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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已惘然-第3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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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成哥哥,我以前跟你说过的,一直想开个酒吧…门窗都用黑白格子的,看上去很洋气的,里面都用老式家具摆设,就是现在流行的那个‘怀旧风格’…”她的声音又兴奋起来,“现在钱还不够,再过一段时间,也许就差不多了…”

那天,最后,允嘉说,“我觉得这样很好,真的。你们有你们想做的事,我也有我想做的事。鉴成哥哥,你就随我去吧。”语气十分诚恳,一个字一个字弹在他心上。

从前她说“鉴成哥哥你抓着我,你要抓着我”,现在,她说“鉴成哥哥你就随我去吧”。

他到底没有再坚持,说“希望你的‘嘉年华’早点开起来”。心里五味杂陈…… 他终于明白自己不想随她去,伸出手,却又抓不住她。

是伸手太晚,还是已经隔得太远?

当时已惘然(122)

偶尔,他在街上遇到追过允嘉的小毛头,有几个从前到家里来得挺勤快,还同他打招呼。他们也长大了,有很出息的,有没什么出息的,有长得一般的,也有变得很帅的,差不多全有了女朋友,早的甚至已经结婚,顺便问起允嘉,他总是敷衍过去,回头心里不由有点难过,假如她选择了他们中间的一个,无论谁,只怕都比现在好。他总是尽量把她往好里讲,因为一想到有人可能转身就用怜悯或者幸灾乐祸的心情去想她,心里就受不了。

向晓欧提议过给赵允嘉介绍一个男朋友,是她的一个同事,学校录音室的技术员。被他一口回绝,说“她肯定不会喜欢那个人”。那个人他见过两次,印象不太好, “看上去好像不大老实”,他说。向晓欧不以为然,“老实不老实怎么看得出来,要具体接触才知道”。“反正她不会喜欢”,他说。

向晓欧看看他,耸了耸肩。

事后想起来,向晓欧要是知道赵允嘉那些经历,或许就不会为她介绍男朋友;心里也后悔,自己代她一口回绝,不知对不对,不知那是为她好还是挡了她的姻缘;但那个录磁带的,他又真的看不大惯。

申请学校的工夫倒是没有白费,第二年三月,在收到几所学校的“感谢申请,但我们无法考虑”和几封没有奖学金的录取通知后,终于有一封载着奖学金的信投到了他的信箱里,专业是金融工程,来自美国一所二流大学,因为是州立学校,学费便宜,所在的地方生活水平也不高,拿到的奖学金非但足够,居然还多余一点。

向晓欧把那张一式两份的I…20表小心翼翼地翻过来翻过去,看了又看,“真的成了呢!”她讲了好几遍,又抬起头看着鉴成,脸上带着点不可置信的神情。

许鉴成也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这是申请的最后一个学校,他几乎已经失去信心。失望的次数多了,成功真的来临,简直有点不敢相信。

办签证的时候要填一张附表,列出家里主要成员的姓名生日职业地址等,还要翻译成英文,据说家庭成员越多,说明和中国的联系越强,可以推出,移民美国的倾向相对就越小。那张表格花了他很长时间,先填不知在哪里的爸爸,跟着是早已去世的妈妈,然后是即将远嫁深圳的后妈,最后,是赵允嘉,他想了想,在“妹妹”后面加上括号“继母的女儿”。热热闹闹填了半张纸,四个人四个姓,他发现,美国签证官的逻辑在这里一点不起作用…… 他们家像一盘骰子,哗啦一声扔开去,个个自顾不暇。

他打电话给允嘉核实她的个人信息,她祝贺过他,有点惊讶,“连我也要填上去?”

“都要填。”

她仔细地核对过,轻轻地叹了口气,“你真厉害。”

“也是运气好,再说,还不知道能不能拿到签证。”

“要是拿不到签证呢?”

“再去签。”

“还是拿不到呢?”

