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封神归真录-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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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内心深处,他觉得这篇心经译文似乎涵义有点缺憾模糊,并不能由衷认同。
这时李渊已经完全睡着了,鼻中发出轻微的鼾声,承乾轻轻取过软枕,放在祖父头下,又为他盖上锦衾。
“沙竭罗,我们走吧,让上皇好好睡一觉。”玄奘轻声说道。
“嗯。”承乾也轻声回答,转头说道,“你们好生照看爷爷,我和师父明天再来看爷爷。”宫娥内侍们低低应了一声。
玄奘站起身来,躬身一合十,向殿外走来。
大安宫,虽然也冠名为宫,其实是李世民做秦王时的府第,规模比之太极宫,何止小了十倍,因此师徒俩很快便走出了宫门。
玄奘要回弘福寺,李承乾却还不愿回东宫,要随玄奘到寺内盘桓一会儿,弘福寺却在长安西门,要过了西市才到。于是两人出了大安宫,骑马过布政坊,延寿坊,光德坊,往西市中穿来。
经过西市,南角上闹嚷嚷的,许多人挤成一团,也不知在看些什么。承乾虽然做皇太子有八九年了,东宫僚属一堆,平常翻来覆去,只是要他知行守礼,但十六岁的年纪,终究还是少年心性,见了热闹,便不禁要上去看一看,因此双腿一夹马腹,当先行去,玄奘微微摇头,策马跟上。
他们在马上,原比众人高出许多,因此虽然在人群之后,仍将场中光景看得清清楚楚。原来那边有个木台,木台上一字儿排开,站了数十名胡人女子,彼此以绳索相连,肤色有黑有白有黄,五官棱角分明,眼睛大而深邃,或金或碧,头发微微卷曲,身材高挑,显与中原人不同,有一个瘸腿癞疥道人站在边上,用手中藤杖一一点指,大声介绍其年龄、出身、价格。
原来是九姓胡人,承乾心想。
魏唐大战,九姓胡人国破家亡,或为唐军俘虏,或辗转逃来长安,被人买卖,长安贵人家以为新奇,纷纷抢着购买,充作奴仆婢女,宴会之时便叫他们侍候伴舞,互相夸耀,乃是贵人借以炫夸身份的象【炫|书|网】征,因此这些胡人胡女要价甚高,等闲人家却是买不起的。
承乾以往在亲贵大臣家里也曾见过胡奴胡姬,但亲眼在市上见到买卖胡姬,却还是头一遭,益发停马不走,一一打量那些胡女。
玄奘见得这副情形,双手合十,道一声:“善哉!”低声诵念经文,看那癞疥道人时,见他身周仿佛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辉光,玄奘“噫”了一声,那道人忽而转过头来,眼角余光一闪,似是对玄奘笑了一笑,随即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去,继续高声叫卖。玄奘控住缰绳,运天眼通再看道人宿命时,却如陷入了一片迷雾,此人仿佛竟是既无过去,也无未来,玄奘深感奇怪,皱眉思索。
承乾却打马进了人群,指着东首第三名的一个小女孩儿问那道士:“她叫什么名字?是哪国人?”
“她小名叫做明月奴,是穆国来的。”道士笑道,“郎君要买下她吗?”
“嗯,我要这明月奴,多少钱?”
“要十贯。”
“才十贯。”承乾道。
“是啊,只要十贯,这名女子便归郎君所有。”
承乾却踌躇起来,原来他自小便是太子,吃穿用度,俱有内库拨给,又哪里用得着什么钱财了?因此他此刻身上是分文俱无,却哪里有十贯铜钱给那道士?
“师父。”承乾回头招呼玄奘,玄奘看了看那道士,又看了看那女孩儿,轻轻摇了摇头。
“是了,出家人不蓄私产,身上哪里会带着什么钱财?”承乾懊恼地自语。
“郎君若不曾带钱,还请回府去来。”道士笑了笑,转过头去,又开始高声向众人叫卖。
承乾看着那女孩儿,女孩儿年岁不大,身子尚未完全长成,畏怯怯的,用碧水含烟似的眸子看着承乾,自有一种特别的意态,让承乾觉得十分熟稔,亲切,因而心动。
“且慢!”承乾叫道,解下腰间的一条犀角带,“那道人,你看这条带子可值得十贯?”
