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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草碧-第2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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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箐,等我死后,一把火把这个院子烧了吧……其实我恨他呀,我死了之后……他一定会让那个女人住进这个院子,别让她脏了我的地方,烧了吧……”
干干净净的,什么都别留下,全带走,一样也不留。
没有人会料想到,那么年轻的夫人,最后竟会意外过世。没有棺椁,容氏身边的侍娘婆子含着泪,最后服侍她们夫人洗了把脸,又换上平日最爱的一身衣裳,静静地躺在床上。
当所有人都走出院子,一簇火苗从屋子里窜了出来,顷刻间撩起丈高的大火。
阿芍一愣:“就这么烧了?”
桑榆低声道:“烧了。”真的一把火就这么烧了,连最后一点念想都不给人留下。
只怕在猜到自己活不下来的时候,她就已经把自己的后事都想好了。所有的下人都带着自己的细软退到了院子门外,手里紧紧攥着的,是容氏咽气前,吩咐婆子分发下去的卖身契。主仆一场,他们终究忍不下去,大声的哭喊起来。
火势趁着风,越烧越旺,映出半边通红的天光来。
木头在大火中劈啪作响,隔着很远,桑榆也能想象到,被大火吞噬的房间里会是怎样一副情景,床上的尸首,也许已经被烧得分辨不出模样了。
终于,东方既白。
火势渐渐熄了。月洞门封火墙后,只留下一片废墟,废墟前跪倒一片仆从,哭得喉咙都嘶哑了,一个个眼睛通红,却没人敢往里走一步。
“去给你们夫人把尸首敛了吧。”桑榆轻轻道。
为首的侍娘起身抹抹眼泪,正想应声,却蓦地愣在了原地。那些仆从也顿时哭喊得更厉害了。
桑榆回头,沿着石子铺就的小路往前,在对面的树荫下,她看见一个身形伟岸的男人,是那个薄情寡义的男人。
男人内里穿着月白的里衣,外头随意地披着锦袍,袖口处有烫金的暗纹,看起来颇有些华贵。可是男人的模样,看着实在是令桑榆眼睛生疼——他的脸上,连一丝一毫的苍白都没有,看起来甚至还有些纵欲过度的模样。
桑榆心底窝着一团火,眉眼藏不住冷漠,嗓音发抖:“天亮了,陆郎君这是终于起了么?”
男人一步一步走过来,脚步停在月洞门外,再没往里走一步。
“陆郎君是来看夫人的吗?”桑榆闭了闭眼,“可惜晚了一步,除了尸骨,郎君你再看不到别的了。”
男人张了张口,到底还是没说出话来。废墟前跪着的仆从,再忍不住,哭着朝废墟疾步而去,还有老仆哭喊着,噗通一声跪在了男人的身前,重重磕头,却哽咽的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她……为什么死?”
“病了,重病。血染红了整张床,怎么止也止不住。”
“什么病?”
“胎漏,出血不止,还有……心病。”
废墟里陆续进了一些下人,横搭在一起的烧焦的木头啪一声断开,男人像是终于回过神来,紧紧握住了拳头:“她如果心胸再宽阔一些,如果不去和月娘计较那么多,怎么会生病……”
桑榆嗤笑。
男人张口就将责任推卸给了别人,却丝毫不从自己身上想想,到底有什么问题。容氏固然心胸不够宽阔,可哪个女人乐意看到自己的丈夫成天守着别的女人嘘寒问暖的。更何况,他那个妾,又不是什么好相与的人。
桑榆只觉得心口疼得无力,按捺住想要破口大骂的冲动,扭过头去。离男人之前站的树荫不远的地方,那个先前去过一捻红的小妾,笑容满面地站在那里。
从陆府回来,一路上,桑榆坐在马车里,一言不发。
阿芍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只能紧紧抓着她冰凉的手,一遍一遍劝道:“娘子,你句话吧,你这样太让人担心了。”
桑榆靠着车发呆,什么话也听不进去,到后来,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水,竟啪啪地落了下来。
“娘子……”
“阿芍,是我自负了。”
“娘子……”阿芍呆了呆,赶紧拿出帕子给她擦眼泪,却越擦越多,有些手忙脚乱。
是她太自负了,以为自己是穿越,必然比这些古人聪明,所以,她安排好一切,拿到圣旨,还了所有的恩情,脱离虞家,自以为是地追求她所想的自由。因为自负,以为自己是聪明的,所以学了那么多的东西,烹饪、制药、看诊……杂而不精,却半桶水响叮咚。
仔细想想,最可笑的人,是她自己才对。
如果不是太过自负,又怎么会一边对容氏说自己不是大夫,却又一边开了方子给她?
