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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诈骗生涯-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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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英'尼尔·福赛斯、艾略特·卡斯特罗
译者:黄秀铭


第一部分

第一章 始即是终 终即是始(1)

爱丁堡机场,2004 年 11 月 5 日

唉,最烦人的,就是着陆后、下飞机前这一段了。要在平时,我至少还会坐在飞机前排,享受头等舱的宽敞空间,看空姐跑上跑下替乘客找外套,稍有耽搁就一个劲儿道歉。可这些短途旅行,不分青红皂白把大伙儿塞在一堆。再加上在贝尔法斯特出发时事情不太顺,弄得我晚到好一会儿,急急忙忙只好搞了个厕所边上的座位。

本来我是要去阿姆斯特丹的。那天早上,我一边往路易威登行李包里放东西,一边给荷兰航空公司中央订票台打了个电话:“这里是贝尔法斯特机场,荷兰航空公司换票柜台。我们的服务器出了点故障。我想核实一张机票,订票人叫艾略特卡斯特罗,一切都没问题吧?”怕什么来什么,电话那头答道:“那张票还真有问题。”我挂掉电话,骂一句娘,这才决定改飞爱丁堡。

终于,随着“叮咚”一声,人们纷纷从座位上起身,大包小包拖下行李架,缓缓走向过道。直到大部分人离开,我才慢腾腾站起来,从几乎空空如也的架子上取下行李。经过空中小姐身边时我挤出一个微笑,眼睛却始终盯着地板,不让她记住我的脸。

机场中央大厅里,到处是乘客、工作人员和梯子,好一份乱劲儿。几年前,我刚上手这勾当时,爱丁堡机场根本是个笑话。酒吧、商店寥寥无几,乘客挤在一个狭长憋闷的出发区内。多么美好的老时光。现在,机场真弄得满像那么回事了。我挨个儿扫视各家航空公司的换票柜台,心里七上八下。不能落到英国航空公司工作人员视线内;得找个合适的对象……就是他了。

“对不起,打扰一下,”我选择了一口苏格兰中产阶级口音。这是个老人,而且是当地人,我得让他听起来熟悉亲切,同时又要显得有点身份。他正在看报纸,闻声抬头,我笑着打招呼:“嗨。您这儿有台传真机是吧,”一边从外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纸,“能麻烦您帮我给这个号码发个传真吗?,当然,我付钱。”

待传真机发出确认收到的信息,我向他道谢,同时将一张20英镑面额的钞票隔着桌子推过去,然后直奔电话间。我按下号码,稍一迟疑,便进入了角色。英国口音,伦敦周边诸郡。“喂,玻璃房酒店吗?我是壳牌石油的大卫史密斯,刚给您发过一份传真……啊哈,收到啦?太好了。是的,艾略特肯定会跟你们联系的。谢谢。”

一个星期前,我从贝尔法斯特的租赁公寓里给爱丁堡的巴莫拉尔酒店打了个电话。巴莫拉尔是家赫赫有名的酒店,气派十足。但更重要的是,它非常大。这就意味着,当你打电话过去,要求接史密斯先生时,酒店为你转接一位史密斯先生的可能性非常大。“喂?”电话里响起史密斯先生的声音。就在那一刻,我偷了大卫史密斯的身份,取他而代之。

这会儿我又拿起电话听筒,按了一下重拨键。“您好,这里是玻璃房酒店。”电话里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不是刚才的声音,不过这不要紧。“早上好,我是艾略特卡斯特罗。”“您好,卡斯特罗先生,我记得您今天过来?”“是的,我想住在老地方……”“八十一号房间?已经替您留着了,先生。要我们去机场接您吗?”“不用了,我已经下机,很快就到,谢谢。”

在去出租车候车站的路上,我掏出传真函,小心翼翼撕成碎片,壳牌石油公司那荣耀的标识正好被我从中间一撕两半。这些传真其实也不是非发不可,不过,发一份没什么坏处,起码有助于消除怀疑。天不怕地不怕,就怕人起疑。

出租车司机从车里一跃而起,凭我一千英镑一套的衣服、考究的手提箱,他似乎看到数额不菲的小费就在眼前。车快速穿行在爱丁堡城,他问我此行贵干,我面无表情地答道,“花钱。”司机闻言更加欢欣鼓舞。一排排屋顶后面,城堡映入了眼帘。

