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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瓷商-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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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振魁摆手,朝外边道:“老大,告诉下人,照安排好的进行吧。”

“孩儿明白!”

董振魁慢条斯理地品着茶,康鸿猷倒有些坐立不安,便起身道:“老东家,照规矩,小侄该去见见我那兄弟了。”

董振魁起身笑道:“大东家何必多礼,老汉先谢过了。”

康鸿猷挑帘出去,老詹一直在外边伺候着,领着他走出院子,消失在夜色之中。董振魁看着外面,忽地一阵眩晕,忙扶住桌子站定,抬起头来的时候,满脸老泪像是刚淋了雨,顺着一条条深深的皱纹流下来。董振魁任泪水交错,爆发出一阵酣畅淋漓的大笑。

3同年同月同日生(1)

乾鸣山南坡,在一千多个窝棚里,卢家窝棚显得有些与众不同。所谓窝棚,乃是一种半地穴的建筑。寻一处向阳背风的地方,依山坡走势,先向地下挖三四尺深的长方形坑,空间大小视居住人口多少而定;在坑内立起一两排房柱,柱上再加椽子,外端插进坑壁的土里,房顶铺着本地特产的一种长草,再盖半尺多厚的土培实,南面留出房门和小窗,其余部分用土墙封堵。这种建筑修得容易,坏得也快,通常一番狂风暴雨之后便千疮百孔,只好重新修葺。卢家窝棚与众不同之处在于,每到艳阳高照的时候,窝棚顶上便摆出一片书籍,拿石块压着,风起吹拂,书页哗哗作响。知道的人便会笑道:“卢家老二又在晒书了。”

乾鸣山南坡住的都是烧窑伙计,目不识丁的居多,偶有几个识字的,像卢维章这样家有藏书的恐怕仅此一位,故而颇得伙计们的尊敬。昨天是腊月二十八,神垕的俗话说“二十八,贴花花”,不少窑工都来找卢维章写春联,写福字,卢维章自然是有求必应。这些年每到这几天,卢家里外都是上门求写春联的人。可今天是腊月二十九了,写春联的日子也早过了,卢家兄弟急匆匆从北坡董家领了赏物回来,离得老远,就看见自家窝棚前,竟还围着不少人,窝棚里传来妇女的嘶叫和呻吟。卢维义不由惊叫一声:“糟了,难道是弟妹早产了吗?”

卢维章的脸色早变得铁青,卢家世代贫寒,兄嫂张罗了好几年,前年才给他讨了一房媳妇,谁知第一胎就遇上了早产!卢维章的头轰的一下子大了,风一般跑向自家的窝棚。

卢家窝棚分两处,兄弟两家各居一间,山墙相连。此刻卢维章的那间窝棚房门紧闭,隔着窗户,大嫂和接生婆子的身影若隐若现,房内传出卢王氏的呻吟,声声深浅不一,仿佛已到了生死攸关的时刻。卢维章敲着门,大声道:“娘子!娘子!”大嫂把门开了个小缝,急道:“你添什么乱!好着呢!”随手把门重重关上。

“好着呢?”

卢维章自言自语,而卢王氏的声音在长长的一声呻吟后,慢慢低了下去。卢维章心思大乱,刚转身,房门又开,接生婆子探出头道:“卢家老二!快准备着!”卢维章悚然看去,房门又闭上了。卢维义上前,扶着他道:“老二,别急,快准备吧。”

“准备什么?后事吗?”卢维章焦虑地看着他,方寸大乱。卢维义哭笑不得:“什么后事!晦气!”说着,卢维义连连朝地上吐唾沫,又道:“还不是女人坐月子的东西,快!”卢维章这才恢复了心智,一面张罗,一面心里咚咚乱跳,忽而喜忽而悲,仿佛大风卷过水面,再难以平静下来。

