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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7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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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屎系笔敝槭乱病
又亭林余集“与潘次耕札”五通,其第叁通云:
都中书至,言次耕奉母远行,不知所往。中孚即作书相庆。绵山之谷弗获介推,汶上之疆堪容闵子,知必有以处此也。
蒋山佣残稿叁“与次耕”云:
曲周接取中之报,颇为惜之。吾弟今日迎养都门,既必不可,茮水之供谁能代之?宜托一亲人照管,无使有尸饔之叹。不记在太原时相与读寅旭书中语乎?(寅恪案:王锡阐字寅旭,江苏吴江人,事迹见清史列传陸捌本船。)又既在京邸,当寻一的信与嫂侄相闻。即延津在系,亦须自往一看。此皆吾辈情事,亦清议所关,不可阙略也。(寅恪案:“嫂侄”二字可参亭林文集伍“山阳王君墓志铭”“余有潘力田死于杭,系累其妻子以北”等语。)
寅恪案:亭林之不欲次耕得中博学鸿词科,观此二札可知。但何以天生之举鸿博,亭林虽托友人代请清廷许其归家养母,并不如其对次耕之痛惜者,盖天生与次耕之情事有所不同。晋书捌捌王裒传略云:“王裒字伟元,元城阳营人也。父仪,高亮雅直,为文帝司马。东关之役,帝问于众曰:近日之事睡任其咎?仪对曰:责在元帅。帝怒曰:司马欲委罪于孤邪?遂引出斩之。裒少立操尚,行已以礼,痛父非命,未尝西向而坐,示不臣朝廷也。于是隐居教授,三征七辟皆不就。”然则潘耒之兄柽章以庄氏史案为清廷杀害,亭林之意次耕亦应如伟元之三征七辟皆不就也。
茲有一事出于牧斋当日与长孺争论注杜时意料之外者,即牧斋不为南浔庄氏史案所牵累事也。牧斋与潘力田柽章吴赤溟炎之撰述明史记极有关系,观牧斋著作中有关此类材料亦不少,今择录一二于下。
牧斋外集捌修史小引云:
谦益白:盖往昔滥尘史局,窃有意昭代编年之事。事多觝牾勿就。中遭废弃,日夕键户,荟蕞所辑事略,颇可观览。天不悔祸,绛云一炬,靡有孑遗。居恒忽忽,念海内甚大,何无一人可属此事者。近得松陵吴子赤溟潘子力田,奋然有明史记之役,所谓本纪书表世家列传,一仿龙门,取材甚富,论断甚严。史家三长,二子盖不多议。数过余,索烬余及询往时见闻。余老矣,耳聩目眊,无以佐二子,然私心幸二子旦夕成书,得一寓目。又惧二子以速成自愉快,与市肆所列诸书无大异也。乃二子不要名,不嗜利,不慕势,不附党,自矢必成,而不求速。曰:终身以之。然则此事舍二子其又谁属?余因思海内藏书家及与余讲世好者不能一一记忆,要之,此书成自关千秋不朽计,使各出所撰著及家藏本授之二子,二子必不肯攘善且忘大德也。敢代二子布告同人,毋以我老髦而懸盼遥疑酰⌒疑酰
