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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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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举欤?
又蔡练江澄鸡窗丛话“古来文人失节修史”条附录宋辕文杂记云:
娄东王冏伯,弇州长子也。家有一书,编辑先朝名公卿碑志表传,如焦氏献征录之头。而益以野史,搜讨精备,卷帙甚富。冏伯殁,牧斋购得之,攘为己有。乃更益以新碑及闻见所记,附会其中。喜述名贤隐过,每得一事必为旁引曲证,如酷吏锻炼使成狱而后已。以是捃摭十余年,漫题卷上曰秽史。书成之夕,其所居绛云楼灾,即编纂之地也,所谓秽史者遂不可后见。乃取程孟旭年撰列朝诗选,于人名爵里下各立小传,就其烬余所有及其记忆而得,差次成之。小传中将后及人隐过,或以鬼神事戒这,乃惧不敢。然笔端稍滥,则不能自禁。吾邑张雪窗云,牧斋诗人小传人多称之,而意见偏谬则有如辕文所言者。近日顾芝严序吾邑史氏致身录云,王褚下流,变乱黑白,不能自即于正,每力排正气,以为容身之地。呜呼!其不能逃于公论如此。人品如斯,何怪乎诗学之谬也。
寅恪案:辕文所记甚谬,朱长孺鹤龄尝辞而辟之矣。茲附录其愚庵小稿拾“与吴梅村祭酒书”于后。至吴氏有无后书今不可知,以意揣之,骏公与钱宋两人交情俱极深厚,必难措词,当是置之不答也。
朱书云:
忆先生昔年枉顾荒庐,每谈虞山公以著作之盛,推重諈诿,不啻义山之欢韩碑。乃客有从云间来者,传示宋君新刻,于虞山公极口诟詈,且云其所选明诗出于书佣程孟阳之手,(寅恪案:燕京重印本朱鹤龄愚庵小集“书”作“笔”。非。)所成秽史乃掩取太仓王氏之书。愚阅之不觉喷饭。夫虞山公生平梗概千秋自有定评,愚何敢置喙。若其高才博学囊括古今,则敻乎卓绝一时矣。身居馆职,志在编摹,金匾之藏,名山之业,无不穷搜逖览。乱后悯黙,乃取而部分之,自附唐韦述元危素之义。未及告成,熸于劫火,秽史之名何自而兴?夫古之撰文者,自司马迁班固而下,如新唐书之修因于刘煦,五代史之修因于薛居正,凡载笔之家莫不缀缉旧闻,增华加丽。(燕京本“丽”作“厉”。非。)弇州藏史未定有无,即使果出前贤,采为蓝本排缵成书,亦复何害?宋君乃用此为哓哓耶?鹊巢鸠居,厚诬宗匠,不足当知者之一粲。而愚敢斥言之于先生者,以其文援先生为口实也。先生夙重虞山公文章著作,岂有以郭象壮解、齐丘比化书轻致訾謷者?愚以知先生之必无是言也。先生诚无是言,当出一语自明,以间执谗慝之口。如其黙黙而已,恐此语荧惑见闻,好事之徒将遂以先生为口实。
又同书壹叁“书王右丞集后”云:
王右丞为子美前辈,子美赠王中允诗何等推重,且深为湔雪其陷贼之故,而右丞集中从无一诗及之,何也?岂有之而集中偶佚耶?何为西壮王给事,柴门空闭锁松筠。说者以王给事即王右丞,未免有不足之意。然此语亦惜之,非识之也。右丞与郑虔同污禄山伪命,乃子美诗皆无刺语,可见古人用心忠厚,非独以全交情也。今人诡辩于才名轧己者,必欲发其瘢垢,掊击不啻仇。解之者则曰文士相倾,自古而然。呜呼!使诚为文士也,岂有相倾者耶?
