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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伦坡经典悬疑集-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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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下水深居然有15英寻 。此时空气变得酷热难耐,热气袅袅上升,犹如从灼热的铁块上升腾
而起。夜晚来临了,一丝风都没有,周遭是想像不出的寂静。船尾楼甲板上,烛火连一下子
都不跳荡;用手指捏一根长发,它也不可能飘动。然而船长却说看不出有什么危险,我们的
船刚漂向海岸,他就下令收起风帆、抛下铁锚。没安排人值班守夜,那些水手大多是马来人,
他们都在甲板上肆意地摊开了身子睡下了。我回到船舱——大有不幸将至的预感。说真的,
所有的迹象都表明,西蒙风——一种沙漠热风暴即将到来。我把自己的担心告诉了船长。但
他对我的话无动于衷,甚至没有屈尊回答我一句,就走开了。我很不安,因此根本不能入眠。
大约午夜时分,我爬上了甲板。我刚踏上后甲板扶梯的最上面一级,就吓呆了,一阵巨大的
嗡嗡声响起,就像水车轮子飞速转动的声音。我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就已感觉到船身震
动开了。紧接着,一个巨浪朝船梁末端打来,一波接一波地从船头扫向船尾,掠过了整个甲
板。
从很大程度上说,正是那排来势汹汹的巨浪,拯救了我们的船只。虽然整条船都灌进了
水,不过由于桅杆已被巨浪折断,坠入海中,船不久就吃力地浮出海面,在暴风雨中摇晃了
一阵子后,最终恢复平稳。
到底是怎样的奇迹使我幸免于难,真是说不清。我被那个巨浪打晕了,醒来时,我发现
自己卡在船尾柱和方向舵之间了。我费了很大的劲儿才站起来。我头晕眼花地朝四下里张望
着,顿时明白船只遇到了滚滚浪涛,想不到的是,它还被卷入了一个排山倒海的漩涡——那
漩涡真可怕,把我们都吞噬掉了。过了一会儿,我听到了一个瑞典老头的声音。他是在船只
将要离港时上来的。我拼尽全力朝他高呼,他马上蹒跚着来到船尾。我们很快发现,我们俩
是这次事故仅有的幸存者。除了我和他,甲板上所有的人都被扫落海中。船长和他的副手们,
肯定在睡梦中死去了,因为船舱里都灌满了水。没有人援助。我们根本不能使船只摆脱险境。
由于心里想着船随时都可能下沉,我们起先并没采取任何措施。当然,我们的锚索早在第一
阵飓风的淫威下,像包裹上的细线一样断为一截一截了,否则船当即就给掀翻了。船以可怕
的速度随波而行。水流哗哗地拍打着船板。船尾的骨架已支离破碎。实际上,它早已千疮百
孔。让我们狂喜的是,水泵倒没有坏掉,压舱物也没有太大的移动。风暴最狂怒的时刻已经
过去,我们几乎感觉不到风的危险了,但我们还是心情郁闷,盼望着它能彻底平息。船已破
烂不堪,我们完全相信,继之而起的巨浪肯定会置我们于死地。不过,如此合理的推断似乎
不会马上兑现。因为整整五天五夜,这条废船都是在狂风的推动下,以难以估量的速度,飞
速漂行。狂风虽然不及第一阵热风暴猛烈了,却仍然比我以前见过的任何一次都可怕。五天
五夜,我们仅凭少量的椰子糖生存,那是我们历尽艰辛从前甲板下面的水手舱里弄到的。当
然,前四天,我们的航向基本没变,只在东南和正南方游移。我们准是在沿着新荷兰海岸漂
游。到了第五天,风向逐渐转变,更加偏向北方,可是也冷地更厉害了。太阳从地平线稍稍
升起,呈现出病歪歪的昏黄色——并没有光芒放射出来。天上没有云彩,可是风却变化无常,
