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便衣警察-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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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扯开话题,问:“下午还去医院看你父亲吗?大字报要是写不完,我替你写吧。”
他喜出望外,“你真替我写吗?我下午要去医院,晚上还得去段科长家给他谈那天边界上
的情况呢,我们约好了的。”
“你们不谈别的?那我也去行不行?”严君感兴趣了。
“怎么木行,一块去吧。”
“这样吧,”严君来了情绪,“今天你就上我那儿去吃晚饭,我姑妈炒菜的手艺很可以。
吃完了咱们一块去,怎么样?你爸爸一住院,谁给你做饭呀?”
“我自己会做。”他没忘记要说明一句,旋而又想起什么来,说:“对了,段科长还让我
上他家吃呢,我看咱们干脆都到那儿去吃得了。”
“也行。”严君很爽快,“你从医院回来叫着我啊。”
下午,他在医院里陪着父亲。为了叫父亲的情绪好一点,他已经绞尽脑汁,花样翻新地
想了不少主意了。这回,他从家里把“白白”给父亲带去了。父亲果然高兴,逗着“白白”
玩了半天,直到被老护土长发现,大惊小怪地来轰,他才抱着“白白”回家。然后他又回机
关叫上严君,两人骑车子直奔段科长家来了。
段兴玉住在公安局新盖的干部宿舍楼里,是个像鸽子笼似的又窄又矮的两居室单元,他
们到的时候,他已经回来了,正在热气腾腾的小厨房里做饭。他们俩没进正屋,也挤进小厨
房,在高压锅惯隆啦啦的喷气声中,大声说着话。
“我爱人出差到上海去了,小孩也吃口剩饭就跑了,大概找同学去了,家里没别人,咱
们正好说话,严君会烧鱼吗?我今天买上鱼了。”
“鱼还不好烧,”严君脱去外套,挽起衬衣的袖子,“干烧还是红烧?”
“随便,熟了就行。”[奇+書网…QISuu。cOm]
严君在烧鱼,段兴玉领着他离开厨房,到那个客厅兼卧室的大房间里来了。
他看着忙于沏茶倒水的段兴玉,几天来一直索回在心头的那团阴云又爬到脸上,踌躇片
刻,问道:“科长,你说我要不要先写个检查呢?”
“检查什么?”
“徐邦呈是从我手上跑的,我至少是缺乏警惕吧?”
“先不用,对311案失败的原因,将来处里得专门研究确定出一个大致的估计,具体到
个人应该负什么责任,要等这个总的估计出来后再说。”
周志明在桌边坐下,说:“那天,我们撤下来以后,74111部队留下两名战士对敌方做了
观察,后来听他们反映,敌方探照灯延续二十分钟后才熄灭,在距接头地点一百米左右的地
方,像有较大数量的部队活动,山脚下能听到汽车的引擎声,后来还有一架直升飞机在不远
的地方飞走了,他们是从声音和信号灯光上判断出来的。”
段兴玉把茶杯放在桌子上,又从柜里拿出糖盒,打开来,“吃点儿糖吧。”
他下意识地拣起一块糖,并没有去剥糖纸,思索着又说:“当时徐邦呈一跑,边界上很乱,
老实说,我也慌了,没顾到仔细观察一下,可现在回想和分析起来,好像,好像觉得敌人完
全是有准备的,你看,预先埋伏了那么多人。”
段兴玉踱着步子,“碰上这种事,就怕自己发慌,一慌就什么也看木稳了,一个侦察员,
非得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修养。”他踱了两趟停下来,又问道:“徐邦呈在跑以前,有什
么反常表现吗?”
