笔直。虽然听那个姓李的年轻人说涪陵这边“哥老会还在开展秘密活动”,但李涵章想,既然要在这里住些日子,还是谨慎地好,所以,装成“空子”(没入帮的人)的样子,站在柜台前面规规矩矩地说:“老板娘,我住店。”

老太婆就把手伸了出来,还在笑。拿了钱,也不看,直接划进柜台的抽屉里,对老头儿说:“反正没人住,随便开哪间都要得。”

老头于是就带李涵章往客房走。老头走得慢,李涵章跟在后面,半天走一步,半天又才走一步。走到最里面一间,开了门,也不说话,转身又鸡啄米一样地回到前面去了。

李涵章把罗蔸往墙角一放,倒头就躺上床,把一双手放在后脑勺,睁大眼睛想心事。他昨天晚上在南川没睡好,一来怕自己说梦话,在那个姓李的年轻人面前露出破绽;二来想和那个姓李的年轻人一起来涪陵。可早上听到李同志窸窸窣窣穿衣裳的时候,又不想跟他一起走了,怕自己一路上言多必失。结果,硬是等人家走了一个多小时以后才起身。一路上他算了算,自己从重庆到成都,从川西到川南,又从黔西回到川南,再迂回到川东、向西潜伏到涪陵,经历了那么多的危险,简直是在刀尖枪口下闯过来的,绕了这么些弯路来到涪陵,但愿平安无事才好……

正想着,有人敲门。李涵章喊了一声:“门没有锁,你推嘛。”

对方于是推门进来。李涵章一看,是解放军,忙一跟头从床上翻起来,站在床边上。又仔细看了一下,才发现对方没有领章帽徽。那人上上下下看了看李涵章,仰着下巴说:“我是公安局的,查证件。”

李涵章“哦”一声,从内衣口袋里把身份证明拿出来。来人看了看,问:“大竹?还不近哦。”

“是,坐船过来也方便。”李涵章边说边点头,腰杆弯得快赶上给他开门的老头儿了。

“要是发现可疑分子,要立即报告,听到没有?”那人把证件还给李涵章。

“要得,要得。”李涵章双手接过身份证,点头哈腰地答应着把来人送了出去。

才到涪陵,就遭了一场虚惊,李涵章的心情说不出有多凄惶。他点燃一支烟,躺在床上,拿出周云刚遗留下来的皮袋子,抚摸着里边的好兄弟留下来的两身衣服,想那些和周云刚、江辉琦他们在一起的那些日子……

第二天,李涵章和当地的商贩搭上伙,先去赶清溪、白家、韩家沱、焦溪、南沱等乡场,借赶场子做生意,既观察了哪些地方解放军、公安的盘查严密,也熟悉了市场行情。最后,找到一家药号,卖掉了十斤龙眼,赚了些小钱,去做两身夏天穿的衣服。

到了布店正在选布,突然有人从后面拍他的肩膀,喊他:“张大哥,没想到在这里碰到你,好巧啊。”李涵章回头一看,居然是在南川客栈里同住过的那个年轻人李大勇,连忙跟他打招呼:“哎呀,是李同志,有缘分哦,又碰到了。那天我还想和你一起走的,醒了看你的床上已经没人了。”

“我走得早,怕把你吵醒。咋样,你的那些大红伞、梳子、桂圆卖出去没有?”李大勇热情地问。

“卖了卖了,你看,我有钱了,才敢进布店嘛。身上穿得像叫花子一样,再不换,不敢见人了。”

“张同志,你现在有啥打算?”

李涵章想也没想,自然而然地说:“现在还没得打算,先添置两身换洗衣服,看看还剩多少钱,再做点儿小生意。”

“你要是暂时没有生意做,就去双江口榨菜厂上班,不比你天天风里来雨里去好?再说,还能为革命作贡献嘛。”

“去榨菜厂,和为革命作贡献有啥关系呢?”

“你等一下,我也要买布做件夏天的衣裳。等我把东西买了,边走边说。”

两人买好东西,出了布店,正要说事情,迎面走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大高个子男人,看着他们俩喊:“李主任!”

李涵章心里一紧,手自然而然地往怀里摸去。感觉到怀里空荡荡的,才想起自己早就把枪丢埋在那个山神庙的黄杉树下了。好多天没有人叫他“李主任”了,谁会在这种场合这样叫他呢?

李涵章看看这个人:的确不认识。

这个人笑着走过来,伸出手。李涵章愣了一下,却看见那双手被身边的年轻人握住了:“不要叫我李主任,叫我小李,或者李同志就可以了。”

李涵章蓦然明白了怎么回事,站到一边,假装咳嗽。

“谢谢你啊,李主任,你看,前几天政府没有人上班,我老婆开不出来介绍信,回不了宜昌,人都急死了。多亏你来了,一上班就给我们办事情,我咋能不感谢你哦。”来人说。

“黄师傅,是我们的交接工作没有做好,你多原谅。以后不会这样了。哦,对了,你老婆走了吗?”