如果不是太过自负,又为什么这些日子里头,连一个回复都没亲自向容氏要来?
是她太自负了……
是她的自以为是把让人引上绝路的……
“娘子……”阿芍张了张嘴,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她从来只觉得,自家娘子聪明得厉害,听说才六岁,就已经开始当家。虞家也有嘴碎的婆子,私底下议论说她家娘子是个妖怪,要不然怎么小小年纪就那么聪明。可是她觉得,娘子就是比别人早慧一些,不是什么妖怪。
马车内,一度又沉默了下来。
外面开始下起雨,啪啪地落在马车顶上。桑榆沉默着,一路回到一捻红。
“谈娘子,到了。”
阿芍掀了车帘,先一步跳下马车,一抬头,见着门前站着的两个身影,不由地出声问道:“请问两位是……”一捻红做的都是那些夫人娘子的生意,倒是很少会有男人上门。
等到门前的两个人转过身来,阿芍直接愣在了原地。
“阿芍,怎么了?”桑榆掀开帘子,弯着身从马车内走了出来,等抬眼看见门前的主仆二人,她的双眸顿时熠熠发亮,“六哥!”
第61章 一萼红(四)
朝廷出了事。
桑榆自离了奉元城后;就很少会去关心朝廷的事。虽然每年仍旧会有人从宫里出来;特地跑到一捻红只为了从她这里再拿一些新出的香粉胭脂回宫献给贵人们,但却从来不会主动提起朝廷上下如今又发生了什么事。
只是偶尔还能从那些人口中听说一些如今虞家的事。
老皇帝废太子了。
好像不过是才过了一夜的功夫;皇帝的身体就开始走下坡路了,连带着平日里颇为宠爱的几个嫔妃,也再没受到过宠信;日日都留宿在皇后的麒麟殿,老夫老妻地睡在一张床上;偶尔说说话;旁的事却是没有的。
也许是哪天做梦梦到了什么,一日退朝后,老皇帝将几位重臣召集起来,开口就说他要废太子。
老臣子们都知道,皇帝这是不放心呐。
太子那样的品性,如果只是个得宠的皇子倒也作罢,皇帝驾崩之前,总归是会护着这个嚣张跋扈的儿子的。可他是太子,那是未来的一国之君,这样的品行,如何让天下人认可。
有老臣子大胆询问圣上心中,可有太子人选。
老皇帝闭着眼,摇了摇头。
他年纪虽然大了,可还没老糊涂,这把人名字说出来了,还不知道那位新太子等不等得到授封的圣旨。
老皇帝把面前的这一干重臣都看了一遍,殷殷叮嘱道:“朕年纪大了,等朕百年之后,还要靠你们辅佐未来的皇帝。这江山,是大邯百姓的江山,你们别让他毁了,也别自个儿吞了。”
他后来又将膝下所有的儿子孙子都召了过来。大殿内,跪了一地。除了在一旁伺候的宦官,和各位皇子皇孙,谁也不知道,老皇帝又都说了什么。
而后的事,却是几位皇子们的明争暗斗。老皇帝在一边看着,并未阻止。
有人被斗死了,有人被牵连以至于贬官。
虞闻就是因秘书少监一职太过打眼,遭人嫉妒,最后被卷入夺位之争中,遭到贬官了。
“六哥如今是?”
“大都的县令。”
从从四品上的秘书少监,到正六品的县令,这个落差,寻常人只怕无法接受。可桑榆看着眼前的男人,却觉得他神态平和,似乎一点都不觉得有什么好介意的。
“大都人杰地灵,六哥来了这里,也正好可以好好地休息休息。听十二郎说过,六哥从前最喜欢的就是田间生活,大都地处丘陵,城中大多经营茶叶生意,六哥闲暇时可以下到茶园里转转。”
“傻丫头,我如今是大都的县令,要忙的事可不比在朝中任秘书少监时少,兴许更多也说不定。”虞闻失笑,心道,两年不见,桑榆的性子比从前更活泼了一些,只是眼底还红红的,方才下车的时候还带着泪,不知是发生了什么事。
桑榆从虞闻那打听到阿姊的消息,得知她如今虽与姐夫形同陌路,却将琅轩院管得严严实实,不由地在心里赞叹了一声。
从现代而来的桑榆,一直觉得,女人如果自己不强势起来,依附一个男人,太容易就会失去自我。桑梓从当年在南湾村时的柔弱,渐渐转变为如今的强势和冷漠,说到底,都是因为姐夫的关系。
说不定,里面还有她的原因……
“你阿姊如今过得比从前要许多,你在外头不必担心她,反倒是她,嘴上虽说着狠话,心底却挺挂念你的。”虞闻与桑梓的接触其实并不多,很多话,都是袁氏学给虞大郎,而后虞大郎随口讲给他听的。
桑榆点点头,却又想起一事,抬头问道:“六哥如今来大都,那六嫂呢?”
