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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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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书同卷梁化凤传(可参梅村家藏稿贰伍“梁宫保壮猷纪”)略云:

梁化凤陕西长安人,顺治三年武进士,十二年升浙江宁波副将。海寇张名振犯崇明之平洋沙,总督马国柱委化凤署苏松总兵事,至则遣都司谈忠出战。名振复高桥,化凤亲驰援剿击,败其众。(寅恪案:清史稿贰伍叁疆臣年表壹江南江西总督栏顺治十一年甲午载:“马国柱九月丁未休。十月马鸣佩总督江南江西。”顺治十三年丙申载:“马鸣佩闰五月己酉病免。”表面观之,似“马国柱”为“马鸣佩”之误,但清史稿伍世祖本纪贰略云:“顺治十一年四月壬申官军击故明将张名振于崇明,败之。”清史列传伍马国柱传云:“十一年正月海贼张名振屡犯崇明。”然则梁化凤传之“十二年”应作“十一年”无疑也。)十六年七月成功以大舰陷镇江瓜州,直犯江宁,南北中梗。化凤率所部三千人疾抵江宁,贼大败奔北,江南遂通。成功败,遁入海。化凤遣将防崇明,贼果薄城下,适化凤兵自江宁回,声势相应,括民舟出白茆港,绝流迅击,贼复大敗。

清史列传捌拾马逢知传略云:

〔顺治〕十三年迁苏松常镇提督。十六年海寇郑成功犯江宁,连陷州县,梁化凤击退之。九月部臣劾逢知失陷城池,当镇江失守拥兵不救,贼遁又不追剿,应革世职并现任官,撤取回旗。得旨,马逢知免革职,着解任。先是,户科给事中孙光祀密纠逢知当贼犯江宁时竟不赴援,及贼攻崇明为官兵所败,反代其请降巧行缓兵之计。镇海大将军刘之源、江南总督郞廷佐、苏松巡按马腾升先后疏报伪兵部黄征明乃数年会缉未获之海逆,今经缉获解京,其侄黄安自海中遣谍陈谨汇缘行贿,计脱征明,并贻书逢知传递关节。礼科给事中成肇毅亦疏陈逢知通海情形昭著,请即逮治,并令抚按严究党羽。十七年六月命廷臣会鞫,以逢知交通海贼,拟并诛其子。八月上以未得逢知叛逆实事,命刑部侍郞尼满往江南同之源廷佐确审,寻合疏陈奏逢知于我军在沙埔港获海贼柳卯,即声言卯系投诚,赏银给食,托言令往招抚,纵之使还。又海贼郑成功曾遣伪官刘澄说逢知改衣冠领兵往降。逢知虽声言欲杀刘澄,反馈以银两,又遣人以扇遗成功,并示以投诚之本。又私留奉旨发回之蔡正,不即斥逐,并将蔡正之发剃短以便潜往,且遣人护送出境。是逢知当日从贼情事虽未显著,然当贼犯江南时,托言招抚而阴相比附,不诛贼党而交通书信,兼以潜谋往来,已为确据。疏入,仍命议政王贝勒大臣核议。寻论罪如律,逢知伏诛。

梅村家藏稿贰伍“梁宫保壮猷纪”云:

江宁告急之使,马皆有汗。同时大将之拥兵者,按甲犹疑,据分地为解。

小腆纪年附考壹玖“顺治十六年五月癸酉(十三日),明延平王朱成功、兵部左侍郞张煌言复会师大举北上以援滇”条云:

成功欲顺风取瓜州。煌言曰崇明为江海门户,有悬洲可守,先定之以为老营,脱有疏虞,进退可据。冯澄世亦言取之便。成功曰崇明城小而坚,取之必淹日月,今先取瓜州,破其门户,截其粮道,腹心溃则肢体随之,崇明可不攻而破也。乃遣监纪刘澄密通我江南提督马进宝,而请煌言以所部兵为前軍向导。己卯(十九日)经江阴,舟楫蔽江而上。