我喜欢玻璃房酒店。这才是我心目中的五星级酒店——豪华、高雅、奢侈、富有情趣。别误会。我也喜欢里兹大酒店和广场酒店,喜欢老旧的铜臭气,但在那些场所,我从未觉得彻底放松过。从多伦多到迪拜我都受到过酒吧侍者的羞辱;在澳大利亚,曾经有位酒吧侍者因为我给他一千美元小费而骂我臭显摆。其实我所求并不多,只是要一个能平心静气消费的所在罢了。

“您好,卡斯特罗先生。”只有在这里我才用真名,因为知道还会回来。不只是回到这个酒店,还包括回到爱丁堡,这里离家那么近,要想回家,回这儿就行了。接待员的笑容是真诚的。当人笑得真诚时,眼神自然而真挚,如果你知道如何观察,就能轻而易举看出来。拿我的眼睛来说吧,就几乎永远不变。“现在带您去看套间好吗?”

她把我交给一个身着黑色套装的矮个西班牙人。“卡斯特罗先生,”他拉长声调,领我走向电梯。“八十一号房间,对吧?”脸上挂着心照不宣的笑容。曾有个门僮告诉我,人们将八十一号房间称为“名人套间”。“最近谁在这里住过?”我问,明知他正等我这么问。我们沿走廊一路走下去,他列举出一大堆流行歌星和演员的名字,开门时还提到一个王子。

好一间漂亮客房!房间正中是个木制框架,将空间一分为二,一边是特大号床,另一边是宽敞的起居间。外墙是玻璃的,有扇门通向宽阔的阳台,迎面是一座林木葱郁的小丘。我想了想要不要冲个淋浴,但立刻就否决了。一个念头渐渐搅得我心神不宁,一触即发的渴望使得我呼吸急促,口干舌燥。我把行李往床上一扔,从楼梯走了下去。

出得酒店大门,一左转,便看到一连串酒吧——劳埃德第一、行者、烈酒与莴苣。在我初入道的日子里,窃取的每一英镑钱都会使我欣喜若狂。我曾如此喜爱这些酒吧和里面的刷卡机。我会递给伙计们一张卡,阴阳怪气地让他们取现五十英镑,然后等着听刷卡机发出报错的嘟嘟声。假如报错声真的响起,我人早已闪到了门外。

这就是曾经在我身上发生过的事情。商店招牌、餐馆和银行对我的意义,跟对读者诸君可大不一样。对我来说,它们意味着很多东西,但大致说来可以归结为两类:成功与失败。且慢,其实不对,这么说并不公平。说到头,我从未失败过,只不过有时成功花的时间稍长一些罢了。

有些店,就像是偶遇老友。瞧,走到利思道尽头,就可以看到电影院、苏格兰银行和约翰路易斯百货公司。看到它们,我的反应分别是温暖、非常温暖、冷嗖嗖。有的连锁影院想让排队的人群不断往前挪,于是往往只刷卡而不加确认,好节省时间。至于苏格兰银行和其竞争对手,且容我以后慢慢道来;而约翰路易斯百货,曾经有一次,我不得不飞步而出。

我穿过约翰路易斯百货,走进购物中心,然后从香水柜台走出去。返回的路上我打算在这里停一停,买瓶香水给老妈。本来我通常都是在飞机场买点什么东西给她,但这次因为发传真的事儿,给忘记了。凭着香水邮包上不同的邮政区号,她就能追随我周游世界。

经过“纽带”手机店时,我摸了一下口袋里的家伙。眼下我有三部手机。有时不止三部,但至少总有两部。隔壁是一家电脑商店,看到它,我突然回想起在公寓里某个所在,还藏着加密压缩磁盘呢,不禁浑身一激灵。公寓里有两台电脑,当时我每天都要用上几个钟头,而此刻两台电脑的内存都是一片空白。

下一家店是博姿药妆。在格拉斯哥,曾有一次,在一家博姿药妆店用卡时,出了问题。经理急忙赶来收银台,而我落荒而逃。其实他的怀疑也情有可原,那张卡的主人原是个七十五岁的老人,他把钱包拉在火车上了。但我当时还只不过是个小偷。唉!那些日子多么简单。当初偷窃还没有成为我的职业,更没有成为我的全部生活。那时我还没有对这些可怜虫下手,摇身一变与他们合而为一;我还没有认识到可以通过电话偷钱,钱能够通过稀薄的空气,从全世界最大的各家信用卡公司源源不绝流到我口袋里。