可知朱氏自比少陵,不以王郑受污禄山伪命而与之绝交也。
第三章
河东君与“吴江故相”及“云间孝廉”之关系
(三)
上论述河东君与李存我宋辕文之关系既竟,茲请言河东君与陈大樽之关系。杨陈两人关系之史料,今日通常流布者乃违反真相,绝不可信,究其所以致此之故,恐因有人故意撰造虚伪之材料以扰真实,而卧子又以殉明死节之故,稽考胜国之遗闻颇为新朝所忌恶也。今先略引通行以讹传讹之伪史料,名后详征杨陈关系之真史料,以纠正旧日虚伪之传说,并附论杨陈二人情好始终不渝之事实。但移录原文稍繁,亦有所不得已也。
虞阳说苑本牧斋遗事“柳尝之松江,以剌投陈卧子”条云:
柳尝之松江,以剌投陈卧子。陈性严厉,且视其名帖自称女弟,意滋不悦,竟不之答。柳恚,登门詈陈曰:风尘中不辨物色,何足为天下名士?
寅恪案:钮玉樵琇觚叁吴觚“河东君”条当是取材牧斋遗事此条,但删节河东君登卧子门相詈之语而稍加润色。玉樵之文较佳,世人喜观之,故卧子严拒河东君之物语遂流传于今日,莫有悟其与事实相违反者也。读者若检后列卧子所作诗词自可知其虚伪,茲暂不辨证。又古学汇刊本牧斋遗事及香艳丛书中绛云楼隽语(即牧斋遗事一书之改名),其校者将此条“女弟”二字易作“女弟子”三字,殆由浅人习闻袁枚陈文述广收女弟子之事,因认陈大樽为随园碧城仙馆主一流人物。此端颇为可笑,而又不能不为之辨明。盖师弟尊卑殊等,旧日礼教不能有婚姻之关系,是以简齐云伯搜罗当日闺阁才媛列诸门墙,不以为嫌。观河东君于崇祯十三年冬自常熟致汪然明书尚自称为“弟”,(柳如是尺牍逆数第二札。考其时河东君年二十三,汪然明年六十四,据有学集叁二“新安汪然明合葬墓志铭”,然明生于万历丁丑即万历五年,至崇祯十三年庚辰其年为六十四岁。)两人年龄相差逾四十岁,而河东君乃以兄弟平辈为称谓者,以歌筵酒坐,酬酢往还,若尊卑殊等则于礼数不便,更无论男女情好或至发生婚姻之关系也。
茲先录卧子集中明显为河东君而作之诗略加释证,然后再就其他最有可能为河东君而作之诗词择录少数,稍为引申。若诗词中可疑为河东君作而不能确定者,则择其重要者列具篇目以供参考,不复详论焉。
前已引“秋潭曲”及“集杨姬馆中”诗句,今再录全文于下,以其明著河东君之姓,无复至辨之余地者也。
陈忠裕全集拾陈李倡和集“秋潭曲”(原注:“偕燕又让木杨姬集西潮舟中作”)云:
鳞鳞西潭吹素波,明云识夜红纹多。凉雨牵丝向空录,湖光颓澹寒青蛾。瞑香泾度楼船暮,拟入圆蟾泛烟雾。银灯照水龙欲愁,倾盆不洒人间路。美人娇对参差风,斜抱秋心江影中。一幅五铢弄平碧,赤鲤拨剌芙蓉东。摘取霞文裁凤纸,春蚕小字投秋水。瑶瑟湘娥镜里声,同心夜夜巢莲子。
同书壹伍“秋夕沉雨,偕燕又让木集杨姬馆中。是夜姬自言愁病殊甚,而余三人皆有微病,不能饮也”七律二首云:
一夜凄风到绮疏,孤灯滟滟帐还虚。冷蛩啼雨停声后,寒蕊浮香见影初。有药未能仙弄玉,无情何得病相如。人间愁绪知多少,偏入秋来遣示余。
两处伤心一种怜,满城风雨妒婵娟。已惊妖梦疑鹦鹉,莫遣离魂近杜鹃。琥珀佩寒秋楚楚,芙蓉枕泪玉田田。无愁情尽陈王赋,曾到西陵泣翠钿。