有学集叁捌“与吴江潘力田书”略云:
春时枉顾,深慰契阔。老人衰病,头脑冬烘,不遑攀留信宿,扣击绪论,别后思之重以为悔。伏读国史考异,援据周详,辨析详密,不偏主一家,不偏执一见。三复深惟知史事之必有成,且成而必可信可传也。一官史局,半世编摩,头白汗青,迄无所就,不图老眼见此盛事。墙角残书或尚可资长编者,当悉索以备搜采。西洋朝贡典录乞仍简还,偶欲一考西洋故事耳。赤溟同志不复裁书,希道鄙意。
同书叁玖“复吴江潘力田书”(此札关于注杜事者,前已详引,可参阅)略云:
手教盈纸,详论实录辨证,此鄙人未成之书亦国史未了之案。考异刊正,实获我心,何自有操戈入室之嫌?唱此论者似非通人。吹万自己,不必又费分疏也。东事记略东征信史也。人间无别本,幸慎重之。俞本纪录作绛云灰烬。诸候陆续寄上,不能多奉。
有学集补“答吴江吴赤溟书”(近承潘景郑君寄示牧斋“吴江吴母燕喜诗”七律一首,虽是寻常酬应之什,无甚关系,但其中有“野史亭前视膳余”句,亦可推知牧斋此书与此诗同为一时所作,并足见两人交谊之密切也。)略云:
三十余年留心史事,于古人之记事记言、发凡起例者,或可少窥其涯略。倘得布席函丈,明灯促席,相与讨论扬榷,下上其议论,安知无一言半辞可以订史乘之疑误、补掌故之缺略者。言及于此,胸臆奕奕然,牙颊痒痒然,又惟恐会晤之不早,申写之不尽也。门下能无冁然一笑乎?所征书籍可考者仅十之一二,残编啮翰,间出于焦烂之余,他日当悉索以佐网罗,不敢爱也。老病迂诞,放言裁复,并传示力田兄共一捧腹。
亭林文集伍“书吴(赤溟炎)潘(力田柽章)事”略云:
庄名廷鑨,目双盲,不甚晓古今,以史迁有左丘失明乃著国语之说,奋欲著事。其居邻故阁辅朱公国桢家,朱公尝取国事及公卿志状疏草命胥钞录,凡数十帙,未成书而卒。廷鑨得之,则招致宾客,日夜编辑为明书,书冗杂不足道也。廷鑨死,无子,家赀可万金。其父允遂梓行之。慕吴潘盛名,引以为重,列诸参阅姓名中。书凡百余帙,颇有忌讳语,本前人诋斥之辞未经删削者。庄氏既巨富,浙人得其书往往持而恐吓之,得所欲以去。归安令吴之荣告诸大吏,大吏右庄氏,不直之荣。之荣入京师,摘忌讳语密奏之。四大臣大怒,遣官至杭,执庄生之父及其兄廷钺及弟侄等并列名于书者十八人,皆论死,其刻书鬻书并知府推官之不发觉者亦坐之。发廷鑨之墓,焚其骨,籍没其家产。所杀七十余人,而吴潘二子与其难。方庄生作书时属客延予一至其家,予薄其人不学,竟去,以是不列名,获免于难。二子所著书若干卷,未脱稿,又假予所蓄书千余卷尽亡。予不忍二子之好学笃行而不传于后也,故书之。且其有实史才,非庄生者流也。
寅恪案:当日风习,文士著作其首多列显著名人“鉴定”“参阅”字样,借作宣传并引为自重,如江左三大家诗钞中之牧斋诗钞,卷目下所载参订姓氏,上卷为谈允谦等,中卷为季振宜等,下卷为张养重等,即是其例。揆以牧斋此时之声望及与力田赤溟之交谊,庄氏明书刻行,当共潘吴列名参阅无疑。然庄书竟不载钱氏之名,必因长孺注杜,牧斋坚不肯挂名简端,至举扬子云故事为比,辞旨激烈,潘吴遂不敢借此老之名字以为庄氏标榜也。