“拿到介绍信当天就走了,我老丈人已经病了半年了,这次怕是好不了,所以我们两个才那么着急……我走了,娃娃一个人在家,我又要忙厂里又要回去煮饭。呵呵,李主任,我走了哈。”

“你慢慢走,有事情再来找我就是。”

等那人走远了,李涵章问:“李同志,你当官了呀?”

“当啥官哦,就是给外出的人开证明。你晓得,现在到处都有土匪,查得严,要走哪里去,还是带个证明要方便些。”李大勇不好意思地说。

“哦,是当官了呢,怪不得那个人把你叫李主任。”

“不说这些,还是说你去双江口榨菜厂上班的事情。最近,我们要给部队赶做一批榨菜,这个双江口榨菜厂是定点厂。因为要的多,厂里人手不够,正在招临时工,你去不去?”

“我倒是想去,不过我不会做榨菜啊。再说,未免我想去人家就要我呀?”

“你只要想去,我帮你说啊。”

“那我咋感谢你呢?”

李大勇笑笑,看着李涵章说:“只要你进去表现好,工作积极,人家夸我介绍去的人能干,就是对我最大的感谢。不过,你不要感谢我,要随时想到,你做的榨菜是要送给剿匪的解放军吃的,把菜做好,就对头了。”

“要得,要得!”李涵章连连点头。

3

因为李大勇帮忙,李涵章凭着吴哥给他伪造的那张“大竹县小商贩张子强”的外出证明,在涪陵落了户,办理了户籍手续,进了榨菜厂就被安排到黄师傅手下当徒弟。黄师傅的老婆是湖北宜昌人,但他自己是土生土长的涪陵人,小时候吃榨菜长大,长大了又靠做榨菜养家糊口,平常自己在家做,前店后家,日子过得还安稳。这次虽说也是来当临时工的,但人家是熟手,来了就是师傅。

李涵章给黄师傅当下手,为了表现得积极些,他一边手脚麻利地做榨菜,一边跟黄师傅摆龙门阵学习“业务”。

“黄师傅啊,涪陵榨菜名声这么大,连解放军都要来买,怕是有些年头了哦?”

“那当然,百多年了。”黄师傅说,光绪年间,城西开酱园的邱家雇了一个叫邓炳成的资中人。有一年,涪陵的青菜头丰收,邓炳成就和邱家商量,用他老家腌制大头菜的方法来腌制青菜头。原计划当年邱家人自己吃,但拿出来招待客的时候,客人都说好吃,还要买。于是第二年,邱家就开始大规模地腌制青菜头了。

“黄师傅啊,你说,这个菜为啥就叫榨菜呢?”

“做这个菜,要用风晾脱水、初腌后,还要用压豆腐的木箱榨除盐水,这样‘榨’出来的菜,当然就叫‘榨菜’啊。”

“黄师傅啊,你说哪样的青菜头最好呢?”

“选这个啊,其实就像选婆娘一样,旺势的、嫩的、脆的,就是好的,空心的、麻秆一样的、皮老的、筋多的,就是不好的。”

黄师傅这样一说,在腌菜池做活的人全都笑了,应和道:“还真是那么一回事哦!”

“黄师傅,这个花椒有没有啥讲究呢?”李涵章又问。

“我自己也做榨菜,虽说做得少,道理是一样的。我们这里民国二十四年以前一般多用万县、石柱椒,成本低,但外色不鲜艳;以后,购成都椒,外色鲜红,放多久都不变。”

李涵章提醒他:“不要说民国二十四年哦,要说……要说……”

“1935年!”旁边有年轻人笑着帮他算。

干活、摆龙门阵两不误,而且还不用住客栈,天天呆在厂里不出去,要多安全有多安全,那一阵子,李涵章心里真是太踏实了。

二十多天后,黄师傅接到他婆娘的信,说是老丈人去世,把娘家的产业分了一部分给他们,要他赶快带着娃儿去宜昌办榨菜厂。这当然是好事情啊,黄师傅高高兴兴去厂里结算了工资,又去李大勇主任那里开了介绍信,把家门一锁,就去了宜昌。临走给李涵章说:“娘家的饭菜吃不到老,我也就是去看看,要是不合适,再回来。”

李涵章安慰他:“现在是新社会,男女都一样了,你莫要多心。”

黄师傅走后,李涵章就自然而然地满师了,天天上班,人家做啥他做啥,活得优哉游哉。可惜好景不长,三个月后的一天,李涵章一进厂区,突然看见到处站的都是解放军。他也不敢多问,装得和往天一样,继续去腌菜。

过了两天,陆陆续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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