寅恪案:此两题皆卧子在崇祯六年秋为河东君而作者,前已略论之矣。但检陈忠裕全集壹伍几社稿,崇祯庚午辛未壬申三年之间所作七律中有“中秋风雨怀人”一题,其辞旨与“集杨姬馆中”二律颇相类似,诗中后复包含“怜”“影”“云”“婵娟”等河东君之名字,尤为可疑。初见此诗后第肆题为卧子六月一日廿五岁“生日偶成”诗,以为此中秋乃崇祯四年之中秋,细绎之,此“中秋风雨怀人”诗之前第陸题为“伤春”,中有“海滨烽迫鲁王宫”之句,据所附考证为“指同东孔有德事”。依明史贰叁庄烈帝本纪所云:“崇祯四年十一月丁卯孔有德率师援辽,次午桥反。五年春正月辛丑孔有德陷登州。”则伤春一题明是崇祯五年春季之作,故“中秋风雨怀人”一诗亦不必定为崇祯五年所赋,盖诸诗排列先后未可拘泥也。或者此“中秋”乃五年中秋甚至六年中秋,殊不可知。卧子全集中尚多类是者,详后所论。茲姑录此诗于后,以俟更考。
“中秋风雨怀人”七律云:
谁将幽怨度华年,河汉濛濛月可怜。落叶黄飞妖梦后,轻绡红冷恨情边。青鸾泾路萧声歇,白蝶迷魂帯影妍。惆怅卢家人定后,九秋云雨泣婵娟。
复次,据李雯蓼斋集叁伍“与卧子书”云:
孟冬分手,弟羁武林,兄便北上,已作骊歌,无由追送。弟薄岁除始返舍,即询知老年伯母尊体日佳。开春以来,见子服兄弟,益沉动定。我兄可从心场屋,了此区区,以慰弟辈之凉落矣。辕文言兄出门时意气谐常,滑稽为乐。张三作侠,中间乃大有合离。某某在云雾之中,怅怅不休。何物篱落间人,乃尔颠倒人意。弟辈正坐无聊,借此一鼓掌耳。今里弄之间又盛传我兄意盼阿云,(寅恪案:李雯蓼斋集贰贰“除夕咏怀兼寄卧子”诗云:“闻君念窈娘。”舒章此诗作于崇祯六年癸酉除夕,正卧子在北京留待会试时。考窈娘事见孟棨本事诗情感类。窈娘为乔知之家婢,艺色为当时第壹,固适切河东君身份。又据河东君戊寅草“〔崇祯六年〕寒食雨夜十绝句”其五云“想到窈娘能舞处”及陈忠裕全集壹玖陈李唱和集“清明”七绝四首之三云“雨中独上窈娘坟”等语,故知舒章所言之“窈娘”即是阿云无疑矣。)不根之论,每使人妇家勃豀。兄正木强人,何意得尔馨颓荡。乃知才士易为口实,天下讹言若此,正复不恶。故弟为兄道之,千里之外,与让木燕又一笑。若彝仲,不可闻此语也。
舒章书中所谓“孟冬分手”者当是崇祯六年孟冬,卧子自撰年谱崇祯六年癸酉条略云“文史之暇,流连声酒,多与舒章倡和,今陈李唱和集是也。季秋偕尚木诸子游京师。是岁纳妾蔡氏于家”、陈忠裕全集壹伍陈李唱和集“留别舒章并酬见赠之作二首”其第壹首结句云“秋深碣石有飞鸿”、附录李雯“送卧子计偕北上”诗原作其第壹首云“北极云平秋气屯”、其第贰首云“翻然仗剑历秋城”等可证卧子此次别舒章为深秋初冬之时。若卧子崇祯九年由松江赴北京会试,据卧子自撰年谱崇祯九年丙子条略云:“复当计偕,以先妣唐宜人久疾,予意不欲往,先妣以义勉之,冬尽始克行。”则卧子崇祯九年北行在年杪,必非所言之“孟冬”明矣。然则卧子与河东君相遇岂即在崇祯六年耶?鄙意在此年之前亦有可能。何以言之?