从宫里来人那儿,桑榆听说一年前虞家给他定了门亲事,这一回是孙宰相在其中牵线搭桥的,他自己也并未像过去那样提出过反对意见。想来,时隔一年,就算还没成亲,也已经准备过门了。
“她退亲了。”
“……”
先是退了宋家的亲,时隔一年后又被别人家退了亲。难不成退亲这事,也将因果轮回?
桑榆不好意思说这话,毕竟和宋家退婚的那道圣旨,是她背着人求来的。
“俩家本已经交换庚帖,准备文定,却不料出了事。”虞闻笑笑,眼底虽还有遗憾,可面上到底已经风淡云轻了,“她退亲了也好,没得道理让她一个世家小娘子嫁给我吃苦,还说不准会拖累到家里人。”
“六哥很喜欢她?”
“只匆匆见过一面,感觉不差。”虞闻微笑,眼中带着些许回忆,“她有双漂亮的眼睛。”
从来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过这样充满回忆的表情,桑榆想,他一定很喜欢那位有缘无分的娘子,只可惜,天不遂人愿。
虞闻既是要任职大都县令,必然要对管辖的地方先做一番功课。
大都同奉元城比较起来,不过只是三分之一的城池面积。若是与四明县比较起来,却又大了一些。大都下辖四个镇,离奉元城有着几百里之遥。
派官往往有肥差和那些并不怎么好的差。
大都算不得是个肥差,但认真说来,也不是个太富硕的地方。虽对外总说是人杰地灵,可真正在大都生活过的人都知道,这里山清水秀是真,人杰地灵也是真,却对当官的人来说,油水不够才是最真的事。
那些肥差空缺的时候,在后头排着队等调遣的人十个手指都数不过来。而像大都这样的地方,却很容易空缺个一两月,然后才有人不得已而接受调遣。
而虞闻,作为一个政治“牺牲品”,显然并不用在意大都县令究竟是个肥差还是其他。
在经过短暂的交接工作之后,虞闻正式走马上任。
大都的主簿姓胡,养着个八字胡,说话的时候,还时不时捏捏自己的胡子。桑榆曾经远远地见过他几次,面相看起来虽有几分奸佞,却听说是个实打实的好官。
只可惜长相是天生的,这个年代也没个整容手术,作为一个长了贪官脸的好人,胡主簿实在很受伤。
上一任县令走得时候把县衙内宅搬得干干净净,就如同老鼠过米仓似的,把胡县令气得不行,正要自掏腰包给新县令添置家用的时候,桑榆这边派了人直接抬着现买的家具进了宅子,一并去的还有她从外头找来的婆子仆从。
于是,县衙内宅很快就被人大打扫干净,安置好所有东西了。
虞闻从奉元城带过来的,连同阿祁在内,不过七八人。
沈婆子自然是要留在虞家的,毕竟廖氏还在那边,万一有什么事,沈婆子还能搭把手。
阿瑶原想跟着过来伺候,却被他婉拒,另外从听雨院里挑了两个比较安分的侍娘带了过来。
其余的的三三两两,各自有各自的活计。
宅子收拾了出来,按着虞闻从前住的听雨院那样,辟开了书房、厨房、茶室、暖阁,大都夏日炎热,另外还收拾出了一间敞室,撤除了窗户、栏杆,摆上青绿水盆,悬挂起竹帘,往里头一坐,临窗纳凉,好不舒服。
从敞室里出来,虞闻正好撞见阿祁在给那几个帮忙洒扫的婆子塞钱,却不想那些人摇头摆手,愣是不收。问了情况才知,桑榆在让他们过来帮忙前,都已经给好工钱了。
“二娘人真好,全都妥帖地照顾到了。”阿祁抓着钱袋子,忍不住啧舌感叹道。
虞闻看着干净的院子,再对比之前看到的,笑了笑:“她从小一贯懂事,能让人安心的,就从不让人担心。要不然,也不会大有本事,从圣上那里得了圣旨,安排好所有的事,头也不回地跑了。”
阿祁听郎君这么说,还点了点头应和两声。
从奉元城跟过来的章婆子,也算是虞家的老人了,走过来瞧见主仆二人站在敞室外头说话,忙走过去行礼:“阿郎。”
“怎么了?”
