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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旗袍-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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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有多少?”桌上的钱那位张经理看都没看一眼。
“六百,”陈超说道,“下个礼拜给你再送七百来。我保证。”
“他给你小费了吗?”张经理问碧玉。
“给了,就给了一百,”碧玉说道,“他就玩了两三个小时,其间我还去陪了陪熊叔。”
“有卡吗?”张经理又转向陈超,问道。
“什么卡?”
“信用卡。”
“没有。”
让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张经理看了一眼桌上的钱,随手拿起两张百元钞票,把剩下的推给了陈超。
“第一次来玩嘛,那些果盘啊干果啊算是我们店里请客了。这外面天怪冷的,我总得给大哥你留点儿钱打车吧。”张经理说道。
这前后反差也太大了。难道是为了揽回头客?陈超感到自己很幸运。
“那真谢谢你了,张经理。”
“不客气,我也见识过不少人了,我觉得你不是一般人。风水轮流转,没准将来哪天咱们还能打交道。”
张经理一路送陈超走到电梯。门一打开,走出一个醉醺醺的客人。伴着一阵银铃般的笑声,陈超看到一大群姑娘争先恐后地迎了上去。碧玉也在其中。
而她却根本没往他这里瞧一眼。
“下次再来啊,大哥。你到那边那个路口就能打着车。”张经理挥手告别。
走出夜总会,陈超却并没有去打车。
已经接近凌晨四点了。他此刻想到一句词“到底是良宵常短梦常空”。他也说不清自己刚才在夜总会里的经历能否算是“良宵”,但起码时间消磨得很快。
寒夜将尽。刚才在包间里想到的思路,此刻似乎被阵阵冷风吹得七零八落。其实有的想法还是显得牵强了些。
不过陈超决定从当年梅老师儿子卖掉老洋房这件事入手,去调查一下他的背景。作为明府老洋房的继承者,他卖房子的时候一定会留下签名之类的个人身份信息。
已经是星期四了,不能再在错误的方向上浪费时间了。
只是此刻陈超还在街上漫无目的地游荡。天气很冷,他不得不加快脚步。霓虹灯大多已经熄灭,整条衡山路呈现出一副前所未见的奇异景象。
就这么茫然地走了一阵,陈超发现自己又来到了老洋房饭店跟前。一阵风吹过,惊起房顶一群鸟。这一幕与洋房在黑暗中的剪影呼应,一丝孤独萧索的气息油然而生。
他不由得想到了苏轼的那首《永遇乐·彭城夜宿燕子楼,为盼盼,因作此词》:
夜茫茫,重寻无处,觉来小园行遍。
天涯倦客,山中归路,望断故园心眼。
燕子楼空,佳人何在?
空锁楼中燕。
古今如梦,何曾梦觉?
但有旧欢新怨。
异时对,黄楼夜景,为余浩叹。
这是一首悲伤的词。燕子楼因唐代名妓关盼盼而闻名。她曾嫁给一位文武双全的将军为妾,丈夫死后,她就到燕子楼上闭门守节,直到死去。宋代苏轼游燕子楼时专门写下了这首词。
陈超脑中浮现出梅老师当年在明府豪宅后花园中的样子。她身穿精致的旗袍,牵着儿子的手,多么美好的画面啊……
不知不觉间,陈超来到了农贸市场。晨星暗淡,不时有枯叶从树上飘落,掉在地上沙沙作响,仿佛远古巫师占卜用的竹简被火焰烧灼的声音,给人一种不祥的预感。
市场里没什么人,门口却颇有秩序地摆着一排篮子,有竹制的、藤编的、塑料的,大小各不相同。这应该是赶早市买黄花鱼的家庭主妇们排队的方法吧。
这一情景让陈超感到有些似曾相识。他在风中费力地点燃了一支香烟。
砰、砰、砰……不远处忽然传来敲东西的声音。他抬头望去,看到有人正拿着锤子敲打着冻成一坨的黄花鱼。对方也发现了陈超,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那人脖子很短,脑袋藏在棉大衣高高的衣领里,看上去很是奇怪。谁在清晨看到这样一个怪异的人都会被吓一跳。
陈超觉得自己的精神状态还是不太好。
一群中年妇女慢慢聚拢到市场门口,拎起那些摆放整齐的篮子,排队等待购买黄花鱼。这市场开始渐渐醒来了。
随着一阵铃声响起,市场正式开门营业。小贩们从四面八方冒了出来。有的人推着小车,有的人站在租来的柜台后面,有的人干脆把货品摆在地上。
这时,陈超看到一位戴着红袖标的老人走进了市场。
二十六
那位戴着红袖标的老人一会儿看看蔬菜,一会儿看看鱼虾,手上却并没有提篮子。看来他一定是老片警范德宗了。
其实不久之前陈超刚见到过类似的情景,于光明的父亲老于头经常在另外一个市场巡查。只是范德宗肩负着不同的职责。在这个人人向钱看的时代,小商小贩随处可见,但是有些小贩会缺斤短两以次充好。如今他们坑人的方法已经不仅仅限于注水肉之类,而是转向染色剂、地沟油等更“高明”的手段。这些行为会危害消费者健康,这位老范的职责就是监督并制止这些丧良心的行为。
这会儿他正在一个卖虾小贩的摊位前检查着。陈超走上前去,礼貌地问道:
“您是范叔吧?”