神垕风俗,坐月子的妇女讲究最多,分娩后,通常在产房门上挂一条红布,表示一月内忌讳生人入内。特别是孕妇、寡妇、戴孝的人不能入内,怕带来不祥,使产妇断了奶水。此外,还忌讳带铜、铁金属器皿进入产房,忌讳把产房内的东西外借。坐月子期间,产房忌阴、潮、冷,产妇忌吃生、冷食品,林林总总难以详述。好在卢家大嫂早就做了准备,但谁也没料到这个孩子会如此迫不及待,非要赶在同治元年之前来到人世。大概到了亥时,窝棚里终于传来了一声啼哭,守在门前的卢家兄弟闻声色变,卢维章拍着门大叫道:“娘子!”

窝棚里陡然静了下来,只听得人的喘息和撩水的声音。不多时,大嫂开了房门,一个新生儿就在她的怀里。大嫂笑意盈盈道:“给老二道喜了,豫川添了个兄弟!”卢维章接过儿子,冲进了窝棚。卢王氏脸色惨白,已是昏迷不醒。接生婆子熬着红糖水,絮絮叨叨道:“老二,我瞧着你媳妇真不是寻常女子!早产了个把月呢,竟把孩子平平安安生下来了!”

大嫂在一旁抿嘴笑道:“这下好了,豫川有伴儿了。”卢维义这才想起了什么,忙道:“豫川呢?半天了,咋不见他的影儿?”大嫂一愣:“你跟老二出门不久,他就跟去了,怎么,没见着吗?”

卢维义眼前一黑,乾鸣山虽在人烟稠密之处,却也不乏豺狼虎豹出没,一个孩子走夜路,真真是凶多吉少。卢豫川是卢家的长子,今年不过十一二岁,不像他父亲卢维义那般老实憨厚,倒跟二叔卢维章一般精明伶俐,尽管如此,也奈何不得吃人的野兽啊。卢维义心里仓皇,快步出门,四下寻找,却看见卢豫川远远地跑过来,手里提着东西,竟也是董家的赏物。卢维义上前,扬手就是一巴掌,喝道:“家里这么多事,你跑哪儿玩去了?”这一巴掌一半是气,一半是喜,故而扬得虽高,落下却是轻飘飘的。卢豫川笑嘻嘻躲过父亲这一巴掌,伸出手道:“爹,你看,这是啥?”

卢维义看去,儿子手里的赏物是董家的不假,却是双份!当下奇道:“你怎么弄了双份?”“爹,董家发东西,全以领东西的人手上的朱砂为凭,这朱砂不能抹,越抹越红,董家就靠这个朱砂点辨认。可朱砂耐磨、耐水,却不耐碱,我见你们去了,就偷拿了娘一些碱面,把记号给搓掉了。”

卢维章出了窝棚,笑道:“这倒是个好法子,我怎么没想到?”卢豫川看见二叔手里的襁褓,惊道:“二叔!二婶生了?”卢维章笑着点头,卢豫川扔了手里的东西,踮着脚朝他怀里看。叔侄俩欢天喜地,闹在一处。大嫂急匆匆跑出窝棚,叫道:“我的老天爷,这还是腊月天呢,刚下地的孩子怎么能出门?快回去!”说着,连拉带扯地将叔侄俩弄进屋里。

3同年同月同日生(2)

卢维义轻轻一摇头,捡起地上的赏物,有些心疼地拍着肉上面的灰尘。豫省民风古朴,奸诈耍滑的事一向为人所不齿,不想卢豫川这么小的年纪,居然也学会了如何钻空子,而董家的人那么精于算计,居然给他钻成了!卢维义默默地提着东西,走向自家的厨房。老二媳妇生了男孩,后天就是“洗三儿”的日子,家徒四壁,哪里有招待客人的东西?爹妈去世以来,老二一门心思在读书上,操持日子的辛苦自不待言。今年烧了一年的窑,除了日常的开销,都供老二读书了,根本没攒下几个钱。如今年关将近,又添了孩子,也幸亏有了董家的这点赏物,不然连个像样的年夜饭都备不起。

