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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1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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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孙子的死日。我那小孙子,是连骨头都没了;我那儿媳妇,剩下的几根骨头,当年就埋在这个崖洞里。从那以后,每年的今天,我们全家大小就都要到这里来哭祭。十六年了,刮风下雨,也没有一年不来。今年尽管家里只剩下我孤老太婆一个人了,我也要四处讨口,拣一碗整齐点儿的饭菜,到这里来祭一祭我那苦命的儿媳妇。你们不知道,她自打三岁到我家,也跟我一样,从来没有吃过一顿饱饭,没穿过一件整齐点儿的衣裳啊!”老穷婆想起了儿媳妇在世时候的好处来,不禁痛哭失声。
雷一飞的心中又一动:“十六年前?野兽吃了?没有留下尸骨……”他一把抓住老穷婆的手,急不可待地问:
“老婆婆,你记得不记得,你那小孙孙身上,可有什么特别的暗记么?”
老穷婆没有听出他话中的意思来,在悲痛中,只是随口回答说:
“我的孙子,我天天替他换尿布,身上的暗记,怎么会不晓得?我那小孙孙,右腿朝里有一块鞋底模样的黑胎记,我给他起的小名儿,就叫‘黑子’嘛!”
不等老穷婆说完,雷一飞一个虎跃跳了起来,大叫:
“虎儿,快过来见你奶奶!这是你奶奶呀!”
小虎就在老穷婆的身边。听了刚才这篇有血有泪的叙述,气得咬牙切齿,眼珠子瞪得滴溜儿圆,两只手使劲地在胸前拧绞着,好像是在跟马富禄进行一场殊死的搏斗。尽管他对这凄惨悲苦的一家人十分同情,对阴损狠毒的马富禄痛恨之极,但在他那憨厚的脑子里,却怎么也想不到自己跟这个老婆婆之间,竟会有血肉相连的血缘关系。当老婆婆说出自己身上那块鞋底形胎记的时候,一种突如其来的感情震惊了他,使这个一向十分粗犷、憨厚的人顿时间目瞪口张,不知道应该怎么来应付这个突兀而又难以令人置信的场面了。直等到一飞叔把他摁倒在老穷婆面前强令他叫“奶奶”的时候,他才有如大梦初醒,跪倒在老穷婆面前,两手抱住了她的膝盖,亲切地叫了有生以来第一声“奶奶”,接着就俯下身去,悲痛地放声大哭起来。
老穷婆被这出乎意外的悲喜场面弄得稀里糊涂,不知道眼前的事情是真是假。听虎儿的呼唤如此亲切,听他的号哭如此纯真,完全是发自肺腑的,绝不会掺杂半分虚假。但是就在小虎抬起头来看他奶奶的时候,老穷婆看清了他那张横一道竖一道布满了伤疤的脸,不禁又吃了一惊,吓了一跳。留在她的印象中的小孙子,是一个白白胖胖、活泼可爱的娃娃,她的孙子怎么会是这么一副模样呢?她痴痴地看着小虎,不交一语。她入神了,她惊奇了,她糊涂了。
雷一飞好像看透了她的心思,弯下腰去,替小虎解掉了右脚的绑腿,把畲族人穿的那种肥腿裤子一捋就捋到了大腿根儿,露出那块鞋底形的黑胎记来。尽管随着年龄的增长,胎记变大了,但那形状模样,老穷婆只要随便瞟上一眼,也是绝不会有丝毫差错的。在事实面前,老穷婆再也不疑惑、不犹豫、不迷糊了。好像她的孙子是死而复苏,也好像从天上突然掉下一个孙子来,从今往后,她就不再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了。四代人的血海深仇,有孙子孙女儿的里应外合,也就有了报复的一天了。看见孙子,她好像又看见了她的娘,仿佛也看到了他的爹、他的大哥、他的爷爷,在幻影乱晃中,她张开两臂,一把抱住了小虎的脑袋,喊出了长长的一声:“我那苦命的黑子呀!”只见她两眼往上倒插,嘴里吐出了白沫,人事不知,晕死过去了。