噫!当郑延平率舟师入长江,牧斋实预其事,郑师退后虽得苟免,然不久湥雷骈闶牛字餍铝ⅲ先诵恼鸲是逋⒂诮闱蛱丶诱蜓埂W鲜钒钢饕蚴翟谟诖恕=袢展壑琳氤と嫠湔尬街衅抢橡Э彰耪咧ξ找嘤纱说妹庥谧钢@郏裨蚝佣钟腥缭诨曝轨靼甘贝来铀乐胍印L煜率虑昂笠蚬谐鲇谝饬现庹撸熳⒍殴杆蛊湟恢ひ柯勰琳嗉谐戎匦奘肥拢虿⒏郊爸
第五章
复明运动(附钱氏家难)
(八)
论列朝诗集既竟,请略述钱柳复明之活动。
今就所存材料观之,关于牧斋者不少,若多加考述则非本文之主旨,故择其关于河东君者详言之,其他牧斋活动之主要者亦稍稍涉及,聊见两人同心同志之梗概也。
河东君在崇祯甲申以前之作品,如陈卧子汪然明及牧斋等所镌刻者,已传播一时,故声名藉甚。至弘光南都小朝廷时,河东君此期应有作品,但以关涉马阮之故,疑为牧斋所删削不存。南都既倾覆,牧斋被黄毓祺案之牵累,赖河东君助力得以脱免,遂于顺治四年丁亥河东君三十生日时特和东坡西台寄弟诗,遍示亲友,广事宣传。是后虽于有学集中间附有其篇什,如和牧斋庚寅人日及赠黄若芷大家等诗外,别无所见。此固由牧斋逝世,河东君即以身殉,赵管夫妇及孙爱等不能收拾遗稿所致,但亦因河东君志在复明,意存韬晦,与前此之情况迥异故也。
牧斋尺牍上与王贻上四通其一云:
乱后撰述,不复编次,缘手散去,存者什一。荊妇近作当家老姥,米盐琐细枕籍,烟熏掌薄,十指如锥,不复料理研削矣。却拜尊命,惭惶无地。
其三略云:
八十老叟,余所几何?既已束身空门,归心胜谛,何暇复沉湎笔墨,与文人才子争目睫之短长哉?秋柳新篇为传诵者攫去,伏生已老,岂能分兔园一席,分韵忘忧?白家老媪,刺促之下,吟红咏絮,邈若隔生。无以仰副高情,思之殊惘惘也。
王士祯感旧集壹“钱谦益”条,卢见曾补传引古夫于亭杂录云:
余初以诗贽于虞山钱先生,时年二十有八。
清史列传玖王士祯传略云:
王士祯山东新城人,顺治十五年进士,十六年授扬州府推官。圣祖仁皇帝康熙三年总督郞廷佐巡抚张尚贤疏荐其品端才敏,奉职最勤。总河朱之锡亦以委盘河库,综覈精详,协助堤工,剔除蠧弊,疏荐。下部叙录,内升礼部主事。(康熙)五十年五月卒于家,年七十有八。
寅恪案:渔洋初以诗贽于牧斋,乃在顺治十八年。故牧斋书有“八十老叟”之语。此时距郑延平率师入长江失败后不久,牧斋实参预大木此举。白门秋柳一题,钱柳俱涉嫌疑,自不欲和韵,否则“秋柳”原诗即使为人攫去,亦可重抄传寄。其答渔洋之言不过推托之辞耳。至河东君是否真如牧斋所谓“当家老姥,十指如锥,吟红咏絮,邈若隔生”,亦殊有疑问。盖此时固不免多少为家务所干扰,但以当日士大夫之生活状况言,绝不致无挥毫作字之余暇。然则所谓“白家老媪刺促下”,仍是婉言辞谢,借以免却外间之招摇而已。呜呼!当河东君赋金明池咏寒柳词时,谢象三目之为“白氏女郞”;当王贻上请其和秋柳诗时,牧斋目之为“白氏老媪”。二十余年间人事之变迁如此。牧斋诗云:“杨柳风流烟草在,杜鹃春恨夕阳知。”(见有学集叁夏五诗集“留题湖舫”二首之二。第肆章已引。)渔洋山人虽非旧朝遗老,然亦生于明季,钱柳不肯和秋柳诗之微意,或能有所感悟欤?
