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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瓷商-第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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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在弱冠之年的董克良微微一笑,道:“孩儿如果没有猜错,董家败就败在董家是商人上了。”

董振魁故意奇道:“此话怎讲?董家既然是商人,在商言商,图的就是奇货可居,为父为何又放了卢家兄弟呢?”迟千里先是愕然,倏地明白了董振魁这是在考验董克良的应急之策,便轻轻一笑,目光炯炯地看着董克良。

“父亲说的,其实是小商的行径,哪里是大商家所为?既然父亲已经答应了他,只要他们兄弟二人能交出两根食指,就放了他们,既往不咎,卢维义做到了,父亲自然就要守信践诺。卢维义的惨烈之举不出几日就会震动整个豫省商帮,董家若是出尔反尔,则信誉何存?就算是夺到了宋钧烧造的机密,又有谁敢跟一个不择手段又不讲信誉的人做生意?那才是自毁长城的做法,以父亲的操守,断然不会那么做的。所以说,董家败就败在董家是商人,是大商人。”

迟千里入神地听着他讲完,拈须叹道:“老东家,说句不中听的话,你我都老朽了,该享福就享福,该闭眼就闭眼吧。儿孙都成才了,还有什么放不下的?”

董振魁哈哈大笑起来,两只眼睛掠过一丝得意,他摇着手笑道:“你们都错了。那天晚上,我已经让老詹领着人在书房外设了埋伏,原本是要取了卢维义性命的,你们想不到吧?”

这倒真是出语惊人了。迟千里和董克良不禁愕然。董振魁老迈的眸子里闪烁着精光,娓娓而谈道:“我们董家固然是商人,老二说得不错,是大商人。可董家是商人,更是瓷商。那天晚上我安排人秘密埋伏,就是因为我实在不能、也不愿放走一个天大的秘密,尤其是这个连我都不知道的秘密。”董克良似乎有些懂了,眼光波动,紧紧盯着父亲的脸。

董振魁道:“可我为什么又放手让他走了呢?刚才老二说对了一半,不错,我把董家的信誉看得比天还大,但这不是真正的原因。真正的原因是……”

董克良脱口而出道:“是卢维义这个人!”

董振魁赞许地颔首道:“这就对了。商道其实就是人道,卢维义身上那股子劲儿打动了我。卢维章舍命盗书,卢维义舍命护弟,这两个人既然都有这股劲,又都大难不死,今后必成大器,这就是天数。人怎能奈何得了老天呢?我那时只要稍微说句话,卢家兄弟就死无葬身之地了,第二天一早全镇都会知道卢家兄弟是偷窃被抓而羞愧自尽,谁会怪罪到董家头上?……豫商最推崇‘留余’二字,‘留余’有四个境界,不尽之巧还给造化,不尽之禄还给朝廷,不尽之财还给百姓,这三条都做到了,才有不尽之福还给子孙啊!光绪三年那场大旱,若不是卢维章……唉,说到底,就是人不能违抗天道,什么是天道?天道就是事不能做满。管子曰:斗斛满则人概之,人满则天概之。咱们豫商有两句话:自不概之人概之,人不概之天概之。那天我若是杀了卢家兄弟,就是把事情做满了,即便今后没有卢家的崛起,也会有赵家、钱家、孙家起来,就算没有赵家、钱家、孙家起来,头顶上还有个老天呢,一家一户不可能把生意做绝了……”

董振魁慢条斯理地说着,像一个上了年纪的寻常老汉在烛光下给子孙讲闲话,可他说的话又分明是给自己一生的商道心得作着总结,借以训导后人。纵观这番海阔天空的坐而论道,说的无非是“商”和“人”,一个是功成身退的领东大相公,一个是深谙商道的大东家,另一个是初出茅庐的豫商少年英才,一番谈话却高低立现。迟千里一生奔波在商界,一眼就看出卢家人身上特有的资质,可谓“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董克良年少聪颖,禀赋异乎常人,由人道悟到了商道,可谓“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而董振魁精研了一辈子的豫商之道,又从商道悟到了人道乃至天道,殊可谓已达“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最高境界了。