据上引资料,知成功之不能取江宁,其关键实在马逢知两方观望。马氏之意以为延平若成功,声威功绩必远出其上,若不成功,己身亦可邀得清廷之宽免。此乃从来汉奸骑墙之故技。实不知建州入关,其利用汉人甚为巧妙,若可利用之处已毕,则斩杀以立威也。

又黄秋岳濬花随人圣盦摭忆略云:

缪小山〔荃孙〕云自在堪笔记所述康熙时诸汉臣相讦相轧事至详,而未言所本,后乃知小山所本为李榕村〔光地〕日记。榕村日记无刊行者,清史馆有抄本。缪所录中有一段极饶意义者,为李光地与施瑯语,纵谈及海上顺治十六年攻南京事。李(“李”当作“予”。下同。)云:“当时若海寇不围城池,扬帆直上,天下岌岌乎殆哉!”施笑曰:“直前,是矣。请问君何往?从何处而前?”予无以应。移时又促之,云:“从何处往前?”李曰:“或从江淮,或趋山东,奈何?”施曰:“此便大坏。何〔以〕言之,直前,纵一路无阻即抵京师,本朝兵势尚强,决一死斗。兵家用所长,不用所短。海寇之陆战其所短者,计所有不过万人,能以不习陆战之万人而敌精于陆战之数十万人乎?不过一霎时便可无噍类矣。”李爽然自失,曰:“然则奈何?”施曰:“不顾南京,直取荊襄,以其声威扬帆直过,决无与敌者。彼闭城不出,吾置之不论。彼若通款,与一空札羁縻之。遇小船则毁之,遇大船则帯之。有领兵降者,以我兵分配彼兵,散与各将而用之。得了荊襄,呼召滇粤三逆藩与之连结,摇动江以南,以挠官军,则祸甚于今日矣。”施所见如此,真是枭雄。

寅恪案:马进宝是时正在观望,若延平克南京,则反清;若不能,则佐清。延平既不能克南京,必急撤退,不然者将被封锁于长江口内,全军覆没矣。施瑯之论未必切合当日情势及了解延平心理也。至清史补编捌“郑成功载记”记载此役,其史料真伪夹杂,文体不伦,未可依据,故不引用。

复检清史稿贰陸柒黄梧传(可参清史列传黄梧传)略云:

黄梧字君宣,福建平和人。初为郑成功总兵,守海澄。顺治十三年梧斩成功将华栋等,以海澄降。大将军郑亲王世子济度以闻,封海澄公。十四年总督李率泰疏请益梧兵合四千人,驻漳州。梧牒李率泰荐委署都施瑯智勇忠诚,熟谙沿海事状,假以事权,必能剪除海孽。又言成功全借内地接济木植丝棉油麻钉铁柴米,土宄阴为转输,赍粮养寇。请严禁,并条列灭贼五策,复请速诛成功父芝龙。率泰先后上闻,瑯得擢用,芝龙亦诛。寻命严海禁,绝接济,移兵分驻海滨阻成功兵登岸,增战舰,习水战,皆梧议也。

小腆纪年附考贰拾顺治十八年十二月“明延平王朱成功取臺台湾”条略云:

成功以台湾平,韦将曰:“此膏腴之土,可寓兵于农。”既闻迁界令下,成功叹曰:“使吾徇诸将意,不自断东征得一块土,英雄无用武之地矣。沿海幅员上下数万里,田庐邱墓无主,寡妇孤儿望哭天末,惟吾之敌。以今当移我残民,开辟东土,养精畜锐,闭境息兵,待天下之清未晚也。”乃招漳泉惠潮流民以辟污莱。制法律,定职官,兴学校,起池馆以待故明宗室遗老之来归者。台湾之人是以大和。

然则延平急于速战速决之计既不能行,内地接济复被断绝,则不得不别取波涛远隔、土地膏腴之台湾以为根据地。且叛将黄梧拥兵海澄,若迟延过久,则颇有引清兵攻厦门之可能。观黄梧传“〔顺治〕十四年总督李率泰疏请益梧兵合四千人,驻漳州”并小腆纪年附考贰拾“〔顺治十七年〕五月甲子(初十日)我大清兵攻厦,明延平王朱成功御却之”及同书同卷“我大清康熙二年癸卯冬十月“王师取金门厦门”条,即是其证。故延平帅舟师速退,亦用兵谨慎之道,其主旨虽与张苍水辈别有不同,亦未可尽非也。