卢维义看着眼前的四份赏物,想起兄弟刚才在乾鸣山上的一席话来。看来他是铁了心不去赶考了,家里少了这份负担,或许明年会好过一点。可老二是个读书人,烧窑之事说起来头头是道,究其实,也就是纸上谈兵而已。何况他文质彬彬,根本就不是干体力活儿的身板,即便是到了窑场,谁又保证他能帮上忙呢?只可惜这十年的苦心了。家里日子艰难,眼下又多了张吃饭的口,老二媳妇虽然说本分吃苦,可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啊。卢维义一边收拾着东西,一边思绪涌动;心中一时哀苦,一时欣悦。想着想着,悄悄抹了把眼泪。

4祖宗衣钵(1)

圆知堂董家老窑一共有三处窑场,分别是谦和场、理和场和义和场。掌窑的称作大相公,相当于现在的经理。圆知堂大东家是董振魁,老相公迟千里是大东家聘任的,跟西帮的大掌柜一样,全权掌管着日常商事和外务。老相公以下,分别是大相公、相公、小相公、伙计和窑工。在整个董家老窑的等级体系里,窑工是最低的,可一窑一窑的瓷器又都是出自窑工之手,窑工是整个窑场的根本所在。故而董家老窑设立之初,董家的先人就立下“不打、不骂、不欺”窑工的规矩,算起来神垕镇两三千口窑,只有董家老窑的三个窑场从未发生过东家和窑工反目的事情。

一到年关,东家就要跟窑工合账,兑付这一年来的工钱。合账历年来都是乱哄哄开始,乱哄哄收场。窑工们多半是目不识丁的,东家账上记着你一年烧坏了几窑,哪能说认就认了?这可是一年的收成,家里多少张嘴等着呢。可窑工也不敢得罪东家,不然东家一翻脸,来年不许你包这座窑了,一家老小的嚼裹儿去哪儿找去?既不愿任人宰割,又不敢据理力争,窑工们能做的只有四个字:软磨硬泡。窑工是人,东家派来合账的相公也是人,眼看着就是除夕了,谁不想赶紧回家过年?窑工抱定了主意,你急我不急,也不跟你红脸,一口一个“相公”,恭敬极了,就是不在账上摁手印,任你是相公也交不了差,回不了家,自然也过不了年。两下里就这么对着干耗,直到腊月三十的下午,窑工们还是一副笑嘻嘻的模样。多半是合账相公们实在拗不过了,只要大数差得不多,一分一厘也就马虎了起来。于是此时,各大窑场都是人声鼎沸,窑工们得胜回家,合账相公们草草了事拉倒。

日子久了,各大窑场纷纷改了规矩,改在十一月月末合账,就是想避开年关,让窑工们无计可施,倒也颇有成效。董振魁烧了三十年的窑,对窑工们这点子把戏焉能不清楚?可他就是坚持着年关合账的老规矩,从来没效法其他窑场。一来这是祖上定下来的,贸然改变总会起些波澜;二来豫商自古就有留余的理念,豫商的领袖、巩县康店康鸿猷家里就挂着一块“留余”匾,写着留耕道人《四留铭》,云:“留有余,不尽之巧以还造化;留有余,不尽之禄以还朝廷;留有余,不尽之财以还百姓;留有余,不尽之福以还子孙。”董振魁素以正统豫商自居,对“留余”二字深有感悟。圆知堂董家老窑雇用的窑工不下千人,一人多给一钱银子,不过是百两之数,对东家来说九牛一毛,对窑工而言,这一钱银子就是比天还大!窑工欢喜了,来年烧窑自然更加卖力,说到底还是东家不亏本。无奈,神垕其他窑场的东家对此就是不解,还暗中耻笑董振魁被窑工们耍了,岂不知董振魁老辣之处正在于此。一个“商”字,董振魁的确是拿捏得到家了。

董家老窑理和场里,最后一批窑工终于合完了账,一个个兴高采烈回家去了。合账的相公李秉山今年六十多岁,忙了两天一夜,两只眼都熬红了。他合了账本,叹道:“别的窑场都改了规矩,唯独老东家不改,苦的却是我们这些下边人。天都快黑了,家里饺子都烂在锅里了,儿子孙子一大堆在家等着,可就是回不去!”卢维章甩了一下辫子,搓着手笑道:“李相公说笑了,您是一家之主,您不回家,这饺子谁敢下锅?”