小虎轻轻地托起他奶奶来,举到一个背风向阳的斜坡地上放下,雷一飞掐了掐她的人中,一声细悠悠的“黑子呀”,又把她从半天云雾中送回到地面人间。但是由于一早爬山劳碌,由于回忆往事的伤神和悲痛,由于和小孙子的猝然相逢,所有这一切,喜的,怒的,哀的,乐的,一个一个接踵而来,这种精神上的急遽大变,使得她那瘦弱的躯体再也无法承受了。尽管她心里十分高兴,但是此时此刻,她感到头晕目眩,百爪挠心,只知道哀哀号哭,连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小虎有如大梦初醒,跪倒在老穷婆面前,两手抱住了她的膝盖,亲切地叫了有生以来第一声“奶奶”。
雷一飞知道不经过一番平静的歇息,她那汹涌澎湃的心潮是难平难止的,就挑出两个老成持重的人来,对他们说:
“你们两个跟小虎把他奶奶送回寨子里去,把前后经过详细告诉我嫂子,她会妥当安置的。我们这里军务紧急,也推迟不得。刚才耽搁了一会儿,我们多使一把劲儿,晚回去一会儿,也得把这一垛滚木礌石先码起来。快走吧!”小虎擦一擦湿润润的眼睛,两手轻轻地托起他奶奶,健步如飞地蹦跳而去。后面跟的两个人,累得气喘吁吁。雷一鸣的母亲早已故去,小虎来到他家,就不知道奶奶是什么样子。今天在无意之中有了奶奶,而且是自己的亲奶奶,是受尽人间磨难的亲奶奶,是爱宝贝似的爱着孙子孙女儿的好奶奶,怎么能够叫他不高兴呢!
雷一飞他们码完了三垛滚木礌石,天色已经黑下来了,正打算收工回家去,见寨子那边有三条人影儿大步流星地向落虎崖奔来。雷一飞不知是什么事情,叫大伙儿先不要动,等来人传话。不过一袋烟的工夫,三条影子已经飞到面前,原来是本厚和两个雷家寨人,各拿着刀枪弓箭,像是放步哨的样子。一见面,本厚就跟雷一飞打哈哈:
“二十几个人,一下午码一垛礌石还没码完哪,我们几个探双龙山的都回来了,晚饭也吃了,奉寨主之命,来接替你们。有什么说的?快说清楚了,回家吃八大碗去吧!我们三个打夜班儿,完不了不让回去呢!”
雷一飞信以为真,连忙指点着解释说:
“这落虎崖上的三垛滚木礌石,都完工了。要不是耽误了会儿工夫,能拖到这早晚吗?我们正打算往回走呢!”
本厚笑弯了腰,拍着巴掌说:
“你们二十多个人干一下午的活儿,真惦着叫我们三个打夜班儿干通宵哇?实话告诉你吧,要不是你们耽误了会儿,我们还用不着上这一宿夜班儿呢!你们这一耽误,这倒好,寨子里又哭又笑的,热闹着哪!小虎送他奶奶回村去,招了一屋子人,你大嫂正跟老婆婆细说虎穴救小虎这一段儿的时候,我们探双龙山的这一拨儿就回来了。刘师叔一听老穷婆说她孙女儿如今还在马家,一拍大腿哈哈直乐,连说:‘天助我也,天助我也!’当时就商量定了:第一,老穷婆进村儿的消息,不许走漏,更不许叫范通知道一个字。第二,明天一早放范通下山,下午由小娥送老穷婆到洪坑桥,打听马家的动静。第三,明天等范通下山以后,全山寨的人不分男女老少都到晒谷场聚会,听老穷婆讲她一家四代人的深仇大恨。刘师叔说:这样的故事,让大伙儿全听听有好处。听了这样的故事,大伙儿就会明白过来:马翰林这样的富绅,是当地一霸,是遮在白水山头的一片乌云,要不反了他,全乡老百姓都别指望能过上消停的日子。雷大嫂说:老穷婆祖孙相聚,这是天大的喜事,今天晚饭是她的东,给老穷婆贺喜带接风,不管好赖,准能凑出八个大碗来,要我来请你回去当陪客。雷大哥说:南边这条路上,咱们一直没有设防,范通摸进村来了还不知道,如今老穷婆又到天黑了还不回去,谁知道杨村的地保会不会借故寻上山来?他叫我们多来几个人,带上家伙,暂且在落虎崖上瞭一阵子哨,等断了黑以后,再撤回去守住村口就行了。我刚走出大门儿,就碰见本智从城里回来,说是打听到梅守备出兵的准日子了。详细情节,我没来得及问。你快回去吧,席上还等你去商量军机呢!别忘了,有好吃的,给我留点儿!”