我喜欢这条叫做玛尔翠道的小街。它不长,呈之字形,就在夏菲尼高百货后面。修这条街时,人们心怀希望,虽说也没指望太多。如今,高雅体面的时装商店、时装精品屋和其他奢侈品商店纷至沓来,整条街道都给挤满了。看到这条街道我就会想起邦德大街和第五大道的一些路段。我注意到剩下的单元中,新开了一家珠宝店。

我仅有的一件珠宝饰物是一只白金手镯,是在伦敦艾丝普蕾花八千英镑买的。平常并不戴,因为我对它不是特别喜欢。不过,手里有一张过一天就要被注销的高限额信用卡时,你就会干这种事。无论如何,假如有一块上等手表的话,还要珠宝饰物做什么?我就总是有一块上等表。

夏菲尼高百货的门卫向我点头致意,侧身让路。门有两扇,我滑过其中一扇,瞄到无数监控摄像机中的头一部,然后向自动扶梯走去。扶梯缓缓上行,经过太阳镜部、手提包部,我等着眼前出现那张桌子,脖子都快抻断了。一个女人,三十出头。通常来说,这是好征兆。我面带笑容向她走去。

“嗨,招呼了。”我操着纯正伦敦腔说,自个儿也不清楚为什么。“我想买两千英镑礼品券。”她没说什么便径直处理交易,一边问我付款细节。我掏出钱包,避开她视线范围打开。卡就插在钱包里,齐刷刷一叠,现现成成,但并不像看起来那样无懈可击。我脑子里还记着另外一些,但为这笔买卖我还是选了离手边最近的一张。大卫史密斯。

刷卡机嘟嘟一响,她伸手拿起电话。大卫史密斯的信用卡——我的信用卡,是一张美国运通商务卡。安全问题包括全名、地址、城市、生日和母亲的娘家姓。这些信息,还有远比这多的信息,都在我脑子里。为了不让这些信息变成一团乱麻,我把人名与各种水果一一对应。大卫史密斯对应的是一只大而多汁的梨。我长嘘一口气把梨调出,瞬间这只梨就带出一堆信息:名字、地址、日期……

我谢过她,匆匆走向自动扶梯,一面将礼品券塞进口袋里。回到马尔特里街,我信步逛进路易威登店。“您好啊,卡斯特罗先生。”老实说,这让我吃了一惊。我先前在这里就花过一次钱,那还是今年八月,上回来爱丁堡时。想到这里,我的惊讶烟消云散。那次总共呆了四天,怎么过的已经记不大清楚了。四天花了四万两千英镑。

离开路易威登我又进了隔壁的阿玛尼。来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礼品券在我口袋里变得发烫,但我竭力忘掉它。我心想,大不了从另一个扶梯上去,她就看不到我;即使看到,我也可以用另一张卡付款。我挑了几件T恤衫和内衣。我老买内衣。我老在买。

在柜台前,我从那叠卡最里面掏出一张。这张卡和其他任何一张比都相形见绌,既不是金卡,也不是白金卡,也没有商务卡标志。它是贝尔法斯特一家知名银行开出的借记卡,是我的个人账户,工资就存在里面。我喜欢想到自个儿的工资,这是我新近开始从事的工作,在酒吧当DJ打发时间。一百二十英镑的区区之数,但每次离开酒吧,我都高兴得腾云驾雾般。

这是我唯一靠卖力气赚来的钱,每次领到薪水,我第二天就把现金存进这个账户。不是非存不可,但我就是想存。我还有个银行账户在瑞士,可不像这个账户那么让人舒心。当我将大笔大笔的钱从瑞士账户转进爱尔兰这个账户时,心里其实并不爽,因为来路不正的钱远远超出了规规矩矩挣来的钱。但我还得这么做。人总得过日子啊。说到底,不过是银行账户而已,而且这只是整幅图画的一小块。我要花的钱,已经花出去的钱,大都来去无踪,从不留下任何记录。

我再也等不下去了,于是绕到夏菲尼高店前,从另一扇门走进去。迅速穿过香水区,又一次想起要给老妈买上一瓶,然后乘侧面的扶梯来到男士区。一进去就看到斯图尔特,他也看见了我。这就是我买礼品券的原因。

“嗨,艾略特,真高兴见到您,今天想看点什么?”我喜欢个人化的购物体系(说实在的,要是有钱,谁不喜欢啊?),尤其喜欢斯图尔特的风格。东西只要有一丁点不合适,他绝不会让我买走,哪怕因此而少赚几英镑提成。曾有一次,我穿着一件米色西服从试衣间出来,他居然对我大加取笑。当时我就拿定主意:这家伙值得我喜欢。

