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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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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102)

过一会儿,他问鉴成,“你只谈过晓欧一个女朋友吧?”

“嗯。”鉴成点点头。

“我记得…你们好像高中就开始了吧,”向晓舟看看他,“够早的。”

鉴成脸红了,“高中认识,是上了大学以后才正式开始的。”

“这样也好,只有一个女朋友,就没有比较…”向晓舟望着天花板,想了一会儿,吐出个圆圆的烟圈,让它一路缭绕而上,然后长长地叹息一声,“没有比较,好啊。”

鉴成干巴巴地笑了笑。

两个人又各自靠在墙上闷头抽起烟。

静寂下来,听得见浴帘后面,龙头上一滴水慢慢掉下来,过许久,又一滴,硬生生砸在瓷砖地面上,仿佛看得见它裂成八瓣。

“你把龙头去关了。”两个人听了一会儿,心里都不太舒服,向大哥开了口。

“你离得比我近,你去关吧。”许鉴成只觉得所有的骨头都像散了架,几天的疲惫释放出来,渗透到全身上下,一点都不想动。

“我懒得动。”

“我也懒得动。”

他们相对看看,同时苦笑起来。

“那时候被人从家里赶出去,我和我妹妹也这样坐在浴室的地板上,你看我,我看你,谁也不想动。”又听了一会儿,许鉴成说。这段事情跟向家的人大致提过,但从没说起细节,怕他们觉得他家境磨难太多,影响印象。

“就是那个拍电视的妹妹?”

鉴成点点头,“我妹妹挺傻的,家都没了,她还有心思跟人家吵架,逼着我要我跟她一起把墙上的瓷砖敲下来带走。”

“她现在呢?”

“在一家酒店的保龄球馆上班,到年底就满二十了。什么时候有空,咱们去打球,她们那儿现在有优惠,凌晨两点到五点一局只收两块钱还连饮料,等于白打。”

“怎么不接着拍电视?”

“脾气不好,得罪了个明星。”

“小姑娘嘛,”向晓舟又拿出一支中华叼进嘴里,把烟壳子递过来,“要不要?”

他们抽光了向晓舟的救急烟,把浴室弄得青雾缭绕。第二天早晨向晓欧皱着眉头从里面出来,破天荒一句话也没说,只是默默地把门上的排风扇开到最大。

那是唯一一次他们在向家抽烟没有挨骂。

出殡的时候,卡车缓缓地朝郊外开去,冬日寒冽的风一阵阵吹来,随着车子加速,针一样扎得皮肤发痛。

向晓舟全身披麻戴孝,扶著棺材,照例女儿是可以坐在前面车上,但向晓欧坚持也站在后面车斗里,替她爸撒那些据说可以打点路上阴间小鬼的纸元宝,许鉴成和她一起撒。

棺材抬出家门时,向晓欧同她妈又哭了个声嘶力竭,嗓子已经哑掉,只剩眼泪一道道顺着脸颊朝下淌,不等吹干,又是新的泪痕层层叠上去,仿佛永远也流不完。一张张纸钱顺着她的手指往风里飞。

鉴成要她站在靠里面背风的地方,她不肯,他只好陪她一起站在外沿,侧过半边身子为她挡风。向晓欧穿了件白色的羽绒棉袄,戴着白束腰和小白花,整个人看上去单薄得像一张纸。

从火葬场回来,跨过家门前那个用来驱邪的火盆,向晓欧一个趔趄险些摔到,许鉴成跟在后面,立刻上前扶住她,“你没事吧?”

她好一会儿才定下神来,一双湿漉漉的眼睛望着他,望了一会儿,哑着喉咙说,“许鉴成,以后我就真的没爸了。”她把头埋在他肩膀上。

鉴成把她抱进怀里,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别哭,别哭了…你…还有妈,还有你哥,”他安慰孩子一样温柔地说,“你还有我呢。”

向晓欧考研究生再次落榜,这次分数差了许多,当然没人怪她。丧事之后,顾家或许是怕向家中途变卦,一改以前百般刁难的态度,反而催着快点结婚,理由令人啼笑皆非“国庆结婚,夏天生孩子,不好”,要求提到五一劳动节,那样就是第二年春天生孩子,反正房子已装修得差不多,只剩下拍婚纱照和请客了。向晓舟红着脸说“我们不一定结了婚就马上生孩子”,被顾家舅姨妈一眼瞪回去“不生孩子结什么婚”。于是双方说定,五一劳动节结婚。

当时已惘然(103)

三月一个周末,向晓欧的妈把几个孩子都叫回家包馄饨。刚好向晓舟和顾洁新拍的婚纱照刚拿回来,大家凑在一起看。自从向教导去世后,家里的气氛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

“哟,嫂子这么漂亮,”向晓欧叫起来,“这简直可以挂在照相馆橱窗里当样本了!”

