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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戮娇媚-第1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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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居然还笑得出来?”萧申叹为观止,“你这女人真是疯了。”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苏嫇笑声顿然止住,脸色立刻变了,她定定地看着萧申,一直看到他害怕起来。
“喂,你又怎么了?”
“SUN,你也觉得我像个疯子吗?”
“唉,你别再生气了,我送你回家好不好?”
“不,我没有生气,我只是奇怪,难道我真是有那么疯?”
她口气十分认真,萧申渐渐觉出不妙,重新把车子停靠在路边,向着她举手投降,“苏,我知道从我们认识起就一直在吵架,也许你从来不认同我,可我从来不觉得你是疯的,事实上,刚开始时我对你有偏见,因此态度有些恶劣,现在我只是想弥补过去的错误,想和你交个朋友。”
“你觉不觉得我与平常人相比有什么不妥之处?”
“怎么会?虽然你脾气很急,对人对事有些太过认真,但那是你的性格。”
车子里光线阴暗,萧申凑过来看她的表情,“苏,你怎么了?是不是谁说了些让你难过的话?不要紧,你可以告诉我。”
他关心地看着她,与萧镇完全不同的一种温柔方式,〃奇〃书〃网…Q'i's'u'u'。'C'o'm〃也许在资历与性格上比不上萧申稳妥精明,但萧申属于那种大学时代的张扬少年,可以彼此饮酒谈心,同甘共苦平起平坐,也许说话偏激不能一语中的,可看着他,苏嫇觉得很亲近。
在他的目光下,她有些悲哀,舔了舔嘴唇,尽量以平淡的口气说:“你不知道吧,我以前曾经看过心理医生,萧镇也知道的,我的情绪不大稳定。”
她努力说完,静静等他的话,可萧申依旧睁大眼,继续在等。半天,他惊醒似地反应过来,“没了?就这个?”
“是。这还不严重?难道你不认为我可能是个疯子?”
“老天!”他仰天长叹,“苏,叫我怎么说你才好,看来你真是非同一般的保守与落后。心理医生怎么了?每一个正常人都可以去看心理医生,如果真有证据证明你是疯子,你早在疯人院了,还能坐在这里和我说话?难道你连这个道理都想不通?”

二十二
想不通?只三个字,在耳边一溜烟的吹过去,苏嫇像被迷魂香扫到,不由自主地放松下来,虽然心头一团乱麻,隐约的诧异、不甘心、匪夷所思,怎么可以这么简单,她吃了年余的苦,在各色白眼讥笑里打滚挣扎,而他却说:你连这个道理也想不通?
没人可以解释,她僵在原地,神色惶惑,像个迷路的孩子。
萧申见她茫然,有些难过,说:“可怜的苏,是不是因为这个被人欺负说闲话了,他们没有对你很过分吧?”车里光线很暗,看不清苏嫇的脸,她低了头,一声不响。
他担心起来,偷偷地在她袖口碰一下,“苏,你怎么了?别难过。”
苏嫇本来倒不想哭,可被他这么一触,不知怎么的,眼角发涩,胸口酸水直冒,勉强清了清嗓子,说:“我没事。”
“还说没事?连鼻子都红了。”他呵呵地笑,俯身过来在她鼻子上刮一记,“你真是个哭包。”