“没错,你是?”
“能跟您单独谈谈吗?”陈超掏出名片递了过去,“有很重要的事情。”
“好吧。”范德宗转身对小贩说道,“你,下不为例啊!”
“咱们去那边喝壶茶吧,”陈超指着黄花鱼摊点旁边的小吃店,“咱们可以坐下聊聊。”
“那家不卖茶水。不过我倒是可以让他们帮忙沏一壶。”范德宗说道,“叫我老范同志吧,我喜欢这个称呼。每次别人这么叫我,都能让我回想起当年那万众一心建设社会主义的激情岁月啊。”
“好的,老范同志。”陈超心想“同志”这个词在港台年轻人中都成了同性恋的代名词了,也许眼前这位老人不知道这个词现在有了那么一层意思吧。语言总是随着人们意识的演变而不断发展的。
小吃店门口贴着一副对联。上联是“早餐午餐晚餐,餐餐如此”,下联是“去年今年明年,年年相同”,横批是“吃才是真”。
陈超盘算着,自己兜里剩下的钱应该足够在这里请老范吃顿早餐了。服务员端来一壶茶,顺便向他们推荐了店里的特色早餐——羊肉泡馍。
“老范同志,我以茶代酒敬您一杯。”陈超端起茶杯。
“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知道陈队长你也挺忙的。今天来找我这个老头子,想必不是为了请我吃顿羊肉泡馍吧。”
“是的,我想请教您几件事。听居委会同志说只有您能帮我。”
“是吗,那你说说看。”
“我们最近在调查一起凶杀案。梅老师曾经住在这附近吧?我想问问关于她的事。她当时是明家的儿媳妇,而您那时是这附近的片警。”
“梅老师?哦,是的。不过她早就去世了啊。她跟你们的调查的案子能有什么关系呢?”
“目前我只能说,她的资料也许会对我们的调查有帮助。”
“哦。我是‘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前两三年调到这个社区当片警的。当时你多大,还在上小学吧?”
“没错。”陈超点了点头。
“如今片警可能算不了什么,”老范往汤碗里掰着馍,“可在那个阶级斗争的时代,片警身上担负的责任可不轻啊。任何人都可能是妄图破坏社会主义建设的阶级敌人,特别是在这种地方。附近很多住户出身都有‘问题’。建国以后,好多这样的家庭都因为他们历史上跟国民党的瓜葛被赶出自己的家,取而代之住进去的是一些工人家庭。然而有些家庭跟新政权和旧政权都有联系,所以保住了自己的房产。明家就是这样的。”
“明家是个什么情况呢?”