雷一飞听了,笑着骂了一句:
“促狭鬼,偏你瞎话多!回去要吃不上八大碗,看我撕你的嘴!”说着一挥手,呼拉一下全下山去了。
刚走了几步,雷一飞一愣神儿,回过头来跑到本厚面前,小声儿地说:“促狭鬼,别光顾打哈哈!要不是有大队人马开上来,你可千万别松这千斤!这玩意儿一松开,呼啦一下子,二十几个人一下午干的活儿,就全完了,明白吗?”
本厚十分自信地笑了一笑,嗔着他说:
“别隔着石磨看人,把人看扁了。你当我是傻瓜呀,你放心好了,来上三五个人,我手上的弓箭也不肯放他们走着回去的。少惦着我这儿,快吃好东西去吧!”
说完,用力把雷一飞往山下一推,只见他一个立脚不稳,就趔趔趄趄地快步往下冲去。一者固然是下坡,一推一搡,有股子冲劲儿,二者猛干了一下午活儿,肚子也确实饿了。早点儿到家,不是可以早点儿吃上他嫂子的八大碗吗!
第五十一回
调虎离山,三公子中计遭理伏
里应外合,翰林府夜半被火烧
二月十一,月明星稀。一百多名南乡团勇,天黑之前酒肉饭菜塞饱了肚子,悄悄儿地离开杨村,往雷家寨摸去。
走在最前面带路的是范通。他冒死进了一趟雷家寨,自以为把山寨的底细全摸清楚了。除了发现吴石宕人果然在山上落脚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发现了南路根本就没有设防,而谢三儿从西路送他下山的时候,他又亲眼看见了山顶的瞭望哨和一路上的层层关隘和烽火台。回到舒洪,见到了马三公子,先是编了一篇瞎话, 说自己如何混进山寨,凭三寸不烂之舌,先是冰释了谢三儿对他仇恨和怀疑,有说动了他答应在寨子里当内应,还把一路上的防守设施详详细细地叙述了一番,末了儿又说:雷家寨人在村子口儿扎了一个下跪的草人,大字写着“活捉马小三”,简直是欺人太甚了,不给他们点儿颜色看看,怎知三公子的厉害?何况谢三儿发誓赌咒,拍着胸脯子担保,只要在夜间悄悄儿地从南路摸进去,村口有谢三儿接应,不费吹灰之力就可以直捣匪巢,匪首也一举可擒。吹得天花乱坠,一个劲儿地撺掇马三公子在梅守备到来之前独力攻下雷家寨,做出一番奇迹来给县太爷看看,也省得梅守备老是不把舒洪团防局看在眼里。一番话,气得好胜心特强的马三公子怒发冲冠,当天就带着范通回洪坑桥跟马翰林面商决策。
马富禄是个文人,征战打仗的事情本来就一窍不通,只是觉得梅守备大兵未到,团防局就先自动手,有些不太合适。可是马三公子叫那个草人给激怒了,加上一心想逞能,又听范通把攻打山寨说得如此容易,非要当天夜里就出兵不可。马富禄拗他不过,只好答应他准备一日,第二天夜里悄悄儿出动,嘱咐他凡事小心,不可大意。又拿出十吊钱来,赏了范通,说是要等打下雷家寨来,再赏那下余的四十吊,绝不食言云云。
马三公子回到舒洪镇上,当夜就通知下去,命令全体团勇明早操练听点。第二天,点齐了一百名精壮团勇,以演习巡逻为名,开进了杨村。这个消息,早叫雷家寨探事的侦得,报上山寨来了。
这会儿,范通大摸大样地走在队伍的最前面,神气活现,心里美滋滋的。想到不多会儿攻进山寨去,先把谢三儿骗过来一根绳子捆翻了,押回去领赏。单单捉住了谢三儿,就能得赏钱五十吊,再加上下欠的四十吊,几个月的吃喝和赌本,就都有啦!