我们穿过一个个商品区,他取出这样那样的外套、衬衫、裤子,只要我停下脚步查看,他就问好每件衣服的尺寸,拿出来,和别的衣服一起搭到胳膊上。走到更衣室时,他手上已经堆成一座小山。但我得先去趟洗手间。我跟斯图尔特打招呼,可他没有听,而是朝远处皱着眉,问什么人“什么?”。

我刚进厕所小间,就听到厕所门打开又关上,有人迈了几步走进来。我想这人正站在镜子前,大概没意识到我在里面。我的出现多半会造成些许尴尬,但我还是拉开了小间的门。

一个矮小敦实的男人绷着脸迎了上来。无疑是个警察,就连夏菲尼高保安穿的制服都比他好。我看到他时第一个念头真的就是:这家伙的制服真够旧的,好像灾荒年间的出品。裤子紧紧箍着大腿,肩膀皱得厉害。

我举步前行,好像想跟他擦身而过,但此举其实只是为了促使结果早点到来:大收尾。伴随收场而来的是他胳膊一挥,一只手猛地掐住我手腕,一阵剧痛随之袭来。他手很大,毛茸茸的,拇指压在我衬衫袖子前二到五厘米处,小手指紧扣在我的劳力士蚝式总统型表表盘上。这块表是我花一万两千一百一十英镑买的,用的是素未谋面的一位美国生意人的信用卡。

我叫艾略特卡斯特罗,今年二十一岁。

第二章 伦敦……邦德大街的诱惑(1)

在拉格斯火车站停车场,我坐在警车后座上,接受生平第一次审讯,比自己预想的要平静得多。我解释说,我一位朋友把信用卡借给了我,这难道不允许吗?这些话从我嘴里说出来,不费吹灰之力。我坐在座位上,身子前倾,一副急着消除这可怕误会的样子,说话时直视两位警察的眼睛。这两位面面相觑,希望把包袱甩给对方,我则趁热打铁,继续替自己辩护。我苦笑着摇摇头,解释说我朋友家里可有钱了。我也许不该告诉他们这些,但这位朋友以前也曾经借卡给我,他喜欢说——“让我爸掏钱好了。”

一个警察好容易忍住没笑出来。他俩意味深长交换了一下眼神,然后头一个警察说:“那好吧,以后别再用朋友的卡了,明白吗?”我感到一块石头落了地,可就在这时,对讲机突然响起来,直截了当告诉两个警察,卡是偷来的。车里面,大家相当尴尬,谁也不作声。他们看着我,就像受了愚弄的情人,我只好勉强皱了一下眉,算是回应。“我看最好还是带你去学校吧,”驾驶座上那位边打火,边嘀咕了一声。

到达科朋本时,菲奥纳和伊恩站在窗口看我们驶近。我从警车里钻出来,伊恩大笑着对我指指点点,但菲奥纳交叉手臂,看上去备受打击,一脸的疲惫。她和两位警察交谈了很久,最后一起来到客厅,我正呆呆盯着窗外看。我已经做好了坐牢的思想准备,盘算着怎样告诉爸妈这个消息才好,对会判多少年心里一点儿也没底。伊恩要回汽修厂上班,临走前满怀好意地估计我大概得蹲十五年。“你小子够幸运的,”一个警察对我说。我知道菲奥纳帮我脱身了。不过,也没有完全脱身。我受到正式警告,她答应由她通知我父母。我在科朋本的日子也就此到头了。

那天,最后一次离开科朋本教育单元,我觉得非常难过,这事太让菲奥纳和她同事们失望了。行程的另一头等着我的是怒火冲天的爸妈,这也让人高兴不起来。父亲的家族里固然可能有人干过走私偷税的勾当,但那是陈年往事了,再说了,那是正儿八经的犯罪;而我干的是什么?小偷小摸,令人不齿。我的行为还让人以为我是缺钱花才被迫偷窃的,这刺伤了父亲那拉丁人的自尊心。火上浇油的是,因为要确认我接到了警告,警车再一次停在我家门外。在巴特尔菲尔德,有警车停在门外已是司空见惯,但还是永不例外地勾起当地人兴趣,很快社区里便传得沸沸扬扬,我干了越轨的事。