这番属于大清光绪八年的谈话是整整二十年后的事情了。同治元年的董克良还是个刚刚诞生的婴孩,那个属于他、属于另外一个婴孩卢豫海的时代还远远没有到来。

卢维义在圆知堂外跪了两个时辰,这对一个病入膏肓的人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卢维义心悸吐血的毛病最忌讳的就是寒,在整整两个时辰的冰雪砭伐之下,他耗尽了最后一点残存的精气。卢维章背着卢维义离开了董家圆知堂,在走夜路过乾鸣山的时候不知摔了多少跟头,卢维章脸上、手上都是冰碴儿划出的血痕。等兄弟二人回到自家窝棚,已过了子时了。不过是半晌工夫,卢维章盗书被抓的事早传遍了整个南坡,卢王氏忧心过度数次昏倒,幸亏大嫂在一旁照应才没出岔子。当两个女人看见自己的丈夫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地出现在家门口时,两颗近乎衰竭的心才陡然平静下来。

7窑工二指不可断(4)

卢维义在床上昏迷了三天,不停地说着胡话,似在跟什么人争执。请来的几个郎中把脉之后都是摇头,连方子都不肯开了。卢家窝棚里整日哭声不绝,死亡的气息弥漫在屋里屋外。谁都没有想到,到了第四天头上,卢维义自己醒了过来,仿佛老天爷真的可怜他,又给了他短暂的几天光阴,好完成他未竟的心愿。周围的邻居都私下里议论说卢维义的命硬,虽说谁都知道他要死了,可他就这么一直硬挺着不肯死,敢跟老天爷拍桌子叫板,最后连老天都没办法,难道他真的要干出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才肯闭眼吗?

或许邻居们的疯话真的应验了。卢维义下了床第一件事,就是非要大嫂弄来纸笔给他。卢维义自断两指,笔是拿不住了,就用残手抓着笔杆,一笔一画地涂写。这件事只有卢家人自己知道,而卢家人里也只有卢维章知道大哥写的是什么。卢维义不吃不睡,整整写了两天,终于掏空了所有的记忆,也几乎掏空了老天赏给他的这点时光。卢维义写完最后一笔,精神反倒像是好了起来,居然要吃饭。大嫂含泪给他下了碗面条,看着丈夫一口一口地吃完,自己早已是泪水成行了。

卢维义擦了擦嘴角,对大嫂道:“你出去吧,我有事跟老二说。”

卢维章语不成声道:“哥,到这时候了,还有什么要瞒着大嫂吗?”

卢维义强笑道:“也罢,我活不了几天了,这些话就算是遗嘱吧。”

这句话彻底击碎了大嫂心中最后的一丝侥幸,她终于掩面哭出了声。卢维义道:“哭个球,我这不还没死吗?豫川在隔壁吧?”大嫂已说不出话了,哽咽地点点头,卢维义继续道:“我这辈子,有三件事干得漂亮,头一件就是烧出了宋钧。第二件,是我在董家救出了老二,救了老二,就保住卢家中兴的希望,这件事也干得漂亮。第三件,是我不肯死,硬是从阎王爷那儿夺了几天的性命,把我毕生烧造钧瓷的心得都写下来了,把禹王九鼎的图谱也记下来了。前几个鼎还成,后来的就太马虎了,老二你将来得自己琢磨,也不要全信我写的……我快不中啦,老二,今后你大嫂和豫川就交给你了。豫川慢慢就大了,这孩子我看得清楚,虽然聪明,可心浮气躁,烧瓷是细致活儿,他怕是干不了了,你就在经商上多教教他。今后日子长了,他要是犯了错,你务必要看在哥嫂抚养你成人的份儿上,多多宽恕他;若真的是背叛列祖列宗的大错,你就把他赶出家门,留他一条生路吧……”说着,卢维义的嘴角不知不觉地流出几缕血来,他却浑然不觉。

卢维章跪倒在地道:“大哥,我若是辜负了大哥的托付,叫我天诛地灭!”

卢维义一脸的慈爱,道:“快起来,快起来,别冰了膝盖……你别着急,我算着呢,还有几天的活头,眼下你帮我办一件事。”

卢维章诧异地看着大哥。他简直不敢确定眼前这个人是活人还是鬼魂了,天底下就算是真有回光返照这一说,难道还能跟常人一样如此镇定自若吗?卢维义没有给他任何怀疑的机会,一字一句道:“你去一趟董家,告诉董振魁,明天中午,我要在理和场跟他见面,虽说禹王九鼎的图谱是卢家的,可你毕竟是不告而取,是你做的理亏,我要在全镇人面前给你挽回这个面子。不然我就是死了,也放心不下。今后卢家就靠你了,我不能让你背着个‘贼’字过一辈子啊……”

卢维章痛彻心肺,眼中再哭不出一滴眼泪。他听着听着,竟听到一阵均匀的鼾声,抬头看时,卢维义的头歪着,已然是进入了梦境。卢维章惊惧地站起来,茫然无助地看着大嫂:“这……”

大嫂轻轻把卢维义放平在床上,替他擦去嘴角的血迹,平静地看着卢维章道:“你大哥安排你的事,还不快去?”