夫明南都倾覆,牧斋随例北迁,据有学集拾红豆诗二集“后秋兴八首。八月初十日小舟夜渡,惜别而作”其五云:“水击风抟山外山,前期语尽一杯间。”(并见遵王注本投笔集。)当时牧斋迫于不得已而往北京,但河东君独留南中,仅逾一岁,即顺治三年秋,牧斋遂返故里,可知钱柳临别时必有预约,两人以后复明之志愿即决定于离筵之际矣。丁亥春黄毓祺之案,牧斋实预其事,距前此白门分手时亦不过一年有半也。黄毓祺案牧斋虽得苟免,然复明之志仍不因此而挫折。今就牧斋作品中所能窥见者,即游说马进宝反清一事。(寅恪案:马氏于顺治十四年九月清廷诏改其名为“逢知”。见清史列传捌拾马逢知传。)关于牧斋本身之活动茲可不详引,但涉及河东君者则备论述之,以明本文宾主轻重之旨也。
今检瞿忠宣公集伍“留守封事”类“奏为天意扶明可必,人心思汉方殷,谨据各路蜡书具述情形,仰慰圣怀,更祈迅示方略,早成中兴伟业事”略云:
臣子壬午举人元锡,因臣孙于去腊离家,未知其到粤消息,遣家僮胡科探视。于(永历三年己丑)七月十五日自家起程,今月十六日抵臣桂林公署,赍帯臣同邑旧礼臣钱谦益寄臣手书一通,累数百言,绝不道及寒温家常字句,惟有忠驱义感溢于楮墨之间。盖谦益身在(虏)中,未尝须臾不念本朝,而规画形势了如指掌,绰有成算。据言:“难得而易失者时也,计定而集事者局也。人之当局,如奕棋然。楸枰小技,可以喻大。在今日有全着,有要着,有急着。善奕者,视势之所急而善救之。今之急着即要着也,今之要着即全着也。(寅恪案:顾苓塔影园集壹“东涧遗老钱公别传”云:“以隐语作楸枰三局,寄广西留守太保瞿公。”今有学集中固多观棋之作,可称隐语,然与此书之明显陈述者绝不相类。投笔集后秋兴之六第肆首云:“腐儒未谙楸枰谱,三局深惭堇帝思。”及后秋兴之十二第叁首云:“廿年薪胆心犹在,三局楸枰算已违。”牧斋诗语即指此致稼轩书言。岂云美虽间接获知其事,而未亲见原书,遂致有此误会耶?至其列此事于黄案之前,其时间先后之讹舛,更不待辨矣。)夫天下要害必争之地不过数四,中原根本自在江南。长淮汴京,莫非都会,则宜移楚南诸勋重兵全力以恢荊襄,上扼汉沔,下撼武昌,大江以南在吾指顾之间。江南既定,财赋渐充,根本已固,然后移荊汴之锋扫清河朔。其次所谓要着者,两粤东有庾关之固,北有洞庭之险,道通滇黔,壤邻巴蜀。方今吴三桂休兵汉中,三川各郡数年来非熊(指王应熊)在彼,联络布置,声势大振,宜以重兵径由遵义入川。三川既定,上可以控扼关陇,下可以掇拾荊襄。倘以刍言为迂而无当,今惟争急着是问。夫弈棋至于急着,则苟可以救败者无所不用。迩者燕京特遣恭顺致顺怀顺三(逆?)进取两粤。(寅恪案:清史列传柒捌尚可喜传略云:“崇德元年四月封智顺王。顺治三年八月同恭顺王孔有德、怀顺王耿仲明征湖南。”牧斋书中“智顺”作“致顺”,乃音近笔误。原缺一字,今以意补为“逆”字。盖此三人者在清为顺,在明为逆也。)因怀顺至吉安忽然缢死,故三路之师未即渡洞庭、过庾岭,然其势终不可遏,其期谅不甚远,岂非两粤最急时乎?至彼中现在楚南之劲敌惟辰常马蛟麟为最。传闻此举将以蛟麟为先锋,幸蛟麟久有反正之心,与江浙(虏?)提镇张天禄田雄马进宝卜从善辈皆平昔关通密约,各怀观望。此真为楚则楚胜,而为汉则汉胜也。蛟麟倘果翻然乐为我用,则王师亟先北下洞庭。但得一入长江,将处处必多响集。我得以完固根本,养精蓄锐,恢楚恢江,克复京阙。若谦益视息余生,奄奄垂毙,惟忍死盼望銮舆拜见孝陵之后,槃水加剑,席稿自裁。”等语。臣反复披阅,虽谦益远隔万里,而彼身为异域之臣,犹知眷恋本朝,早夜筹维,思一得以图报效,岂非上苍悔祸,黙牗其衷,亦以见天下人心未尽澌灭,真祖宗三百年恩养之报。臣敢不据实奏闻。伏祈皇上留意详阅,特赐鉴裁。臣缮疏方毕,适原任川湖督臣万年策自平溪卫取路黎靖来至桂林,具述虞镇马回子驻兵常德,实有反正之心。回子即名蛟麟者也。以情事度之,钱谦益楸枰三局揣摩之语,确相吻合,似非无据。岂非楚南拨云见日之时,而中兴之一大机会耶?永历三年九月囗囗日具奏。