这犀角带是用西洲黑犀牛的角制成,镶金嵌玉,十分名贵,虽然算不上价值连城,也抵得上黄金数百两,承乾却不知道这腰带到底价值几何。
道人见了这条角带,眉花眼笑:“值得,值得,便一百贯也值了。”——却将这腰带的价格压下了十倍也不止。
“那好,这带子便归你,这女孩儿我要了。”
“郎君这犀带贵重,一名胡女实在难抵。”道士接过犀角带,用藤杖指了另外八九名女子,“这九个连同方才那个一起,都归郎君了。”
“不必,我只要这一名。”承乾道。
“这岂非贫道为人不诚,占了郎君便宜。不可不可,郎君若对方才这几名胡女不满意,尽可另选几名。”
“不必了,大众都在此地,这犀带是我宁愿与你,就要你这一人。”
“好好好,郎君果然大有古人任侠之风,贫道恭敬不如从命了。”
道士满脸堆笑,解开索子,将明月奴领了出来,又从怀中取出契据,“郎君,人契都在此地,请郎君收存。”
承乾附身抓住明月奴的手腕,用力一拉,将她拉上马背,在自己身前坐了,拨马出了人群,对玄奘道:“师父,我不能去弘福寺了,要先回府了。”玄奘看着明月奴,欲言又止,只是一合掌,承乾挥鞭一击,那马四蹄扬起轻尘,穿过西市,往东宫去了。
玄奘坐在马上不走,只看着那道士,只见那道士笑眯眯的,依旧在那里叫卖,直到天晚,又卖出数人,歇市钲声响起,果毅军开始乘马驱人,众人都散去了,道士与身边几个凶恶道童牵着那些胡奴胡姬,慢慢的出西市去了。
玄奘看那道士,始终不得要领,摇了摇头,只得驱马先回弘福寺。
“明月奴,奴,奴,这个名字不好,从今以后,我叫你称心好不好?”东宫嘉庆殿,承乾打量着明月奴,说道。
“但凭郎君作主。”明月奴用并不很流利,却分外清柔的洛阳正音答道。
“称心。”
“称心在。”
这一天,是贞观九年十月初三,承乾并不知道,随着这个被他叫做称心的女孩子的到来,他一生的命数都将因此改变。

第十八章 国丧

太阳从西方的地平线上沉落下去,净街鼓开始响起,声振八百下,则六街九衢,坊门皆闭,再不许城中居民穿行于坊里之间,要到第二日五更二点,坊门方才重新开启。
街鼓咚咚,催日呼月,后一百八十年,李长吉有诗咏官街鼓:
晓声隆隆催转日,暮声隆隆呼月出。
汉城黄柳映新帘,柏陵飞燕埋香骨。
磓碎千年日长白,孝武秦皇听不得。
从君翠发芦花色,独共南山守中国。
几回天上葬神仙,漏声相将无断绝。
单调而冗长的鼓点声中,一弯素白的新月自东北天际慢慢升了上来,将并不明亮的月色洒向长安的一百一十处里坊。
净街鼓停止了,长安城一片沉寂,金吾卫的火把出现在大街上,朦胧的夜色中,到处响起了捣衣声,时序已入十月,家家都要为征人赶制寒衣。
曲江池映着天上的新月,微光瑟瑟,池头乐游原上,瘸腿道人拄着藤杖,西望长安,百坊千里,犹如棋局一般整齐,太极宫中王气冲空,直上数万丈,东宫上方,又有暗云一片,若隐若现。
古来大城,无出长安之右者,道人不禁赞叹,复又微微冷笑,整个人忽然模糊起来,扭曲成一团散碎的光影,渐渐在周围的空气中溶解。
满天微茫星斗间,一道绚烂的虹光一掠而过。
“称心,快看,流星!”东宫嘉庆殿,承乾拉着称心,指向西北方向。
“哪里……啊!”称心一眼瞥去,只见到一抹星尾,急急合掌发愿,已然不及,懊恼地低下头去。
“不要丧气,以后我每天陪你来守流星便是了。”承乾伸臂搂住了称心肩膀。
“嗯。”称心羞涩地靠进承乾怀里。
西牛贺洲,有山名竹节山。
竹节山周围数万里,峰顶常有阴云聚合,层层叠叠,直冲牛斗,似有妖魔往来。
阴云飞旋,一头狮子独踞峰顶高崖,对着天上星月,九首一齐长吼,群峰回荡,山间无论狮虎熊罴,狼虫彪豹,闻得狮吼之声,皆栗栗而战,缩首伏地,更不敢稍动。
光影闪烁,霎时聚成人形,瘸腿道人扶杖从光晕间走出,那九头狮子口吐人言:“道友,为何这等模样?”