8一口自家的窑(1)

到了第二天中午,董振魁果然如期而至。大东家来了,大少爷和老相公自然一左一右陪着,董家老窑几乎所有的大小相公更是不敢怠慢,一个个都来到了理和场。卢维章背着卢维义来到一百二十四号窑前的时候,理和场早已是人山人海。卢维义从弟弟的肩头下来,站到董振魁面前。人群中爆发出一阵惊呼。谁都看得出来这个虚弱到极点的人随时都可能死去,但卢维义仍然活生生地站在他们面前,只是说话声若游丝:“董大东家,卢某给您行礼了。”

董振魁是理和场的东家,卢维义是理和场的窑工,窑工见了东家要行礼,这是再普通不过了。尽管如此,当卢维义弯腰施礼之际,人群里又是一阵惊呼。董振魁受了礼,阴沉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淡淡道:“你要我来,我便来了,恐怕维义兄弟不是只想行个礼吧?”

“大东家言重了。我兄弟卢维章少不更事,一时糊涂铸成大错,不惩罚他是不中的。按镇上的老规矩,请失主家鞭打我兄弟三十下,生死由天,自此两清。大东家的意思呢?”

董振魁淡淡一笑,道:“我还是那句话,你若是愿意,董家可以养活卢家子子孙孙。”

卢维义向前走了几步,来到董振魁面前。董克温和迟千里同时抢在董振魁身前,挡住了他的去路。卢维义笑道:“我愿意对大东家讲,你们反倒不许吗?”

董振魁神色一变。传世宋钧的烧造秘法实在太诱人了,他即便是多少看出了卢维义暗藏的诡谲心机,也忍不住咳嗽了一声,示意两人让开。

卢家同意了!虽然没有人知道董振魁和卢维义所指何事,但这件事的重要性已经不言而喻了。卢维章拼命想要冲过来,却被老詹和几个家丁死死拦住。卢维义朝两人拱拱手,颤着身子凑到董振魁耳边,低声耳语说的却是:

“我若是不愿意呢?”

董振魁还是面无表情,也低声耳语道:“我既然答应放了你们俩,自然不会自食其言。我也不会打你兄弟,可镇上的父老乡亲众口铄金,你兄弟今后还能做人吗?卢家还有希望吗?我劝你还是答应了吧,至少可以死得瞑目。”

卢维义还是低低的声音:“人都是活个名声,大东家要什么有什么,为何偏偏要将卢家赶尽杀绝?也罢,既然大东家不允,我也就不强逼了。大东家是明白人,强逼人可不是好名声啊。”

所有在场的人都紧张地看着他们两个人,谁都不知道他们究竟在说什么,只看见卢维义一脸谦恭地乞求着什么,而董振魁自始至终都是一副冰冷的面容。

卢维义看了看这个强大的对手,低声说了最后一句话,只有两个字:

得劲。

董振魁一愣。短短的几天里,这是他第二次从卢维义的口中听到这两个字。刹那间他似乎明白了什么,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卢维义已经转过身去,一头撞向了那座窑。谁都猜测不到卢维义在与死亡抗争了几天之后,会选择这里、会选择这样的方式结束自己的生命。理和场一百二十四号窑是卢维义亲手修起来的,似乎在他修成这座窑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的生命已经和它融为一体了,死在窑前竟像是一个同老朋友事先定下的约会,今天正是约好的日子。

一抹红云遽然绽现了。不过这抹红云不是在天际,而是在理和场那座熊熊燃烧的窑前,在众目睽睽之下。当死亡骤然降临的时候,人群里一片哗然,久久不能消散。不少人对着董家的人指指点点,言语神色间带着浓浓的义愤和鄙夷。

董振魁心里暗暗叫了声:“好手段!”

眼下的局面再清楚不过了。所有人都以为卢维义已经答应了董振魁的条件,说出了那个不为人所知的秘密,可董振魁依旧没有答应他鞭打卢维章,恢复其名誉的要求。换句话说,是董振魁言而无信,活活逼死了卢维义!真是一招鱼死网破的求死之术啊。卢维义不惜一死,却在刹那间改变了整个战局。董家失掉了人心,而卢家得到的恰恰正是人心。人心向背之下,攻守双方已然是逆转了。董振魁的思路飞速地运转着,怎么办?是拂袖而去,继而丧失掉圆知堂董家老窑的名望,还是站在这里,为了一个根本没有得到的秘密而成全卢维义的遗愿?