他想想,“没有,好像,好像晚上出发的时候稍稍有点儿紧张,不过不明显,当时看起来
并木觉得反常。”
“嗅——”段兴玉微微侧着头,沉思着。
严君走进屋来,把一大盘色泽浓艳的红烧鱼放在桌子上,笑着刚要说什么,看见他们
俩明郁的脸色,也把笑容敛住了。
“从表面上看,”段兴玉看着他们两个人,说道:“事变的确是爆 炸性的,很突然。
我乍一听到这个情况的时候也很吃惊,可后来仔 细一想,又觉得虽在意料之外,却尽在清
理之中。”
“嗅,怎么呢?”周志明和严君几乎是异口同声地问。
段兴玉在他们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来,说:
“我记得,以前我和你们说过我的一个感觉,我说过我在头一次接触徐邦呈的时候,就
觉得这个人不是个寻常之辈,我认为他无疑是一个久经训练的骨干特务,他的逃脱证明这个
判断大致不错。我那时之所以强调提出这个问题,是因为他头两次的假口供实在太拙劣了,
这是一个很可疑的现象。当然,使用假口供是现代间谍战中司空见惯的事情,但假口供的目
的既然是诱使反谍机关上当,因此就必须编排得十分巧妙可信。事情怪就怪在徐邦呈的头两
套假日供都是木能自圆其说的下等故事,不但叙不了他,反而会使他陷入更加不利的地位,
而他自己的实际水平又是完全可以预见到这一后果的。那么,根据这个矛盾的现象,是否可
以得出这样的判断:徐邦呈使用这两套假口供的目的并不是为了让我们相信它们,恰恰相反,
是为了让我们很快就识别出它们的虚假来。”
周志明和严君面面相觑,周志明说:“这我过去倒没有想过。”
段兴玉接着说:“好,现在就假定我这个判断是成立的,那么就有这样一个问题提出来了,
他故意让我们很快识破的用意是什么呢?另外,在第二次审讯中还出现了另一个可疑现象,
我们把那些检查出来的物证摆出来给他看,他看得很仔细,反复看了两遍,好像在寻找什么
东西,严君,你当时注意到他的这些细微举动了吗?我注意了,这些举动是不合情理的,这
些东西都是刚刚从他自己身上缴获的嘛,他应该一眼就能认出来的,可是他在看这些物证的
时候,似乎有更复杂的心理活动。本来,我是想在审讯中从几个方面进一步观察这些问题的,
可是后来,甘副局长把审讯接过去了,我也曾经把我的怀疑跟纪处长谈过,但他没有直接参
加对徐的审讯,毕竟不能像我这么自信。他觉得徐邦呈是不敢撒这样一个弥天大谎的,因为
他把我们诓到边界上,如果接头不成,于我无损,而他自己却要倒霉。在你们临出发的时候,
纪处长甚至还对我说了这样的话,他说他怀疑‘三月计划’完全是徐邦呈的凭空捏造,以此
来表现一下他的立功愿望,然后他可以随便找个借口推掉接头落空的责任。可我们谁也没有
预料到是现在这么个结局。我同意小周刚才的看法,敌人完全是有准备的,是蓄谋的。徐邦
呈关于‘三月计划’的口供是早就预备好的一套严整的假口供。”
严君想起什么,问道:“可那个地形方位图怎么解释呢?那图上画的正是仙童山呀。”
段兴玉点点头,“对,图恰恰也是一个疑点,因为像这样一个接头地点,方位和标的物都
是应该熟背于胸的,弄一张图带在身上,不但多余而且危险,一旦出事也容易把整个计划暴
露。现在可以判断,这张图,还有那个信号机,很可能就是敌人为这套假日供专门设下的两
个假物证,如果徐平安无事,这两样东西就用不上,一旦有事,就可以发挥作用了。现在又
可以回到我刚才讲的那个问题上去,在全部物证中只有这两件东西和仙童山接头有真正联系,
而第二次审讯恰恰也是这两样东西没有摆出来,他当时看了半天,大概就是在找它们,既然
没有找到,当然那次也就不会供出‘三月计划’来。”
周志明恍然地说道:“唉!你那么一说我倒有点开窍了,徐邦呈前面的那两套假口供,是
为了给后面这个真正的假口供做铺垫的,对吧产’
“我想是的,如果他一开始就把‘三月计划’和盘托出,必然会引起我们的慎重,任何
反间谍机关对于过分轻易获得的口供都是怀疑再三的,他当然明白这个规律,所以先耍了这
套假中之假的把戏来搅乱我们的思路,经过这么几番顿挫蓄势,等以后吐出真正的假日供来,
就显得顺理成章,水到渠成了。”
严君连连摇头咋舌,“好家伙,我都快起鸡皮疙瘩了,想想直后怕。”
“其实,说到我们自己,这次失败也不是不能避免,关键是得把审讯这一仗打好。如果
后来是纪处长接手审他,大概不至于如今的局面。”迟疑片刻,段兴玉又说:“有些话,我本
来是不该当着你们说的。论搞侦察,甘副局长毕竟是半路出家,专业知识还缺欠一些,审讯
中有些方法实际上属于指供引供,然后又盲目地信供,我当时是提了意见的。小陆嘛,就更
其没有经验了。审讯记录后来我都看了一遍,我们的毛病的确很多,其中有两条是致命的:
第一,审讯之前先带有成见,脑子里先有了个框框,总以为敌人是要对我们现时的反右运动
搞行动破坏,在审讯中就拼命想找出点儿根据来印证这个成见,这样做,很容易降低自己的
判断力;第二,过于着急地把自己的怀疑暴露给徐邦呈,让他摸准了底细顺竿爬。另外,徐
供认‘三月计划’以后,甘副局长显得过于热心了,对这个计划我们本来应该故意做出不感
兴趣的姿态,然后观察他的反应,但甘副局长没有这么做。当然,我这也是事后诸葛亮啦。”
“咱们先吃饭吧,”严君插空说,“菜都凉啦。”
“好吧,”段兴玉挥了一下手,表示不再说了,开始摆碗摆筷子,他看着那盘决要凝冻的
鱼,对严君说:“要不要把鱼热一下?”