“都是化妆的,谁拍出来都差不多,”顾洁脸上喜气洋洋的,被她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当时我还想,要是你在就好了,可以帮着我一起挑衣服,你哥他什么都不懂,我穿哪件衣服他都只会说好

。给他双白手套,他就一本正经地戴上了,后来人家纠正他,说拍照时手套应该是捏在手里,不是戴的。”

向晓舟抓抓脑袋,“我哪里知道有那么多名堂?手套不就是戴的吗?捏在手里才不对。”大家都笑起来。

向晓欧接着往下翻,一会儿又格格地打趣她哥,“这张里头你怎么笑得那么紧张呢?你看嫂子多自然。”

“唉,我现在才弄明白,所谓婚纱照,其实拍的是新娘子,那天我就像只大花瓶,被他们摆过来摆过去,要为她和她的裙子凑出‘最优美的弧度’。我肩负这样的重任,能不紧张吗?”他一脸无奈地看看许鉴成,“以后你就知道了。”

大家又笑起来,向晓欧的妈走过来,说馄饨下好了,叫他们去吃,一面问喜帖写得怎么样了。

向晓舟说写了一半,“这一阵我们偏还都很忙,我正好有个项目要写报告,她有个同事离职,有些工作也得先暂时代着。”

“离职?” 向晓欧有点好奇。

“考上了研究生,还是北京大学呢。不声不响的一个人,还真有点功夫。前两天请我们吃火锅,说去年就考过,差一点,今年总算成功了。”向晓舟朝顾洁使眼色,但已经晚了。

向晓欧脸色一变,阴了下去,垂下眼睑,默默地吹着汤勺里的馄饨,吹了半天,又没吃,把勺子放回了碗里搅着。周围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顾洁的神情有点难堪,向晓舟轻轻地瞪了她一眼,她委屈地瞪回去,意思“我又不是故意的”。

过了好一会,向晓欧停下勺子,轻轻地拨开一个馄饨上的葱花,抬起头来看看周围的人,反而是她带点讶异微笑着问,“咦,你们怎么都不吃啊?”

后来,向晓欧的妈一个劲地说筹备结婚的事,其他人也跟着凑热闹,但气氛多少总有点不一样。

那天晚上,鉴成送她回到学校教工宿舍。因为是周末,回家的回家,约会的约会,出去玩的出去玩,楼里空空如也,走在楼道里,脚步声久久回荡。

向晓欧室友的男朋友在常州工作,一到周末过去看他,今天也不例外。她脱下外套,把围巾挂到门后的衣帽钩上,给鉴成倒了杯茶。

“我觉得你妈说得对,以后你其实是可以住在家里,来学校上课就行了。”现在向家空出一个房间,吃饭时她妈和她哥都这么说,向晓欧却只是淡淡地说“以后再讲吧”。

向晓欧坐在他对面,怔怔地看着他手里那杯茶,看了半天,摇摇头,“我不想。”

“我看你嫂子也挺热心的。”刚才顾洁大概是心里有点过不去,也在旁边一个劲地劝。

她低下头,扳着自己的手指,“不是她,是我自己不愿意。”她一个劲地摇头,摇着,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地流下来,“我心里难受…很难受…在外面一个人,他们看不见,住在家里,心里难受了,还要做出一副什么都不要紧的样子免得他们担心…我不行…”她猛地扑进鉴成怀里,抓住他的肩膀,再也克制不住,大声哭了起来。

鉴成紧紧地抱着她,看着她的肩膀随着哭声颤抖,心也跟着一抽一抽地痛,到了嘴里,只能无力地安慰她,“别哭了,晓欧,不要哭了。”一如既往,这种安慰毫无用处,向晓欧的泪水像决了堤一样朝外涌。

以后的片段在回忆里有点模糊了,像相机的快门按得太仓促,留下一张人物边缘都影影绰绰的照片。

他记得向晓欧哭了很久;等她哭完,他把她抱到床上,为她盖好被子,叫她好好睡觉;他记得他已经拿起夹克衫说“我走了”,她突然从被窝里伸出手来,一双被泪水擦得晶亮的眼睛异乎寻常温柔地看着他,“再陪陪我。”

他记得曾经问过她“可以吗”,她没有回答,只是越发用力地抱着他;他记得两个人都笨手笨脚的,弄得很有点尴尬;最后,他记得第二天早上,向晓欧涨红着脸一把扯下蓝白格子的床单塞进脸盆,然后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

当时已惘然(104)

他照着向晓欧的指示去下面一层楼的男洗手间洗漱回来,她还坐在那儿,看见他进门,脸又红了,下意识地抱起双臂,有点埋怨地瞪了他一眼,眼神却很温柔,反而带点撒娇的味道。

“有人看见你吗?”