“明个儿就是阿郎正式上任的日子了。我与厨房叶家的寻思,咱们府里头要不也摆上几桌宴,叫大家伙聚一起吃顿好的乐呵乐呵,算是个阿郎庆祝上任。”
虞闻点头:“好,厨房里都备了什么菜,要是短了什么,从阿祁这领钱去外头买。”
章婆子笑着忙让身后跟着的侍娘把菜单取过来,让阿郎仔细瞧瞧。虞闻并不懂这些,随意扫了眼,见都是些普通的菜色,知道章婆子到底还是担心初来乍到钱财要紧着用,便也不说什么,想了想又让人去外头的酒楼里,买几个当地特色的菜回来。
章婆子又问要不要去请谈娘子。
他想了想,点头:“请吧,难得在这有相熟的人,日后还能互相照应一些。”
章婆子从前和桑榆接触过一两回,晓得是个聪明的小娘子,只是她小小娘子就主意大得不行,一个人带着侍娘就从奉元城跑走了。
再看阿郎说话时的神情,章婆子一时也不知道要怎么拿捏她的身份才好。
这年纪……会不会差的太多了?
章婆子怎么想的,虞闻不会知道。等到阿祁从一捻红带着小药童回来仔细一问,才知桑榆身子不大舒服,阿芍又得近身伺候着,只得派了小药童过来回消息。
虞闻看着跟前眼睛眨啊眨名叫五味的小药童,微微叹了口气,伸手摸摸他的头道:“知道了,你就留下吃个便饭吧,回头转告你家娘子,若是有什么不愉快的事,同我说说,如今在大都,她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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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一萼红(五)
一捻红一关就是几天。
这日夜半醒来;窗外是淅淅沥沥的雨。桑榆在床上翻来覆去了好半晌仍旧是怎么也睡不着;只得坐起身来。
入秋了,夜里渐渐发凉;桑榆就再没让阿芍睡在脚踏上随时伺候自己。她坐在床上发了一小会儿的呆,然后起床,掀开垂帘走到外室。阿芍在外头的小榻上睡得有些迷糊。
桑榆披上衣裳;推开门走了出去。院中静寂无声的,连个鸟叫都没有。
在屋檐下呆站了一会儿;桑榆转身回屋。阿芍已经听见动静;揉着眼睛坐了起来。借着月光,瞧见走进走出的是桑榆,她打了个哈欠,问道:“娘子,怎么醒了?”
“睡不着。”桑榆抿了抿唇。
“外头下雨了,有些凉,娘子早些睡了吧。”
桑榆颔首。回到床上,阿芍又颠颠地蹭到床边,一屁股坐在叫他上,凑近道:“娘子还想着容夫人的事?”
桑榆苦笑了下:“有些吧。到底是我自负了,要是没给那几个方子,说不准事情不会落到如今的地步。”
借着透过窗子隐隐绰绰照进屋子里的月光,阿芍看她眼下阴影,有些心疼:“娘子呐,你这几日都没好好睡过,眼睛底下都青了。”
桑榆摸摸眼睛:“嗯。过几日,宫里又该来人了,给贵人们的香粉胭脂都还没准备好。”
“娘子就先别忙着做那些香粉胭脂了。”阿芍手上不停,又是给倒茶,又是好生安抚,“娘子每回都备了好些送去,宫里一时半会儿也不缺了这些用的。”
桑榆微微点头。也是,照着虞闻的说法,朝中早些日子既然出了事,那估摸着一时半会儿后宫里的贵人们也分不出多少精力来打扮自己。
寅时末,县衙内宅里的下人们开始起床忙碌起来。
不多会儿,天色大亮,天边泛着金光,太阳一点一点地从山坳里露出头来。
早膳是厨房起早就熬好的素粥,上面还有一层粥油,搭配上当地特色的笋干和萝卜干,显得略微简单了一些。
管厨房的胖妇人随夫姓叶,平日里底下人都喊她叶家婶子。章婆子服侍虞闻用膳,扫了眼桌面上的早膳,有些过意不去:“阿郎,叶家的说厨房里的东西备得少了一些,这做了夜里的,第二天的早膳就有些准备不及……”
虞闻摇摇头:“无妨,简单吃一些够了。”
章婆子长吁一口气。
那叶家的也不知怎么想的,好端端的竟说大都物价高,支的钱不够使,想来是离了奉元城,觉得头上没人压着了,就想贪点钱,回头定然要好好说说她。