“不用,凉的更好吃。”
周志明却扭捏了一下,“我,我胃……怕凉。”
“好,那就热。”严君笑了他一下,“你真是个娇气鬼。”
鱼热好了,三个人坐下来。周志明刚刚往嘴里塞了一口饭,又对段兴玉说道:“‘三月计
划’既然是个骗局,那徐邦呈这次潜入的真正任务就得好好琢磨琢磨了,他到底是来干什么
的?”
严君说:“从物证上分析,我看十之八九是情报派遣,密写纸和密写药的数量那么大,只
有搞情报的人才需要。”
周志明夹鱼的筷子停在碗边,思索着说:“我现在倒觉得那些东西不像是他自己用的。”
段兴玉很感兴趣地抬起眼来,“嗅?你有什么根据吗?”
“我这两天就琢磨这个问题来着,我觉得他身上带的钱有点儿怪,缴获的一共是三千一
百三十一块多,一个特务被派遣出来,活动经费干嘛不带个整数呢?干嘛偏偏要带三千多那
么一点儿呢?其中三千元又是用纸包单独包着的。所以这些钱会不会根本就是两份儿,一份
儿是纸包里的三千元,另一份就是那一百多块零钱,池入境以后,坐车吃饭要花掉一些,所
以这一份儿的本来数目大概是二百,这是他自己可以支配的经费,而那三千整数,我想是给
什么人带的。”
大家沉默了少顷,严君说:“要是钱是给别人带的,那其它东西呢?搞不好也是给别人带
的,徐邦呈就是个专勤交通也说不定。”
段兴玉慢慢扒拉着碗里的饭,思索着说:“晤,有道理,你们的分析有道理。我看等过几
天,追谣办公室的工作闲一些,咱们就坐下来好好抠抠这个案子。”
他们一边吃着饭,一边又扯了些别的话题,什么蔬菜恐慌啦,铁路晚点啦,外线丢梢啦。
严君踪了一声,说:“咱们老是喊着准备打仗,准备打仗,我看这仗要是真打起来,咱们难得
乱了营,当头儿的净是些外行瞎指挥,靠他们非亡国不可。”
周志明说:“瞎指挥你也得听着,对咱们干公安的来说,上级的命令就是错了,你能说就
不服从了吗?”他嘴里这么说着,可心里却不知道该不该赞成这个说法。
段兴玉笑了笑,“小周说的是对的,要是下级认为上级的命令有错就拒木执行,那就更要
乱了营了。”停了一下,又说,“放心,要真到了亡国灭种的时候,不要说我们,老百姓也不
会再容忍了。”
周志明闷头吃饭,这时又插了一句:“非要等到亡国灭种的时候吗?”
“就是!”严君马上响应了他。
段兴玉愣了一下,没有接话。看来,他不太愿意继续讨论这个问题了。沉默了一会儿,
问:“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科里忙木忙?”
周志明说:“我们组在订311案的卷册。看来,这个案子弄木好得一辈子挂在那儿了。”
严君说:“其他组没什么事。‘运动办’老看着咱们科的人松闲,老给找事。”
周志明突然想起来,“小严,大字报写了没有?明天大陈可找我要呢。”
“放心,抄都抄出来了。”
周志明松口气,问:“写多少?”