“没有。”鉴成把漱口杯放到桌上,把毛巾递给她。那是星期天早上,刚过六点,楼里还是一片寂静,但两个人多少有点作贼心虚;刚才鉴成也的确是一边刷牙一边东张西望,唯恐正好撞到向晓欧哪个男同事,人家偏好认识他,偏好也一大早起来,偏好很不识趣地问“咦,你怎么在这儿”,那可就不好回答了。

向晓欧慢慢地把毛巾晾到架子上,转过身,低垂着眼帘,鉴成走过去想拉她的手,晓欧立刻条件反射地往后退了一步,后脑勺靠在湿毛巾上。

“怎么了?”

“你说怎么了?”向晓欧又含羞地瞪他一眼,“以后…再也不可以了。除非等我们结了婚。”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却很坚定,个个字掷地有声。

“我知道了。”鉴成低着头闷声说。他其实也挺尴尬,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只好尽量装得泰然自若。

他抬头看着向晓欧,向晓欧也看着他,看了一会儿,她的嘴角慢慢朝上抿起,笑了起来,给他把夹克衫拿过来,“走,去吃早饭吧。”两人走到门口,她又停下脚步,转过身在他脸上亲了一下,然后用力点了一下他的额头,“你这个坏蛋。”

“我不是坏蛋。”他笑起来。

“就是。”她指指自己的脸颊,他凑过去亲了一下。刚才那份难堪这才烟消云散。

鉴成回到家里,外公外婆已经起床,问他晚上怎么没回来,他说去了汤骥伟家,时间太晚,就住在那里了。外公问“小汤什么时候去美国”,他说“快了”。

那是真话。上次和汤骥伟一起去赵允嘉工作的保龄球馆打两块钱一局的球,他说今年拿到了一所更好学校的奖学金,正在预备签证材料,争取一次通过,只准成功不许失败。汤骥伟还带了一帮口语班的同学,个个背景了不得,讲的都是留学的话题,鉴成插不上话,就坐在柜台边的酒吧椅上和允嘉聊天。

“你怎么不去打球?”允嘉从胳膊肘里抬起脑袋,睡眼惺忪地看看他。刚才她一直把头埋着,半梦半醒。反正深更半夜,只有稀稀拉拉几拨客人,她打个哈欠,“快去打吧,下个星期就涨价了。”

“打了几局,有点累了。你怎么这么困?”

“白天已经值了一个班,现在是顶人家的班,那个女孩子亲戚结婚,去吃喜酒了,说按工资双倍给我,” 她又打个哈欠,“夜班工资本来就比白天高。”

“那你再睡会儿。”

“不用了,”她甩甩脑袋,把手伸到脑后把头发重新扎了起来,吊得高高的一把,“跟你说说话,精神就好了。”

允嘉说起同事吃喜酒,提醒了他,他告诉她向晓欧的哥哥五月一号结婚,叫她和汤骥伟一起去。

允嘉答应了,眼睛转了转,问他,“他们的喜酒多少钱一桌?”

“好像… 一千多吧。”

“一千多多少?”

“不大清楚。你问这个干什么?”

“算我红包该包多少啊。一千五以下就一百,一千五以上就两百。”

“算了,一百吧,”他笑着说,“其实你也算晚辈,又刚刚工作,不给都可以。”

“下次喝你的喜酒,我就不给红包。”允嘉微笑地又端了杯可乐给他。

“恐怕那时候你早就跟着乌克兰出国了。”他看看汤骥伟,他正眉飞色舞地和那帮同学说着什么,手势打得很夸张。

允嘉也看看汤骥伟,又笑嘻嘻地对他说,“那你要记得给我寄瓶酒来。说好了噢。”

四月份,鉴成和晓欧去苏州玩了一次。逛北寺塔的时候,旁边有个求签的地方,两块钱求一次,有三个签桶,分别是子孙,前程和姻缘。

向晓欧走过了又停下来,回头看看,对鉴成说,“我想求个签。”

“你不是不相信这些的吗?”