李秉山把一块碎银子递给他,卢维章忙恭恭敬敬地接过来。合账事杂,李秉山一个人忙不过来,每年都要让卢维章来帮忙核算,这块碎银子就算是报酬。李秉山把账本杂物放到褡裢里,笑道:“你小子倒是个八哥嘴,说什么都好听!”

卢维章小心揣好了银子,非要送李秉山回北坡家里,李秉山知道他刚得了儿子,又是除夕之夜,焉有不急着回家的道理?便摆手谢绝了。卢维章坚持把他送到山脚下,这才转身过去,一溜烟儿地朝家跑去。

今晚是除夕,有道是富人家过年,穷人家也过年,各有不同的过法。卢家窝棚里,虽没有琳琅满目的菜肴,可到了大年夜,一瓶酒,一盘肉,一盆大肉馅儿饺子还是有的。卢家往年除夕都在卢维义家的窝棚里过,可今年,卢维义知道弟妹还在坐月子,就把年夜饭挪到了二弟家。卢王氏因为早产,身子太虚,眼下还不能下地,办年货、做年夜饭全是大嫂一人张罗的,她心里感激得很。她原本准备强撑着身子去隔壁窝棚过年,没想到天刚一擦黑,大哥大嫂就端着年夜饭到了自己家里,连她下床都不许,饭也端到了跟前。目睹此情此景,卢王氏两眼里不由得全是泪花。

卢维章刚进门,就闻见饺子的香气,连声道:“大哥大嫂,怎么在这儿过年了?”

大嫂笑道:“你们兄弟俩还分什么这儿那儿的?一家人,哪里过都一样。”

卢维义一直沉默着,仿佛心里有块巨石压着,即便是过年的喜气都化解不去。卢维章在饭桌前坐下,卢维义这才有了一丝笑意,道:“一家人齐了,吃吧。”

卢家是贫寒之家,礼数却从未少过。卢豫川早把筷子举得高高的,当家的刚一发话,立刻连珠炮似的吃了起来,两个腮帮顿时鼓鼓囊囊。卢维章累了一天,此刻也是狼吞虎咽。只有卢维义夫妇怎么也吃不下,不无心酸地看着年轻的弟弟和年幼的儿子。蓦地,卢维义眼里,一行眼泪夺眶而出,他赶紧背过身去,悄悄抹去了。

4祖宗衣钵(2)

神垕的除夕之夜,有熬年的风俗。一家人团团圆圆聚在一起,桌上摆着花生糖果之类,天南海北地闲聊,直到子时已过新年伊始的时辰,才纷纷睡去。卢家也不例外,一家人聊到了亥时,卢维义起身道:“老二,该给先人上香了,咱们过去吧。”回头又对大嫂道:“弟妹还坐月子,你跟豫川照应着,外边天冷,我们兄弟俩去就行了。”大嫂看了卢维义一眼,目光里似有千言万语,却只点头说了一个字:“中。”

“中”是河南地方的土话,乃“行”、“好”之意,本是日常惯用的口语。大嫂嫁到卢家来十几年了,任劳任怨地操持家务,从未嫌弃过卢家一贫如洗,对卢维义也是言听计从,虽是目不识丁的村妇人家,却也恪守着“出嫁从夫”的纲常。但这个简简单单的“中”,在今夜,在卢维义的耳中,却隐含了无穷的深意。卢维义看了大嫂一眼,目光中饱含着说不尽的感激。世人皆知贫贱夫妻百事哀,可又有谁知道贫贱夫妻自有另一份默契与宽容?

