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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7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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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指茂之而言耶?第捌句谓己身此时所居之地,可比于避秦之桃花源及玄真子“桃花流水”之浮家泛宅也。
其二云:
频繁袱被卷残书,顾影颓然又岁初。自笑羁囚牢户熟,人怜留滞贾胡如。渊明弱女咿欧候,孺仲贤妻涕泪余。为问乌衣新燕子,衔泥何日到寒庐。
寅恪案:此首前四句疑可与前引牧斋尺牍与毛子晋四十六首之三十六所言“狱事牵连,实为家兄所困,羁栖半载,采诗之役所得不赀。归期不远,嘉平初定可握手。仲冬四日”等语相参证。盖牧斋本以为顺治五年戊子十二月能被释还常熟度岁,岂意狱事仍未终结,至六年己丑元旦犹在苏州也。第伍句指赵管妻。河东君殉家难事实康熙三年甲辰七月“孝女揭”云:“母归我父九载,方生氏。”及康熙三年甲辰六月廿八日“柳夫人遗嘱”云:“我来汝家二十五年,从不曾受人之气。”盖河东君及其女皆以河东君之适牧斋实在崇祯十三年庚辰十二月一日我闻室落成与牧斋同居时算起,牧斋垂死犹念念不忘半野堂寒夕文宴者,即由此夕乃其“洞房花烛夜”之故。然则赵管妻出生乃在顺治五年戊子,(寅恪案:蘼芜纪闻上载盛湖杂录“柳如是绝命书”条,案语云:“小姐柳出,以顺治戊子生。辛丑赘婿赵管,年仅十四,遇变之年为甲辰,才十七岁。故书中有年纪幼小之语。”可供参证。)至在何月何日则不可考。但己丑元旦正是“咿欧”之候也。第陸句指河东君,自不待言。牧斋此一年皆用渊明典故,亦可与前一首未句暗寓桃花源记之意相参也。第柒句疑指梁慎可,梁氏乃明之旧家、清之“新燕”也。第捌句谓慎可何日可将己身被释还家之好音来告也。
又关于赵管妻事,牧斋诗文集中言及虽不甚多,但检有学集贰秋槐支集载牧斋“庚寅人日示内二首”及河东君“依韵奉和”二首皆涉此女。庚寅岁首与牧斋因黄案得释还家之时间相距至近,故附录钱柳两人之诗于论黄案节中,并略加笺释。牧斋诗之典故有遵王注,读者自可参阅。河东君诗,其第贰首下半前虽已征引,但未综合阐述,茲并录全文,以便观览。
牧斋诗其一云:
梦华乐事满春城,今日凄凉故国情。花熸旧枝空帖燕,柳燔新火不藏莺。银旙头上冲愁阵,柏叶尊前放酒兵。凭仗闺中刀尺好,剪裁春色报先庚。
其二云:
灵辰不共劫灰沉,人日人情泥故林。黄口弄音娇语涩,绿窗停梵佛香深。图花却喜同心蒂,学鸟应师共命禽。梦向南枝每西笑,与君行坐数沉吟。