“明家老爷子曾经在四十年代末公开发表声明谴责蒋介石的统治,于是在建国后被划成了‘爱国民主人士’,家产也没被充公。他儿子在上海音乐学院当老师,娶了同在学院教小提琴的梅老师为妻。夫妻俩生了个儿子,好像叫小真还是什么的。一家人生活在那所大房子里,日子过得很不错。周围的穷邻居们对明家很有意见,作为片警我得特别注意明家才行。后来‘文化大革命’爆发了,一切都发生了戏剧性的变化。明家老爷子心脏病发作去世了,免了被批斗。梅老师三口人就没那么幸运了。她丈夫被当成英国间谍隔离审查了,因为他偷偷听英文广播。他们家的房子也被别人强占了,梅老师孤儿寡母的只能被迫住到了从前用人住的阁楼上。”
“没人帮梅老师母子说话吗?都眼睁睁看着?”陈超问道。但他很快就意识到自己的这个问题非常荒谬。‘文化大革命’爆发之后,他们一家人也是被造反派们从三室一厅的公寓里赶了出去。
“你忘了毛主席那句话吗?‘马克思主义的道理千条万绪,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话,造反有理。’在那些造反派看来,革命就是从富人那里抢东西。”
“是的。我记得。当年红卫兵们也洗劫了我家。不好意思打断您了,请您继续说吧。”
“‘文化大革命’第三年,明府围墙上不知怎么被人写上了一串反革命标语。其实那‘标语’是两个词组成的,一个词是‘打倒’,一个词是‘毛主席’。很可能是两个不同的孩子在不同时间写上去的。因为是写在明府围墙上的,人们怀疑的对象就很容易地落到了住在那个大宅子里的人身上。由于那时的阶级斗争观念,怀疑的焦点最终落到了梅老师母子,特别是她儿子身上。没人能证明是他干的,但是也没人能证明不是他干的。于是居委会和驻音乐学院的毛泽东思想宣传队组织了一个联合调查组,以隔离审查的名义把那个小男孩儿单独关进了小黑屋。当时这被认为是对付阶级敌人的最好办法。事实上当初梅老师的丈夫就是被隔离审查了一个星期之后,上吊自杀的。梅老师很怕儿子也会步丈夫的后尘,到处求人。她甚至来求过我,可我也无能为力啊。那时候派出所基本都被造反派把持着,我一个小片警又能怎么办?结果你猜怎么着,有一天下午她儿子突然就被释放了,据说是没查到他写那些反革命标语的证据。还有就是他在隔离审查的时候发了高烧,当值的守卫不想担责任。于是他就回家了。据说他刚一推开家门像见了鬼一样转身就跑,接着梅老师光着身子就追出来了,结果从楼梯上滚了下去,当场摔死了。那孩子也不知道听没听见他妈妈摔下楼梯,反正就是像疯了一样一直跑,不回头。一直跑回他被关的那个小黑屋。”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老范停下来喝了一口茶水。
“太奇怪了,”陈超说道,“那天下午发生的事,你问过明府内外的住户吗?”
“当然问了,我找了好几个人了解情况呢,”老范说道,“特别是住在旁边房子里的老张,那天下午他刚好下夜班在家睡觉呢。他听见一声尖叫之后就跑出去了,看到梅老师光着身子,一边跑一边叫儿子的名字。老张没看到梅老师的儿子,还以为她做噩梦吓着了。他本想去拦住梅老师问个究竟,可心里又害怕。因为如果让他那个新婚不久的母老虎老婆看见他和一个裸体女人在一起,他肯定没好果子吃。所以老张最后还是没敢出门。直到几个小时之后人们才发现梅老师已经摔死了。她儿子连着病了一个星期,高烧不退。后来有些好心邻居送他去了医院。那孩子出院之后才知道自己的母亲已经死了。他那时候还挺小的,很难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但是他什么都没问,估计是知道问了也没用。”
“当时居委会和派出所对梅老师的死展开调查了吗?”陈超插话道。
“没有,当时像梅老师这样出身不好的女人死了是没人过问的。居委会的结论就是意外死亡。我试着跟梅老师的儿子交流,可他什么也不肯说。”
说到这里,老范叹了口气,把最后一块馍丢进碗里,搓了搓手。
老范的描述让陈超对梅老师的死亡过程有了更详细的了解,但其中并没有太多有价值的新线索。
陈超感觉到老范的话里有所保留。像他这样的老警察,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陈超这样的小字辈们拿他们是没什么办法的。
当初老范是不是也在暗恋梅老师呢?陈超并未立刻下结论。他很快掰好了馍,服务员将二人的碗端到后厨。一位老妇人从他们身边走过,手里的念珠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我听说梅老师当年是位大美女,”陈超说道,“有人追她吗?或者说她有情人吗?”
