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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飞残月天-第6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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卖了罗雪亭!嘿嘿,厚颜无耻,当世罕见!”
“若要成就大事,便得厚颜无耻,不择手段!”叶天候呵呵低笑,“完颜亨最大的错处,便是刚愎自用,自以为是!凡是他认定的事,便百折不挠地一干到底!为了断你归路,他便让我跟他串通演了那场假死之戏,再将你斩杀雄狮堂细作的消息遍传江南,却让我易容隐居一段时日!嘿嘿,完颜亨为了你,也是煞费苦心啊!只是他万万料不到,这一次他的敌人不是仆散腾,也不是我叶天候,而是当今圣上!圣上的心机计谋决不在他之下,却更多了不择手段的狠辣无情,完颜亨焉能不败!”
眼见自己几句话间,说得往日机敏无双的卓南雁默然无语,叶天候不由双目放光,笑道:“好兄弟,还要多谢你写了书信让罗雪亭北上京师。只须罗雪亭来得京师,我自有法子料理了他,那时天下便再没有人知道我这雄狮堂的细作身份!在圣上眼中,我叶天候就是献了‘一石三鸟’妙计的红人!自然,老弟是难逃一死的——足下不死,孤不得安!”说话之间,浑身劲气凝聚,指尖便闪出几丝妖异的白光。
卓南雁知他片刻之间便要冲上动手,暗中猛提真气,仍觉腹内生寒,但这时自知大限将至,反倒安下心来,冷冷道:“你甘愿陪完颜亨演了那出假死之戏,想必也是另有所图。你以为你若活着,我卓南雁自不会做那偷偷摸摸的栽赃之事,但若是你死后遗愿,我悲愤之下,说不定便会暗中栽赃完颜亨了,是也不是?”余孤天听他问到这个,心便咚的一跳。
“完颜亨说了,只需我陪他演一场假死之戏,便让我入龙吟坛精修!我又何乐而不为?”叶天候十指格格作响,语调却悠然舒缓,“况且完颜亨的书房,谁也进不得!要找个能诬陷完颜亨之人,委实可是费力至极。你出了龙吟坛后,我一直加意撮合你跟婷郡主,便因我看上了老弟这个上上之选!果然在九州鞠会之后,完颜亨竟当着皇帝的面,将女儿许配给了你!老弟便成了得以进出他书房的第一红人……”说话之间,浑身气劲弥漫,缓步上前。
余孤天也瞧出叶天候片刻之间便要狠下杀手,却更怕他再说下去,心思电转,忽地伸掌在完颜婷肩头一拍,内力到处,完颜婷穴道自解,跟着他挺身而出,喝道:“王爷,叶天候这狗贼在这里……”
叶天候这时最怕的便是完颜亨,听得“王爷”二字,登时魂飞天外,几个起落便退出数丈开外,但疾奔之中,忽地心内一动:“若是完颜亨果真在左近,又何必由余孤天大呼小叫?”刚要向后张望,忽见身后传来一道冷冷的哼声。这声音如此冷定却又如此熟悉,可不正是完颜亨的声音!叶天候陡觉全身发软,急提一口真气亡命奔逃,月色之下恍若一抹青烟般瞬息远去。
卓南雁见他一走,忽觉浑身酸痛,便即软倒在地,猛听身后传来冷湫湫的一声呼喝:“南雁!”卓南雁见了完颜婷那张挂满泪痕的面庞,陡然心中一片冰凉:“她什么都听到了!”他虽知事到如今,许多事情原也瞒不住她,但这时见了她又恨又痛的目光,心内还是一阵说不出得酸楚歉疚。
“原来你叫卓南雁!”完颜婷一步步走近,声音颤颤地透出一股剜心般得痛,“原来你是南朝雄狮堂的细作,你……你从来都在骗我!”卓南雁呆愣在那里,万千言语涌上心头,却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完颜婷见他怔怔不语,心内更是空空荡荡一阵难受,隐隐地竟盼他再伶牙俐齿地说出一番让她心安的道理来。她忽地踉跄着扑上,嘶声哭道:“雁哥哥,你告诉婷儿啊,那些话全是假的,全是骗叶天候的……你说,你说啊!”卓南雁脸上淌满了她的泪水,却轻轻道:“婷儿,那全是真的,我……我便是卓南雁!”声音虽轻,却如焦雷般响在完颜婷耳内,将她心底那点残存的希冀炸得无影无踪。霎时间她整个人定在那里,说不出话,甚至透不出气。
余孤天眼见完颜婷哀痛欲绝,腹内酸气搅动着怒火直冲到顶门,大步跨上,喝道:“郡主,这时候还啰嗦什么,便是他跟叶天候内外联手,害得你家破人亡,还不一剑斩了他!”卓南雁忽地大喝道:“不是我!我来龙骧楼找完颜亨报仇,却没做过鬼祟勾当!那偷下咒餍的栽赃之人,决不是我!”