寅恪案:牧斋此两诗南枝越鸟之思、东京梦华之感溢于言表,不独其用典措辞之佳妙也。诗题“示内”二字殊非偶然,盖河东君于牧斋为同梦之侣,同情之人,故能深知其意。观河东君和章可以证知。元氏长庆集壹贰乐天东南行诗一百韵序云:“通之人莫知言诗者,唯妻淑在旁知状。”夫河东郡君裴淑能诗(裴氏封河东郡君,见白氏文集陸壹“唐故武昌军节度使元公墓志铭”。),且能通微之之意。然其所能通者,与河东君柳是之于牧斋,殊有天渊之别。又河东君两诗后即附以其“赠黄若芷大家四绝句”。黄若芷即黄媛介,前论绛云楼上梁诗已言及之。皆令有“答谢柳河东夫人”眼儿媚词云“月儿残了又重明,后会岂如今”,前亦已征引。皆令赋此词,与河东君和牧斋诗,两者时间相距甚近。然则牧斋赋诗之微意,不独河东君知之,即河东君之密友如皆令者亦知之。当日钱柳之思想行动于此亦可窥见矣。
河东君和诗其一云:
春风习习转江城,人日于人倍有情。帖胜似能欺舞燕,妆花真欲坐流莺。银旙囡载忻多幅,金剪侬收喜罢兵。新月半轮灯乍穗,为君酹酒祝长庚。
寅恪案:此首第贰联上句与牧斋诗第贰首第叁句俱指赵管妻而言。
王应奎柳南续笔叁“太湖渔户”条云:
渔户以船为家,古所称浮家泛宅者是也。而吾友吴友篁著太湖渔风载:渔家日住湖中,自无不肌粗面黑,间有生女莹白者,名曰白囡,以志其异。渔人户口册中连见之。
明实录神宗实录贰佰柒(寅恪案:此次科场案明实录记载甚详,不能尽录,惟摘其与本文主旨最有关者,其余述及此案之载籍颇不少,可参沈德符万历野获编壹陸科场门“举人再复试”条、陈建皇明从信录叁陸万历十七年己丑文肃奏章及杂记等条、国榷柒伍万历十七年己丑正月二月及同书柒陸万历二十年壬辰五月有关各条、明通鉴陸玖万历十七年己丑二月有关各条、陈田明诗纪事庚签拾黄洪宪小传及“上疏后,长安友人相讯感赋”诗并光绪修嘉兴府志伍贰秀水县黄洪宪传等。)万历十七年己丑正月条略云:
〔庚午〕(廿二日),礼部主客司郞中高桂言:万历十六年顺天乡试,蒙旨以右庶子黄洪宪等往。其中式举人第四名郑国望,稿止五篇。第十一名李鸿,股中有一囡子,询之吴人,土音以生女为囡。孟义书经结尾文义难通。第二十三名屠大壮,大率不通。他若二十一名茅一桂、二十二名潘之惺、二十八名任家相、三十二名李日拆、七十名张敏塘(万历野获篇及国榷“敏”俱作“毓”)即字句之疵,不必过求,然亦啧有烦言。且朱卷遗匿,辩验无自,不知本房作何评骘,主考曾否商订。主事〔于〕孔兼业已批送该科,科臣竟无言以摘发之。职业云何?方今会试之期,多士云集,若不大加惩创,何以新观听?伏乞敕下九卿会同科道官,将顺天府取中试卷逐一简阅,要见原卷见在多少,有无情弊,据实上请,以候处分。其有迹涉可疑及文理纰谬者,通行议处,明著为例,以严将来之防。自故相之子先后并进,一时大臣之子遂无有见信于天下者。今辅臣王锡爵之子素号多才,岂其不能致身青云之上?而人之疑信相半,亦乞并将榜首王衡与茅一桂等一同复试,庶大臣之心迹益明矣。得旨,草稿不全,事在外帘,朱卷混失,事在场后。字句讹疵,或一时造次。有无弊端,该部科一并査明来说,不必复试。自后科场照旧规严加防范,毋滋纷纷议论,有伤国体。
〔辛未〕(廿三日),大学士申时行王锡爵以高桂论科场事,词连锡爵子衡、时行婿李鸿,各上疏自明,且求放归。上俱慰留之。
〔癸酉〕(廿五日),大学士申时行等言,两京各省解到试卷,发部科看详。今礼科部司官不纠摘南京各省,而独摘顺天不通,摘三场,而止摘字句,殆有深意,必待会官复试,而后有无真伪,耳目难掩。上命礼部会同都察院及科道官当堂复试,看阅具奏。锦衣卫还差官与高桂一同巡视。
同书贰佰捌万历十七年己丑二月条略云:
〔戊寅〕(初一日),礼部会同都察院及科道等官复试举人王衡等。试毕阅卷,〔于〕慎行次序分二等。王衡等七人平通,屠大帐一人亦通。疏入,得旨,文理俱通,都准会试。次日慎行同礼科上疏言:诸生复试无甚相悬,中式未必有弊,字句虽有疵讹,然瑕瑜不掩。得旨:高桂轻率论奏,夺两月俸。(国榷“两”作“五”。)
丙申(十九日),礼部仪制司主事于孔兼言:臣奉本部礼委磨勘顺天中式朱墨卷内,李鸿卷首篇有不典之字,屠大壮卷三场多难解之辞,即时呈本堂复批,送礼科听其复阅。
同书贰肆捌万历十七年壬辰五月条略云:
辛未(十二日),礼部题参举人王兆河等七名,到部已齐,请于朝堂复试,以服人心。从之。丁亥(廿八日),礼部衙门侍郞韩世能等同原参官工部主事周如纶、御史綦才于午门复试被参幸中式举人王兆河等六名,(寅恪案:六名者,据万历野获篇知除屠大壮不赴试外,有郑国望李鸿张敏塘并山西举人王兆河、江西举人陈以德、山东举人杨尔陶,共为六人也。其所以复试王陈杨三人者,盖由上引申时行奏谓“不摘南京各省,而独摘顺天”之语。)公同弥封详品。文理平通四卷,文理亦通二卷,进呈裁夺。上命将卷传与九卿科道翰林院各掌印官详阅奏闻。内被参举人屠大壮奏:闻母丧,乞回守制。礼部复:请同众复试。大壮径行,临期不到。上谓大壮违旨规避,革退为民。仍行巡抚按御史査勘丁忧有无,具奏。
柳南随笔叁云:
明万历戊子顺天举人李鸿卷中有一囡字,为吏部郞中高桂所参。鸿系申相国时行婿,吴人呼为快活李大郞,及以文中用囡字被论,又称为李阿囡。囡者,吴人呼女之辞。然李所用囡字,实字之误耳。
囡字之入文者恐尚不止此,更待详检。河东君赋诗用“侬”字以对“囡”字,同为吴语,甚是工巧,可于顾逋翁用闽语“囝”字赋诗先后比美。(见全唐诗第肆函顾况壹“囝一章”。)但其密友离隐才女“苦相吟赏”之余,是否念及其家八股名手葵阳翁(寅恪案:薑绍书无声诗史伍云:“黄媛介字皆令,嘉禾黄葵阳先生族女也。”葵阳即黄洪宪之号。)竟因门生长洲阁老之快婿快活李大郞八股中有一“囡”字,而遭受无妄之灾耶?至曲海提要陸“还魂记”条“黄洪宪为〔万历十六年〕戊子北闱主试官,取中七人,被劾”节载:“又有屠大壮者,有富名。文字中有一‘囡’字。”其以李鸿为屠大壮,证之明实录及柳南随笔,其误显然。惟“文理亦通”之屠大壮自不能称为才子,但因母丧不赴万历壬辰之复试,亦可称为孝子,终以平息众议以免牵涉宰辅之故而被革黜,竟成替罪之羔羊,殊可怜也。
李鸿之籍贯,据同治修苏州府志陸拾选举贰进士万历二十三年乙未栏载:“长洲。李鸿。有传。”同书陸壹选举叁举人万历十六年戊子栏“长洲”载:“李鸿。顺天中式。昆山人。见进士。”同书捌柒人物壹肆李鸿传云:“李鸿字宗仪,万历乙未进士。授上饶知县。”则长洲,昆山,县名虽有不同,然皆属苏州府,同是吴语区域,其用此“不典之字”为掇科射策之文原无足怪。惟作此大胆之举动乃在河东君赋诗前六十余年,真可谓先知先觉者。又此科试题尚未考知。宗仪试卷用此“囡”字,经于孔兼磨勘照旧通过,可见亦非极不妥适。由是推测,李氏文中所以用此“囡”字之故,疑其试题为论语季氏篇“夫人自称曰小童”。果尔,则八股笑话史中复添一重公案矣。