“你这话问得有意思,”老范答道,“在那种年代,像她这样出身不好的女人怎么可能有秘密情人啊。有时候即便是夫妻,都会因为政治因素离婚呢。老话怎么说得来着?‘夫妻好比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嗯。老范同志,您能给我讲讲梅老师的儿子吗?”
“后来他搬走了,投奔亲戚去了。听说他‘文化大革命’之后上了大学,找了个不错的工作。我就知道这些。”
陈超并未提及梅老师的儿子可能有作案嫌疑的事。目前尚没有确凿证据证明这一点,至少得查阅一些档案资料之后才能下结论。
“真是个悲剧啊,”陈超说道,“有时候回想当年那些事,都觉得难以想象。”
“这世间事儿啊,别管过去还是现在,也别管对还是错,酒桌上聊聊就行了,”老范笑道,“没有酒,茶也凑合了。”
仿佛古典故事里的桥段。
这时候陈超的手机响了。打来电话的是于光明。
“怎么着,头儿?你昨晚上打我电话了?”电话那头问道。
“是啊,不过昨天实在太晚了。我正打算上午再打给你呢。”
“什么事?头儿,你跑哪儿去了?这几天我到处找你,你到底在哪儿呢……”
“我知道,回头跟你细说。我正跟老范同志在一起,他退休前是衡山路这边的片警。我正找他帮忙呢。”
“衡山路附近的片警?”
“没错。你现在干吗呢?别干了,去第一炼钢厂查老田,查得越详细越好。特别是他‘文化大革命’时期在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当队长时的所作所为。查到什么给我打电话……”
“等等头儿,李书记说今天上午要开个紧急会议,今天是星期四啊。”
“别管他了,他要问你,就说是我给你下的命令。”
“好吧,还有别的事吗?”于光明问道。午后。书社。
“哦,对了。让于叔给我回个电话吧。我有要紧事找你们家老爷子。你刚才也说了,今天都星期四了。”
这时服务员端上一盘剥好皮的蒜瓣。这是吃羊肉泡馍时的一种佐餐调料。
陈超刚挂断电话,老范就问道:“于叔?你说的可是老于头儿?”
“是的,他儿子于光明是我的老搭档。像您和于叔这样的老同志人脉要比我们这些晚辈广得多。他老人家如今在交通协勤干得有声有色的。”
“我想起来了,你当时在交警队当头儿来着,你介绍他去干交通协勤的,老于头儿跟我提起过。”老范一边说一边放下筷子,“你刚才好像还提到第一炼钢厂的什么人了?”
“嗯,第一炼钢厂的老田,”陈超说道,“关于我现在的调查,我给您交个底吧。梅老师很多年前就死了,但是她死亡的全部真相,对如今的一起大案有着深远影响。而这起案子牵涉到很多现在仍然活着的人,包括老田。”
“可是对于‘文化大革命’时期的事,你还能做些什么?如今谁还愿意提及那时候的事啊。”
“孔子说过‘知其不可为而为之’。”
“像你这样引用孔子的话的年轻警官可不多见啊,你是说……”
老范的话还没说完,陈超的手机又响了。这次是老于头儿。
“怎么了,小陈?”
“于叔,我想拜托您一件事,”陈超说道,“又得像上次那个关红英案①那样,请您来帮我忙了。我也不愿让您受累,只是觉得局里那些人实在靠不住。”①见裘小龙另外一部作品《红英之死》。
“又有新案子了?”
“我回头会详细给您解释这次的案子。发生任何事都由我承担责任。”
“没事没事。小陈,你什么也不用解释。我很明白,只要是你交代的事,肯定不会违背我作为一个老警察的良心。直说吧,这次让我干什么?”
“您帮我准备一张交通违章罚单,再弄一辆拖车吧。还有就是,您今天最好待在办公室,这样我可以随时去找您。哦,对了,我正在跟您的旧相识老范同志聊天呢,您要跟他说话吗?”
“嘿,老于!”老范接过手机,“是啊,我正跟他聊天呢。你跟他共过事吧?”