“一张纸。放心吧,这事你就不用管了,回头我替你们送到‘运动办’去。他们要嫌少,
让他们自己写。其实他什】也不过是应付差事,都是硬从观众里揪到台上去演戏的……”
严君还在滔滔不停地说着,周志明闷着头,一句话也不接,而心里却忧心忡忡。他知道,
严君虽然是个假小子脾气,但像今天这样放胆地发这种出格儿的议论,毕竟少见。尽管在段
科长面前说几句过激的话倒也无碍,但若说惯了嘴,就难免在外面言多语失,祸从口出了。
季虹也是这么个大大咧咧的劲头儿,肖萌最近似乎也染上了点“语不惊人死不休”的嗜好。
这些女孩子,怎么得了呢?他心里暗暗地直发急。
而严君,是不是因为和自己在一起,才这么话多?
他胸口跳了一下。
段兴玉家的楼前是一大片工地。天黑,地上坑坑洼洼的,自行车不好骑,他们只得推着
走。
严君不知怎么突然想到,这好像是她第一次单独和周志明在大街上走,四周没有人,他
们只隔着一辆自行车的距离,那么近。咳,这算什么事呢,值得她这样宝贵?甚至故意地把
脚步也放慢了,以便能延长一点这宝贵的光阴。好笑,她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工于心计了?
周志明倒没催她,也跟着放慢了脚步,他一向是随和的。
他们这么慢慢地走着,可光走也不是事儿啊,总得说说话。她看了他一眼,说:
“天冷,你胃不好,小心受凉。”
“我毛衣还穿着呢。”
沉默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刚才,是不是说得太吓人了?”
“还好吧。”
“我都看出你害怕了,你后来故意装着不感兴趣,是不是?我看出来了,所以我不说了。”
“当着段科长,没事。”
严君心坎上像是有股血喷出来似的,忽地热了一下,从周志明这句话中,她隐隐体味到
一种格外可贵而又格外亲近的……体贴。她站住了。
“我想,求你办一件事,行吗?”
“什么?”
“我给爸爸买了个书柜,想送到火车站托人带到北京去,可我不会骑平板车,你帮我一
块送去怎么样,平板车我姑妈家的院子里就有。”
“行,什么时候去?”
“后天晚上,我姑妈认识那趟车的列车长。”
“后天,清明节?哎哟,后天晚上我有事呀。”
“什么事?公事私事?”她笑着问。
“我想去十一广场看看,我爸爸让我替他献朵花。”
“给总理献花?那正好,我也正想去呢,后天我陪你一起去,书柜的事以后再说。哎,
我建议咱们干脆做一个小花圈,精致一点的。放心,处里不会知道,上我家去做,怎么样?”
她一口气说完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精彩打算,只等着他说:“行。”其实,做小花圈的事她是早
有准备的,材料都齐了,她后悔为什么没早一点想到拉周志明做伴儿。
可周志明却说:“啊,不行,我,我,还要和别人约了一起去呢。”
“那不管,是我先约的。”
“我和人家早约好了,真的。”
“人家,谁?”她疑心起来,“是施肖萌?”
“啊,不。”周志明躲闪地勾下头去。
严君当然明白了,周志明连撒谎都不会。
“好吧,”她笑笑,“那你们去吧。”她知道自己脸上的笑一定比哭还难看。而周志明却像
是有些不过意了,还给她出谋划策:
“那柜子你叫小陆帮你拉,你托他办事,他准高兴。”
“行。”她敷衍地微笑着,喉咙里却发成。
他们在路口分的手。尽管还木到九点钟,她却盼着他能说:“天黑,我送送你。’可他什
么也没说。
她好像全身都乏透了似的,好不容易才走到了家。一进门,姑妈就放下手里的毛线活,
问她:
“吃了没有?这么晚你上哪儿去了?”
她心烦意乱,不想多说话,走到圆桌边上,拿起玻璃杯想喝水。
“君君,你到底上哪儿了?”
“加班。”她皱着眉头哼了一句。
“瞎说,刚才你们单位的人还来找你呢,你根本没加班。”
“谁来了?”她端着暖壶的手不由停住了。
“还是那个,胖胖的小伙子,原来是你们同学。”
“来干什么?”
“他没说,反正他说你没在机关里。君君,现在社会治安这么乱,你在外边乱跑什么?
还跟我说假话,再这样我可要给你爸爸妈妈写信啦。”
严君倒了水,喝了一口,勉强笑笑,“没事,流氓不敢惹我。”
她走进自己的屋子里,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拿起一本书,翻了翻,又放下。每次,只
要和周志明在一起呆一会儿,她便什么事也干不下去了,心里骚动不安。
桌上的小圆镜里,映着她的脸,俏挺的鼻子,小巧的嘴,眉毛很黑,直通额角,这像个
男孩子的眉毛……福相,还是悲相?