“抽着玩玩。”

向晓欧拿出两块钱放进钱柜,把“前程”的签桶拿过来用力晃了晃,晃出一张签,捡起来一看,签语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上签。

她来了兴致,“鉴成,也给你求一签吧。”

许鉴成的那支更好,是上上签,写着“乘风破浪当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向晓欧很高兴,说要给她哥求一支姻缘的。求出来,签语是“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情却有情”。是个中。

“我哥那么粗的人,还‘道是无情却有情’?”向晓欧笑起来。

最后,他们也给赵允嘉抽了一卦,谁料却是张下下签,签语写“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当时已惘然(105)

不用解都知道,那张签够差的。

向晓欧拿过去看看,也皱着眉,想了想,脸色又开朗了,“我想起来了,有种说法是姻缘签要自己求,别人代求就不准,你看我哥这张,也是胡说八道。”

“你不早说。”鉴成把那张签放回去。虽然不信这些东西,向晓欧也说了代求的姻缘签不准,他还是后悔花了两块钱,还替允嘉求来张下下签,给她知道了,八成会“呸呸呸”地瞪着眼骂他手气霉。他记得允嘉是很有点迷信的,也不知学的爸爸还是后妈,有时会相信一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比如家里打碎了碗就不宜出门,比如星期五要扎桔红色的蝴蝶结,比如手表上的计算器坏了出来全是8,她也高兴一番,觉得大吉大利,他笑她,她还说“从0到9十个数,为什么不是别的,偏偏是 8,一定有道理”。

不过,那两张前程签的确让向晓欧倍受鼓舞,“说不定我很快就会转运了呢,”回程的火车上,她把头靠在鉴成的肩膀上,“这学期教的班级比上学期的好多了,下个星期我就到系里去申请读在职研究生,我们学校虽然不太好,可是一面挣工资一面读书,也不错,”她叹口气, “我们家为给我哥办婚事,把底都快掏空了,现在我爸的工资也没了。”

向晓欧要他推荐“生动浅显”的英文读物,要给学生做泛读参考教材,他笑起来,“你不就是学这个的吗?”

她嘟起嘴,“我上次布置他们看‘简。爱’,还是缩写本,都说太难,看不懂。现在的学生水平真是越来越差,我们上大学时,一年级就看原版的狄更斯和托马斯哈代了。”

“‘小王子’ 怎么样?”

“‘小王子’?”

“是个童话,很有名的……”他开始给向晓欧讲“小王子”的故事,可能是时间久了,他讲得磕磕巴巴,还有些颠三倒四,向晓欧听到飞行员给小王子画羊的情节就有点不耐烦了,“好像不大合理啊,他画个盒子,上面有几个洞,就说那是只羊?”

“这是童话嘛,”许鉴成接着往下讲,思路却被打断了,“算了,我有那本书,你看看就知道吧。”

回到家,许鉴成从箱子里翻出那本“小王子”,那本挤在一堆衣服里,一股樟脑味,封面越加皱了,金发的小王子蒙上一层绒球。他把书理理干净,拿去给向晓欧。

一个星期后,向晓欧把书还给他,带着点失望的表情,“我不喜欢,这本书有种说不出来的味道,”她撇撇嘴,“作者好像在逃避现实,而且中心散漫,缺乏集中的思想,我看完一遍,想来想去,还是不明白它究竟写什么。我自己都不明白,怎么跟学生讲解?而且它是法国人写的,法文翻译成英文,就不地道了。我想来想去,还是选安徒生的吧。”

“安徒生,不也是丹麦人吗?”

“那不一样,安徒生童话属于世界名著,在英文世界的影响力远远超过丹麦文。”

鉴成把书带回家又看了一遍。这真是本奇怪的书:他看过好几遍,却不能完完整整地把故事情节讲出来,也确实如向晓欧说的,中心散漫,好像没有一个集中的思想;有些东西,总也弄不明白,才会去一看再看,看了,以为弄明白了,再想想,还是不太明白。

“你的头发是金色的,这些谷子也是金色的,这会让我想起你,我会爱上麦浪的歌声”。每次看“小王子”,总有些字句让他莫名地觉得心里哪个角落隐隐的难过。这一次,是那只让小王子驯服了、最后却又伤心地叫他离开的狐狸;狐狸劝小王子离开,因为他有责任……他对遥远星球上的那朵玫瑰花有责任。

向晓舟结婚那天,鉴成十点半就到了酒店,时间还早,只有稀稀拉拉几个早到的自家亲戚在大堂聊天。顾洁还在家里化妆,向家托人借了一辆桑塔纳,一会儿要去接新娘子,司机懒洋洋地靠在沙发上看电视。

十一点,赵允嘉到了,说汤骥伟不能来了,“他说今天要加班。”“节日还加班?”她耸了耸眉毛,“他现在忙得要命,动不动就加班,还有那些出国留学同学聚会,上个星期我妈叫他去吃饭也没空,”一边左顾右盼,“红包给谁?”