手指在肌肤上抚过,指腹暖而轻柔,话语更像是情人呢喃,贴了骨肉的温存情调,苏嫇蓦地悚然一惊,逃也似的往旁边挤了挤。
“咦?”萧申奇怪,凑上前仔细看她,脸上胭脂化水似的绯红一片,这才觉到唐突,悻悻地收回手。
两个人沉默下来,空气里沉甸甸的静,半天,萧申轻声说:“其实……你也别太在意,世上总有些无事生非的人,你只要不理他们就可以……”
“呸,这话你也相信?如果所有的事情真这么简单,阮玲玉就不用自杀了。”苏嫇果然中计,立刻嗤之以鼻。
挨了骂,萧申一点也不生气,反而打破了刚才的僵局,他嘻嘻地笑,半仰起头,短发削得整齐清爽,夹克衫舒适妥帖,牛仔裤膝盖处有几处破洞,撕得零零碎碎,颜色是发白的蓝。
真的,对于他,一切都是容易,像这条牛仔裤,破裂也是刻意为之,人为的沧桑或许是种另类的美,好在奢华平淡的生活里惊起波澜看涟漪,若真不想要了,就丢掉换新的,从头再来。
见他这样洒爽,苏嫇更觉疲倦,叹:“SUN,我累了,请送我回家。”这样的静谧寂寞的夜,若多呆些时间,多听些温柔的话,她害怕自己真会对着他落泪,将以往苦水一倾而空。
萧申连声应了,发动车子,车灯将前路打得一片雪白。
“苏,下个星期……”
“对不起,我没空。”
萧申眨眨眼,几次转过脸去看她,苏嫇木着脸,只当没看到,有一句话就在嘴边,只差半分便会自己吐露出来——SUN,我和你不是一国的人,我们不应该离得太近。
当务之急,是要卷起袖子在社会上替自己打拼出一片立足之地,而不是与萧家兄弟谈情说爱扮落难公主,经过先前与萧镇的分合经验,苏嫇发觉自己靠不了父母、亲友、男人,若要脱胎换骨,唯有靠自己的一双手。
如今这个世界,还有谁肯去废墟里救睡美人,炉灶旁的辛德瑞拉一毛钱一斤,钢筋水泥高楼大厦办公室,是路红这类后妈毒妇的天下,她若连这个道理也不明白,这一年多的坎坷岂不是白白浪费?
苏嫇仰了脸,如同面向将来,将一切琐碎心事抛于脑后,下定决心绝不依赖、等待、寄希望于任何人。
第二天,精神抖擞的去上班,进入办公室,第一眼看到的人不是邵秋森,竟然是萧欣然。
无论何时何地,萧欣然永远光鲜美艳,妆容精致得像是工笔画,穿深棕色窄腰西服配米色修身长裤,式样简单大方,只西服领子里露出本来面目——里面穿了件极其妖艳的闪光缀金片V领衫,她挟了公文包坐在办公桌旁,头上盘了只麻利的法式髻,架一副鹅蛋形细框眼镜,镜脚上系了条白金链子。
打扮得好不干练清丽,外形标准如电影里征战商场的高级白领女子。
一见苏嫇进门,她甚至抬手看看腕上黑色GUCCI表,淡淡道:“苏小姐,你们是九点上班吗?看来今天你们老板要迟到了。”
苏嫇左右一看,奇怪:“萧小姐,请问你是特地来找邵总的吗?”
“那倒不是,我上班前路过这里,上来看看,想不到他居然上班迟到,真让我失望。”
“邵总是老板,不像我们这些小职员必须遵守考勤制度。”苏嫇听她挑刺,想来是昨天晚上争吵的后遗症,忙赔笑着替邵秋森说话,“再说昨天晚上邵总把你送回去,回到家一定很晚,早上耽搁一点时间也是正常的。”
一提到昨天晚上,萧欣然脸色尴尬,她眉头皱起像是冷然发怒,可两腮偏偏不争气的发红,神情十分古怪,苏嫇想起她用手袋砸到邵秋森的情形,不知道两人是怎么解决这事的,过程肯定没那么简单,肚子里不由暗暗好笑。
她故意问:“萧小姐,你一大早来这里,难道是为了感谢昨天晚上他送你回家?”
“哼,”萧欣然怎么会听不出她的调侃之意,脸一板,道,“苏小姐,其实我今天来倒是为了你。”
“哦?”
“昨天晚上,你和小申究竟去了哪里?”