完颜婷怔怔盯着他,似是盯着—个毫不相识夕人,忽地大叫一声,反手便向自己眼中插去。余孤天大吃一惊,出手如电,攥住了她的腕子,喝道:“你干什么?”完颜婷哭道:“我这双眼睛瞎了,不如挖下来给他!这辈子只当从没见过这人!”挣扎着伸指又向眼中插去,却给余孤天紧紧握住腕子。
卓南雁却觉她那纤纤玉指早戳在了自己心内,胸中热辣辣、酸楚楚的,再难说出一句话来。余孤天猛地把心一横,抽出腰间的辟魔神剑,直塞到完颜婷手中,道:“郡主何必为这南朝细作伤心,一剑宰了他,给你全家报了大仇!”卓南雁眼见完颜婷怔怔地接过那把辟魔神剑,悲愤的心内忽地腾起一股自责自伤之气:“她竟为了我伤心至此,嘿,无论如何,今生今世,我欠了婷儿甚多,给她一剑杀了,倒是干干净净!”眼望完颜婷,挺胸叫道:“婷儿,总之是我不好,你杀了我吧。”
完颜婷痴痴凝望着他,浑身发颤,那把剑也突突地抖个不停,泪水扑簌簌地直落到长剑上。余孤天忍不住道:“郡主,多少大事还等着咱们去做!快斩了这南朝细作,咱们还要去寻王爷!”完颜婷蓦地抛了长剑,俯下了腰,痛苦地咳嗽起来。卓南雁听得她撕心扯肺地痛咳,心内也似要裂开一般难受,猛觉腹内气息乱窜,眼前发黑,便昏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忽觉鼻下人中穴一紧,卓南雁睁开眼来,才觉自己正躺在床上,浓郁的药气扑鼻而来,榻前一灯如豆,眼前晃动的正是邵颖达那张苍老的面孔。他喘息一声,挺身坐起,道:“邵老,婷儿呢?”邵颖达长叹一声:“那女孩嘛?走啦,给那姓余的小子拉走啦!嘿嘿,适才你昏过去,那姓余的只说要亲手杀了你,你那婷儿只是不肯!老夫在旁瞧着心惊,乘他们争执之时,将你拉进了篱笆院中。姓余的小子想冲进来杀你,却不明阵法,险些困在阵中,又见那小妞哭哭啼啼,咳嗽不止,便携着她跑啦!”卓南雁心中一阵发空,叹道:“倒让先生担惊了,想必适才您早就到了吧?”
邵颖达苦笑道:“如何不是!若非老夫学着完颜亨那声冷哼,只怕便吓不走叶天候那小子!”他说着悠悠一叹,“老夫最烦的便是江湖上的无尽恩怨,有道是,惟有王城最堪隐,万人如海一身藏!哪知这尘寰之中,处处都有恩仇怨恨交织,竟无一处清净之地!南雁,你还有何打算?”