“方自人间游戏而回耳。”道人笑道。
九头狮子道:“事体如何?”
道人道:“虽不敢说有十成把握,七八分总是有的。”
“吾为洪荒八万万魔众,谢上道友了。”
“你我既系盟好,又何必说这个谢字?”
九头狮子闻言,摇动九首,轰然大笑,“不错不错,倒是吾拘泥了,道友,既至此山,何不随我回洞府欢饮数杯?”
道人笑道:“道友之酒,比瑶池醴泉如何?”
狮子道:“醴泉甘冽绵长,却嫌太软;吾酒入喉辛辣,锋芒锐利,荡涤胸臆,最堪挥断愁肠。”
道人拊掌大笑,“人言美酒如刀,信然,信然,只是我尚有小事未完,却先别过,三日后必来叨扰。”
“专候道友光临。”狮子说罢,仰天吼了一声,四足在山岩上一按,火焰般的尾巴一甩,竹节山晃动了一下,崖间凭空出现一座洞府,九曲盘桓,中藏洪荒世界,似有无量狰狞面目在内浮空飞转,无边魔气滚滚而出,令人毛发为竖。狮子纵身跳入洞门,空间一阵荡漾,洞门倏然而合,竹节山头静悄悄的,只有四面寒蛩,鸣声不绝。
道人静立片刻,腾身依旧化作流星一道,徐徐划过长空,落下东海去了。
数日之后,侯君集征西而回,献胡女一名,惯弹琵琶,善歌能舞,李世民在两仪殿听她弹奏,惊为天籁,自此宫中游宴,琵琶女长随左右,十分受世民亲信。
承乾自那日得了称心,几乎日夜都在一起,渐渐便不常到玄奘处听经,却喜欢上了胡风胡食,常作胡语、着胡服,又漫游于市井,交结胡人侠客纥干承基,在宫中作胡人营帐而戏,只是此时还知节制,见大臣则正襟危坐,高谈节义,众人因此也不太在意他,以为只是少年好奇心性而已。
太上皇帝李渊在十一月得了风疾,行动艰难,御史大夫马周上书责皇帝不孝,大安宫规模狭小,卑陋低湿,不利上皇病体,李世民被他一通抢白,十分羞恼,却也无辞以对。贞观十年春,遂下旨于太极宫之东北,龙首原高阜之上营建永安宫,宫室未成,李渊已于贞观十年八月崩于大安宫垂拱殿,年七十岁。
天下十道四百州,各处道观寺院哀钟响动,李世民遣哀使告于魏国,两国兵戈暂息。
玄都观、兴善寺两处乃天下道观、佛寺之首,大设道场,钟声日夜不停,名僧名道以玄奘、岐晖,各披法衣,诵经持咒,种种仪轨,为上皇追荐冥福。
八月二十五日,大行太上皇帝灵驾于垂拱殿发引,出长安金光门,葬于三原县献陵。淮安王李神通已先李渊而逝,有旨迁其遗骨,以为献陵陪葬。
灵驾浩大,仪卫拥护,蔚为壮观,有六绋牵引太上皇柩车,每绋各长三十丈,围七寸,各有执绋挽士虎贲千余人;另有挽郎二百人,左右配挽歌二部各六十四人。李世民与诸王诸子百官随后缓行相随。
葬仪已毕,观葬人群中的玄奘六个月来第一次见到了承乾。他远远地看着承乾,沙竭罗的神气似乎与从前不同了,不再像以前那么温厚,眉间隐隐多了一丝戾气。玄奘皱了皱眉头,定念谛观,见承乾额上仿佛有一缕淡黑色的火焰在跳动飞扬,身后更有一个巨大而狞恶的阴影张臂向天,似在发出声声厉吼。