据陈忠裕全集拾属玉堂集“癸酉长安除夕”诗云:
岁云徂矣心内伤,我将击鼓君鼓簧。日月不知落何处,令人引领道路长。去年此夕旧乡县,红妆绮袖灯前见。(可参同书壹叁几社稿“除夕”五律。此“除夕”即崇祯五年壬申除夕也。)梅花彻夜香云开,柳条欲系青丝缠。曾随侠少以城阿,半拥寒星蔽春院。今年此夕长安中,拔剑起舞意难雄。汉家宫阙暖如雾,独有客子知凄风。椒盘兽炭皆异物,梦魂不来万里空。吾家江东倍惆怅,天下干戈日南向。鹤驭曾无缑领游,虎头不见云台上。且酌旨洒银筝前,汝曹富贵无愚贤。明朝曈曈报日出,我与公等俱壮年。
此诗题即是“癸酉长安除夕”,而诗中又有“去年此夕旧乡县”及“今年此夕长安中”等句,则此“红妆绮袖灯前见”之人必于崇祯五年壬申除夕与卧子相遇。此人虽未明著其为谁,但检卧子集中与此诗前后时间距离不甚久所作绮怀诸篇观之,则此人非河东君莫属。故卧子于崇祯五年壬申冬季即遇见河东君殊为可能。
更据陈眉公集首载其子梦莲所撰年谱天启七年七十岁条云:
是冬,(寅恪案:眉公生辰十一月初七日。)远近介觞者纨绮映帯,竹肉韵生,此亦凤皇山未有之事也。
及陈忠裕全集卧子自撰年谱上崇祯四年辛未条略云:
试春官罢归,四月抵里门,即从事古文词,间以诗酒自娱。是时意气甚盛,作书数万言,极论时政,拟上之。陈徵君怪其切直,深以居下之交相戒而止。
于此两年谱可得结论:一为陈眉公生日之时,祝寿客中料必不少当日名姝如王修徵辈。观前引宋让木秋塘序所述河东君寿眉公生日诗句,可为例证也。二为卧子会试不中式,牢骚愤慨,弃置八股时文从事古文词,又作书数万言极论时政。但同时后以诗酒自娱。此“诗酒”即放情声色之义。前代相传俗语云:“秀才家文章是自己的好,老婆是人家的好。”正卧子此时之谓也。
检陈忠裕全集壹叁几社即崇祯五年壬申所作五律,其“除夕”诗之前载“偕万年少李舒章宿陈眉公先生山房二首”,其第贰首有“冰霜月起时”之句,是卧子于崇祯五年眉公生日相近之时曾谒眉公且宿于其山房,并同集壹玖几社稿有“吴阊口号”七绝十首亦为崇祯五年冬季所作,依下文寅恪所考证,其中三首乃为河东君而赋者。由此言之,卧子至迟于崇祯五年眉公生日不久以前在苏州已得见河东君,或又返松江追踪河东君至佘山,于眉公生日时复相遇于祝寿客之中也。更取几社稿中其他绮怀诸作如崇祯五年春季所作“柳枝词”之类参之,则河东君卧子两人初次相遇在崇祯五年春季,或竟早在四年冬季,亦未可知也。
至于“国随侠少凤城阿,半拥寒星蔽春院”之句,“凤城”依通常解释自指京师而言。据卧子自撰年谱崇祯三年庚午条略云:“予幸登贤书,冬月偕计吏如京师。”及崇祯四年辛未条云:“试春官,罢归。”似亦可指崇祯三年庚午冬卧子第壹次会试在京时事。然依诗中文气语意,此两句明是述崇祯五年除夕在松江情况。据嘉庆修松江府志柒山川志有“凤凰山”,前引陈梦莲撰其父继儒年谱亦有“凤凰山”之语,似松江府城亦可称“凤城”。若不然者,则卧子乃用典故,如文选贰捌所载陆士衡“长安有狭邪行”之类。(可参陈忠裕全集肆陈李唱和集“长安有狭邪行。”惟易“长安”为“凤凰”耳。可参陈忠裕壹叁几社稿“行乐词”十首。此词即崇祯五年所作也。)
