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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如是别传-第7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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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皇诗云:

杜陵寂寞将欲死,刘郞赠我淮南子。淮南为人卓且真,磊落不染半点尘。读书一目数行下,说剑凛凛如有神。云霄不垂韩信钓,徐泗正与黄公邻。桥边堕履臭味合,台上落帽风致亲。如此之人恨不相逢早,吴宫未埋幽径草。京都繁华未销歇,健儿身手名未老。于今万事皆雨散,才士相看惟有叹。虽然才士变化乌得知,学仙学佛犹尔为。

芝麓诗四首之一云:

畴昔金门地,盈庭谇妇姑。子云犹戟陛,东观已钳奴。(自注:“黄子宦燕邸时,予正得罪系司败狱。”)江海孤蓬合,兵戈万事殊。浮踪耽胜晚,经乱郁为儒。

用宾“黄澍笏击马士英背”条云:

黄澍字仲霖,徽州人。丙子举浙闱,丁丑登进士,授河南开封推官。以固守功擢御史,巡按湖广,监左良玉军。甲申弘光立,六月二十日丙子澍同承天守备太监何志孔入朝,求召对。既入见,澍面纠马士英权奸误国,泪随语下,上大感动。

又“黄澍辩疏”条后附记云:

乙酉大兵下徽州,闽相黄道周拒于徽州之高堰桥。自晨至暮,斩获颇多。澍以本部邑人,习知桥下水深浅不齐,密引大清骑三十由浅渚渡,突出闽兵后,骤见骇甚,遂溃。徽人无不唾骂澍者。后官于闽,谋捣郑成功家属,以至边患,遂罢。

依以上诸材料及通常名与字号之关系,可以推知黄甫及即黄仲霖澍。甫及之称,殆黄澍后来所自改也。又芝麓诗自注“黄子宦燕邸时,予正得罪系司败狱”。据定山堂诗余菩萨蛮“〔崇祯十六年癸未〕初冬以言事系狱”及万年欢“〔崇祯十七年甲申〕春初系释”二题,足知芝麓以劾时宰下狱之时,正仲霖在京任御史之日也。牧斋序之“持符节监军事”即用宾文中之“监左良玉军”。钱序云“一旦束身谢事,角巾归里,削铓逃影,窜迹氈裘毳衣中,眉睫栩栩然不可辨识”,疑即计氏附记中所言乙酉年澍密引清骑由浅渚渡水击溃黄道周之师于徽州高堰桥之事。此等材料,更可证明黄甫及即黄澍也。于皇诗谓甫及“云霄不垂韩信钓,徐泗正与黄公邻。桥边堕履臭味合,台上落帽风致亲”,似黄氏在明南都倾覆后复入满人或降清汉人之幕。钱诗云“夜半壮心回起舞,酒阑清泪落悲笳”及“曲宴未终星汉改,与君坚坐看桑田”并记中所云“黄子坐斯阁也,伊吾谷蠡,鸣横剑之壮心,得无有猎猎飞动者乎?宿昔之筹边说剑,骨腾肉飞,精悍之色犹在眉宇间”,则甫及虽混迹满人或降清汉人幕中,似仍怀复明之志。又牧斋序文中言甫及于“己丑之冬自金陵过访,俄为余张灯开宴,吴下名娼狡童有三王生,取次毕集。清歌妙舞,移日卜夜”,是甫及之后面必有强大势力为之支柱,使能作此盛会。且此盛会除慰劳牧斋外,必别有企图也。茲再略引史料,试论之于下。

清史列传柒捌贰臣传甲张天禄传略云:

张天禄陕西榆林人,明末与弟天福以义养从军,积功至总兵官。福王时,大学士史可法督师,为瓜州前锋,驻瓜州。本朝顺治二年五月豫亲王多铎下江南,福王就擒,天禄及天福率所部三千人随忻城伯赵之龙迎降。豫亲王令以原官随征,后隶汉军正黄旗。时明佥都御史金声家居休宁,受唐王聿键右都御史兼兵部侍郞,纠乡勇十余万据徽州。贝勒博洛遣都统叶臣往剿,天禄从。十月偕总兵卜从善李仲兴刘泽泳等由旌德县进,连破十余寨,至绩溪县,生擒声及中军吴国祯等,谕降不从,斩于军。徽州平。十二月明唐王大学士黄道周率兵犯徽州,天禄击斩其将程嗣伒仁嗳耍茏鼙罟‘先等。三年正月大败道周兵于婺源,擒黄道周,谕降不从,斩之。二月加都督同知,授徽宁池太总兵官。五月赐一品冠服。四年四月授江南提督。五年三月叙投诚功,授三等轻车都尉。八年五月晋三等子爵。九年十月海贼围漳州,天禄奉命赴闽援剿。抵延平,曾都统金历已解漳州围,天禄留驻延平,剿各山贼。十一年明鲁王定西侯张名振由浙江犯崇明,天禄驰还松江,调将出洋扑剿。正月夺稗沙老营,追至高家嘴。名振遁入浙,寻乘潮突犯吴淞采淘港,伤兵焚船。天禄坐是降三級,戴罪剿贼。十二年总督马明佩以采淘港告警时多失炮械及舟师三百余,天禄匿不报,疏劾之。而闽浙总督佟泰亦奏自洋逃回兵称,天禄与名振通书诏。并下刑部讯,通书无据,以隐匿罪革提督,降子爵为三等轻车都尉。十六年卒。

小腆纪年附考壹壹顺治二年乙酉九月“我大清兵克绩溪,明右都御史右侍郞金声等死之”条略云:

声起兵后拜表闽中,王命中书童赤心授声右都御史、兵部右侍郞,总督南直军务。遂拔旌德宁国诸县。王师攻绩溪,江天一登陴守御,间出迎战,杀伤相当。降将张天禄以少骑牵制天一于绩溪,间道从新岭入,守岭者先溃。是月二十日,徽故御史黄澍诈称援兵,声见其着故衣冠,而发未剃也,信之。城遂破,声被擒。

同书同卷“我大清兵克徽州,明推官温璜死之”条略云:

璜既闻金声败,方严兵登陴,而黄澍已献城矣。

同书同卷十二月壬寅(二十四日)“明督师黄道周败绩于婺源,遂被执”条略云:

秋九月道周至广信府,闻徽州破。婺源令某者,亦门人也,伪致降书,道周信之,决计深入。十二月进兵至童家坊。遂前次明堂里,仅三百人,马十匹,粮三日。壬寅天微曙,我提督张天禄(原注:“考曰:天禄本史阁部将。”)率兵猝至,道周挥赖继谨等督师鏖战,参将高万荣请引兵登山,凭高可恃。正移师间,骑兵从间道突出,(可参上引计氏明季南略“黄澍辩疏”条附记。)箭如雨,从者俱散。道周曰:吾死此矣!遂被执。

据此,则甫及自顺治二年乙酉降于张天禄,又助其杀害金声温璜黄道周等,疑必常依傍张氏。仲霖既怀归明之意,而张氏于顺治四年四月任江南提督后,既如上引瞿忠宣公集伍“留守封事”所云“彼中现在楚南之劲敌,惟辰常马蛟麟为最,传闻此举(寅恪案:“此举”指清兵将进取两粤事。详见上引。)将以蛟麟为先锋。幸蛟麟久有反正之心,与江浙〔虏〕提镇张天禄田雄马进宝卜从善辈皆平昔关通密约,各怀观望。此真为楚则楚胜,而为汉则汉胜也”,则天禄为当日降将中“关通密约,各怀观望”者之一,可知其本为明总兵官,又曾在史可法部下,自亦具有反清之志者。此点于其后来被劾与张名振通书诏事虽云无据,仍足证明其非真能忠于建州也。由是言之,己丑岁暮张天禄令黄澍至牧斋家作此联络,乃必然之举动,盖斯为明末清初降于建州诸汉人每怀反覆之常态也。