寅恪论述牧斋参预郑延平攻取南都之计划,又欲由白茆港逃遁出海而不能实行之事既竟,读者必怀一疑问,即牧斋何以终能脱免清廷之杀害?痛史第伍种研堂风闻杂记云:“海氛既退,凡在戎行诸臣以失律败者,各遣缇骑捕之,以锒铛锁去,如缚羊豕,而间连染于列邑缙绅,举室俘囚,游魂旦暮。”又云:“乙亥海师至京口,金坛诸缙绅有阴为款者,事既定,同袍讦发,遂罗织绅衿数十人。抚臣请于朝,亦同发勘臣就讯,既抵,五毒备至,后骈斩,妻子发上阳。”据此可知当日缙绅因己亥之役受牵累者殊不少。牧斋何以终能脱免一点,实难有确切之解答。但后检诸书,似有痕迹可寻,惜尚是推测之辞,不敢视为定论,俟他日更发现有关史料再详述之。

清史列传柒玖梁清标传略云:

梁清标直隶正定人。明崇祯十六年进士,官庶吉士。顺治元年投诚,仍原官。寻授编修,累迁侍讲学士。十三年四月迁兵部尚书。十六年海贼郑成功由镇江犯江宁,给事中杨雍建疏言(寅恪案:杨氏事迹可参同书陸本传):海氛告警,宵旰焦劳,枢臣职掌军机,于地形之要害、防兵之多寡、剿抚之得失、战守之缓急不发一谋,不建一策,仅随事具覆,依样葫芦,不曰今应再行申饬,则曰臣部难以悬拟,既不能尽心经画决策于机先,又不能返躬引咎规效于事后,请天语严饬,以儆尸素。诏兵部回奏。时尚书伊图奉使云南,清标同侍郞额赫里刘达李棠馥疏辩。得旨:此回奏巧言饰辩,殊不合理,着再回奏。于是自引咎下吏部察议,三侍郞皆降二级,清标降三级,各留行。十七年二月京察自陈。谕曰:梁清标凡事委卸,不肯担任劳怨,本当议处,姑从宽免,其痛自警省,竭力振作。五月上以岁旱,令部院诸臣条奏时务,清标与李棠馥疏言:奸民捏造通贼谋叛,蠧设贪官,但端取货,生事邀功。着确指其人。于是复奏:借通贼谋叛名鱼肉平民,则有桐城知县叶贵祖,常熟知县周敏等,为给事中汪之洙、巡按何元化所劾,(寅恪案:江南通志壹佰陸职官志巡抚监察御史栏载:“何可化直隶人,进士,顺治十七年任。”清进士题名碑载:“何可化,顺治三年第三甲,直隶大宁都都水卫。”“何元化”当为何可化之讹。)其未经劾奏者不知凡几,故请旨饬禁,惩前以毖后。疏下部知之。

同书玖施瑯传略云:

〔康熙〕二十年七月内阁学士李光地奏郑锦已死,子克塽幼,部下争权,征之必克,因荐瑯素谙海上情形。上遂授瑯福建水师提督加太子太保。谕之曰:海寇一日不靖,则民生一日不宁。尔当相机进取,以副委任。二十一年七月彗星见,诏臣工指陈时务。户部尚书梁清标(寅恪案:梁清标康熙十一年调户部尚书)谓天下太平,凡事不宜开端,当以安静为主。上因命暂停征剿台湾。

乾隆修江南通志壹佰柒职官志常熟知县栏载:

周敏,武康人,拔贡,顺治十五年任。张夑,大兴人,拔贡,顺治十七年任。

寅恪案:前论黄毓祺案,已详及真定梁氏于牧斋之密切关系,今观清史列传所言,清标身任兵部尚书,其对己亥战役之态度如此冷淡,虽云满尚书伊图奉使云南,当日汉人无权,(可参前引龚芝麓疏。)不敢特有主张,但其不为清廷尽心经画以防御郑氏,与二十余年后之反对进攻台湾疑是同一心理。至传中所指常熟知县周敏借通贼谋叛名鱼肉平民之事,恐是乘机为牧斋辈解脱于郑延平失败之后清廷大肆捜捕之时也。