啊!玄奘大吃一惊,低呼一声,凝神再看,那巨大的魔影与额上的黑火一起,像太阳下的薄冰一样消散无踪了。
“师父!”承乾也看见了玄奘,在马上向他点首示意,却不曾停留,径直从他面前过去了。
玄奘带着僧人们,慢慢向弘福寺方向走回,心中十分忧虑,刚才那黑火魔影虽只是一闪,但他深信自己不会看错。他虽已有半年未见承乾,但承乾身为太子,一举一动皆受上下瞩目,其日常行迹却也不难得知:我闻他近来喜与胡人交往,莫非是胡人中有邪人在他身上下了什么秘法禁咒,有所图谋么?
回到寺内,众僧各归僧房安歇,玄奘命侍候的沙弥退下,将门关上,独坐方丈,深深入定,他的神念如鸟一般从泥丸宫升起,飞上高空,向下俯瞰。
长安城中一草一木、一尘一沙,此时看来分外清楚,太极宫上空紫气弥漫,翻腾不息,其中隐隐有亿万金丝,光华闪耀,苍龙一般将皇城盘绕其中,只是龙光紫气围绕之中,果有黑气一缕,若有若无,自东宫中透将上来。
却是什么妖人?是否与上次那道人有关?玄奘将神念延伸下去,寻那黑气根源,东宫内外僚属,男女婢仆,连上次承乾带来的那名胡女在内,都是常人,俱无异状,那黑气不是发自旁人,就是出自承乾自己体内,再无其余根源。
“吁——”方丈之中,玄奘长长吐出一口气,睁开眼来,脸色苍白,十分疲倦。
他宗法大乘,专重思维,修性不修命,虽然灵台清明,神念广大,可以遍察万物,却无半分法力在身,纯以道力精神支撑,作了这番探视,一时间身体如脱力了一般十分虚弱。
他端坐不动,深深呼吸了二十一次,站起身来,取过一旁水杯,一饮而尽,推开房门,走了出去。
已是第三日清晨了,金黄色的晨辉落在弘福寺层层殿宇的铜瓦上,折射出灿然的宝光。
玄奘站在方丈前的台阶上,仰头看着天际的朝霞,仲秋的风吹动了他的袖角,带来丝丝凉意。
忽有一名小沙弥匆匆走入方丈庭院。
“大和尚。”小沙弥悟明向玄奘合掌施礼,“终南山岐宗师遣门人前来传信,请大和尚一见。”
“哦,好!”
小沙弥走出庭院,无多时,脚步声响,一名看上去三十岁上下的道士跟着小沙弥进入庭院,道士黄冠长须,斜背长剑,玄奘认得是岐晖的弟子,昊天观主尹文操。
“法师安好!”尹文操向玄奘行礼。
“观主何以多礼,贫僧实不敢当。”玄奘连忙还礼,“岐宗师有何事见教,至令观主亲来?”
尹文操虽然看起来与玄奘年纪相若,实际已有六十多岁了,只是道家讲性命双修,以肉身为解脱根本,所以常能驻颜不老,尹文操便是如此;尹文操又是昊天观主,岐晖门下最得意的弟子,将来终南山宗圣观的观主与楼观道的宗师自然也非他莫属,因玄奘是唯识宗主,总领佛门,故他以小辈自居,玄奘却不敢因此稍缺礼数。
“明年五月五日,我道门各宗丹元大会,我师请法师光临观礼。”尹文操一边说,一边从袖中取出一张简帖,双手呈上。
玄奘连忙弯腰双手接过,“不知不觉,竟又已六十年了么?”