卓南雁脸上一红,叹道:“我此番卧底龙骧,一事无成不说,如今更累得罗堂主遇险,真是天下第一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糊涂饭桶!”便将卧底龙骧楼以来的诸般遭遇略略说了。邵颖达听后哈哈一笑:“谁说你卧底龙骧楼一事无成?你终究是救走了你的厉大个子,更得窥《忘忧棋经》的全本,修习了《冲凝仙经》上的高深武学,龙蛇变之秘也被你探出了大概!便是完颜亨的身败名裂,也跟你多少有些干系。”卓南雁经他这么一说,心底才沉实了些,却仍是苦笑道:“先生还是骂我蠢材的好!往日我自以为聪明无匹,哪知一入龙骧楼,事事便全落入完颜亨和叶天候的算计之中!”
“往日骂你蠢材,今日却骂不得!”邵颖达悠然笑道,“你之所以处处受制,非是你资质不足,而是因叶天候早叛,完颜亨又张网待收,你却一下子便撞入了人家早就织好的网中。卧底龙骧楼本就是万分艰难之事,你一上来又失了先机。便如两个势均力敌的高手下棋,一人却先让了对方四子,这盘棋你下到这等境地,也算难得得紧了!”
卓南雁心中若有所思,沉了沉,忽地昂起头来,道:“正是!这时形势虽是紧迫万分,可我却没有一输到底!此刻叶天候罗网已张,罗堂主只怕有难,我便是拼得一死,也不能让这奸贼得逞。只须罗堂主无恙,这盘棋我便没输!”卓南雁忍着伤处作痛,便要下地。邵颖达却缓缓道:“也不必忙在一时,罗老头岂是那么好对付的!”卓南雁抬头望着他道:“请先生再指点一二!”
邵颖达板起脸道:“指点个屁!你这时走路都费力,老夫只是让你别去送死!”他边说边站起身来晃悠悠地往屋外行去,口中骂骂咧咧地道,“不是说明日才决战了吗?今晚忙个什么!不到决战之时,哪里去寻罗雪亭,又何必去寻这罗老头!”
卓南雁心中一动:“不错!明晚才是大战之时,眼下当务之急,便是养精蓄锐,疗好内伤!”邵颖达一走,茅屋内便只他一人。卓南雁当下仰卧床上,潜修天衣真气,运功疗伤。但耶律瀚海的那招截脉掌阴毒之极,他腹下诸条经脉受伤瘀截,引得气息翻涌,一时难以入定。
过了多时,眼见毫无效验,卓南雁不由自暴自弃起来:“这么重的伤,岂能一日尽愈?便是治好内伤,却又如何?完颜亨恨我入骨,若见了我,自不会放过我!嘿嘿,我骗了他女儿,但他却是杀了我风雷堡诸位叔伯的大仇敌,我跟他之间,终究是一场你死我活的拼死之战!”
想到明日大不了就是一死,卓南雁心中反倒安稳了许多,在床上呼呼大睡起来。过了不多时候,忽觉小腹发热,一股内气蓬蓬勃勃地自丹田升起来。卓南雁立时自梦中惊醒,心下大奇:“这天衣真气当真古怪,适才苦练不成,这时却又在梦中不炼而炼,无修自修!”转念一想,便即明白,只因自己睡前一直依着口诀潜修,这才睡梦之中功效暗生。他知道道家功法修炼皆以恬淡虚无为要,但想不到这号称“天下第一奇功”的天衣真气,竟然要“虚无”到如此地步才生效验。当下卓南雁更不刻意运功,只余一点若有若无的念头照住内息,过不多时,忽觉腹中关元穴突突地跳了几跳,被耶律瀚海截住的气脉登时畅通一片。这时他心若死灰,也不管他有何效验,只是任由真气流转,渐渐地便又进入一片恍兮惚兮的静定之中。
再睁开眼来,却见窗上残红将退,屋内昏黄静谧,自己这一坐,竟直坐到了第二日的黄昏时分。“可别误了事!”卓南雁一惊之下,飞身跳起,双足着地,才觉身上劲气弥漫,这一日工夫的静坐,竟使自己内伤尽愈。他心中暗叫:“天衣真气竟然如此神妙,为何那日完颜亨说不让我炼?”忽觉门外飘来一阵饭菜香气,这时他内气回复,立觉饥肠辘辘。大步走出,却见邵颖达正在灶前忙碌,卓南雁瞥了眼桌上,不由咧嘴笑道:“炉焙鸡、水腌鱼、五香肉……嘿嘿,竟还有一壶玉练槌,难得,难得!”