马三公子走在最后面,这不单是为了便于催促,还在于万一遇到埋伏,便于掉头往回跑。今天夜里,他的火气已经消下去一些,不像昨天那样火爆三丈了。尽管他还是按原计划出了兵,可是他对范通的话有些半信半疑起来。心想:谢三儿既不是山寨上的主要头目,怎么能把防守设施都一一指给外人看呢?即便谢三儿一时大意,山寨的首领们也不会答应的呀?再看看这条小路,越走越窄,越走越险,万一中了埋伏,不就会全军覆没么?越往前走,他心里越犯嘀咕,当即传下令去,吩咐兵分三股,每股间隔一二十丈,以便遇到动静,可以首尾呼应。
看看走近落虎崖了,范通自以为心中有数,倒是放心大胆地只顾往前走去。月光下,团丁们看见山崖壁立,形势险恶,不禁都捏着一把汗。心想:要是在这个地方安上一垛滚木礌石,一松千斤,这一百号人还不全砸成肉泥烂酱吗?尽管大伙儿心里嘀咕,脚下也迟疑,可是眼看着领路人范通毫不在意地走过去了,山上并没有什么动静;马三公子军令森严,后退是不行的,也只能硬硬头皮跟了过去。一个,两个,三个,五个,等到过去了十来个人,后面的人也就放心大胆起来,一拥而过了。等到马三公子走到崖前,月光下抬头看看直立的山崖,不由得心里暗笑:“看起来,山上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连一个会用兵的也没有。要是有个明眼人在这里设上一道埋伏,有多少人马也别想从这儿通过去!”
过了落虎崖,小路从一片黑松林中间穿过。参天的大树,挡住了月光,一片漆黑,人从树林中隐约可辨的小径走过,好像四周布满了伏兵,有千百双眼睛在紧盯着他们似的,每走一步,都提心吊胆,惶惶不安,听到一点点儿轻微的响动,都会迫使团丁们驻脚谛听,四顾审视,真是进两步,退一步,迈出去的脚,随时都准备缩回来。好不容易穿过了这片松林,走不多远,前面又遇上一片。马三公子走到这里,不禁也摇头叹息:“难怪雷家寨人在南路不设防,就凭这险恶的地形,要不是事先探明了,谁敢往这儿伸腿呀!”
穿过了松林,山路越来越窄,越来越险,也越来越陡了。
一百名团丁,连吓带累的,一个个心惊肉跳,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爬过了一道山岗,地势逐渐平坦起来。再走几箭远,隐隐约约能看见一座石墙瓦顶的矮小平房孤零零地立在路边。范通站住了脚,团丁们也就不再往前走了。等马三公子赶到,范通迎上去说:已经看见山神庙了,过了山神庙,就是寨子。谢三儿跟他约定,三天之内,每天二更天前后,谢三儿在这山神庙前守候接应。他请马三公子带着人暂靠一边儿隐蔽,他自己先去察看一下动静。
马三公子见一路无事,平安到达接应地点,十分高兴,叫范通快去接头。
到了这时候,范通反倒有些紧张起来了。谢三儿的话是真是假,已经不单单是那五十吊赏钱,而是包括他自己在内的一百多号人的生死命运了。想到三天的约期未过,一路上又都平安无事,胆子略为壮起来一点儿。定了定神儿,四处察看了一下动静,见一切与三天前没有多大变样,这才哆嗦着两腿,猫着腰,贴着路边儿往山神庙摸去。
走到离山神庙十几步远的地方,恍恍惚惚看见庙门前面路当中蹲着一个人,吓了一跳,急忙趴在地上,一动也不敢动。静等了足有一袋烟工夫,看那人依旧纹丝儿不动,心里有些起疑,情急中又不好往回走,就在地上摸着一颗小石头子儿,照那人轻轻儿地扔了过去。“啪”地一声,正打在那人的身上,却不见有丝毫反响,这才恍然大悟,想起这必是跟村西路口一样的一个草人,不由得自己也暗暗地笑起来了。又往前摸了几步,定睛仔细一看,可不是一个草人跪着么?一颗提到嗓子眼儿上的心,又复了原位。定了定神儿,他装了两声猫叫:“咪呜,咪呜!”