一阵一阵地越刮越猛。大约在中午的时候——这时间只是我们的猜测,太阳再次抓住了我们
的注意力。它放出的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光,而是一种朦胧昏沉的光晕,可是没有辐射热,仿
佛所有的光线都溶化掉了。在沉入喧嚣的大海之前,那团光晕的中间部位突然消失了,似乎
是被无从解释的力量匆匆熄灭,只剩下一个边框——一个银色的边框,一头扎进深不可测的
大海。
我们等待着第六天的到来,却只是徒劳——对我而言,那一天还没有到来;对瑞典老头
而言,第六天压根就没有到来。我们后来一直陷入沉沉黑暗,看不到离船二十步开外的任何
东西。黑夜密密实实地包围着我们,没有尽头,我们熟悉的热带磷火也不曾把海面照亮。我
们还发现,尽管暴风继续势头不减地肆虐,但一直侵袭我们的狂涛巨浪却不见了。周围是黑
暗的荒漠,恐怖而阴森。因为迷信生发的恐惧悄然潜入瑞典老头的心魂。我的心里也暗自诧
异。我们不再关心这条几乎报废了的船,而是尽可能地抱紧残余的后桅杆自救,一边痛苦地
望着茫茫的大海。我们无法计算时间,也猜测不出自己的处境,但我们非常清楚,我们已经
向南漂了太远,漂到了任何航海家都未曾到过的地方。不过,令我们感到惊奇的是,我们并
没有撞上很常见的冰山。现在,我们随时面临着威胁,每一个山峰一样的浪头都可能把我们
吞没,每时每刻都可能是生命的尽头。海浪汹涌起伏,超乎我一切可能的想像。我们没有立
刻葬身海底,真是奇迹。伙伴说船上的货物很轻,他还提醒我说这船质量上乘。但我却止不
住自己的感觉。我觉得希望已彻底泯灭,死亡不久就要降临。我已经心灰意冷,做好了去死
的准备,因为船每飘行一海里,黑漆漆的大海就翻腾得更骇人几分,更阴沉几分。有时,我
们被抛向高高的浪尖,比信天翁飞得还高,气都透不过来;有时,我们又晕头转向地被急流
甩下地狱般的深水处。那里空气凝滞,没有一丝声音惊扰海妖的酣梦。
我们掉下深渊的那一刻,瑞典老头的惊呼打破了夜的静寂。“看!看!”他喊道,尖叫
声直灌耳膜,“全能的上帝啊!看!看!”在他惊呼之际,我已看到,沿着我们坠入的那个
巨大的深坑边缘,洒落下来一线朦胧阴沉的红光,并时断时续地反射到甲板上。我抬起眼睛
一看,一个奇观赫然在望。我的血液凝固了。在我们的正上方不远处,在一个下劈浪头的陡
峭边缘,有个大约有四千吨位的巨轮正在打转。它昂然屹立在一个比船身高出一百多倍的浪
尖上,看上去比任何一艘战舰或现有的东印度公司的大商船都大得多。船体是暗沉沉的黑色,
即便雕刻上任何常见的图案,也不能减轻它的黑暗色调。从敞开的炮门探出一排黄铜大炮,
金光闪闪的表面,泼洒着战灯的亮光。灯绳下的战灯东摇西摆。那艘船在超自然的巨浪和难
以驾御的飓风中,照旧张开风帆,驶向下风处。真是让人惊恐万状,我们刚发现它时,只看
到了船头,因为浪头正把它从阴森可怖的漩涡里慢慢举起。更可怕的是,它还在令人眩晕的
浪尖停留了一会儿,仿佛沉浸在高高在上的庄严之中,然后,晃荡着跌落下来。
在这一刻,不知为什么,我的心灵突然获得了宁静。我跌跌撞撞尽可能走到船的最后部,
无谓地等待着毁灭的那一刻。我们的船终于停止了挣扎,船头沉入大海。接着,震荡着下降
的巨轮撞上了已然坠入水里的船头。必然的结果出现了:一股不可阻遏的力量,蓦地把我抛
掷到那条陌生巨轮的索具上。
我跌落下来时,大船已转向上风,离开那个深渊。一派混乱中,水手们没发现我。我没
费什么事,就神不知鬼不觉地溜到了中部舱口。舱口半开半闭着,我马上趁机躲了进去。我
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我躲起来的主要原因,也许是第一眼看到这艘船上的水手时,心
中生出了难言的敬畏。我不愿意轻信这伙人,因为一瞥之下,他们就让我隐约感到新奇、怀