“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以为我对SUN有什么企图?”苏嫇生气了,这么嚣张狂妄的大肆干预他人生活,难道还会以为她准备勾引萧申,拜托,莫非真的以为全世界的男人都死光了,只剩下萧家的几个国宝。
“唉,苏小姐,你不懂我的意思。”萧欣然话一出口也知道造次,她软下口气,道“你并不知道,我不是防你,而是所有的事情都有前车之鉴,我虽是旁观者,可看得最清楚不过。”
苏嫇也懒得发问,给了她个不以为然的眼色,叉手作洗耳恭听状。
萧欣然叹口气,支肘在倚桌子上,苦笑:“苏小姐,你一定觉得我这是日子过得太舒服,有几个钱吃饱了饭没事干,专门来找你茬的。其实并不像你想的这样,我今天之所以来找你,是因为觉得你人不坏,有些事情或许可以和你商榷一下。”
“哦?”
“苏小姐,你和萧镇交往了这些日子,可知道他的过去感情经历?”
“萧镇从来没有对我说起过以前的女朋友。”苏嫇摇头。
“那你不知道沈晶与钱妮娜的事?”
妮娜?苏嫇隐隐约约似乎听到过这个名字,可侧头想了半天,仍是没有半点头绪。
“萧镇交过许多女朋友,真正到了谈婚论嫁地步的,只有这两个人。”萧欣然提起往事,颇有些感慨,伸手从公文包里掏出香烟,抽出一支,又把烟盒递给苏嫇。
“不用,谢谢。”
于是她自己坐在那里吞云吐雾,姿势很优雅,唯有妩媚,不觉沧桑。
“沈晶是我至今为止见过的最精明厉害的女人,做事滴水不漏,毫无错处可拿,一举一动一颦一笑,像事先排练过一样,对每一个身边的人体贴巴结,没事做几只小菜,用食盒包好送上门给我父母尝味道。”
“那不是很好?”苏嫇笑,“这样的女孩子最适合做媳妇,无论是真是假,都是优点。”
“可优点是天生的,不会有交换条件,她若是真心爱萧镇,就不会在背后利用他的关系为自己的公司谋利益,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沈晶就是手段太伶俐了,等不到结婚就露了馅。”
“或许是萧镇太担心被人利用,未婚妻也不能越雷池一步。”苏嫇倒不是无聊抬杠,萧家的人恨不得浑身装了测谎器,把每一个从面前走过的人每一句话都摸个透。
“这并不怪他,一个人吃亏吃得多了,当然会有警觉。”萧欣然用香烟点了她,道,“他的要求并不多,只是一个真正喜欢自己的女朋友,可以不在乎他的家庭与背景,这个要求很合理。”
“那钱妮娜呢?”苏嫇突然想起这个名字的由来,是萧申曾经提起过的,与他起争执的那个女人。
“妮娜是个好女孩,没有什么心机,而且确实喜欢萧镇,温柔听话。”
“好女孩又有什么用?她的问题和萧申吵架了是不是?萧小姐,恕我直言,这个世界上恐怕没有什么女子可以达到萧镇的要求,因为她不仅要过萧镇的关,还要过所有萧家人的标准线,得罪了一个人就是错。”她想起刚被萧镇介绍给家人时的情形,很有些愤然。
萧欣然看了她一眼,笑:“我知道你生气什么,当初你一进萧家,我们的确对你很看不上眼。”
“因为我的背景与萧镇不配?”