据此,牧斋致稼轩书作于顺治六年己丑之秋,其中已言及马进宝,故次年庚寅即有往金华游说马氏之事。
更可注意者,即说马之举实与黄梨洲有关。
黄宗羲思旧录“钱谦益”条(此条第肆章已引,茲为便利论述,故重录之)云:
一夜余将睡,公提灯至榻前,袖七金赠余曰:此内人(自注:“即柳夫人。”)意也。盖恐余之不来耳。是年(指顺治七年庚寅)十月绛云楼毁,是余之无读书缘也。
鲒埼亭集壹壹“梨洲先生神道碑文”略云:
公既自桑海中来,杜门匿景,东迁西徙,靡有宁居。又有上变于大帅者,以公为首,而公犹挟帛书,欲招婺中镇将以南援。
黄炳垕编黄梨洲先生年谱中“顺治七年庚寅”条云:
三月,公至常熟,馆钱氏绛云楼下,因得尽翻其书籍。
寅恪案:太冲三月至常熟,牧斋五月往金华,然则受之此次游说马进宝实梨洲所促成无疑。观河东君特殷勤款待黄氏如此,则河东君之参预劝马反清之政治活动,尤可证明也。
又金氏牧斋年谱“(顺治八年)辛卯”条云:
为黄晦木(宗炎)作书绍介见马进宝于金华。(原注:“尺牍”。)
金氏未言出于尺牍何通,但检牧斋尺牍中“致囗囗囗”略云:
余姚黄晦木奉访,裁数行附候,计已达铃阁矣。友人陈昆良赴温处万道尊之约,取道金华,慨慕龙门,愿一投分。介恃道谊之雅,辄为绍介。晦木知必荷眄睐,先为遥谢。
寅恪案:此札乃致马进宝者。细玩其语气,介绍晦木与介绍昆良时间相距至近,且足知两人俱是初次介绍。今检浙江通志壹贰壹职官表分巡温处道栏云:“陈圣治,辽东锦州人,顺治十年任。万代尚,辽东铁岭人,顺治十四年任。孟泰,辽东辽阳人,贡士,顺治十六年任。”及清史列传捌拾马逢知传略云:“顺治三年从端亲王博洛南征,克金华,即令镇守。六年命加都督佥事,授金华总兵,管辖金衢严处四府。七年九月奏言臣家口九十余人,从征时即领家丁三十名星赴浙东,此外俱在旗下,距金华四千余里,关山迢递,不无内顾之忧,恳准搬取。下部知之。十三年迁苏松常镇提督。”并有学集柒高会堂诗集有“丙申重九海上作”一题及“高会堂酒阑杂咏序”末署“(顺治十三年)丙申阳月十有一日书于青浦舟中”,故综合推计牧斋之介绍晦木见马进宝于金华,实在顺治十三年丙申秋季以前马氏尚未离金华赴松江之时。至浙江通志列万代尚之任温处道台始于顺治十四年者,不过因排次便利,只书年而不书月,否则,绝无元旦上任除夕解职之理也。
又徐孚远钓璜堂存稿壹贰“怀陈昆良”(原注:“时闻瞿稼轩之变。”)云:“嗟君万里赴行都,桂岭云深入望迂。岂意张公双剑去,却令伍子一萧孤。粤西驻辇当通塞,湖北扬旌定有无。分手三年鸿雁断,如余今日正穷途。”可见陈氏同是当时参预复明运动之人。牧斋介绍之于马进宝,必非寻常干进以求衣食者之比。惜光绪修常昭合志稿叁壹义行门陈璧传仅云:“陈璧字昆良,崇祯末尝三上书论事,不报。归隐。”寥寥数语,殊为简略。今读闇公此诗,则陈氏平生志事更可证知矣。
茲仅录牧斋作品中庚寅夏往返金华游说马进宝之作品,并略加释证下。
有学集叁庚寅夏五集序云:
岁庚寅之五月,访伏波将军于婺州。以初一日渡罗刹江,自睦之婺,憩于杭。往返将帀月,漫兴口占,得七言长句三十余首,题之曰夏五集。春秋书夏五,传疑也。疑之而曰夏五,不成乎其为月也。不成乎其为月,则亦不成乎其为诗。系诗于夏五,所以成乎其为疑也。易曰,或之者,疑之也。作诗者,其有忧患乎?