形势已经不容许董振魁静静地思索对策了,他必须立刻作出抉择。此刻,卢维章挣脱了老詹和家丁的阻拦,扑在卢维义身上放声痛哭,声声如刀,刀刀见血地切割着董振魁的肌肤。人群中的议论声越来越大。在不断传过来的责难声中,董家人感到了强大的压力和不安。神垕人千百年来积淀锤炼的秉性开始显露出来,为了替死者讨一个公道,权势算得了什么?富贵又算得了什么?人家不过是为了给兄弟一个做人的机会,连自家的秘密都不要了,人都被你董家逼死了,你董家凭什么还站得住脚?良心都叫狗吃了吗?

一个镇上德高望重的老者擦了把泪,来到董振魁身旁,一揖到地。

董振魁一向对乡绅耆宿礼敬有加,慌忙搀住老者。老者拱手颤声道:“按照镇上的老规矩,谁家男人被东家逼死在窑前,这座窑就是谁家的!要是卢维章被鞭打三十而不死,这座窑理应归他所有,东家窑工就此两不相欠!”董振魁紧咬牙关,那最后的抉择仍旧万难出口。老者咄咄逼人道:“董大东家还不发话动鞭子吗?要真是如此,来年董家若是再有红白喜事,老汉是万万不敢再登门了!不但老汉我,恐怕全镇上下的人,自此再不敢在董家老窑做工,再不敢踏进你董家圆知堂的大门半步!”

8一口自家的窑(2)

理和场内聚集的人越来越多,差不多半个神垕镇的人都拥进了理和场,看这桩自有神垕镇以来最惨烈的恩怨。董振魁来不及多想了,他清楚每多犹豫一刻,圆知堂董家老窑的名声就败坏一分。这件事一旦传扬开去,老者的话虽有些危言耸听,却不是没有发生的可能的。防民之口甚于防川,丢了民心皇帝都坐不住金銮殿,何况一个普普通通的商家?董振魁默默长叹一声,他仿佛亲眼看见了卢维义的魂魄升腾起来,就在不远的半空中飘游,而那魂魄的眼睛就在半闭半睁之间,用胜利者的姿态乜斜着他。罢了,这一仗依然是没有斗过卢家!谁叫自己一时贪念胜过了理智,谁叫卢维义竟不惜一死?

董振魁闭上眼睛,轻轻说了三个字:“动手吧。”

鞭子与皮肉噼噼啪啪的撞击声响起的时候,董振魁在众人的簇拥下黯然离开了理和场。在书房那场交手他输在了卢维义手里,这次在理和场的交锋他仍是一败涂地。他的身后,乱哄哄的议论声又响了起来,董振魁默默地想,应该没有人再指责董家了,或许他们还会赞叹董家惊人的宽容和雅量。民心就是这么一个奇怪的东西。董振魁扪心自问,自己刚才无非有两条路可走,要么成全卢维章,从此放虎归山养成大患;要么置卢家于死地,成为千夫所指的小人。细细思索,竟是哪条路都会让董家元气大伤,损失惨重。世事难料,也罢,董卢两家的恩怨世仇已然铸成,今后的日子留给今后再说吧。

董振魁一行走得远了,理和场上的皮鞭声还在响着。每一鞭子下去,卢维章的背上都会绽开一道新的、深深的伤痕。这一声声鞭子、肌肤、血肉之间交错的声响,似乎穿越了生死,穿越了时空,穿越了人世间一切啼笑与感慨,一直回响在理和场,回响在神垕镇的上空,久久未曾平息。恍惚之间,时光已是十五年后,大清光绪三年了。

9光绪三年,饿死一半(1)

大清光绪三年是农历丁丑年。自从同治元年卢维义撞死在窑前,董卢两家结怨之后,神垕镇在这十五年间倒也算是平平安安,再没出过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当然,所谓的大事都是尽人皆知的,像卢家钧兴堂的悄然崛起,董家老窑终于烧出了第一口宋钧这样的事情,神垕镇谁人不知、哪个不晓?而掩盖在深深庭院之间的各家秘事倒是层出不穷,董家大小姐董定云离奇失踪的事,就算是其中一件了。