“不,是因为你并不喜欢萧镇,苏小姐,你是个直性子的人,所以你连演戏都不肯,你坐在那里,看也不看他一眼,倒是萧镇跑进跑出的为你端水果送茶,不爱他就是不爱他,你只是要和他在一起。”
苏嫇涨红了脸,萧欣然说话的样子太嘲讽,她下不了台。
“没什么,苏小姐,大家都是女人,我承认萧镇是太严肃刻板,不讨女孩子的欢心。”她反过来安慰她,张口在半空吹出圆圆的烟雾,一圈一圈,神情有些落寞,“这个世界就是这么公平,我们喜欢的男人通常不会好男人。”
说得这么感慨,苏嫇倒被她触及心事,想起段绫,她马上摇摇头,阻止道:“萧小姐,我们扯远了。”
“哦,对,我们说妮娜,可爱的妮娜,听话的妮娜,长得像个洋娃娃,家境也好,喜欢萧镇是因为他对她照顾得无微不致,你知道,有些女人很乐意被人当宠物养。”
“我倒觉得这样的女孩子很适合萧镇。”苏嫇皱眉,开始有些明白为什么萧欣然条件这么优秀却仍独身一人,只怕她的尖牙利齿挑三拣四没有几个男人能受得了。
“OK。所以说她是萧镇交往的女朋友中最长久的一个,差一步,就要结婚了。”
“差了一步?出了什么事?”
“一件大事,苏小姐,很大的事,结婚前的一个月,她向萧申表白感情,她居然发觉自己爱上了萧申啦。”桌上没有烟灰缸,萧欣然弯腰把烟蒂掐进字纸蒌,不用看,她也知道苏嫇的脸色变了。
说了这么些旧闻,她要苏嫇明白的,只是这件事——曾经有这么一个夹在萧氏兄弟中的女人,在她之前登过场,并且,已经失败了。
萧欣然挺起腰,直视桌子对面的苏嫇,眼里倒没有讥讽嘲笑,相反,很是了解她一样,柔声说:“昨天晚上我和萧申谈过了,他承认,他很喜欢你。”
“呀?”苏嫇实在想不到,像是薄薄朦胧的一层纸被她用力点破,自己控制不住,下意识的捂了嘴。
“苏小姐,你对他也是有好感的吧,毕竟,从小到大,萧申都是个很有女人缘的男孩子。”萧欣然叹,“别看他表面上精灵古怪,喜欢玩些无伤大雅的小花招,其实脾气很直,并没有什么弯肚肠,有话直说,常常令人以为他别有城府,其实,只要接触时间长了,就会发现他不过是个坦荡的大孩子。”
“……”苏嫇想不到她在这里等着她,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她皱了皱眉,转头向一旁,天气晴朗,阳光自窗外投进室内,于半空中显出道斜线,肉眼可见其中有无数粒细微粉尘上下翻飞,厮杀成一片,苏嫇凝视许久,终于转回头,道:“萧小姐,你说错了,那不算什么前车之鉴,我也看不出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她把手叉在裤袋里,已经回过神,耸耸肩,向萧欣然笑:“我明白你很关心自己的兄弟友情,但此事与我无关,你找错人了。”
萧欣然听她态度突然强硬起来,不由微微发怔。
她的眼皮上涂了时下浒的金色眼影,一眨一眨似含了细碎的阳光,墨羽般的浓睫却是纤细至根根可见,不光是男人,女人见了也觉赏心悦目,可萧欣然不是美丽的洋娃娃,苏嫇见识过她的刻薄与尖锐,她觉得有必要在其露出锋芒口气前为自己说几句话。
“萧小姐,也许你觉得今天跑来和我说这些话已经是十分客气周到,可事实上,你还是干涉了我的私事。”
“我……”
“你是怕自己的兄弟为女人伤了感情,同时觉得我看是个好说话的人,可以适当的商榷一下,故请我自觉归于原位,对不对?”她做了个手势请对方稍安勿躁,继续道,“果然是标准萧氏作风,你们觉得可爱我便可以近一步,觉得危险我便要识相离远一点,萧申与萧镇曾经为了女人闹得不欢,所以,我,苏嫇,必须以此为戒独善其身,你说,这样的事情可笑不可笑?”