“那大概就去不成了吧。”

允嘉沉默一会儿,然后笑起来,“你肯定拿得到的。记得拿到以后请客噢。”

“当然。”

那年赶上克林顿总统访华,形势一片大好,美国签证官对去美国留学的人基本上翻翻材料,随便问几个问题就放行。鉴成跟在一个狂喜地大叫着“I Love America”的半老徐娘身后走出领事馆小小的黑铁门,在人头济济、点着昏黄日光灯的小房间里待久了,外面的正午阳光还是让他的眼睛花了一下。

他眨了几下眼睛,就看见窄窄的柏油马路对面,向晓欧坐在树荫下一张租来的小板凳上,正着急地朝这边张望,看见他,怔了一下,然后立刻站了起来。阳光隔着层次的法国梧桐叶撒在她身上,她的脸色有点苍白,神情很紧张。

他隔着人群朝她做了个OK的手势,她捂着胸口深深地吁了一口气,过好一会儿,脸上才慢慢展开笑容。

“刚才差点吓死我了,”她拍拍胸口,“先是听说拒签了好几个陪读和探亲的,后来这边他们给树剪枝,那么大一根树枝突然就掉下来了,差点砸到我头上…”她一把抱住鉴成的肩膀,“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笑着笑着,激动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当时已惘然(123)

那个周末,他们在向晓欧家里吃晚饭。

“快吃快吃,鱼是活杀的,可新鲜了!”向晓欧的妈笑眯眯地夹起一大块鱼肚皮肉放到他碗里,“知道小许喜欢葱烤鲫鱼,买了十几条呢,吃个够,”一面叹口气,“唉,也真是,去了美国,天天牛奶面包的可怎么过呀…”

“美国也能吃到中国菜的,”向晓欧说,“我们上网查过了,他去的那个地方,是X州的第三大城市,有几千华人,不过,”她顺手也夹一块鱼肉堆到他碗里,“当然不能跟自己家里比了。”她看看他,无限同情的样子,仿佛他不是去美国,而是去支边。

“阿姨,我和晓欧,我们希望在我出国前结婚,您觉得可以吗?”等向晓欧哥哥嫂子走了,向晓欧对他使个眼色,他终于问,“这样的话,晓欧以后就可以申请去美国陪读了。”这几天里,他们都在讨论这件事,结论是不如趁早,反正还有几个月,时间来得及。

仔细想想,也是应该结婚了。“那件事情”,后来又发生过一回,是在去年初夏,两个人衣服都穿得很少的时候,向晓欧沮丧地说“我妈知道了非打死我不可”,从此防微杜渐。现在一切就绪,这个话题封存许久,一旦开启,便现实得迫人而来……征求长辈同意,拜见亲友,办手续,拍照片,订酒席,等等等等,都是需要时间的。向晓欧的意思是一切从简,登记一下拍个照片就完事,“我哥结婚的时候那副排场,看着都累死人”,她抱怨着,但口气并不坚决,反而透着点向往,加上亲戚朋友间各种约定俗成,也不可能太随便,前后花几个月并不为过。

向晓欧的妈稍愣一下,看看他,随后马上反应过来,“结婚啊?”她拿起桌上的热水瓶给许鉴成添茶,又看看自己的女儿,微笑着说,“那是好事啊,明天就把你哥哥嫂子叫来让他们帮忙,”说着眼圈有点红,回头看看五斗橱上向教导的照片, “老头子啊,这下女儿也要出嫁了,你开不开心?”

向家就这么搞定了,许鉴成自己那边更加简单,外公外婆见过向晓欧几次,印象很不错,外公呵呵一笑“红袖添香啊”,被外婆骂一句“老不正经”。

一切顺理成章,简直有点不像真的。

顾洁很起劲地替小姑张罗,没几天就拉他们去那家她拍过结婚照的婚纱店,是她一个同学的亲戚开的,拍全套内外景打八折。

向晓欧试了一套又一套婚纱,每试一套都来问他“好不好看”,他总是说“好看”,但她总是不满意,直到他站得累了,找张椅子坐下,抬头不当心碰上旁边道具的一角,额头上痛了起来。他一边揉一边走到镜子前,刚才正好撞到了左面额上靠近头发根的地方,那里长着一块疤,淡淡的,形状有点像个小脚印。

“这件怎么样?”向晓欧在身后问他,“喂,好看吗?”

她问了几遍,他才回过头去,愣了一会儿才回答,“挺好看的。”

“怎么男人也喜欢照镜子。”她在半透明的面纱后面笑着瞪他一眼。向晓欧穿那件婚纱十分漂亮,然而那个刹那间,他突然有点恍惚。

那天拍了很多照,每次闪光灯下去,“刷”地眼前一道亮,都仿佛在证明,他的确要结婚了,这不是做梦。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心里却越来越索然,在内心某个角落里有个小小的暗流泉水一样挣扎着向上喷涌,没等没出地面,就被什么东西给压了回去。那个时候,他想起向晓舟从前说过的,“反正人这辈子,总有些事情要后悔。”

拍完照,换回便服,向晓欧说,“你刚才怎么手心里都是汗,把我的手套都弄湿了。”