过不多时,邵颖达又端了两盘菜来,才算收拾停当。卓南雁与他相处日久,知道此老性子懒散,常让自己去酒肆买些酒菜充饥,不想今日竟会亲自下厨烹饪,且手艺上佳。两人对坐之后,开怀畅饮。邵颖达才道:“喝吧,多吃多喝,待会儿……场大战,也不知你小子还能不能活着回来!”卓南雁哈哈大笑:“多谢先生,做个饱鬼,总胜于当饿神!”当下放口大嚼,边吃边赞邵颖达的手艺。酒过三巡,邵颖达忽地盯着他问:“小子,凭你的能耐,当真要去阻挡罗雪亭跟完颜亨?”卓南雁头也不抬地道:“那又怎样?您不是说过,我是身处险境,却也不会有灾吗?”
邵颖达淡淡一笑,忽道:“以前你不是问我,那风云八修中的医王萧虎臣的隐居之地吗?这便告诉你吧!”自怀中摸出二指宽的纸条递了过来。卓南雁接过一瞧,见那上面细细地写着几行端楷,也懒得细看,信手揣起,哈哈笑道:“邵先生曾说,早就立过誓言,决不跟别人吐露萧医王的居处!却为何这时给我这个,难不成当我是个死人了吗?”邵颖达冷冷道:“你眼下虽没死,可也跟个死人差不了多少!他这居处告诉了你,跟没说也没甚两样,这也不算老夫违背誓言!”
卓南雁呵呵一笑,忽又想起一事,道:“邵先生,您精研易学多年,可听说过有‘无极诸天阵’的名头吗?”邵颖达闻听“无极诸天阵”这五个字眼,脸色突地一僵,道:“你问这个作甚?”卓南雁点头道:“听完颜亨说,我爹当日便是在南宫世家内,入此阵为我寻药,这才一去不归!”
“天柱山……磨玉谷……无极诸天阵!”邵颖达的声音幽幽的,似是在念叨一个幽禁多年的神魔的名字,“那阵法我也是听传我阵图学的老师说过一次,传闻此阵为南宫世家一位嗜好阵法的前代高人所布,此阵上应诸天天象,下采八方地利,更经那人呕心沥血一番布置,变幻万千,委实难以……咳咳……”不知是话说得急了,还是心底忽生出一股畏惧,竟又微喘起来。卓南雁皱眉道:“这么说,便破不得吗?”邵颖达起身喝了一口汤药,才缓缓摇头:“未必破不得,只是不好破!老夫从未见过此阵,想指点你却也无从说起!”冷冷瞥他一眼,又道,“倒是我那位老师曾去过天柱山一次,那日曾对我说,若破此阵,还要从‘无极’二字上着眼!”卓南雁缓缓点头,将这话牢牢记在脑中,心内却又升起一阵庆幸:“好在我跟邵先生学这易学多日,于这阵图学已算初窥门径,这无极诸天阵再艰难,想必也难不倒自己!”转念又想,这回前去翠鹤山,那是九死一生,来日之事,这时也不必牢牢挂怀。
邵颖达见他虽有忧色,却是一闪即逝,随即便一刻不停地大口吃喝,忍不住沉声一叹,忽道,“倘若我告诉你,这是你平生最后一顿酒饭!那你还去是不去翠鹤山?”卓南雁一愣,随即淡淡笑道:“我本就没想活着回来,管他是死是活,终是要拼上一拼!”邵颖达望着他,道:“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好,你这小子身上有股奇气,总爱干这以卵击石的勾当,可惜,可惜……”忽也哈哈大笑起来,“那就去拼吧,但愿老夫还能再见到你!”