舒章书中所言之“子服兄弟”,当即指卧子妻张孺人之五弟中张子服宽及子退密。(参陈忠裕全集王沄续卧子年谱下及后附胜时撰“三世苦节传”与“越游记”。并同书捌平露堂集“送子服之维阳,兼讯子退,期以八月会淮南。”诗题下案语,又光绪修金山县志壹玖张履端传及弟轨端附子宽传等。)若张孺人之幼弟子函,则在顺治四年子龙被逮时清吏见其年稚,诱以利害,使之尽言子龙亲知,遂以此被释。(见卧子年谱下后王沄附录。)以此点推之,则其在崇祯七年舒章作书时即使已生,当亦不过数岁,(张孺人之弟思端卒于崇祯十一年戊寅二月。见陈忠裕全集贰玖张邵阳诔。)舒章所指必非此人无疑。又张孺人别有弟处中,其名为宫,明代贡生。(可参陈忠裕全集玖焚余草“同惠郞处中胜时分赋高士传”诗所附案语并年谱下顺治三年丙戌条及松江府志肆陸选举表。)张氏兄弟既为子龙至亲,故舒章得从其探悉子龙家中动定。又书中所述宋辕文之言可与陈忠裕全集拾陈李唱和集“予偕让木北行矣。离情壮怀,百端杂出,诗以志慨”诗参证,俟后论之。
至所言“张三作狭”之“张三”未敢确定其为何人,然必非张孺人之诸弟张宽张密等。因子服兄弟向畏惮其姊之尊严,自不敢参预张门快婿陈孝廉纳宠之事也。或疑此“张三”即张昂之,斯说殊有理由。据陈忠裕全集壹伍属玉堂集“送张冷石太守之任阆中”七律下附案语云:“张昂之号冷石。”又据光绪修金山县志壹玖张昂之传略云:“张昂之字匪激,天启二年进士。令庐陵时魏珰禁伪学,檄毁天下书院。附阉者欲就建珰祠,昂之力持不可,卒坐夺职。崇祯初起知保宁府,以功进川东道。寻行归,寄居郡并之息庵。又尝筑圃佘山,自称六头头陀云。”及王沄续卧子年谱下顺治年丙戌条略云:“是岁所与往来者,故人惟张冷石先生〔等〕而已。”又顺治四年丁亥条略云:“五月十六日往载〔先生〕死。十七日到张冷石先生斋,于其邻贳得一棺。张冷石先生,则先生之挚友且姻也。”故从社会气类亲友情谊言之,舒章书中作狭之“张三”已有为张昂之之可能。又冷石此时以闲居好事之身筑圃佘山,此山适为河东君卜居之地,其可能性更复增大也。但昂之是否行三尚未发现有何证据,姑识所疑于此,以俟详考。
至河东君所以卜居佘山之故,要与陈眉公继儒、施子野绍莘诸名士直接或间接不无关系。其直接关系于眉公者,前已论及之矣。至于子野则亦有间接之关系,茲请略言之。或疑前所此李雯蓼斋集叁伍“与卧子书”中“张三作狭”之张三即施子野。所谓“张三”者,非排行次第之义,而是“张三影”(宋张子野先)之简称,实指施绍莘而言也。检施绍莘花影集肆乐府南商调二郞神及春云卷“舟次赠云儿”、同书同卷乐府小令南商调玉胞(抱)肚“赠杨姬和彥容作三首”、同书伍诗余菩萨蛮“和蛮容留别云姬”及“代云答”,然则此“云儿”“杨姬”“云姬”岂即河东君耶?