更有可注意者,此“黄口”“白囡”之赵管妻,竟能承继其母之“白个肉”,而不遗传其父之“乌个肉”,可谓大幸。(详见第肆章论牧斋“冬日同如是泛舟有赠”诗引顾公夑消夏闲记选存“柳如是”条。)
夫此一“囡”字虽与河东君赵管妻及黄皆令直接间接有关,自不得不稍详引资料,以供论证,但刺刺不休,盈篇累牍,至于此极,读者当以为怪。鄙意吾国政治史中党派之争,其表面往往止牵涉一二细碎之末节,若究其内容,则目标别有所在。汝黙“殆有深意”之语,殊堪玩味。(汤显祖玉茗堂集壹陸“论辅臣科臣疏”。明通鉴陸玖万历十七年己丑十二月己丑“论诸臣遇事毋得忿争求胜”条云:“时廷臣以科场事与王锡爵相攻讦,饶伸既罢,攻者益不已,并侵首辅申时行,而时行锡爵之党复反攻之。乃有是论。”并明史贰叁拾饶伸及汤显祖传等,皆可供参证。)职是之故,不避繁琐之讥,广为征引,以见一例,庶几读史者不因专就表面之记载而评决事实之真相也。
河东君和诗中此“银旙囡戴忻多福,金剪侬收喜罢兵”一联,下句即酬答牧斋诗第壹首七八两句之意,而以收金剪洗兵马为言,虽似与牧斋原句之意有异,然实能写出当日东南海隅干戈暂息、稍复升平气象之情况也。第柒句“新月半轮”之语谓永历新朝之半壁江山,有学集捌长干塔光集“燕子矶归舟作”七律“金波明月如新样”句可取以相证也。第捌句之“长庚”者,毛诗小雅大东“西有长庚”传曰:“日既入谓明星为长庚。庚,续也。”正义曰:“庚,续。释古文。日既入之后,有明星。言其长能续日之明,故谓明星为长庚也。”河东君之意以永历为正统,南都倾覆之后,惟西南一隅尚可继续明祚也。主
河东君和诗其二云:
佛日初辉人日沉,采旙清晓供珠林。地于劫外风光近,人在花前笑语深。洗罢新松看沁雪,行残旧药写来禽。香灯绣阁春常好,不唱君家缓缓吟。
寅恪案:此诗首句乃承接第壹首末句“长庚”之语而来,虽用文选陸左太冲魏都赋“彼桑榆之末光,逾长庚之初晖”,但河东君实反左赋之原意,以“佛日”指永历,“人日”指建州,谓永历既起、建州将亡也。第贰句承接首句“佛日”之“佛”而来。牧斋之供佛,见于其诗文者甚多,无待征引。河东君之供佛,如初学集捌贰“造大悲观音像赞”及投笔集上后秋兴之三“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第壹首“青灯梵呗六时心”之句等,则是其例证也。河东君此诗第壹联写出当时地方苟安、家庭乐趣,其不作愁苦之辞而为欢愉之语者,盖钱柳两人赋诗之时,就桂王之小朝廷而论,金声桓何腾蛟李成栋等虽已败亡,然其最亲密之瞿稼轩式耜正在桂林平乐,身膺重寄,由稼轩荐任东阁大学士而又深赏河东君之文汝止安之,不久将赴梧州行在,牧斋所荐号称“虎皮”之刘客生湘客亦在肇庆,(见黄宗羲行朝录伍永历纪年并小腆纪年壹柒顺治七年二月丁亥条及小腆纪传叁贰刘湘客金堡传,并可参金鹤冲钱牧斋先生年谱永历三年己丑条引瞿式耜留守文集所附牧斋寄稼轩书。)其他如与牧斋同郡同调而真能“老归空门”之金道隐堡及两世论交之姚以式瑞等,俱寄托于永历之政权,(见有学集肆绛云余烬集“寄怀岭外四君”诗,同书贰陸“华首空隐和尚塔铭”及有学集补“复澹归释公”书,并澹归今释遍行堂集捌“列朝诗传序”,同书叁肆“酬钱牧斋宗伯壬辰见寄原韵”及“又赠牧斋”两诗。)故以为明室尚有中兴之希望。牧斋诗第贰首末两句“梦向南枝每西笑,与君行坐数沉吟”即此际钱柳之心理也。河东君此诗下半四句前已释证,读者苟取与今所论上半四句,贯通全篇细绎之,则其意旨益可了然。至评诗者仅摘此首第贰联,赏其工妙,(见第肆章引神释堂诗话。)所见固不谬,但犹非能深知河东君者也。