一连几分钟,老范都是在认真听着,偶尔点点头说句“是啊”。他的手机音量已经开到最大,旁人几乎都能听到电话那边老于头儿的声音,大概是在向老范讲着他个人对陈超的看法。应该都是些正面评价吧。老范就那么一直认真听着,偶尔蹦出一两个字。
最后,他终于说了一句完整的话:“当然,我会的。老于啊,这辈子我欠你个大人情。”
服务员端回两碗热气腾腾的羊肉泡馍。金色的馍浸在香气扑鼻的羊肉汤里,与翠绿的葱叶相映成趣。这美食将清晨的寒气一扫而光。
“老于头儿干了一辈子警察,”老范拿起了筷子,“摸爬滚打了三十年,却还是混在基层。你应该很了解老于头儿吧,他可是个好警察,有能力,心也好。那么棒的人才,埋没了。哎。我虽说比不上他,但我也是很坚持原则的。”
“孔子还说过‘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陈超说道。
“老于头儿刚才跟我说,你父亲是个儒生。”老范夹了一块泡馍放进嘴里,“好多年前,我跟老于头儿一起办过一桩杀人案。那一次我因为坚持原则惹了大麻烦,最后是他帮了我。虽然说我对自己当时的选择不后悔,但还是被调离工作岗位,成了一个片警。这对一个年轻警官来说是巨大的打击,如果没有老于头儿帮我,我可能早就被整死了。所以,刚才从他那儿了解了你的为人和做派之后,我觉得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谢谢您对我说起这些。可您究竟在担心些什么呢?”
“梅老师的死有一些疑点。我刚才没细说是因为——”说到这里,老范清了清嗓子,“因为我这糟老头子的记性也许不太可靠,毕竟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了。”
说自己记性不好大概是为了挽回面子吧。陈超心想,看来提到老于头儿的确管用。
老范接着说道:“再说我也不知道你到底想查什么,我不愿随随便便就提起当年那些往事。”
“我理解。”陈超想起,当时向教授差不多也是这样说的。
“我刚才是不是提到一个叫老张的人?”
“是的,您说那个老张害怕他老婆,就没敢出门去救梅老师。”
“他关门之前看见有人鬼鬼祟祟地从梅老师房间里溜了出来。他怀疑那人是老田,但又不敢确定。”
“老田?那个毛泽东思想宣传队头头吗?”
“没错,就是你让你同事去查的那个老田。”老范点了点头。
“关于那天下午的事,当时有人问过老田吗?”
“按照老田的说法,当时他正打算找梅老师谈话,但那女人的精神状态很不好,于是他就离开了。但是这说法根本站不住脚。老张说,他看到老田离开是在梅老师摔死之后,而不是在那之前。然而在那个年代谁敢审问他那种身份的人啊?总之结论就是梅老师死于意外,谁都不用负责。”
“派出所就没查到什么线索吗?”
“当时的我跟你现在的年龄差不多大,”老范喝了口汤,“接到报案之后我很快就赶到了现场,拍了一些照片,还向包括老张在内的附近住户询问了一些情况。按照另外一位住户的描述,事发两三天之前的夜晚,他听到梅老师房间里有奇怪的声音,只是他不想多管闲事,就没向居委会和派出所报告。我认为这是一条很重要的线索。那个老田不可能无缘无故地进出梅老师家;再说,如果梅老师想求人帮忙,肯定会去找老田。那可怜的女人已经绝望了,当时只有去求老田才能救出自己的儿子。”
“您说得没错。而且老田作为第一炼钢厂的人,却出现在第三炼钢厂驻音乐学院的宣传队,这本身就不正常,更别说他后来还参加了联合调查组。”陈超说道。
“梅老师的儿子被释放得很突然,我跟居委会的一位同志也谈过这个问题。我听说是老田亲自下的释放命令。他并未限定具体的释放时间,因为当时那孩子发着高烧,所以那天下午就被释放了。”
“这足以解释那孩子在他自己家门口的表现了——他肯定看见不该看见的事情了。”
“没错。那样的情景对他来说非常难以接受,所以他转身就跑,所以他母亲追了出来。只是梅老师忘记自己是光着身子的,滑下楼梯摔死了。”
“那孩子很爱他的母亲,所以才会头也不回地跑开,”陈超说道,“的确,这样就都能解释得通了。”
“可问题是当时公安局和派出所都形同虚设,掌握实权的是红卫兵和造反派。我跟领导讲过这些,可他根本不予理睬。”
“老范同志,有个问题,那些照片还在吗?我是说您在现场拍的那些。”
“还在,都在我家里。不过我得花点时间找找。”
“如果今天能看到那些照片就好了。”
“等我一会儿,我回去找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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