又考青浦诗传壹贰施绍莘小传略云:
施绍莘字子野,少为华亭县学生。负隽才,跌宕不羁。初筑丙舍于西佘之北,复构虽业于南泖之西,自号峰泖浪仙。好声伎,与华亭沈友夔龙善,世称施沈。时陈继儒居东佘,诗场酒座常与招邀来往。工乐府,著花影集行世。早夭,无子。时共惜之。
及王昶明词综伍施绍莘小传引青浦诗传略云:
子野作别业于泖上,又营精舍于西佘。时陈眉公居东佘,管弦书画,兼以名童妙妓,来往嬉游。故自号浪仙。亦慕宋张三影所作乐府,著花影集行世。(可参花影集首颜彥容乃大序云:“冉冉月来云破,不负张郞中之后身。”及顾石萍胤光序云:“云破月来之句,不负自许张三影后身。”又同书壹“泖上新居”,后附彥容跋云:“斋曰三影。”同书叁“西佘山居记”云:“有斋两楹曰三影。予字子野,好为小词,故眉公先生以此名之。”)
则以施子野之为人及其所居之地言之,更似与河东君直接有关系者。但东海黄公所辑瑶台片玉甲种下载子野“舟次赠云儿”“决绝词”“有怀”等套曲,其“决绝词”自跋云:“庚年月夕秋水庵重题。”“庚申”为万历四十八年,又花影集伍菩萨蛮“代云答”词后第伍首同调“雨中忆张冲如”词序中有“天启改元正月五日得冲如靖州家报”之语,可知子野词中之“云”时代太早,与河东君居佘山之年月不合,而舒章书中所言崇祯六年癸酉之“张三”其非施子野亦甚明矣。
然据陈眉公集所载年谱万历三十五年丁未条略云:
府君五十岁得新壤于东佘。二月开土筑寿域,随告成。四月章工部公觐先生,割童山上亩相赠,遂构高斋,广植松杉。屋右移古梅百株,皆名种。后若徐若董,园圃相续。向有施公祠,亦一时效灵,而郡邑之礼香祭赛,并士女之游冶者,不之诸峰,而之东佘矣。
并子野花影集壹乐府“山园自述”自跋云:
余别业在西佘之阴,迩来倩女如云,绣弓窄窄。冶游儿乌帽黄衫,担花负酒,每至达旦酣歌,并日而醉。
及同书叁“西佘山居记”云:
每值春时为名姬闺秀斗草拾翠之地,是佘山一隅乃文士名姝游赏之盛地。后来河东君又卜居其处,要非无因也。
总之,舒章书中之“张三”甚难确指为施子野。但以子野与佘山有关,即间接与河东君卜居其地亦有关,故略论及之,以备一重公案云尔。
又舒章此书所言诸点今难详知,然至少与卧子纳妾蔡氏一事必有关系。因卧子于自撰年谱此年言“文史之暇,流连声酒”,观其此年绮怀诸作可以证其不虚。李舒章蓼斋集贰伍有“卧子纳宠于家,身自北上,复阅女广陵,而不遇也。寓书于余道其事,因作此嘲之”七律一首,此诗后又载“怀卧子”诗一首,有句云“可怜一别青霜后”,则知蔡氏非卧子满意之人,故“纳宠于家,身自北上,复阅女广陵”也。卧子既不满意蔡氏,则纳以为妾必出其妻张孺人之意,盖所以欲借此杜绝其夫在外“流连声酒”之行动,用心虽苦,终不生效,虽甚可笑,亦颇可怜。舒章所谓“使人妇家勃蹊”乃事理所必至,自无足怪。“阿云”乃指河东君,详见第贰章所考证。由此言,凡陈李唱和集之大半及属玉堂集之一部份,所有绮怀诸诗皆可认与河东君有关,虽不中,亦不远也。
秋潭曲结句“同心夜夜巢莲子”之语盖出古今乐录“杨叛儿”第伍首云:“欢欲见莲时,移湖安屋里。芙蓉绕床生,眠卧抱莲子。”卧子取河东君之姓氏与此歌名相结合,盖“杨叛儿”本亦作“杨伴儿”,歌之词意亦更相关联,颇为适切。“同心”二字尤情见乎辞矣。(参乐府诗集肆玖“杨叛儿”题。)王胜时有“和董含拂水山庄吊河东君二绝句”(见董含三冈识略陸“拂水山庄”条。)其二云:“河畔青青尚几枝,迎风弄影参差。叛儿一去啼乌散,贏得诗人绝妙辞。”亦用此歌第贰首“斩出白门前,杨柳可藏乌”,而胜时诗意复与此歌第六首云“杨叛西随曲,柳花经东阴。风流随远近,飘扬闷侬心”相关,殊为轻薄刻毒,大异于其师也。
复次,分类补注李太白诗四乐府杨叛儿云:
君歌杨叛儿,妾劝新丰酒。何许最关人,乌啼白门柳。乌啼隐杨花,君醉留妾家。博山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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