茲有一问题,即此次牧斋家中之宴集,张天禄是否与黄澍同来?牧斋诗文引用李太白“扶风豪士歌”(见全唐诗第叁函李白陸)之“扶风豪士”以比拟己丑岁暮远来其家之“豪客”,此“豪客”究为何人?或谓后魏曾置扶风于安徽境,(见魏书壹佰陸中地形志载:“霍州扶风郡治乌溪城。”)与甫及之著籍安徽有关,故牧斋取以指黄氏。此说亦可通。但张天禄为陕西人,自较仲霖更为适切于“扶风豪士”之称号,故不能不疑张氏亦曾与黄氏同来,不久即离去也。未敢决言,姑附记于此,以俟更考。至牧斋己丑岁暮诗题所以不欲明著张氏及黄氏之姓名,必因当时尚有避忌,与后来作甫及寿序及舫阁记时情势大异,自可著仲霖之姓名及别字。此可取与牧斋顺治十四年作梁慎可母寿序不讳言河东君曾寄居雕陵庄之事相参证也。

又谈迁枣林杂俎仁集逸典类“黄澍”条云:

歙人黄澍年少轻侮,作叶子格,品第宗妇之貎,见忤于族,走杭州,通籍郡庠。丙子举于乡,明年成进士,授开封推官。壬午御流寇,开渠转粟,河水秋溢,因灌汴城,祸自渠始。又搜民间藏粟并金钱夺之,汴人切齿。内召,先帝面问开渠者谁也?委之流寇。利口迅舌,人莫能难。以御史按楚,未及瓜,遽入朝,意觊开府,借马士英为市。盖平贼将军左良玉嗛马氏,故大言清君侧之恶。辄示人良玉手书,挟重镇劫之。其廷攻也,一言一涕,甚倾宸听。士英伏阶下愧死。澍退,捐九万金助饷,自云世槖。高相国弘(弘图)问予:彼卓郑也哉?予曰:否,否,彼补杭郡诸生,父为人埂士猓〔盘罢蛔阈乓病d拱闯坑⒁跚踩斯毫加瘢乱印Q懊馄涔伲坊瞿淞加袼槠渥印0闯纪ɑ楸菊蛳蛭粗幸病C髂曜笫铣票搞冢锤参夜遥涫坑⒅镞⒛咽鹘祝两裎#堪г眨

寅恪案:依上引材料及孺木此条所载,黄氏人品如此卑劣,为当时所鄙弃,牧斋之不著其名,此亦是别一原因也。

复次,牧斋以姚平仲比甫及。平仲事迹见宋史叁叁伍种师道传及庶斋老学丛谈中卷上“姚将军靖康初以战败亡命”条等,并陆放翁剑南诗稿柒“寄题青城山上清宫”诗。

陆诗及序云:

姚将军靖康初以战败亡命。建炎中,下诏求之不可得。后五十年,乃从吕洞宾刘高尚往来名山,有见之者。予感其事,作诗寄题青城山上清宫壁间。将军尝见之乎?

造物困豪杰,意将使有为。功名未足言,或作出世资。姚公勇冠军,百战起西陲。天方覆中原,殆非一木支。脱身五十年,世人识公谁。但惊山泽间,有此熊豹姿。我亦志方外,白头未逢师。年来幸废放,偿遂与世辞。从公游五岳,文人小说下载稽首餐灵芝。金骨换绿髄,歘然松杪飞。

寅恪案:牧斋之意岂谓与黄氏共谋复明,若事败,则可与之同游五岳,如放翁欲从平仲之比耶?综观上所引述,可知牧斋自顺治六年己丑冬至顺治十二年乙未冬赋“题黄甫及舫阁”诗时(见有学集陸秋槐别集)与仲霖之关系迄未中断。

牧斋诗云:

文练萦窗香篆迟,舫斋恰似舣舟时。垂帘每读淮阴传,卷幔长怀漂母祠。落木云旗开楚甸,夕阳日珥抱钟离。卾君绣被歌谁和,且试灯前一局棋。

此诗之典故及辞旨与“舫阁记”颇多类似,应为同时所作。第伍句“夕阳日珥抱钟离”及第捌句“且试灯前一局棋”尤可注意。盖牧斋此次访蔡魁吾并与李素臣黄甫及等作此联络,乃一局棋中之数着,未可分别视之也。

复次,康熙修徽州府志玖选举志上科第门明崇祯九年丙子乡试栏(可参结邻集陸“黄澍”条下注“仲霖次公劬庵浙江钱塘籍,江南休宁人”等语)载:“黄澍字次公,休宁龙湾人,钱塘籍,(崇祯十年)丁丑进士。为文有奇气,落笔千言,出入秦汉不假思索。历御史,入国朝,至福建副使。”可取与上引明季南略肆“黄澍辩疏”条附记所言“后官于闽,谋捣郑成功家属,以致边患,遂罢”等语相参证。

牧斋此次游淮访蔡,竟至归途留滞,在金陵度岁,可见其负有重大使命。观有学集诗注陸“长干送松影上人楚游,兼柬楚中郭尹诸公二首。时嘉平二十四年”(寅恪案:“年”应作“日”。)其一云:

吴楚尾一军持,断取陶轮右手移。四钵尚擎殷粟米,七条还整汉威仪。毗蓝风急禅枝定,替戾声残咒力悲。取次庄严华藏界,护龙河上落花时。

其二云:

孤蓬微霰浪花堆,眉雪茸茸抖擞来。跨海金鈴依振锡,缘江木柿衬浮杯。九疑旭日扶头见,三户沉灰按指开。唤起吕仙横笛过,岳阳梅柳早时催。

“乙未除夕寄内”云:

郝尾劳劳浪播迁,长干禅榻伴僧眠。鱼龙故国犹今夕,鸡犬新丰又一年。瓦注腊醅村舍酒,柴门松火佛前钱。团圝儿女应流涕,老大家翁若个边。

“长干偕介邱道人守岁”云:

明烛度岁守招提,去殿宫云入梦低。怖鴿有枝依佛影,惊鸟无树傍禅栖。塔光雪色恒河象,天醒霜空午夜鸡。头白黄门熏宝级,香炉曾捧玉皇西。

寅恪案:松影游楚,当与前引沈佳存信编文安之告朱全古“吴楚上下流观察形势”之语有关,否则值此岁暮,似无急急首途之理。介邱乃髠残之字,即明画家石溪也。小腆纪传伍玖髠残传略云:“残字介邱,号石溪,武陵刘氏子。至白门,遇一僧言已得云栖大师为剃度,因请大师遗像,拜为师。返楚,居桃源某庵,久之,忽有所悟,心地豁然。再往白门,谒浪杖人,一见皈依。所交游皆前朝遗逸,顾炎武其一也。”至“与介邱守岁”诗末二句,初未能确定其辞意所在,后检有学集诗注捌长干塔光集“丁酉冬十有七日长至礼佛大报恩寺,偕石溪诸道人燃灯绕塔,乙夜放光应愿欢喜,敬赋二十韵记事”诗,有“科头老衲惊呼急,秃袖中官指顾详”两句,则“黄门”当作宦者解,足见与石溪诸道人同在大报恩寺者亦有中官。疑大报恩寺曾有皇帝亲临降香之事,此皇帝或即福王亦未可知,此类宦者殆为先朝所遗留者耶?遵王注以“黄门”为给事中,似认介邱曾任桂王之给事中,恐非,盖今无载记可以证明也。诸居寺中之明室遗民虽托迹方外,仍不断为恢复之活动。牧斋与此类遗民亲密如是,必有待发之覆。其除夕寄河东君诗,隐藏此次报国忘家之旨。当时河东君必参预斯事,而谅其不能还家度岁与儿女团圝之苦心也。