兄弟二人来到了隔壁的窝棚,一张先祖画像就挂在窝棚山墙上,日子久了,发黄起皱,不过大嫂天天小心拂拭,倒也一尘不染。卢维章擦着火纸,点上蜡烛,不经意道:“大哥,我看你跟大嫂今天有些不对劲,是有什么心事吗?”良久,却没听见卢维义答话。卢维章点着了香,回头去看时,却看见卢维义呆呆地站着,凝视墙上的画像,脸上早已是泪流满面了。

卢维章惊道:“大哥!”

卢维义没有擦眼泪,任它无声地流着,低声喝道:“不肖之子卢维章,还不跪下!”卢维章“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卢维义道:“卢维章,你知错吗?”

“我知道!”

“讲!”

“我已然决定放弃科举,有愧列祖列宗,有愧父母遗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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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是不肯改变心愿吗?”

“大哥,我心意已决,决不改变!”

卢维义暗中松了一口气,语气也缓和了下来。扪心自问,多少日子了,他等的不就是今天吗?卢维义直直地跪了下去,磕头。卢维章虽然不解,也跟着磕头。卢维义抬起头来,对着画像道:“列祖列宗在上,不肖子卢维义,既受大命,多年不成,实在愧对先人。二弟卢维章,心思机敏,禀赋异常,远在卢维义之上,故今将祖宗衣钵传于卢维章,祈求列祖列宗保佑我辅佐二弟成就大命,光宗耀祖!”说罢,又磕了三个响头,而后起身从怀里摸出了两本薄薄的册子,郑重其事地递到卢维章面前。

卢维章已经被大哥这一连串的举止弄得瞠目结舌。大哥在他心里一直是个没多少学问又忠厚的人,甚至带了些迂腐,话也不多,除了烧窑,对其他的事知之甚少,可今天大哥出口成章,讲话有条有理,其学问见识似乎还在他之上!卢维章怀着一肚子疑惑,借了烛光,看着那两本册子。

一本上写着《宋钧烧造技法要略》,一本上写着《陶朱公经商十八法·补遗篇》。

卢维章惊道:“大哥!这是……”

卢维义脸上的戚容,不知何时早已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满脸兴奋的潮红。卢维义道:“二弟,先接过去再说。”卢维章只得接了两本册子,一双眼睛却始终盯着哥哥。卢维义似是卸去了一副重担,搀扶着他起来,坐在椅子上,微笑道:“你是当爹的人了,咱家的那点事,也该讲给你听了。”卢维章抱紧了两本册子,心突突地跳了起来,目光里充满了惊讶、震撼和难以置信。

卢维章看着弟弟,心里一阵温暖。他比弟弟年长将近二十岁,加上父母早逝,他实际上是亦兄亦父的身份。真是似水流年啊,那个赖在他背上不肯下来的顽童,转眼间已是高挑的汉子了。卢维义的声音绵长幽远,好像是从脚下土壤深处传出来的,又宛如乾鸣山上的小溪,蜿蜒流淌。卢维章痴痴地看着他,听着他的话,竟似木雕泥塑一般,半天一动也不动。

原来卢家先祖本是外地人,北宋初年为躲避战乱,从幽州迁徙到了神垕,落户扎根于此。有宋一代,神垕因钧瓷驰名天下,卢家受此影响,毅然弃农烧瓷,世代以钧瓷为业。到了宋徽宗年间,钧瓷烧造达到顶峰,宋钧成了钧瓷的代名词。朝廷在此设立皇家官窑,卢家先人卢本定此时已经是官窑里数一数二的能工巧匠了。卢本定聪颖过人,首创了双乳状钧瓷柴烧窑炉等诸多钧瓷之最,使得皇家官窑的产量和质量都有了长足的进步。北宋朝廷鼓励商货流通,工商业极度繁荣,卢本定自家的窑场经营得红红火火。卢本定根据自己的经商心得,又从豫商先驱、“商圣”范蠡留下的《陶朱公经商十八法》中得到不少启示,将自己对豫商的理解附于书后,是为《陶朱公经商十八法·补遗篇》,成了卢家镇宅之宝。