他把汗湿的手放进口袋擦干,对她笑了笑,“走吧。”

他如约请赵允嘉吃饭,让她选地方,她挑了一家四星级酒店楼下的餐厅,他特别多带了些钱。

他到的时候,赵允嘉正在和服务员吵架,因为不许她在餐厅里抽烟。

当时已惘然(124)

赵允嘉右手夹着一支细细长长的香烟,头上刚刚点着,指着桌上景泰蓝花瓶旁边一块小牌子对一个西装笔挺的服务员发难,“你们自己写的,‘男士请勿吸烟,谢谢’,又没说女士。”

那位服务员看上去年纪很轻,脸涨得红红的,“小姐,你抽烟会妨碍别的客人。”

允嘉转过头去看看四周,“别的客人都在哪儿呢?”那不是高峰时间,餐厅里只坐了稀稀拉拉几桌子人。她朝许鉴成招招手,一面对服务员扬扬眉毛,“我烟点都点着了,总不能不抽吧。”

那位服务员有点为难,“小姐,真的不行,老板看见会说我的。”又加一句“我们这里外宾多…”

“外宾怎么了?这支香烟还是外宾做出来呢,”允嘉不耐烦地挥挥手里的烟,“好了好了,就抽一根,你们老板看见,让他来找我,不关你事,行了吧?” 一面指指桌上的菜单,“唉,我们要点菜了。”

服务员记下他们点的菜,收起菜单,又不放心地关照一句“就一根”。

“知道了。”允嘉端起桌上的冰水喝一口,想起什么,又把服务员喊回来,笑嘻嘻地问,“有烟缸吗?”服务员无奈地去不知哪里找了个烟缸来。

允嘉抽烟的动作还有点生硬,看得出也是学了没多久,姿势却摆得颇为花哨。

“你什么时候开始抽烟的?”他问。

“去年,”她指指手里精致的浅蓝色烟卷,“没事抽着玩,这个牌子不错,分很多口味,我喜欢这种薄荷香草的,又凉又甜。”她把烟递过来,示意他“要不要试试”。

他摇摇头。

“这种烟本来也是适合女人抽的。”她把盒子拿回去,又抽一口烟。

他几乎想说“没有什么烟适合女人抽”,又吞了回去。

他们一边等上菜一边聊着天,他这才知道允嘉的妈已经去了深圳。她这回结婚很低调,几乎谁都没通知。

“他们去了次九寨沟,我妈还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散散心,我说你们蜜月旅行,我跟去当什么电灯泡,”允嘉舔舔嘴唇,半眯起眼睛,过一会儿,又说,“我给了我妈十万块钱。”

“我妈死活不肯收,后来我只好直接把钱打到她银行帐户里去。她要还给我,我就问她将来万一在深圳需要很多钱急用,比如生场大病什么的,是宁可花我的钱,还是去找那个男人的女儿要,我妈说不出话来了,那人的女儿很厉害,看上去爽快,骨子里又精又抠那种。我本来想送她点东西,后来还是觉得钱最实惠,不过,那种感觉有点奇怪,好像是我在给我妈办嫁妆,”她摇摇头,轻轻笑了笑,点掉些烟灰,“其实,钱就是钱,简单得很,你管它怎么来的。”

“你还住那里?”

她点点头,“不过不会很长了。他要跟他老婆离婚,然后娶那个电台主持人,” 她又自嘲似地笑笑,“人家不会跟我一样,要就光明正大,他这次也的确下了狠心,听说经济上可能会很吃亏。”鉴成想起就在不久前,还在报纸上看见关于那个人的文章,赵诗人写的,热情洋溢,满篇流光溢彩,标题是“xxx的道路”,里面说他“最大的遗憾是工作繁忙,同家人在一起的时间太少”……这句话倒也没说错。

他终于告诉允嘉他要结婚了。她静默了好一会儿,垂着眼帘,目光停留在手里的烟,已经烧过大半,红星延伸开去,慢慢烧成一条细细长长的灰。

那条灰掉下来,落在桌上散开。她开口问,“几号?”