疑和忧惧。因此,我想还是在这个船舱里找个藏身之地比较好。我挪开了一小块活动甲板,
就这样,在庞大的船骨间,给自己找了个随时藏身的所在。
我刚掀开活动甲板,就听到了船舱里响起了脚步声。我只好马上躲进去。有一个人从我
藏身的地方走过。他步态不稳,有气无力。我看不到他的脸,却有机会打量他的大体外貌。
我大致看得出,他已经年老力衰。岁月沧桑催人老,他的膝盖开始打晃了,全身也哆哆嗦嗦
的。他断断续续地低声咕哝几个词句,我听不懂他说的是哪国语言。他在角落里那堆样子怪
异的仪器和烂掉的航海图中摸索着。神情中既有古稀老人孩子似的暴躁,又有神明的威严。
最后,他上了甲板。此后,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
我的心底涌上一股莫可名状的感觉——这感觉不容分析,过往岁月中接受的教训,还不
足以分析它,恐怕将来也分析不出个子丑寅卯来。像我这样的脑子,去考虑将来,真是不幸。
我再也不会——我知道我再也不会——相信自己的那一套观念了。这些观念含糊不定,这不
足为奇,因为其根源本来就新奇绝顶。新的感觉——新的东西又在我心里萌动了。
我在这艘可怕的船上呆很久了,我想,我的命运指向已经有了眉目。他们真是不可理喻
的人!走过我身边时都沉浸在某种思虑中,谁都没有注意我。猜不出他们想的什么。我这么
躲藏起来,真是愚蠢,因为他们看不见。刚才我还在大副眼皮子底下穿过呢;不久前我还闯
进船长室里,拿了笔墨纸张记录所见所感,而且我已经写下来了。我要把航海日记一直记下
去。是的,我也许找不到机会把它公诸于世,但我会尽力想办法。到最后关头,我会把手稿
密封在瓶子里,投入大海。
又有了新事情出现,给了我新的想像空间。难道天意如此?我早先壮起胆子走上甲板,
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快艇底部那堆绳梯和旧帆布间躺下,陷入对自己奇特命运的沉思。无意
中摸起柏油刷,在身边大桶上那折叠得整整齐齐的辅助帆的边上涂抹起来。现在,那辅助帆
就在船上张开着,那把刷子无意间涂出了“发现”这个词。
最近,我对大船的构造进行了一番仔细的观察。尽管武装齐全,但我想它并不是一艘战
舰。船上的索具、构造和大体配置,都能推翻这一假设。一看就知道,它不是战舰,可它到
底是什么船,我怕就难说清了。我仔细打量着它奇怪的造型、特异的桅杆、硕大的个头、大
得离谱的帆、朴实无华的船头、古色古香的船尾,心头偶然有电光石火的念头闪现,而且似
曾相识,夹杂着对往事模模糊糊的回忆,不知怎么的,记忆里的一些外国史略和年代久远的
事,迢迢而至……
我一直在看船骨。它用的木材我从未见过。这种木材的特征,让人不由想到,它并不适
宜造船。它质地极其松软,撇开虫蛀不谈,因为在这些海洋航行,势必遭到虫蛀,也不提随
着能久月深,木头会腐烂,或许说这个会显得吹毛求疵。我想说的是,如果西班牙像木使用
什么不自然的方法膨胀起来的话,这种船木就具备了它的一切特征。
我正读着上面的句子,突然想起了一个久经风霜的荷兰老航海家的奇怪箴言。每当有人
怀疑他不诚实,拿他取乐时,他常说的话就是:“千真万确,船在海水里会像水手的身体一
样,越泡越大。
大约在一个钟头前,我斗胆挤进了一群船员当中。他们对我毫不理睬,虽然我就站在他
们正中间,但他们却似乎完全意识不到我的存在。就像我当初在船舱里看到的人一样,他们
一个个都头发灰白,老态龙钟。他们衰弱得膝盖颤抖,老朽到弓腰曲背;他们枯皱的皮肤在
风中簌簌作响;他们的声音很低,还颤抖不已,断断续续,因为上了年纪,眼睛里泪花闪闪,
灰白的头发在暴风中猎猎飘扬,煞是可怕。在他们周围的甲板上,到处散落着稀奇古怪、式
样过时的制图仪器。
我不久前提到辅助帆张开了。从那时起,大船就一直顺风飞驶,向南方继续着它可怕的