尹文操笑道:“正是,光阴迅速,明年论道之地定在阁皂山。”
“观主,请你转告宗师,贫僧一定准时抵达。”
尹文操又一躬身,飘然出院。
自秦汉以来,道法大兴于南赡部洲,南北二洲宗门林立,大宗四五,小门小派更是不计其数,为此前代宗师聚议,定下六十年一度丹元道会之规。此会名为丹元,实是道家各宗论道斗法的大聚会,会中胜出的宗门是为两洲道门领袖,执掌太平玉符与灵宝三图,玉符灵图在握,则天下道门无不听其号令,所以这六十年一度的丹元大会,乃道门之内第一等隆重的法会。
玄奘今年不过三十二岁,亲逢丹元之会,这还是第一遭。
“丹元会是在明年,那么三十年后就是道佛两门莲华大会了。”玄奘将尹文操送出院门,回到院中,喃喃自语,微微皱起了修长的眉毛。

第十九章 阁皂山

贞观十年,冬至。
长安大雪。
语云:阴极之至,阳气始生,日南至,日短之至,日影长之至,故曰冬至。冬至乃阴极阳生,阳气发动之日,为有汉以来国家三大节之一,仅次于元旦,内外臣僚绝事不听政,安身静体,前三日,后三日,加上冬至正日,一共要休假七天。
杜子美有诗云:
天时人事日相催,冬至阳生春又来。
刺绣五纹添弱线,吹葭六管动飞灰。
岸容待腊将舒柳,山意冲寒欲放梅。
云物不殊乡国异,教儿且覆掌中杯。
本来是十分隆重喜庆的大节,但百官却不能纵情欢乐,太上皇帝大行不过数月,更兼长孙皇后自初春卧病,入冬已十分沉重,皇帝于南郊圜丘祀昊天上帝而回,有诏免万国百僚朝贺,禁天下屠沽张乐,复又大赦四方,一切善政德政,都是为皇后求福赦罪,因此西、东两京百官相见,不免面作戚容,又不能饮酒作乐,真的只是安身静体而已了。
大雪纷飞,长安城笼罩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
东城晋昌坊无漏寺,两名小尼僧正在院中堆雪为戏。
无漏寺建于隋开皇九年,本来也是颇有名气的大寺,水竹森茂,冠于京师,惜乎经隋末大乱,众僧逃之八九,入唐之后,更是荒颓,要到十三年后,方才重新扩建,改名大慈恩寺,以为译经道场,方极一时之盛,眼下却只有一名妙贤比丘尼带着几个小徒儿住在此地,倒也清净,
两名小尼僧大约十一二岁的年纪,穿着青布衣袍,搓着手,小心翼翼地将积雪聚拢,砌成桥梁、塔刹、楼台种种形状,漫天飞舞的雪花中,有一片轻轻飘下,转了几转,落在雪地上。宝光微微一闪,雪花上现出一尊小小圣像,赤发獠牙,形如骷髅鬼母,全身金色,身着纯白天衣,头冠宝珠璎珞,四臂各持青色利刃,两目空洞,中有焰火燃烧。
这尊圣像看着两名小尼,微微点了点头,身躯慢慢长大,须臾间已长至丈二高下,白雪纷纷,都在圣像身周烈焰中燃烧殆尽。
两名小尼却只顾埋头专心堆砌雪塔雪楼,浑然不觉身前已多了一人。
“尊者,你来了。”
清亮的声音在廊檐下响起,两名小尼吃了一惊,回头去看,只见妙贤比丘尼一袭白衣,站在殿前。如此寒冷的天气里,比丘尼却还赤着双足。
“师父!”两名小尼叫了一声,妙贤点了点头,却不说话,只是目视前方。
两名小尼顺着比丘尼的目光转过头,登时尖声惊叫起来。
骷髅恶鬼般的形状就在她们面前一丈之外,双足离地三分,悬空而立。
“我来将阿逸多舍利送与明空。”鬼母道。
“明空即将入世了么?”妙贤问道。