夫牧斋于顺治十二年乙未既在金陵度岁,十三年丙申及十四年丁酉又连岁来往虞山金陵之间,则其与金陵之密切关系必非仅限于游览名胜、寻访朋旧而已。

牧斋尺牍上“与吴梅村”三通之三“论社”略云:

顷与阁下在郡城晤言,未几遽分鹢首,窃有未尽之衷不及面陈。比因沈生祖孝雪樵、魏生耕雪窦顾生万庶其三子欲谒门下之便,敢以其私所忧者献于左右。三子者,李翱曾巩之亚,今世士流罕有其俦,而朴厚谨直,好义远大,可与深言。

寅恪案:牧斋于此三人可谓极口赞誉。沈顾两氏茲姑不论,唯魏耕者实与牧斋之频繁往来金陵有关,请略述之于下。

鲒埼亭集捌“雪窦山人坟版文”(可参杨大瓢宾杂文残稿“祁奕喜李兼汝合传”及“魏雪窦传”等。杨氏所记虽较详备,但不言及白衣致书延平请率舟师攻取南都之计划,故茲从略。)略云:

雪窦山人魏耕者,原名璧,字楚白。甲申后改名,又别名甦,慈溪人也。世冑,顾少失业,学为衣工于苕上,然能读书。有富家奇其才,客之,寻以赘婿居焉,因成诸生,国亡,弃去。先生所交皆当世贤豪义侠,志图大事。与于苕上起兵之役,事败,亡命走江湖,妻子满狱弗恤也。久之,事解,乃与归安钱缵曾居苕溪,闭户为诗,酷嗜李供奉。长洲陈三岛尤心契之。东归,游会稽。有张近道者好黄老管商之术,以王霸自命,见诗人则唾之曰雕虫之徒也,而其里人朱士稚与先生论诗,极倾倒,近道见之亦辄痛骂不置。然三人者,交相得。因此并交缵曾三岛,称莫逆。先生又因此与祁忠敏(彪佳)公子理孙班孙兄弟善,得尽读淡生堂藏书,诗日益工。久之,先生又遣死士致书延平(郑成功),谓海道甚易,南风三日可直抵京口。己亥延平如其言,几下金陵,已而退军。先生复遮道留张尚书(煌言),请入焦湖,以图再举,不克。是役也,江南半壁震动。既而闻其谋出于先生,于是逻者益急。缵曾心兼金贿吏,得稍解。癸卯有孔孟文者从延平军来,有所求于缵曾,不餍,并怨先生,以其蜡书首之。先生方馆于祁氏,逻者猝至,被执至钱塘,与缵曾俱不屈以死。妻子尽没,班孙亦以是遣戍。初,诸子之破产结客也,士稚首以是倾家,近道救之,得出狱,而近道竟以此渡江遇盗而死。己亥之役,三岛亦以忧愤而死,真所谓白首同归者矣。先生之居于苕上,为晋时二沈高士故山,故有息贤堂,因名其集曰息贤堂集。

同书外编肆肆“奉万西郭问白衣息贤堂集书”略云:

按白衣原名璧,字曰楚白。后改名耕,别字白衣。又改名更,称雪窦山人。白衣少负异才,性轶荡,傲然自得,不就尺幅。山阴祁忠敏公器之,为遍注名诸社中。既丁国难,麻鞋草履,落魄江湖,遍走诸义旅中。当是时,江南已隶版图,所有游魂余烬出没山寨海槎之间,而白衣为之声息。复壁飞书,空坑仗策,荼毒备至,顾白衣气益厉。癸卯以海上降卒至,语连白衣,白衣遁至山阴,入梅里祁氏园。时忠敏子班孙谋募死士为卫,间道浮海,卒为踪迹所得,缚到军门,抗词不屈,死于会城菜市。