卓南雁呵呵地笑着,心内却想:“邵先生料事如神,居然说我此行大是凶险!嘿嘿,大丈夫但求义所当为,死便死了,又有何惧哉?”将一大碗烈酒倾入口中,转头望着映在窗上的那抹残阳,不由想,“小月儿,我若死了,你会哭吗?”蓦地心中一痛,胡乱大嚼几口,再默不作声地连尽三觞,向邵颖达拱了拱手,便大踏步走出屋来。
这时酒意上涌,心内忽地一阵空虚,他发觉所有的恩怨仇隙,全都混淆不清了:杀父大敌完颜亨原来竟是父亲的金兰之交,更做了自己的岳父;青梅竹马的林霜月对自己伤心欲绝,新婚的妻子完颜婷更是对自己恨之入骨!虎视天下的龙骧楼一夜之间元气大伤,动手的竟是金主完颜亮……最可笑的便是自己本是来金国卧底的大宋死士,但这时方残歌这些江南武林人士,却全当自己是投敌叛国的奸贼!
这无尽的颠倒,让他觉出无尽的虚幻和无奈。走出屋来,却见暮霭苍茫,四处的院墙民居全给一片瑰丽的霞色笼罩,远处的城垣上还拓着一缕余晖,几点寒鸦盘旋起落,啼声呜咽。卓南雁抬着头仰望苍冥的寂寥暮宇,嘴角不由滑过一丝无声的苦笑,暗道:“非但是我,既便是强横绝顶如完颜亨,这时想必也是无奈之极吧!”
翠鹤山在京师西郊,乃连绵的西山中距京师颇近的一座峰峦,因山岚叠翠、形若飞鹤而得名。此刻,翠鹤山的夜浓得像醇酒,月儿给一抹厚重的苍云半遮半掩着,那清辉便朦胧了许多。缥缈的月色下,顶着残余积雪的起伏山峦闪着清冷的微光,映出一道道冷浸浸的虚无的银边。
罗雪亭此刻便凝立在最高最陡的那道银边上,那是翠鹤山的自在峰。当日方残歌先行一步来下战书,他却在一路上暗中打探诸般消息。进得中都之后,得知方残歌已被卓南雁失手击伤,罗雪亭心中又是疑惑又是无奈,怕这心高气傲的弟子再有闪失,只得命他即刻南归养伤。这一日之间,芮王府家败人散的消息轰传京师,罗雪亭自是又喜又惊,此刻伫立自在峰,对这一战自觉又多了几分胜算。
踩着脚下坚硬的残雪,罗雪亭将目光投至无限悠远的天地尽头,他的心量也无边无际地扩大。远峰近峦的壁石林木全都清晰无比,幽静沉谧的山色此刻在他眼中,便如同初生的婴儿般恬静可爱。眼前似有刀光剑影倏忽闪过,时光仿佛穿梭了一十六载,让他陡地回到了那个漆黑如墨的夜晚。跟完颜亨那场激战的一招一式此时想来依旧清晰无比,酣畅无比,那是何等惊魂动魄的一战!