寅恪案:此夏五集可称为第壹次游说马进宝反清复明之专集。河东君参预此活动,尤为显著,读者应特加注意也。
“早发七里滩”云:
欲哭西台还未忍,唳空朱噣响云端。(遵王注本此句下有牧斋自注云:“谢皋羽西台恸哭记即钓台也。其招魂之词曰:“化为朱鸟兮,有噣焉食。”)
寅恪案:“未忍”者,即未忍视明室今已亡之意。前论牧斋次韵答盛集陶见赠诗“终然商颂归玄鸟,麦秀残歌讵忍删”句及牧斋编列朝诗集终于丁集事,俱详言之,茲不更赘。涵芬楼本“忍”作“得”,殊失牧斋本旨,故从遵王注本作“忍”。
“五日钓台舟中”云:
纬繣江山气未开,扁舟天地独沿洄。空哀故鬼投湘水,谁伴新魂哭钓台。五日缠丝仍汉缕,三年灼艾有秦灰。吴昌此际痴儿女,竞渡嚾呶尽室回。
寅恪案:此诗第柒第捌两句颇不易解。以恒情论,牧斋独往金华,河东君及其女应在常熟家中,殊与“吴昌”之语不合。岂河东君及其女虽不同牧斋至金华,但仅送之至苏州,留居于拙政园耶?俟考。
检刘继庄献廷广阳杂记叁“涵斋又言海澄公黄梧即据海澄以降,即条陈平海五策”条,其第贰策云:
郑氏有五大商在京师苏杭山东等处,经营财货,以济其用。当察出收拿。
清史列传玖黄梧传云:
顺治十三年七月梧斩伪总兵华栋等,率众以海澄县投诚。
延平王户官杨英从征实录“永历十一年丁酉五月”条云:
藩行令对居守户官郑宫傅察算,裕国库张恢,利民库林义等稽算东西二洋船本利息,并仁义礼智信、金木水火土各行出入银两。
明清史料丁编叁“五大商曾定老等私通郑成功残揭帖”云:
(上缺。)万两,前往苏杭二州置买绫绸湖丝洋货,将货尽交伪国姓讫。顺治十二年五月初三四等日,曾定老就伪国姓管库伍宇舍手内领出银五万两,商贩日本,随经算还讫。又十一月十一二等日,又就伍宇舍处领出银十万两,每两毎月供利一分三厘。十三年四月内将银及湖丝缎匹等货搬运下海,折还母利银六万两,仍留四万两付定老等作本接济。
牧斋赋此诗时,郑氏之五大商尚未被清廷察出收拿,河东君之送牧斋至苏或与此有关。夫郑氏之兴起虽由海盗,但其后即改为经营中国南洋日本间之物产贸易。苏杭为丝织品出产地,郑氏之设有行店自是当然之事。况河东君以贵妇人之资格,以购买物品为名与绸缎店肆往来,暗作通海之举,可免为外人所觉察也。此说未敢自信,姑记于此,以俟更考。
“五日泊睦州”云:
客子那禁节物催,孤篷欲发转徘徊。晨装警罢谁驱去,暮角飘残自悔来。千里江山殊故国,一抔天地在西台。遥怜弱女香闺里,解泼蒲觞祝我回。
寅恪案:第肆句盖与第柒第捌两句相关,谓不与家人同作金华之行也。或疑“自悔来”之语乃此行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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