又牧斋尺牍下“致周县尊”云:

治某抱病江乡,朝夕从渔夫樵叟,歌咏德音,虽复屏迹索居,未尝不神驰铃阁也。顷者囗囗囗狂悖无状,老父母以覆载洪恩,付之不较,第此人欺主枉上,罪在不赦。若不重治,并及其共事者,何以惩创奸宄,使魑魅寒心?又口称有两宦书帖,其中不无假冒。某乡居不知城邑之事,若有不得已相闻,必有手书印记。并祈老父母留心査覈,勿为黎丘之鬼所眩。此尤所祷祀而求者也。

又“致囗囗囗”略云:

恒云握别,遂逾星纪。尘泥迥绝,寒暄邈然。相知北来,备道盛雅。注存无已,煦育有加。窃念益草木残生,桑榆暮齿,灰心世故,息念空门,固未尝争名争利,攘臂于市朝,亦未尝有党有仇,厕迹于坛坫,有何怨府,犯彼凶锋?所赖金石格言,岩廊竑论,片语解呶,单词止沸。此则养国家之元气,作善类之长城,四海具瞻,千秋作则者也。

颇疑牧斋所谓“周县尊”即周敏,而信中所言“两宦书帖”,其中之一当为告讦牧斋之物证。至“致囗囗囗”一札,因信中有“恒云”二字,故认为即致梁清标者。“犯彼凶锋”之“彼”当指周敏。“金石格言,岩廊竑论”似指清标顺治十七年五月所上之疏。若所揣测者不误,则此等材料或可作为牧斋之免祸与梁清标有关之旁证。

复次,当日在朝有梁清标主持兵部,凡在外疆臣武将皆不得不为牧斋回护。周敏之不能久任常熟知县,其理由或在此也。又牧斋集中颇多与郞廷佐梁化凤等相关之文字,茲节录涉及己亥之役者于下。

牧斋外集玖“奉贺郞制府序”略云:

每念节镇之地,襟江帯海,潢池弄兵,海岛窃发。单车小艇,巡行水陆,宵征露宿,涉鲸波而冲飓浪,所至搜讨军实,申明斥堠,布置要害,冲波跋浪之士靡不骨腾肉飞。裹粮求敌,德威宣布,军声烜赫。于是海人蜑户连艘投诚,鲸猊猰貐闻风远遁,萑苻解散,菰芦宴如,则公之成劳也。

同书同卷“梁提督累荫八世序”略云:

自古国家保定疆国,父安寰宇,必有精忠一德、熊罴不二心之臣为之宣猷戮力,经营告成。其在今日,则大宫保梁公是也。公以鞭霆制电之风略,拔山贯日之忠勇,奋迹武威,守御山右。旋调崇川,总领水师。未几海氛大作,蹂躏瓜步,摇撼南服。公出奇奋击,雷劈电奔,斧螗锋蝟,江水为赤。已而复窥崇川,公随飞援追剿,海波始靖,而东南获有安壤。余江村老民,借公广厦万间之庇安枕菰芦,高眠晚食,方自愧无以报公,而又念旧待罪太史氏,勒燕然之铭,香常之绩,皆旧史所有事也。于诸君之请,遂不辞而为之序,亦使后世之史馆尚论武略者于斯文有考焉。

同书贰肆“海宴亭颂序”略云:

今都督长安梁公,山西出将,冀北空群。惟此东南,惠徼节钺。顷者海波荡潏,江表震惊,舰塞长江,风乘万里。惟公奋其老谋,遏彼乱略。遂使鲐文之老,安井旧于熏风;剑负之童,息戈铤于丽日。既庇鸿庥于上将,应铭伟伐于通都。地卜虎邱,亭名海宴。万古千秋,拥胜概于长洲之苑;黄童白叟,腾颂声于阊阖之城。益也托庇遗民,欣逢盛举。磨盾草檄,良有愧于壮夫;勒石考文,敢自后于野史。