董定云是庶出,在十岁那年,她的生母董齐氏,也就是董振魁的二房太太病故,可谓幼年命运多蹇,虽说顶了个大小姐的名分,却从来不曾受过大房太太董杨氏的垂青。董振魁一心忙于制瓷和经商,家里大小事务全部交给了董杨氏,董定云自然没什么好日子过。董杨氏出身名门,还不至于对二房太太的小姐横加责难,只是着实管得严厉。董克温自幼熟读纲常五伦,对父母言听计从,慢慢地也不待见这位庶出的妹妹。久而久之,连婆子丫头都不把董定云放在眼里,董家宅院虽大,能和董定云说上话的,竟连一个人都没有。

到了同治二年,董定云已经二十五岁了,仍是待字闺中。按豫省的风俗,似董家这样大户人家的小姐,“十五六跟人走,十七八抱娃娃”才是正理,像董定云这样二十多了还没出阁的,多少有些不平常。这年春上,董杨氏远赴福建厦门南普陀寺进香还愿,一去就是好几个月。董克温研制宋钧的事业正如火如荼,董振魁一心在生意上,两人根本顾不上家务琐事。这么一来,偌大个圆知堂竟成了无人主事的局面。

事情就出在这年的九月。董家历来是董振魁主外,董杨氏理家,三十多年来风平浪静,可巧就在董杨氏离家这几个月,董定云却给董家做下一件丑事。董杨氏千里迢迢从福建进香返家,也不知哪个多嘴的婆子告的密,说董定云与人有了私情,两三个月没来癸水,怕是珠胎暗结了!董杨氏惊得再坐不住,当下把董定云叫来准备好生审问。不料没等她发话,董定云自己全都招了,不但承认怀孕已有四个多月,而且男方就是禹州城开药行的梁家少爷梁少宁!董杨氏闻言如同五雷轰顶,梁少宁是禹州城有名的花花公子、寻花问柳的行家里手,光是妻妾就有两三房,董定云平日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怎么会招惹上他?

董杨氏没有想到,罪魁祸首却是不到三岁的董克良。董杨氏离开神垕不久,董克良大病一场,在床上躺了一月有余,全靠董定云在身边照料,而来送药治伤的就是梁少宁。董克良卧床的这一个多月,梁少宁隔三差五地来送药,董定云青春寂寞,梁少宁采花有术,这两个人整天待在一起焉有不出事的道理?有眼明脑快的婆子丫头察觉了蛛丝马迹,有心向董振魁和董克温禀告,却谁也不敢在他们面前说破此事。董杨氏眼前的董定云腹部已微微显形,就是想遮掩也不好办了。董杨氏思前想后,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万般无奈之下,只得向董振魁如实禀报。董振魁呆了半晌,派老詹到禹州城探听梁家的底细,谁知那梁少宁的大房太太竟是河南臬台庄敦敏的亲侄女儿,平日娇纵蛮横,是禹州城有名的母老虎,与梁少宁的两个小妾斗得昏天黑地,别说是不能平平安安把董定云嫁过去,就是嫁过去董定云也只能算是四房太太,堂堂董家能丢这个人吗?

董振魁苦苦思索了一天,终于下定了决心,把董定云关在后院一个小屋子里,对外宣称大小姐得了眼病,不能见日头。董振魁的主意是既然嫁不出去了,索性就把孩子生下来,待日子久了再想对策。半年之后的一个深夜,董定云艰难产下一个女婴,刚落地就被董振魁连夜送出了神垕,不知去向。可怜大小姐董定云十月怀胎,连女儿的面都没能见上。梁少宁多少听到些风声,早借口去外地进药躲得无影无踪。董定云连遭重创,跟个活死人也差不多少。又过了大半年,董振魁安排董定云去开封府拜访名医看“眼病”,路上遇见了土匪打劫,董定云落入土匪之手,自此下落不明。董家立即在官府报了案,衙门派了几个捕头查了一阵子,一无所获,董家似乎也并不像人们猜测的那样紧催官府不放,这件离奇的官司渐渐地就成了无头的死案,再没人过问。倒是二少爷董克良长大之后,对此事略有耳闻,但也只能怅然空叹了。

日子像是层层剥笋,一天连着一天,一年接着一年,没几年同治皇帝龙驭上宾,光绪皇帝继位,转眼间就是光绪三年了。这年山西、河北、河南、山东四省大旱,“一家十余口,存命仅二三。一处十余家,绝嗣恒八九”,是为清末著名的“丁丑大荒”(参见《丁丑大荒记》,佚名,清光绪九年著)。豫省自古就是农耕大省,受灾尤其严重,自上年春上下了一场小雨之后,直到第二年三月滴雨未下,小麦略有些收成,秋粮却是颗粒无收。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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