可惜好景不长,靖康之难以后,宋朝皇室南渡,与金国划江而治。宋金两国在河南一带冲突不断,神垕饱经战火摧残,商路断绝,窑工四散,烧造业几近绝境。为给宋钧保留一点血脉,卢本定将凝结了毕生心血写成的《宋钧烧造技法要略》一分为二,让他最看好的二儿子卢兴原带了一份抄本南渡临安,而他自己和大儿子卢兴野则留守在神垕。怎料卢家命运多舛,因在临安烧造宋钧不成,又有奸小之人暗中陷害,一代奇才卢兴原竟被朝廷问罪处斩,所携的抄本不知所终,神垕宋钧南方一脉就此灭绝,成为千古一叹。

4祖宗衣钵(3)

在动荡的时局中,神垕的卢家日渐凋零,卢本定也在贫寒交迫之中与世长辞,留下了《宋钧烧造技法要略》和《陶朱公经商十八法·补遗篇》,让卢兴野继承了宋钧衣钵,企盼天下太平后重振宋钧大业。不料卢兴野资质平平,跟着父亲烧了几十年的窑,却对宋钧知之甚浅,难以担负起传承大任。元朝初年崇尚粗犷豪迈之风,朝野上下对宋钧的死活并不在意,加上宋钧烧造花费惊人,卢家败落之后沦为一介草民,以往的皇家官窑不计成本的做法实在难以维持,宋钧的复兴就此成为空谈。

数百年沧海桑田的巨变,元、明、清三代朝廷的更迭,中原又时常处在战争频仍的艰难境地,卢家处境江河日下。即便如此,卢家人虽无法实现祖宗的大愿,却恪守住了一条,就是无论如何也要留在神垕,只要还有卢家人在这里,宋钧的复兴就有希望。卢本定留下的《宋钧烧造技法要略》和《陶朱公经商十八法·补遗篇》,在一代代的卢家子孙中秘密传承着。到了卢维义的爷爷卢士钊这一辈,卢家开始在董家老窑当伙计,冒着全家被赶出神垕的风险,在承包的窑里极其隐秘地烧造宋钧,终于有所突破。此时神垕镇钧瓷烧造只有日用粗瓷这一项,虽然各大窑场都在秘密研制宋钧烧造技法,但几十年来无一有成。为了保住家族秘密,卢士钊定下了规矩:凡是烧出来的宋钧无论成色优劣,一律砸碎后深埋,直到有自己的窑为止。卢维义的父亲卢升权英年早逝,便将衣钵传给了卢维义,临死前让他有生之年务必做到两件事:一是给自家攒一座窑,二是供老二卢维章求得功名。没有自家的窑,即便是能烧出宋钧也不是自家所有;而老二卢维章天生是读书的种子,“重家教,尚中庸,积阴德”又是豫商的治家格言,卢升权实在不忍将二儿子生生地从科举之路上拉回来。于是光复宋钧、中兴卢家这两副重担齐刷刷落在了卢维义肩头。

咸丰初年,卢维义精研祖宗留下的两本典籍,在先人积累的技法上不断摸索,宋钧的烧造技法日益成形,烧出来的成色也越来越好。苦于没有自己的窑,一切举动都要瞒着东家和窑场里的大小相公,只能在暗地里进行,故而进展极为缓慢。十年下来,卢维义耗尽心血,未老先衰,自感来日无多。偏巧此时卢维章决意放弃科举之路,卢豫川又年幼不堪重任,为了传承家族使命,卢维义这才跟妻子商量了一宿,决定在除夕之夜,在祖宗画像前,将卢家衣钵正式传给卢维章。

“一个是宋钧,一个是经商,这两条就是卢家的命根子。宋钧,眼下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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