此外牧斋尚有为梁化凤之父孟玉所作之“诰封都督梁公墓志铭”(见牧斋外集壹陸)等及与郞梁诸人之书札(见牧斋尺牍),茲不暇多引。要之,牧斋此类文字虽为谄媚之辞,但使江南属吏见之,亦可以为护身符也。

第五章

复明运动(附钱氏家难)

(十三)

钱氏家难

关于牧斋八十生日,除前论“丁老行”谓丁继之于干戈扰攘之际特来虞山祝寿,殊为难得外,牧斋尚有红豆诗十首,皆关涉其己身及河东君并永历帝者,故与颇饶兴趣之牧斋辞寿札及归玄州恭寿序各一篇,录之于下。至钱曾“红豆和诗”十首并其他涉及牧斋八十生日之文字尚多,不能尽录,读者可自阅也。

有学集诗注壹壹红豆三集“红豆树二十年复花,九月贱降时结子一颗,河东君遣童探枝得之,老夫欲不夸为己瑞其可得乎?重赋十绝句,示遵王,(寅恪案:此题前第陸题为“遵王赋胎仙阁看红豆花诗,吟叹之余,走笔属和”八首,故云“重赋”。其诗后附有钱曾“红豆树二十年不花,今年夏五忽放数枝。牧斋先生折供胎仙阁,邀予同赏,饮以仙酒。酒酣,命赋诗,援笔作断句八首”一题。)更乞同人和之”云:

院落秋风正飒然,一枝红豆报鲜妍。夏梨弱枣寻常果,此物真堪荐寿筵。

春深红豆数花开,结子经秋只一枚。王母仙桃余七颗,争教曼倩不偷来。

二十年来绽一枝,人见都道子生迟。可应沧海扬尘日,还记仙家下种时。

秋来一颗寄相思,叶落深宫正此时。舞辍歌移人既醉,停觞自唱右丞词。

朱噣衔来赤日光,苞从鹑火度离方。寝园应并朱樱献,玉座休悲道路长。

千葩万蕊叶风凋,一捻猩红点树梢。应是天家浓雨露,万年枝上不曾销。

齐阁燃灯佛日开,丹霞绛雪压枝催。便将红豆兴云供,坐看南荒地脉回。

炎徼黄图自讨论,日南花果重南金。书生穷眼疑卢橘,不信相如赋上林。

旭日平临七宝阑,一枝的砾殷流丹。上林重记虞渊簿,莫作南方草木看。

红药阑干覆草莱,金盘火齐抱枝开。故应五百年前树,曾裹侬家锦绣来。

有学集叁玖“与族弟君鸿求免庆寿诗文书”略云:

夫有颂必有骂,有祝必有咒,此相待而成也。有因颂而招骂,因祝而招咒,此相因而假也。今吾抚前鞭后,重自循省,求其可颂者而无也。少窃虚誉,长尘华贯,荣进入名,艰危苟免,无一事可及生人,无一言可书册府。糊里濒死不死,偷生得生。绛县之吏不记其年,杏坛之杖久悬其胫。此天地间之不祥人,雄虺之所懸牛剂糁酉咭病W尤绮蝗逃诼钗乙玻蛉缥鹱!W尤绮蝗逃谥湮乙玻蛉缥鹜选R圆宦钗蹋棠t焉。以无咒为祝,祝莫长也。

牧斋尺牍中“与君鸿”云:

村居荒辟,翻经礼佛,居然退院老僧。与吾弟经年不相闻问,不谓吾弟记忆有此长物也,日月逾迈,忽复八旬。敕断亲友,勿以一字诗文枉贺,大抵贺寿诗文只有两字尽之:一曰骂,二曰咒。本无可贺而贺,此骂也。老人靠天翁随便过活,而祝之曰长年,曰不死,此咒也。业已遍谢四方,岂可自老弟破例耶?若盛意,则心铭之矣。来诗佳甚,漫题数语,勿怪佛头抛粪也。诗笺已领,不烦再加缮写也。谢谢!(寅恪案:此札与前札辞寿之旨虽同,而详略有异。颇疑此札乃复其族弟之私函,前札则属于致亲朋之公启。故此札乃前札之蓝本也。)