“七月二十六号。”

“那么热的天结婚?”她一面伸手拿过餐巾纸擦桌上的灰,一面微笑着问。

“嗯。据说那天日子好,阳历阴历都不错。”

“一九九八年七月二十六,又有八又有六的,是挺好。”允嘉说,把手里裹了烟灰的餐巾纸捏成一团。

那天吃完饭是他买的单。他的口袋里少了六张一百块钱的人民币,却多出一叠绿色的钞票,整整齐齐地用牛皮纸包着,大部分是二十块票面,也有一些十块的,五块的,和一块的,一共两千美元。

“美国的钞票真奇怪,都是一模一样大,害我数了半天。而且都是二十块,上面的花纹也有不同的,开始还以为碰到伪钞了呢,”她笑着,一面很坚决地隔着桌子把钱放到他口袋里,“你…收…下,别推来推去的,多不好看。”

当时已惘然(125)

他伸手去挡,手指碰到纸币上微糙的纹路,“你自己留着吧。”

“我有的。”她肯定地说,用把力将钱塞进他胸口的衣袋,手牢牢地按在上面,隔着钞票碰触到他的心跳。

她把手按了一回儿,然后拿掉,轻轻地叹口气,“你们都走了,我一个人待在这儿真是没意思,”她抬起脸对他灿然一笑,“你们弄得我也想出国去看看呢。他以前说过我要是想出去玩,可以帮我办手续。”

“想去哪儿?”

“随便哪儿,反正我都没去过,”她淡淡地说,“其实中国的地方我也没去过几个,以前没钱,现在有了点钱又懒得一个人出去旅游。”她从椅背后拉过精致的小皮包放到膝上,望着桌上积了灰的烟缸出神,“夏天结婚也有好处,你们可以去青岛度蜜月。”

“我们…估计也来不及吧,时间挺紧的,主要就是登记一下,办仪式…然后还要准备行李。”

“那多可惜,一辈子就结一次婚。”她顿了一下,轻轻地说。

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服务员走过来收拾桌子,允嘉把烟缸递过去,对他笑了一笑,“我们走吧。”

等出租车的时候,允嘉问他,“你爸还是没消息?”

他摇摇头。她看看他,抿抿嘴,又把视线移到马路上去。

过一会儿,他问她,“小时候你第一次来我们家,心里在想什么?”

“我第一次去你们家…是什么时候?”

“秋天吧,那天下午我爸叫了辆三轮车把你和你妈接来的,你坐在车上一个箱子上。”

允嘉想了一会,点点头,“有点印象,”她问他,“我什么样子?”

“穿了条很短的裙子,头发很长,披下来,”他看看她,“比现在还长。”

“瞎说,那时候我才九岁,怎么可能头发比现在还长?”她笑了,“还有呢?”

“还有…你坐在箱子上喝桔子水,你妈要你叫我,你就叫我,然后站在来拖着鼻涕朝我傻笑。”其实当初允嘉没有拖鼻涕,笑也一点不傻,倒是他愣乎乎地看着她发呆;他这么说,是因为讲着讲着,心里有点难过,就故意换上玩笑的口气,想让气氛轻松一点。

允嘉这次没有驳他,脸上的笑容却加深了,她转过头来,“想起来了,那回来你们家,我还偷偷在箱子里藏了一包大头钉,因为我妈告诉我你爸还有个儿子,要我识相点,别讨人嫌,我想,他要是敢欺负我,就把大头钉撒在凳子上扎他屁股。”她一边说一边格格地笑着。

“什么?”他吃了一惊,过一会儿,也跟着笑起来,用手指点着她,“好啊! ”

笑停之后,他问她,“怎么没往我凳子上撒大头钉?”

“因为你没欺负我,”她看看他,“你向来都对我挺好。”她不再笑了,霓虹灯的光影里,允嘉眼中波光粼粼。

“那包大头钉呢?”

“后来就扔掉了。”她垂下眼睛,走下一级台阶。

他最后一次试图把钱还给允嘉,说自己的奖学金够用,按照规定还可以另外换两千美金,又被她坚决地推回。她说,“穷家富路嘛。”

许鉴成转了两趟车回到宿舍,已经快十点了。他几个星期前就辞职,现在是小王让他暂住;小王动作神速,一听说他要走,立刻紧锣密鼓和女朋友登记结婚,把行李箱笼统统搬过来“抢滩”,现在两个人回老家去办喜事;许鉴成把不带走的东西统统送给了他们,也算皆大欢喜。

鉴成喝了杯凉开水,往床头一靠,取出衬衣口袋里那叠钞票。他自己也是头一回见识美元,赵允嘉没说错,美元无论数目多少,个头都一样,不看角上的数字,二十块的和一块的很难分清。

他把那叠票子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又翻了一遍,心里沉甸甸的。允嘉临告别时说的那句话清脆地响起来,“穷家富路嘛。”