寅恪案:魏氏为顺治十六年己亥郑延平率舟师攻南京之主谋者。今检牧斋著述中附上引“与吴梅村”尺牍外,尚有有学集诗注伍敬他老人集顺治十一年冬在苏州所赋“赠陈鹤客兼怀朱朗诣”一首云:“雀喧鸠闹笑通津,横木为门学隐沦。名许诗家齐下拜,姓同孺子亦长贫。风前剪烛尊无酒,雪后班荊道少人。却忆西陵有羁客,荒鸡何处警霜晨。”据全谢山所撰魏氏坟版文,陈三岛朱士稚与魏氏关系密切,则牧斋此诗题中虽不涉及魏氏,要是间接亦与魏氏有联系之一旁证。前言牧斋此数年间屡至苏州,绝非仅限于文酒清游,实有政治活动。观其假我堂文宴互与酬和之人皆属年辈较晚,阴谋复明者,如归玄恭徐祯起等,可以推知。(可参小腆纪传伍捌徐晟及归庄传等。)当魏氏或亦曾参与此会,但以郑延平攻南京失败之后,清廷追究主谋,魏氏坐死,同党亦被牵累,后来编有学集者,殆因白衣之名国于显著,遂删去牧斋与其唱和之作耶?俟考。

第五章

复明运动(附钱氏家难)

(九)

顺治十二年乙未冬牧斋赴淮甸访蔡魁吾后,不径还常熟度岁,而留滞金陵,至次年丙申约在三月間始归虞山。其何以久留金陵之理由,必有不可告人之隐情。检有学集诗注陸,此年春间之诗有“就医秦淮,寓丁家水阁绝句三十首”,大抵为与当日南京暗中作政治活动者相往还酬唱之篇什。其言就医秦淮,不过掩饰之辞,自不待辨。茲择录有关诸首并略加诠释于下。

“丙申春就医秦淮,寓丁家水阁浃两月。临行作绝句三十首,留别留题,不复论次”其一云:

数茎短发倚东风,一曲秦淮晓镜中。春水方生吾速去,真令江表笑曹公。

其二云:

秦淮城下即淮阴,流水悠悠知我心。可似王孙轻一饭,它时报母只千金。

其三云:

舞榭歌台罗绮丛,都无人迹有春风。踏青无限伤心事,并入南朝落照中。

寅恪案:以上三首乃此三十首之总序。三国志肆柒吴书贰孙权传云:“〔建安〕十八年正月曹公攻濡须,权与相拒月余。曹公望权军,叹其齐肃,乃退。”裴注引吴历略云:“权为笺与曹公曰:春水方生,公宜速去。曹公语诸将曰:孙权不欺孤。乃撤军还。”(寅恪案:遵王注已节引。)据郑氏近世中西史日表,顺治十三年丙申三月十日为清明。第叁首遵王注“踏青”引李绰岁时记云:“上巳赐宴曲江,都人于江头禊饮,践踏青草,曰踏青。”然则牧斋在南京度岁后留滞至三月初旬始还家,此可与诗题“浃两月”之语相印证。更疑牧斋在弘光元年上巳时节曾预赐宴之列,今存是年之官书缺载此事。或又曾偕河东君并马阮辈作踏青之游,因有学集关于此时期之作品皆已删除,故亦无从考见。果尔,则此首乃述其個人之具体事实,而非泛泛伤春之感也。第贰首前二句谓其至淮甸访蔡魁吾及久留金陵作复明活动之事,与后二句出史记玖贰淮阴侯传及汉书叁肆韩信传,实能揉合今典古典,足见其文心之妙。后二句又谓他时果能恢复明室,则所以酬报今日之地主,当远胜王孙之于漂母。据此可知丁继之与牧斋关系之密切。观此岁之前十年,即顺治四年丁亥,牧斋受黄案牵累,出狱后即与河东君迁于丁氏河房,(见前所考论。)此岁之后五年,即顺治十八年辛丑,于“干戈满地舟舰断,五百里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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