行程。从桅杆顶端的木冠到帆的下桁,都绷得紧紧的,整张帆无不处不饱满。每时每刻,桁
端都会卷进滔天的海水中,而海水真是骇人极了。我刚刚离开甲板,虽然船员们依然我行我
素,没看出丝毫不便,我却在上面站不稳脚步了。这艘巨轮没有倾覆海底,真是天下第一大
奇迹。我们注定不会葬身深渊,而是要继续在死亡的边缘徘徊。我们的船在我从未见过的惊
涛骇浪中滑行,就像海鸥那样,箭一般轻巧地掠过。滔天巨浪就像莫测的水妖,头颅高昂,
但却不过是吓唬吓唬人,并不会真的摧毁一切。我不由把能一次次逃脱灾难归因为自然因素,
只有这样才能解释所发生的事——应该假定船受到的何等强大的水流或海底逆流。
我终于和船长面对面了,是在船长室里,不过不出所料,他没理睬我。偶然一见,不会
觉得他的外表与常人有什么差别,可我看着他,他却仍然有种不可抑制的敬畏感,同时也混
杂着惊奇。他身高和我差不多,也就是五点八英尺。他体格结实紧凑,不粗壮,也不纤细。
他脸上的表情很奇异——老年的痕迹是那么强烈、触目惊心、令人毛骨悚然,老得不留余地,
老得无以复加。一种说不出的情感在我的心头油然泛起。虽然他前额上皱纹很少,但却像是
刻上了千年万年的印记——灰白的头发记录过去,浑浊的眼睛预示未来。舱房的地板上,摊
满厚厚一层奇怪的铁扣对开本书籍、铸模科学仪器以及遗忘很久的过时航海图。船长双手捧
着低垂的头颅,凝视着一张纸,眼神炽热,还流露出不安,那张纸在我看来是份军职委任状,
无论怎么说,上有君主签名啊。就像我在船舱里见到的头一个船员一样,他也是一个人嘀嘀
咕咕的,他怒冲冲地低声说出几句外国话,尽管他就在我的身畔,可是声音却像从一英里开
外的地方传来。
船和船上的一切都浸润在古代的气息中。船员悄然走来走去,就像埋葬千百年的幽灵,
他们的眼睛里,散发出渴望,也流露了不安。在眩目的战灯光亮下,只消他们的指尖扫过我
经过的地方,我都会生出前所未有的感觉,尽管我一生都在与年代久远的人与物打交道,心
里也镌刻下了巴尔贝克、泰特莫、珀塞波利斯那些倒塌圆柱的影子,直至自己的灵魂也变成
一片废墟。
我朝四周望了望,不觉为刚才的忧惧惭愧起来。假如我看到狂风袭击我们就瑟瑟发抖,
那么看到狂风与海洋斗法,我不是要吓得呆若木鸡了?要知道,想传达出狂风与海洋斗法,
拿龙卷风与西蒙风来形容,都嫌平淡无力。大船附近,世界一片黑暗,像是漫漫长夜,还有
看不见浪花的喧嚣的海水,但是,在船两侧一里格远的地方,庞大的冰墙不时隐约可见,它
们高耸在荒凉的天空中,看上去似乎是宇宙的围墙。
正如我猜想的一样,这船确实是被水流裹胁着滑行的,如果这水流可以称为潮流,那么
这潮流正在白冰中尖声怒号,雷霆万钧地疾速向南方奔腾而去,宛如平躺着的大瀑布,汪洋
恣肆。
要想说出我心底的恐惧,根本不可能。不过,即便绝望至极,我的好奇也没有消失,我
一定要看穿这个可怕区域的秘密,而且,我还要安于这可怕的死亡。很显然,这艘船匆匆奔
往前方,就是为了揭开某个激动人心的秘密——某个永远没人知晓的秘密,而结局,分明就
是毁灭。也许这股水流是带我们去南极。毋庸置疑,这个猜测看似荒诞不经,其实完全有可
能是真的。
船员们在甲板上踱来踱去,步子颤抖不安,不过,他们脸上的表情,更多的是热望,而
不是绝望的漠然。
此时,风依然吹向船尾,由于风帆高扬,船时不时会给带出海面——哦,险象环生,真
是恐怖!忽而是右边的冰块裂开了,忽然是左边的裂开了,我们头晕目眩,围着巨大的同心
圆打旋,像是绕着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转个不休,而剧场的围墙墙头却隐没在黑暗中,而且
高高在上,为目力所不可及。我还没顾得上想一想自己的命运,同心圆就迅速缩小了,我们
骤然坠入涡流,挣扎不得。大海和狂风以雷霆之势怒号着,轰鸣着。船颤抖着,哦,上帝!