允嘉今天打扮得很漂亮,一头乌发轻烫过,拢到脑后扎成一把,垂下一排微微波动的发卷,穿了一件及膝的水红色裙子,一排细致的珍珠扣子从胸前扣到领口,越发衬出一双碧清的大眼睛,领口别着鉴成送的那个北斗星的别针。他觉得那件衣服似曾相识,又看几眼,想起来,那就是从前后妈那件水红色的旗袍,允嘉偷偷藏下来的。

“拿我妈衣服改的,现在流行这样半仿古半现代,怎么样?”她笑着问,“上次穿去参加一次外宾活动,我们经理都说好看。”

“真不错。”他由衷地称赞。允嘉小时候偷着穿那件旗袍上台表演,衣服太肥,腰里别满一排别针,现在她长大了,身材曲线和衣服天衣无缝。刚才一进门,就有很多目光朝她投去,连那个鼻孔朝天的司机都不由自主把身子坐直了一点。

鉴成领她去交了红包,请她在沙发上坐下,自己去了趟洗手间回来,却看见她和向晓欧在一边说什么,向晓欧显得很为难,赵允嘉眉毛扬得高高的,似笑非笑的表情。两个人好像在争什么,声音不知不觉都提高了,远远的听见允嘉说“她的衣服我怎么穿得下”,向晓欧说“凑合一下吧”。

他走过去,允嘉抬眼看看他,一抹额前的刘海,带点恶作剧的口气,“要换,我就换你的。”她指指向晓欧身上的套装。

“那,我穿什么?” 向晓欧脸涨红了。

“你穿你嫂子那套啊。”

“我要做伴娘的。”

“那我替你做,不就是伴娘吗?”允嘉笑嘻嘻地回她,“我也会做的,伴娘可是要帮新娘挡酒的,你行吗?”

晓欧的脸越发红了,她干巴巴地说了一句,“你不愿意就算了。” 正好这时有人叫向晓欧跟车去接新娘子,她一转身就走了。

当时已惘然(106)

赵允嘉耸耸鼻子,轻轻地“哼”了一声,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转过头来,看见鉴成,嘴角向腮帮里抿了抿,伸手拢拢脑后的发卷,然后低下头审视自己身上的衣服。

许鉴成问她怎么了,她没有回答,自顾盯着衣服出神,愣了一会儿,抬起头来,叹了口气,鼓着腮帮瞪他一眼,“你怎么早不告诉我新娘子的衣服也是这个式样?”

“新娘子的衣服也是这个式样?”他也愣住了。

那次婚礼,顾洁的服装是向晓欧帮着准备的,从婚纱、套装到旗袍,一共五套,其中那件嫩黄夹秋香色上面印百合花的旗袍是重头戏,专门找了个老师傅做,很是花了一番心思。大红的显得俗气,粉红嫌嫩,挑来挑去,选了这个颜色,透着喜气又不失清新雅致。向晓欧的妈看见了说“婚礼上穿这个颜色太素了吧”,顾洁却很喜欢,说“这样好,以后换个场合也可以穿,大红大绿的像乡下人”,便定了下来。

无巧不成书,向晓欧也替未来嫂子选了目前流行的“半仿古半现代”款式,同赵允嘉身上穿的很像,偏偏赵允嘉的那件更鲜艳,偏偏她今天还刻意打扮了一番。

向晓欧刚才一看见她走进来就着急了,灵机一动想起更衣室里放着一条家常的裙子,为了防备万一新娘子的衣服被酒菜弄脏好替换的。她堆着笑脸向允嘉提议换上那条裙子,允嘉也笑嘻嘻地跟着她去看了裙子,转身却说“那条裙子我不喜欢,要换就换你的吧”,气得她没话讲。

允嘉说完,努了努嘴,“我事先又不知道。”抹着和衣服同色的水红指甲油的手指在皮沙发背上轻轻滑动。

“那条裙子…真的很难看吗?”

允嘉抬头看看他,看了一会儿,扬起眉毛,冷冷地说,“我说了我不喜欢。”声音很干脆。

鉴成原想劝她换衣服算了,但听出她在生气,又不好开口了。向晓欧前前后后为打点哥嫂的婚礼花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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