虞家这些年日子愈发地好过起来,就连早膳有时候都是丰盛的一大桌子。厨房从起早就开始忙碌,端上桌的东西,从枣泥糕、山药糕各种糕点,到肉馒头、白面馒头各种馄饨饺子面食,仔细数起来,竟也能达到十数种。
可到了大都,接连几日早膳,厨房端上来的都是素粥加小菜,实在有些拿不出手了。
“阿郎要是觉得这粥不顶饱,我这就让厨房再给烙点饼,等下送前头去。”
虞闻眼睛都没抬,喝了口粥。
前头县衙里有太多的事要处理,后宅中的事情他一时也分不出神来管,临走前嘱咐章婆子看顾些,便带着人往县衙去了。
章婆子得了权,自然是对后宅的事更加上心了几分,找了负责厨房采买的人,吩咐一定要买新鲜的蔬菜鱼肉,又叮嘱说一定要备好了第二日的早膳,别再往上摆什么素粥了。说完还意味深长地看了叶家的几眼。
新老县令的交接,说来简单,可交付到虞闻手上的事,却都不是那么容易可以解决的。衙门六房将手上的簿子呈上时,虞闻拧了拧眉头。
这大都的县令,的确不是个肥差。
可再不肥的差事,挤一挤,总还是能从指缝里挤出点残渣来的。
那些钱粮、赋税、户籍、垦田、农桑等等事宜,真想往里头搜刮银钱,办法总是有的。
于是留下的这些烂摊子里,有很大一笔就是这钱粮的问题。
差人仔细清点了库存,又命人查了粮仓内的余粮,这缺口虽不大,说出去却也是存了问题的。可原先那县令,交接完就赶紧走了,没留下只字片语。
“照今年的形势来看,交够赋税之后,多出的部分还是能补上这缺口的,只要这接下来的天气别起什么大的变化就好。”
“无论能否补上,这事都做的不对。”虞闻拧眉。
底下人面面相觑,有胆大的咳嗽两声,掬手道:“虞县令说的是,只是法外还需开恩,毕竟这事也没闹大,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这话摆在这儿,便是说若他紧抓着不放,便是得理不饶人了?
虞闻笑笑,眼神倒是冷了:“若是真能补上倒也作罢,倘若不能,本官怕将实情禀告圣上。日后,若被本官再发现你们私下做了这些事,一切,按大邯律法处置!”
他说罢,一甩衣袖,转身就走。
留下的那几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上挂着讥讽。
“新官上任三把火,这火还没烧呢,倒是想着先立官威了!”
“不过是个被贬官的,要不是这样,他一个圣上面前的红人,会来这里当县令不成!”
“哈哈哈,好了,不管他,喝酒去!”
“走走走,喝酒去!什么新县令,什么按大邯律法处置,说白了,塞点钱,还有谁敢拿我们开刀!”
他们几人说得畅快,好似高高在上,丝毫不将人放在眼里。却不知,虞闻并未走远,脸色漠然地就站在门外。那些话,一句一句全进了他的耳里。
“郎君……”阿祁压低了声音,轻轻出声。
“找几个靠得住的私下查查。”虞闻握了握拳,“现在不追究,不代表就让这群人放任自由。”
“是。”
那几人还在说笑,言语间的嚣张丝毫不见遮掩。
一捻红门前的招子又重新挂了出来,才半天,就已经有不少夫人娘子坐着马车上门,又兴高采烈地捧着胭脂香粉从院子里出来。
五味拿着扫帚打扫门前的一亩三分地,时不时抬起头往路上张望。
阿芍从外头回来,瞧见他突然睁大了的眼睛,嗤笑道:“眼珠子瞪这么大,小心掉出来!”
“好姐姐,我闻着香味了!可是街头珑新斋的桂花糕?”说着,五味舔了舔嘴唇,眼睛直愣愣地盯着阿芍手里的一提纸包。
“就你长了狗鼻子,光闻就知道是珑新斋的桂花糕。”阿芍笑,坏心眼地捏了捏他的脸颊,“今个儿是你的生辰,娘子晓得你最爱吃这个了,特地吩咐我给你带了一包,回头慢慢吃,夜里上了榻就别偷吃了,小心牙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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