归庄集叁“某先生八十寿序”略云:

先生之文云,绛县之老,自忘其年,杏坛之杖,久悬其胫。据所用论语之事,先生盖自骂为贼矣。吾以为贼之名不必讳。李英公尝自言少为无赖贼,稍长为难当贼,为佳贼,后卒为大将,佐太宗平定天下,画像凌烟阁。且史臣之辞,不论国之正僭,人之贤否,与我敌即为贼。是故曹魏之朝以诸葛亮为贼,拓跋之臣以檀道济为贼。入主出奴,无一定谓。然则贼之名何足讳,吾惟恐先生之不能为贼也。先生自骂为贼,吾不辩先生之非贼,又惟恐先生之非贼,此岂非以骂为颂乎?先生近著有太公事考一篇,(寅恪案:有学集肆伍“书史记齐太公世家后”末云:“今秋脚病,蹒跚顾影,明年八十,耻随世俗举觞称寿,聊书此以发一笑,而并以自励焉。”玄恭所言即指此文。)举史传所称而参互之,知其八十而从文王,垂百岁而封营丘。先生之寓意可知。庄既以先生之自戏者戏先生,亦以先生之自期者期先生而已,他更无容置一辞也。先生如以庄之言果诅也,果骂也,跪之阶下而责数之,罚饮墨汁一斗,亦惟命。如以为似诅而实祝,似骂而实颂也,进之堂前,赐之卮酒,亦惟命。以先生拒人之为寿文也,故虽以文为献,而不用寻常寿序之辞云。

寅恪案:河东君于牧斋生日特令童探枝得红豆一颗以为寿,盖寓红豆相思之意,殊非寻常寿礼可比。河东君之聪明能得牧斋之欢心,于此可见一端矣。又陈琰艺苑丛话玖“钱牧斋字受之”条云:“柳于后园划地成寿字形,以菜子播其间,旁栽以麦。暮春时候,钱登楼一望,为之狂喜,几坠而颠。”此虽是暮春时事,与牧斋生日无关,但河东君之巧思以求悦于牧斋,亦一旁证也。遂并附记于此。茲更择录后来诸家关于芙蓉庄即红豆庄之诗文三则于下,借见河东君以红豆为牧斋寿一举及牧斋红豆诗之流播久远,殊非偶然也。

柳南随笔伍“芙蓉庄”条云:

芙蓉庄在吾邑小东门外,去县治三十里,顾氏别业也。某尚书为宪副台卿公外孙,故其地后归尚书。庄有红豆树,又名红豆庄。树大合抱,数十年一花,其色白,结实如皂荚,子赤如樱桃。顺治辛丑是花盛开,邑中名士咸赋诗纪事。至康熙癸酉再花,结实数斗,村人竞取之。时庄已久毁,惟树存野田中耳。今树亦半枯,每岁发一枝,讫无定向。闻之土人,所向之处稻辄歉收,亦可怪也。唐诗红豆生南国,又云红豆啄余鹦鹉粒,未知即此种否?俟再考之。

顾备九镇虞东文录捌“芙蓉庄红豆树歌”云:

田园就芜三径荒,秋风破我芙蓉庄。庄中红豆久枯绝,村人犹记花时节。花时至今七十年,我生已晚空流传。一宵纤芽发故处,孙枝勃窣两三树。此树移来自海南,曲江(自注:“族祖讳耿光。”)手植世泽覃。钱家尚书我自出,庾信曾居宋玉宅。红豆花开及寿时,尚书夸诞赋新诗。我尝读诗感胸臆,鸠占中间仅一息。今得神明复旧观,古根不蚀精神完。(下略。)

孙子潇原湘天真阁集壹玖“芙蓉庄看红豆花诗”序云:

吾乡芙蓉庄红豆树自顺治辛丑花开后,至今百六十又四年矣。乾隆时树已枯,乡人將伐为薪,发根而蛇见,遂不敢伐。阅数年荣,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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