母亲最绝望的只有一样——儿子现在究竟该做什么?在这一点上我还有张王牌。菲奥纳尽管除了让我离开科朋本外别无选择,但并没有完全抛弃我。她设法替我在堪巴斯朗学院弄到一个名额,就在格拉斯哥城外的一个学习中心。幸运的是,第二周就开课。“开的什么课程?”母亲心怀疑虑。“计算机。”我回答,她显得更担心了。这是我光辉教育经历的最后一段,并即将成为时间最短的一段。

我很小就有自己的电脑了。ZX Spectrum、Amiga,之后是个人电脑,陆续进驻过我的卧室。我渐渐理解了这些机器如何运行、如何思考。对编程和程序运行的原理我也有了基本的了解。本来这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却让我成了堪巴斯朗学院的斯蒂芬•;霍金。这个学院是专门对逃离传统工业的人和成人学生进行再培训的机构。第一天报到时,我发现班上的同学大多老大不小了,可上第一堂课时有些人连开机都不会。

只要有机会,我总是助人为乐,同学们被我的知识和使用软盘的娴熟震住了,第一周就选我当班代表。按照以前学校的惯例,一开始我怪异的行为和没完没了的卖弄在人们眼里都新鲜而难得,但很快就会变得令人厌烦。但在这所学校,却从未达到这一阶段,原因是一个名叫霍姆斯先生的辅导员的到来。

起初我以为霍姆斯先生是学我以前在斯通洛中学的样子,搞搞恶作剧,而不是真正的讲师,也许只是个百无聊赖的清洁工,或是个偶然溜达经过教室的怪胎。他不带讲稿,看上去像在垃圾场和衣睡了一夜一样。他的计算机知识还没我和另外两三个同学多,和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全用力拼命掩饰自己的无知了。

他为此而采用多种多样的招数,最喜欢的是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根本相当于什么都没讲,然后对大家提出的问题显出一副极其夸张的无可奈何表情,好像他是个旷世奇才,却身陷我们这群弱智之中。他有一招特别引起我注意:总拿无穷无尽的一大串问题向我们猛轰。有一天我观察他如何提问,突然发现了事情的真相。通过不断的询问,他其实是在神不知鬼不觉地增加自己的知识储备。对这一招我不得不叹服,而且后来一直身体力行。

对于霍姆斯先生的短处,学生们各持己见。有的觉得好玩,于是拿越来越复杂的问题来刁难他,有时甚至胡编乱造;其他人为浪费时间而恼怒,一肚子气地干坐在那里;而一少部分人为霍姆斯先生感到难过,他们说霍姆斯先生很显然是在进行他自己痛苦的再教育课程。作为班代表,我觉得必须采取点什么行动来反应这些不同的观点,并决定,最简便易行的是,在教室后面的计算机打印机上制作一份嘲弄报纸头版。

结果看上去真是让人愉悦。大字标题“讲师无知,难以置信!”赫然醒目,横贯从学院网站下载的霍姆斯先生照片上方,还附上一篇短文解释了讲师和学生同时接受再教育这一颇有争议的理论。这个故事的受众不只是我们班,那天晚上回家路上,我将这一独家新闻的复印件贴满了整个学院。我心知肚明这一定是我的告别演出,所以也就无缘目睹霍姆斯先生究竟作何反应了。

十六岁的我相信,艾略特•;卡斯特罗该加入上班族了。我知道爸妈肯定不会特别高兴接受我求学生涯的最新状况,于是把退学说成一项进步。我告诉他们堪巴斯朗学院的教学有多么可笑,紧接着宣布我已经在一家电话中心找到工作。事实上,这还真不是骗人的。此前我曾找过格拉斯哥的一家职介所,那天乘公车回家路上,他们正好打电话让我第二天起到斯托威街一家电话服务中心上班。

苏格兰的电话服务中心行业是有口皆碑的,因为当地口音给人友好、热情的感觉。这能解释我为什么这么快就找到了工作,但到了斯托威街,迎头而来的景象却既不友好,又不热情。在一个满是污垢、冰冰凉的房间里,几十个惨无人色的男女头戴耳唛坐在电脑前。他们在灯下看起来就像幽灵,双眼盯着屏幕,嘴巴对着话筒低声说话。

坐在那里熬过了一天的培训之后,我知道他们为什么看起来如此筋疲力尽了。他们告诉我,这份工作是为医疗保险公司服务的——事实确实是这样,但却不是我所料想的方式。工作职责如下:不请自来地给中年妇女们打电话,向她们推销乳癌保险。天哪,这些潜在客户是好对付的吗。我做了三天。第三天,有一个女人在电话那头哭了起来,说我打太晚了,她已经得了乳腺癌。她的声音有点像我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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