话说得清清楚楚,口气很平静,萧欣然无可辩驳,她也是聪明人,眼见自己已落了下风,立刻不肯恋战,站起来告辞,自嘲:“看来今天我是做了件傻事,只是,苏小姐,你似乎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是,你说过我常常会令人有意外之惊。”苏嫇任何话只当是补药,脸上始终微笑,为她开了门,很客气,“不送不送,有事可以给我打电话。”
萧欣然鼓了腮帮子,走到门口差点与邵秋森撞上,两人都吓了一跳。
邵秋森脸上还有红线似的划痕,伤处边缘微微肿起,面色有些尴尬,闪到一边为她让道。
苏嫇冷眼旁观,只见萧欣然脸上蓦地喷蒸晕红,犹豫地向他看了几眼,像是要打招呼,又不知该怎么开口,踌躇了几秒时间,到底牢牢闭了嘴,低头走出去。
二十三
话虽说得强硬,苏嫇心里终是突起了个疙瘩,送走萧欣然后自己去办公桌旁坐下,向着面前一堆文件发愣,邵秋森看出来了,在她桌面上轻扣几下:“小苏,出了什么事?莫非那位萧小姐为难你了吗?”
苏嫇抬头看他一眼,他立刻心虚,不自觉地想去摸脸上伤痕,手才抬起来,忽然又觉得尴尬,放下手,把脸侧向一边。苏嫇纵然心事重重,也忍不住出言调侃:“邵总,看来被为难的人并不是我吧?”
说起昨天晚上,邵秋森心有余悸,摇头,“我从没见过那样要强占上风的女人,不说话时盛气凌人,一句话不入耳就翻脸,将来不知道哪个倒霉鬼会娶她,大概得当菩萨一样供起来。”
“昨天晚上……”
“昨天晚上她用手袋砸我,事后一语不发,转头就走,连手袋也不要了。”
“你就这样让她回去了?”
“哪里?这么晚了,哪能让一个女孩子单独回去,她又穿成这样,要是出了什么事就迟了。我只好追上去求她让我送她回家,路上她一直板着脸,像是这辈子与我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
苏嫇笑起来,心想老板真是个老派男人,任何时候都替别人想得周全。又回忆刚才萧欣然见他时的表情,眨眨眼,故作神秘地说:“邵总,你有没有想过,萧小姐这样针对你,是不是因为觉得你这个人还不错,想要引起你的注意?”
“胡说,这怎么可能?”他大吃一惊,往后退一步,脸也飞红了。
这样开不起玩笑?苏嫇吐吐舌头,忙低下头办公。
真是的,饭碗都快保不住了,还有闲情在这里嘲笑老板。她仔细翻看手上合同,再对照去年的订单,眉头越皱越深,国鑫的生意果然是一年不如一年,照此下去,一年的利润只够发放员工工资与管理成本,年底正好关门大吉。
下班时接到常孝铭的电话,他闷着声音道:“盛萌发给我一份通知,让我下个月不必再去上班了。”
十分委屈,像是个被人欺负的孩子,年纪大了人不会轻易哭泣,可声音是无法控制的,尤其是经过了话筒,所有悲哀与无奈,明明白白。
“常叔叔你在哪里?出来和我吃顿晚饭吧?”苏嫇手也发抖,怕他想不开,自己的口气很轻松平常,“我正好有话要和你说。”
常孝铭果然来了,穿了件灰色夹克,还是苏嫇父亲在世时送给他的衣服,脸色也是灰的,与身上衣料连为一体,苏嫇看了好不难过,忙为他拉椅子让座。
“我早知道,他们不会留我到退休,当中开除了我,连养老金都省了。”他开口就是这句话,窘迫,悲戚,连腰也直不起来,在椅子上佝偻着,缩手缩脚。
苏嫇嗓子眼都在发酸,却还要拼命装出无甚要紧的表情,拍拍他的肩,温柔地劝:“常叔叔,没什么的,不要太在乎了。”她知道他没有到末路,肯出来见她,她就是他唯一的希望。
只是这种感觉太过熟悉,仿佛那年父亲去世前,人躺在雪白的病床上,从原先一百五十斤的体重跌到九十斤,整个人变成一把会呼吸的骨头,平静地任医生打吊针,两只手腕上全是针眼,便从脚脖子上扎下去,那样干枯精瘦的部位,缝衣针似的扎进去,眼皮也不曾跳动一下。那个时候的苏嫇已经在病床上连续守了三个晚上,累得话也说不出来,可还是顿然哭出声,实在控制不住,护士慌不迭地把她拖出病房,责怪:“你这人怎么这么样,小心病人听得见,他的情绪会受到影响。”
她情不自禁的,打了一个寒颤,阻止自己再想下去。
“常叔叔,我们总有办法的。”她说。
“真的吗?我怎么还能找到工作?谁肯出钱要我这个年纪的人?现在看守自行车的工作也要求五十岁以下。”与其说是在抱怨,不如说是在试探,常孝铭盯着她的眼睛,“嫇嫇,人老了,怎么就变得这样一文不值?”