“正是。”鬼母仿佛不喜多言。
“明空,不要慌张,这不是鬼,这是诃利帝母护法尊啊!”西首那名小尼容貌平常,性情却十分沉稳,首先从震惊中恢复过来,明空经她提醒,也认出了诃利帝母,怯怯地点点头,两人退后数步,看着师父与诃利帝母。
诃利帝母足不沾地,飘飘向前移来,仔细打量着明空,虽然还不满十二岁,身量十分单薄,又穿了僧衣,那与生俱来的惊人秀色却遮掩不住,正在从内向外地散反出来。
“善哉!”诃利帝母赞了一声,从袖中取出一串晶莹的项链,弯腰戴在明空项间。
看着鬼母骷髅般的脸庞靠近自己,明空十分惊骇,却一点也不敢动弹。
项链戴在明空项间,发出七彩的毫光,映得漫天深雪仿佛五彩的花瓣一般,缤纷艳丽。
诃利帝母站起身来,向妙贤一躬身,妙贤也躬身还礼,两名小尼也连忙合掌躬身,等到抬起头来,诃利帝母已不见了踪影,眼前唯有满空飞雪而已,刚才的一切宛若梦境,明空低下头来,项链却还挂在自己胸前,一颗颗晶莹圆润,非珠非玉,明空不禁伸出手指捻弄,温热的气息瞬间从掌心透入,传遍全身,暖洋洋的十分舒服。
妙贤怔怔地抬头看着天上的大雪,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明空,自今日起,你便蓄起头发吧。”妙贤道,“明天我请你母亲过来,接你出寺居住。”
“啊……”明空一时不知说什么好,小女孩儿,蓄起头发,自然是愿意的,可是师父叫她出寺,却让她有顿失依靠的感觉。
父亲已经死了,她母亲乃是继妻,父亲死后,母女四人便饱受家中叔伯兄弟白眼冷遇,不得已,只得带着三个女儿来到长安,投靠父亲生前故旧,可是母亲一人带着三个女儿,终究十分辛苦。恰巧那天妙贤经过,看见明空,十分喜欢,便收她为徒,带回了无漏寺,寺院生涯虽然也并不宽裕,却十分安定,明空不愿离开此地,也是人之常情。
“明空,不要慌,只是出寺和你母亲一起居住而已,我会叫优昙陪你同住,师父也会经常去看你的。”
“哦。”明空点了点头,优昙握住了她的手掌,明空觉得安心了不少。妙贤不再说话,转身入内。
“师姐,师父叫我蓄发,为什么呢?”明空问。
“想是你尘缘未尽,还要应世间俗法吧。”优昙猜测。
两人也无心再堆雪弄冰,就在廊下坐了看雪,诃利帝母送给明空的项链十分神异,七彩的光晕散将开来,暖意融融,两人坐在廊下,倒也不觉寒冷。
大雪下个不停,太极宫立政殿内,长孙无垢病已危殆,气息奄奄,李世民坐在无垢榻边,泪痕满面,三子承乾、泰、治环跪于前,悲声啜泣。
“沙竭罗……青鸟……稚奴……”无垢一一唤着三个儿子的小名。
“姆妈!”承乾三人又跪上一步,伏在榻上,哀哭有声。
无垢吃力地抬起手臂,抚着三个儿子的头发,“姆妈要死了,我死之后,你们三人要相亲相爱,一如幼时,这样我才能安心离去,知道了吗?”
“知道,遵姆妈教诲。”稚奴与承乾高声回答,李泰却微微犹豫了一下,方才同声附和。
无垢虽然虚弱,却仍然十分敏锐,这这小小的神情变化逃不过他的眼睛,“好,你们在我面前立个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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