一阵舒缓的夜风在身周脚下盘旋而起,拂过危岩峻壁,萧瑟的林木便在风中飒飒摇曳。树梢轻摆的一瞬,罗雪亭就觉出了干枯枝桠下隐蕴的勃勃生机。枯与荣,生与死,在这风过疏林的刹那,在他眼中自然转换。
罗雪亭的心神登时现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振奋,人生倥偬,又能得几回酣畅快意!他的浓眉一扬,蓦地鼓气长啸:“完颜亨,你在何处?”啸声并不如何震耳,却滚滚然直荡出去,在翠鹤山的每一个峰林山隙间响起。
在自在峰对面的山腰,一座小亭宛然而起,飞檐斗拱间俨然还有辽时行宫的遗风流韵,月光打在“忘机亭”那三个残破的字迹上,连这抹朦胧的清辉都古旧了许多。这忘机亭正是观望自在峰的最佳处。十余个黄衫侍卫貂帽裘衣,依旧有人耐不住山间寒气,频频搓手跺脚。倒是给他们众星捧月般地拥在亭子当中的那黑衣豪客,只穿着一袭薄薄的黑衫,端坐亭中,却是气势如山地动也不动,目不转睛地盯着对面峰顶上的罗雪亭。这黑衣客正是当今风云八修之一,刀法第一的刀霸仆散腾。
“狮堂雪冷,果然名不虚传!”听得罗雪亭这声如叹如笑的啸声,仆散腾不由扬眉一笑,冷冷道,“传我号令,闲杂人等禁入翠鹤山,有敢闯山者,斩!”一个黄衫侍卫应声而去。
“难得仆散先生对狮堂雪冷和沧海龙腾这场大战如此看重!只是我若是完颜亨,一定不会来!”说话的却是叶天候,昨晚他险些斩杀卓南雁,这时想想还觉可惜。“所以你一辈子也只是叶天候!”仆散腾对叶天候这皇上新封的四品侍卫毫不放在眼内,冷冰冰地道,“若我是完颜亨,一定会来!”他的声音倏地有些怅然,“他已失去了一切,却再不能失去名誉!”叶天侯哈哈笑道:“那晚辈便恭喜门主,待他们两败俱伤之际出手,自可将这二人一举擒下!这非但是绝世之功,更是绝世之名!”“那样的做派,绝非仆散腾所为!”仆散腾不等他笑完,便冷冷地劈断了他的笑声,“我会让胜者歇息,先擒下败者,再挑战胜者!”叶天候还是毫不在意地笑:“那先生以为,这绝世一战,谁会获胜?”仆散腾徐徐道:“完颜亨不来便罢,来则必胜!”叶天候眼神闪烁,悠然道:“门主若是给了完颜亨喘息之机,还有把握战而胜之吗?”仆散腾刀剑般刚硬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震动,不错,沧海龙腾和狮堂雪冷这武林顶尖的两大宗师之战,不管最终是谁获胜,他的自信和心力都会跃入一个新的至境。这样的对手,若是再养精蓄锐之后,即便是风云八修之中最霸气的刀霸,也难有胜机。
“那样才有意味!”仆散腾的双目慢慢眯起,一字字地道,“宁鸣而死,不默而生!惟其如此,我的刀才有生命!”说到此处,蓦地意兴横飞,不由振声长啸。声若飓风突起,自忘机亭中飞卷而出。
“对面的朋友,莫不是天刀门主、刀霸仆散腾?”罗雪亭的笑声远远飘来,在仆散腾锋芒毕露的狂啸声中居然字字不乱。仆散腾哈哈笑道:“今晚得睹罗老风采,当真欢喜得紧!”
一阵寒风鼓荡而来,远远地只见罗雪亭踏上一步,狂风之中衣袂猎猎,长笑道:“既然得睹了老子的绝世风采,何不现身一战?”仆散腾摇头道:“既然罗老跟芮王爷有约,仆散腾虽是见猎心喜,也不敢掠人之美!”罗雪亭笑道:“你不后悔?”仆散腾目光痴迷地望着对面峰顶,笑道:“能见狮堂雪冷和沧海龙腾一战,实乃平生大幸,仆散腾甘愿让出这决战的机会!”两人远远对答,却犹如对面坐谈般得清晰真切。几语之后。二人一起纵声长笑,笑声卷在一处,有若两股怒流突撞,激荡飞腾,振人心魄。
便在此时,陡然听得一道怒啸破空飞来,竟将这两人的笑声一起淹没。这啸声气势之雄直如天河飞泻,似乎连山腰峰顶的风声都被啸声吞没。忘机亭前所有人的心神全在怒啸声中一阵震颤,人人心内均想,“这完颜亨终是来了!”
这时才疾奔到山下的卓南雁也在啸声中微微发抖,仰头望了眼黑魆魆的山崖,却见一道雪白的身影直向峰顶掠去。那人步法沉稳,但每—举步投足,身形便直升数丈,看上去真如山神御风飘飞,可不正是完颜亨。
卓南雁的气血一阵翻涌,急鼓足内气,犹似足不点地般地疾冲而前,口中振声大喝:“罗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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