抑更有可论者。牧斋在黄案期间之诗文自多删弃,即间有存留者,亦仅与当日政局表面上大抵无关诸人相往还之作品。如梁慎可为黄案中救脱牧斋者之一,但牧斋在此案未了结时不敢显著其名字,即其例证。寅恪细绎有学集及牧斋尺牍等,于此一点颇似能得其一二痕迹,遂钩沉索隐,参互推证,或可发此数百年未发之覆欤?茲请略述之于下。
有学集诗注壹秋槐诗集“顾与治五十初度”(寅恪案:四部丛刊本此诗列于集补。又顾氏事迹可参陈伯雨作霖金陵通传壹伍顾璘传附梦游传及陈田明诗纪事辛签贰捌顾梦游条。)云:
松下清斋五十时,(寅恪案:赵殿成笺注王右丞集拾“积雨辋川庄作”七律云:“松下清斋摘露葵。”与治曾祖英玉著有寒松斋存稿,见明诗综叁伍顾璨条。故牧斋此句今古典合用也。)道心畏路凛相持。全身惟有长贫好,避俗差于小病宜。灵谷梅花成昔笑,蒋山云物起相思。开尊信宿嘉平腊,洛颂传家德靖诗。(自注:“与治曾祖英玉公与其兄东桥先生并有集行世。)
有学集陸秋槐别集“丙申春就医秦淮,寓丁家水阁浃两月,临行作绝句三十首,留别留题,不复论次”其第捌首云:
多少诗人堕劫灰,佺期今免冶长灾。阿师狡狯还堪笑,翻搅沙场作讲台。(自注:“從顾与治闻祖心千山语录。”)
初学集陸陸“宋比玉墓表”(参牧斋尺牍补遗“与顾与治”自注“时与治为宋比五乞墓表”)略云:
金陵顾与治来告我曰:梦游与莆田宋比玉交,夫子之所知也。比玉殁十余年矣,梦游将入闽访其墓,酹而哭焉。比玉无子,墓未有刻文,敢以请于夫子虞山钱谦益为之表。崇祯十五年三月。
初学集捌陸“题顾与治偶存稿”云:
今天下文士入闽,无不谒曹能始。谒能始,则无不登其诗于十二代之选,人挟一编,以相夸视,如千佛名经,独与治有异焉。能始题其诗曰偶存,所以别与治也。
有学集肆玖“顾与治遗稿题辞”略云:
金陵乱后,与治与剩和尚生死周旋,白刃交颈,人鬼呼吸,无变色,无悔词。予以此心重与治。片言定交,轻死重气,虽古侠士无以过也。风尘澒洞,士生其时,蒙头过身而已。孤生党军持,而抗服匿。(寅恪案:牧斋以“军持”比函可,“服匿”比本是汉族而为清室所用者,如张大猷张天禄天福等。牧斋作品中往往以“军持”“服匿”为对文,如投笔集下后秋兴之十“辛丑二月初四日夜宴述古堂,酒罢而作”第肆首“草外流人欢服匿,御前和尚泣军迟”。遵王笺注上句引南齐书叁玖陸澄传为释,实则其最初出典乃汉书伍肆苏建传附武传,更与汉族之为满用者尤切合。下句遵王引翻译名义集为释,是。牧斋诗中之“军迟”即“军持”也。)读与治诗,九原尤有生气。存与治诗,所以存与治也。
施愚山闰章学余文集壹柒顾与治传云:
僧祖心愤世佯狂,与梦游为方外交,至则主其家。祸发连系,刃交于颈,梦游词色不变,卒免于难。
清史列传柒捌贰臣传甲洪承畴传云:
洪承畴,(寅恪案:清史稿贰肆叁洪承畴传云:“字亨九。”同治修福建通志贰贰捌南安县洪承畴云:“字彥演。)福建南安人,明万历四十四年进士。[顺治四年〕十月巴山等以察获游僧函可金腊等五人携有谋叛踪迹,牒承畴鞫讯。承畴疏言:“函可乃故明尚书韩日缵之子,出家多年,乙酉春自广东来江宁印刷藏经,值大兵平江南,久住未回。今以广东路通,向臣请牌回里。臣因韩日缵是臣会试房师,(寅恪案:光绪修惠州府志叁贰人物门韩日缵传略云:“〔万历〕四十四年丙辰充会试同考,〔天启二年〕壬戌复充会试同考。”洪氏为丙辰进士,故云。)遂给印牌。及城门盘验,经笥中有福王答阮大铖书稿,字失避忌。又有承畴书,干预时事。其不行焚毀,自取愆尤,与随从之僧徒金腊等四人无涉。臣与函可世谊,应避嫌,不敢定拟,谨将书帖牌文封送内院。”得旨,下部议。以承畴徇情,私给印牌,应革职。上以承畴奉使江南,劳绩可嘉,宥之。
博罗剩人可禅师千山诗集首载顾梦游序云:
神宗末载,党祸已成。博罗韩文恪公思以力挽颓波,毅然中立。简在先帝,旦晚作辅。天祸宗社,哲人云亡。有丈夫子四,宗騋宗驎宗騄宗驪。騋最才,弱年名闻海内。公殂,太夫人在堂,闺玉掌珠,种种完好。以参空隐老人得悟,世缘立斩,与发同断,年二十有九耳。岁乙酉,以请藏经来金陵。值国再变,亲见诸死事臣,纪为私史,城逻发焉,傅律殊死,奉旨宥送盛京焚脩。今弘法天山所群奉为祖心大师者也。当大师就缚对簿,备惨拷,讯所与游,忍死不语。囚于满人,厥妇张敬共顶礼之。既去,追之还,进曰:师无罪,此去必生。然窃有请也,师出万死,几不一生,不择于字,其获至此。师生,无论好字丑字,毋更着笔。师为悚生。
又庐山栖贤函是撰“千山剩人可和尚塔铭”略云:
师名函可,字祖心,别号剩人,惠州博罗人,本姓韩,父若海公,讳日缵,明万历丁未进士,历官礼部尚书,谥文恪。母车氏,诰封淑人。师生而聪颖,少食饩邑庠,尝侍文恪公官两都,声名倾动一时,海内名人以不获交韩长公騋为耻。甲申之变,悲恸形辞色。传江南复立新主,顷以请藏,附官人舟入金陵。会清兵渡江,闻某遇难,某自裁,皆有挽。过情伤时,人多危之,师为之自若。(寅恪案:千山诗集补遗有“哭绳海先生”、“广陵感赋”、“闻黄石斋至”等题,即所谓“过情伤时”之作。张伯京为万历丙辰进士,黄道周为天启壬戌进士,皆函可通家也。)卒以归日行李出城,忤守者意,执送军中。当事疑有徒党,拷掠至数百。但曰:某一人自为。夹木再折,无二语。乃发营候鞫。项铁至三绕,两足重伤,走二十里如平时。江宁缁白环睹,咸知师道者无他,争为之含涕,而不敢发一语。后械送京师,途次几欲脱去,感大士廿露灌口,乃安忍如常。至京,下刑部狱。越月得旨,发沈阳。师自起祸至发遣,中间两年,惟同参法纬暨诸徒五人外,无一近傍。然内外安置极细,如狱中一饮啖,一衣履,随意而至,如天中人。师当时所能自为者,顺缘耳。庸钜知己有人属某缁,属某素,甲事若此,乙事若彼。开士密行,不令人知何择时地。然师所以获是报者,岂非平生好义,暗中铢镂不爽。诸如道在人天,且当作别论也。
及郝浴撰“奉天辽阳千山剩人可禅师塔铭”(参九龙真逸〔陈伯陶〕胜朝粤东遗民录肆“函可”条)略云:
〔华首道独〕引入曹溪,礼祖下发。师是年二十有九,时崇祯十二年六月十九日也。甲申年三十有四,值世变再作,于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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