这句话听着似曾相识。他的眉头突然拧住了……当年爸爸最后一次去学校看他,递给他一信封的钱,也是这么说的。

从那以后,他就再也没见过爸爸。

他的眉头越拧越深,心也跟着揪成一个疙瘩,胀胀的痛。他站起来,打开窗,用力吸了几口新鲜空气,但不顶事,那个疙瘩逐渐膨胀,一直到能让五脏六腑都翻江倒海,他终于按捺不住,转身就往外跑,一路奔到楼下,叫了一辆出租车,急促地报出允嘉的地址。

车子开动,鉴成的心定了一点,可是路上一连碰到几个红灯,心里又烦躁起来。

他嘴里无声地念着允嘉的地址,那个地方,上一回去,是大半年之前了。他跟允嘉联系不算频繁,以致她的母亲再嫁他都不知道,但他起码知道她住在那里。方才想到她可能会像爸爸那样自此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他骤然深深地害怕起来。

这种可能不是没有,几年间人事变迁,再过几年,谁又知道会怎样。

“小王子”里说,人是没有根的,风一吹,就走了。嘉嘉自己也讲过他要是去美国,以后恐怕就见不到了,她说“美国那么远,我可没本事去”,当时还哭了,眼泪雨点一样砸下来。

他眼眶一阵阵发热…… 她真的想过要去美国看他,还为了去不成难受。真傻。

仔细去想想,允嘉有时候的确很傻,比如他随口说他们是亲兄妹,她就真相信,还专门去求证,证出来不是,欢天喜地的;比如小时候老三老四地不肯叫哥哥,真要分开,可以不叫了,反倒坚持还叫他“鉴成哥哥”;比如她一定也很想去青岛,可他说带她去,又被她推掉;比如她那么喜欢钱,却舍得为他换这么一叠她自己都不太认识的美元,软硬兼施地要他收下,明知道可能收不回来…

再仔细想想,好像有人比她还要傻;有什么资格说她。

鉴成望着车窗外驰过的灯光,心里所有的念头都被过滤,只剩下一个,越来越明晰,越来越强烈:他怕她就此从他的生命里消失,像爸爸那样找也找不回来。他真的怕。

那种突如其来铺天盖地的害怕让他说不出话来。

风可以吹走别的东西,不可以吹走她。

那个刹那,世上的一切仿佛都离他天遥地远,只有一个声音在心里回荡:

不可以。

当时已惘然(126)

他忘了究竟是允嘉先伸手来抱住他,还是他先把她搂到怀里。一瞬间发生的事,很难分出先后。

他赶到允嘉的住处,她却不在,灯暗着,门铃没人应,他在楼下等了很久,也不见她的踪影。那个地段到了夜里很荒凉,要走到大路上才能再打到车,他走了一半又回头去看看,还是没人。

回去的路上,他都在胡思乱想,猜想她会到什么地方去,或者会不会出了什么意外,越发心急火燎,几乎要司机调头再开回去,好不容易才忍住,想着一到宿舍就给她打电话,人不在再打,哪怕等到天亮,也要找到她。

说来奇怪,过去也时常担心允嘉,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让他一分钟都难以忍耐。这种心绪像水库,平日风平浪静,波澜不兴,一旦开闸,便汹涌澎湃,覆水难收;而且,闸一旦打开,好像就关不上了。许鉴成自己都吓了一跳。

允嘉并没让他等到天亮。等他三步两步跳上最后一层楼梯,发现她就席地坐在门边的角落,靠着防盗门,微闭着眼,好像在打盹,绾在脑后的头发有几缕送了下来垂在脸颊边,身上一股酒气,怀里却还抱着瓶香槟。

她听见脚步声,眼睛睁开来,被楼道里的灯照了一下,眯起来,看见是他,嘴角咧开,弯弯地翘了上去,“鉴成哥哥。”声音里带点醉意,听着懒洋洋的。

他一下跑了过去,满心的喜悦涌到嘴边,却只变成一句,“你怎么……跑这儿来了?”

“你跑哪儿去了?”允嘉瞪他一眼。

他开门,扶她进去,允嘉一手把着门一面忘不了叮嘱,“把这个放到冰箱里镇一下,香槟要冷的才好喝…”指指酒瓶,“这可是好牌子…等会儿我们来庆祝…”

他遵照她的指示把香槟放进冷藏柜,遵照她的指示拿来两个酒杯备用,遵照她的指示找出六神花露水,允嘉打开盖子把花露水往手上倒,“蚊子叮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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