是,人老了,不值钱了,可还要继续生活。三十岁前,我们追求梦想;三十岁后,我们寻求保障;到了六十岁,只要活下去。年龄递增,而希望与生命递减。
如此不堪,苏嫇又笑,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不能哭,哭便是彻底的失败。
她招招手,向服务员要了瓶酒,为常孝铭倒了一杯,满满地,又添了只荤菜,说,“常叔叔,这次只有你一个人收到通知吗?”
“是,段绫现在用不着我了,一脚踢开,连表面文章都不做,这里跟我说人浮于事,必须要裁员,那里马上新招了个经理助理,说话跟放屁一样。”
“唉,他不想留你,总有借口的。”
“是,说什么办事的人少吃饭的人多,生意也不好做,那个新来的经理助理一双眼睛像妖精,打扮起来更像狐狸,没事就混在总经理办公室胡搞。”
“原来是个女人?” 苏嫇脑中精光一闪,似乎想起什么,问,“她姓什么?”
“好像是姓路。”
“哦。”她沉了脸,再不说话。
常孝铭认真捉摸她的神态,左右找不到结果,倒不好再继续唠叨下去,将酒杯端起来喝一口,又吃了苏嫇挟给他的菜,说:“还真不错。”心里七上八下,这个女孩子明明是自己从小看到大的,怎么突然变得这般高深,难以揣测情绪,竟像是个陌生人。
放下筷子,突然又有些欢喜,小心问她:“你说有办法,会是什么办法呢?”
“常叔叔,记得以前春节时,爸爸常请你来我家吃饭斗酒,喝醉了就留下睡在客厅里,其实,对于他,你根本就是手足兄弟,是一家人。”
常孝铭放下杯子,垂了头。
“这点,对于我来说,也是一样的。”苏嫇见他真正难过,把手伸过去覆在他手背上,“所以你不要担心,你的事我始终放在心上,不用开口说一个字,我全部都知道。”
“只有不相关的人才彼此客套,摆一桌酒,吃一顿饭,支支吾吾地打商量,常叔叔,我不是外人,如果你像对待自己儿女般命令我,我反而会更高兴,因为这样才像是一家人。”
她说得诚恳,同时又在为他倒酒,常孝铭静静坐了会,脸上动容,褪皮似地发着抖,他用手捂了脸,说:“嫇嫇,你真的长大了。”
苏嫇从来不知道自己可以这样沉得住气,说谎也能这么诚实,看了满桌的菜,明明饱胀到想哭,可仍然一口接一口的吃下去,还要给常孝铭布菜,说:“这是他们的特色菜,很入味。”
她的稳定感染到他,镇静下来,不再说工作的事,喝酒吃菜,也未必是真的开了怀,可心里终究是有了点底,看着苏嫇喜怒不惊的面孔,他觉得很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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