她应该说是一个福女,命运给她的慷慨厚待,曾使多少人望而生妒啊,她也许不该再这
样多所欲求了。想想,和她一起下农村的伙伴中,有多少人不是至今还在大田里荷锄耕作,
在烈日下车水溉苗吗,大概已经和他们的知识分子父母一起,都快成了地地道道的农民了。
而她,被生产队推荐进了工厂,又被工厂推荐进了大学,参加公安工作不到两年,她就搞上
了311这种货真价实的大案。这种尖端案件连那些久经世面的老侦察员们也会为之技痒的。
想想,处里那一大堆“文革”前毕业的老大学生,还木就一直是扎在那些平凡、繁琐、甚至
是枯燥的基础工作中,度过了最值得留恋的青春岁月吗?什么敌情研究啦,线索查证啦,档
案清理啦,资料建设啦,积年累月,默默无闻地干着,而这些年,又只是搞运动,被整,整
人,然后就是逍遥,让人心灰意懒的逍遥。比起他们,她还有什么可以抱怨的呢?不,她不
是看不起成了农民的伙伴和埋身于平凡的老同志,对他们她只有敬佩,但在人们的眼睛里,
在人们的议论中,她确是成了一个“幸福的小妞儿”,是吃着甘蔗上楼,节节甜步步高的。
“君君,你说找的那个帮忙送书柜的人,找了没有?”姑妈把头探进来,说了一句,又
缩回去了。
帮忙送书柜,谁呢?她是决计木会去找小陆的,沾上他的人情,来日拿什么还?姑妈扯
出的这句话,又勾上她的烦躁来。
她,真的是一个“幸福的小妞”吗?如果一个妙龄女子在应有尽有之后,唯独在感情上
得不到满足,她能够说是一个幸福的人吗?不,她认为不能。她忘记是谁说过这样一句名言,
“爱情是人的生命的一半,假使没有这一半,生活就会有难以弥补的缺憾。”这话是实在的。
她的这一半在哪儿啊?
她一向认为自己在感情上是个粗线条的人,她不习惯苦心观察和分析别人,甚至也懒得
去认识和体会一下自己,她没有,也不想有林妹妹式的那种细而又细的灵性与伤感。像现在
这样,让自己停顿下来,安静下来,专门地,去回顾过去和窥探未来,在她还是从未有过的
习惯。在她的记忆中,周志明给她的第一面印象,除了那张报中看的胜之外,几乎什么也没
有留下。周志明跟不熟的人是不爱说话的,不像科里、处里的其他小伙子们那样,在她初来
乍到的时候,或哗众取宠,想引起她的注意;或俯首送媚,以博得她的好感;或故作窘呆,
以换取她的同情,那帮人有意无意之间使的小手段,她不但心中了了,而且有点厌烦,但那
个时候,她也并没有想到自己最后竟会爱上一个当时她毫无一顾的人。不,她并不看重人的
外貌,也不是看上了他在业务上受培养受重视的地位(这一点不管年轻干部们是否公认,反
正老同志背后都是这么评定的),她对周志明的最初的好感只不过是因为他在他们新来的同志
面前,从来没有老侦察员那种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对她,也没有其他追慕者那种动机昭然的
殷勤。他的天性忠厚;他的为人随和;他的委曲求全;他的总爱替别人操心的习惯,全都是
在无形中被她一点一点地感受到的,以至于她自己都弄不清楚到底是从什么时候起,周志明
的影子就开始勾留在她的心室一角了。但是,当一个怀春少女情窦初开的时候,除了怦然心
跳之外,有谁能够很快地把源防的感觉转化为明确的理念,产生具体的愿望和实际的行动呢?
她对这事,就和搞案子一样,既缺乏经验又缺乏胆量。等到她明确了信念,而且建立了胆量
的时候,一切都迟了,周志明一车轮糖撞出个施肖萌来。她没有料到,老实汉子的罗曼史也
会发展得如此神速,才几个月的功夫,已是“九尽杨花开”了。
现在,周志明是个有了归宿的人,按理,她不应该再作非分之想了,应该放弃他、疏远
他。这个理智的念头也的确无数次地控制和约束过她的感情与向往,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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