它沉了下去。
作者原注:《瓶子中的手稿》最初发表于1831年,直到多年以后,我才对麦卡托(1512…1594,
佛兰德斯地理学家——译者注)画的地图有所了解。地图上说明了海洋从四个入口流进北极
湾,都被地球吸进腹部。北极的标志是耸入云天的黑色石柱。
(1833年)
椭圆形画像我身受重伤,贴身男仆为了不让我在露天过夜,冒险闯进了那座城堡。那是
亚平宁半岛众多城堡中的一座。那些城堡都已年代久远,混合着阴郁和庄严的气息。与拉德
克利夫夫人想像中的城堡相比,真的一点都不逊色。从一切迹象看来,城堡的主人是不久前
临时离开的。我们在一套最小也最不奢华的房间安顿了下来。这套房间位于城堡的偏僻塔楼
里。屋内装饰繁多,但破烂而陈旧。墙上挂着壁毯、许许多多式样各异的徽章战利品,还有
装在图案精美的金色画框里的现代画,画作多得数不胜数,而且都充满灵性。不仅主要的几
面墙上挂得到处都是,连城堡这一奇异建筑所特有的凹陷的隐蔽墙面,也没放过。也许因为
本来就有精神狂乱症,我对这些画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于是,我让佩德鲁拉上了阴沉的百叶
窗——因为天色已晚,点亮我床头高架烛台上的蜡烛,并把床边带流苏的黑丝绒帷幔彻底拉
开。我希望做好这一切之后,即便我不能入睡,至少可以不时抬眼看看墙上的画作,读一读
在枕边找到的一本评述这些作品的小册子。
我虔诚地捧读着那本小书,久久不忍释手。时间在我的沉醉中飞快流逝,转眼间已是午
夜。烛台摆放的位置使我很不如意,我不愿打扰酣睡的随从,就自己费力地伸手挪动了一下,
以便让光线更好地照在书本上。
但这一举动却产生了意想不到的效果。好多枝蜡烛的光线照到了一个壁龛上——刚才,
它是被一根床柱沉沉的阴影遮挡住了。明亮的烛光下,我看到了一幅先前根本没注意到的画
——是一个年轻女子的画像,她有着刚成熟的女人的风韵。我只对那幅肖像投去匆匆的一瞥,
就赶紧闭上了眼睛。起初,我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反应。不过在我的眼睑还没打开
的时候,我就明白自己为何要闭上双眼了。那不过是一种冲动,为的是能有时间思考——以
确定眼中所见并非幻觉,以平息我的想像力,从而可以看得更冷静、更可靠。只是过了一会
儿,我就睁开了眼睛,目光牢牢盯在那幅画上。
这下子我是看清楚了。我不能也不会否则这一点。烛光一照到画布上,那悄然弥漫在意
识中的梦一般的恍惚,似乎就被驱散了。我马上就惊醒了。
我说过了,那是一个年轻的姑娘的肖像。画面上只有头部和肩膀,用的是所谓的“虚光
画”技法,颇有萨利擅长的头像画之风。画中人的双臂、胸部乃至闪闪发光的头发末梢,都
不易察觉地虚化成朦胧幽深的阴影,作为整幅画的背景。画框是椭圆形的,厚厚得镀上一层
金,装饰上取的是摩尔式风格。不过作为一件艺术品,最令人钦佩的,还是肖像本身。刚才
骤然而强烈打动我的,不可能是画作的技法,也不可能是画中人不朽的美貌,而最不可能的,
当数我那已从半浑噩状态中清醒的想像力——我居然把画上的头像当作了活生生的姑娘。可
我马上就明白了,画作的构图、虚光、画框方面的特点,必定在瞬息间就驱散了我的这种看
法,不容许我再生出半点这样的想法。我陷入了沉思。或许有整整一个小时,我都半坐半倚
在床头,凝视着那幅肖像。最后,弄清那种神奇效果的真正秘密后,我才满意地钻进被窝。
我发现画面的魔力所在——画中人的表情绝对栩栩如生。那魔力一开始让我震惊,接着是困
惑,被征服,最后则是骇然。因为心中有了深深的敬畏,我把烛台挪到了原来的位置。那令
我激荡的画作,被隔在视野之外了。我急切地找出那本评述绘画及其渊源的小册子,翻到介
绍椭圆形画像的那一页。我读到了下面这段含糊而离奇的文字:她是一位美得罕见的姑娘,
她欢快活泼,可爱得无与伦比。当他与画家一见钟情并成为他的新娘,不幸的时刻降临了。
他充满激情、工作勤勉、不苟言笑,而且,他已经把艺术当作新娘了。她,一个美得罕见的
姑娘,欢快活泼,可爱得无与伦比;她光彩夺目,笑意盈盈,嬉戏时就像只小鹿;她满怀爱
心,珍惜世上的一切。但她憎恨艺术,因为艺术是她的情敌;她害怕调色板、画笔和其他画
具,因为它们夺去了爱人的笑脸。因而,听画家说想给年轻的新娘画像时,姑娘认为对她来
说,那真是件可怕的事情。可她柔婉乖顺,终于还是温驯地在塔楼里坐了几个星期。塔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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