“妙!妙!”山神庙门口,立刻也传来了两声暗号。范通又叫了两声,那边又回了两声,紧接着钻出一个人来,轻声问:
“都来了么?”
范通见谢三儿准时在这里守候,完全放心了,也迎上几步,回答说:
“都来了。村里有动静么?”
“山里人舍不得灯油,这早晚,全睡啦!你放心大胆,把人叫过来好了!”
范通一听,真好比猪八戒吃了人参果,全身上下十万八千个毛孔没有一个不舒坦的,急忙狗颠屁服似的跑回到马三公子跟前,如此这般细说了一番。马三公子沉吟了一会儿,下令把人马分成三股,两股由范通和谢三儿带领,去包抄雷家寨的中军,一股留在村子口接应。
范通带了两股人马赶紧回到谢三儿跟前。他是一心想逮住谢三儿,好去报功请赏;谢三儿呢,也生怕范通趁乱中跑了,赶紧迎了上来,紧紧地盯住了他。
一伙儿人走近了山神庙,马三公子看见庙门口跪着一个人,反背着两手,插着一面斩由牌,月光下分明看见白纸上写的是“活捉马小三”五个脑袋大的黑字。马三公子一看,不由得气往上冲,喝令团勇们站住,快把草人儿挑开。当即有十几名团勇一跃上前,正要举刀,只听得一声“不好”,十几名团丁连同草人儿一起掉进陷阱里面去,连个影子也不见了。
马三公子一见是这情景,顿时醒过了茬儿来,情知已经中计,大喝一声:“有埋伏,快撤!”顾不得别人,自己一扭头就往回跑了。
与此同时,庙后面涌出几十个人来,有筛锣的,有敲着铜脸盆儿的,有打着梆子的,嘴里一片声喊:“活捉马小三儿!别叫马三儿跑了!”──其实,这一帮全是老弱妇孺,要的是这个声势,连一个追的也没有。
范通一看事情有变,刚想拔腿逃跑,谢三儿大喝一声:“你跑不了啦!”脚底下一使绊儿,咕咚一声,把个范通摔了个嘴啃泥,又一把将他提了起来,掏出绳子把他捆了个四马攒蹄,扔到一旁去了。
这边挠钩套索一齐上,从陷阱里活捉了十几名团勇;那边马三公子带头,一口气儿跑出几百步开外,耳听得背后人声嘈杂,脚步声紧跟,只当是追兵就在身后,更加不要命地跑了起来。一跑跑了有二三里地,一个个跑得上气儿不接下气儿,呼呼直喘。也有跌破了膝盖的,也有磕破了头皮的,大多数人都把手里的长枪大刀扔掉了。听听背后喊声已远,再说,也实在跑不动了,这才渐渐地放慢了脚步。
一帮人来到一个空旷的地方,马三公子清点一下人数,还剩下八十六个。喊了几声范通,没人答应,情知已经着了谢三儿的道儿,恨得他直咬牙跺脚。一面暗暗发誓要报今夜之仇,一面挥手下令快撤。
带兵打仗,最难带的是败兵。每逢败下阵来,狼狈而逃,那真是风声鹤唳,草木皆兵,难拘难束,难止难收。更何况马三公子带的,又都是些没见过大阵仗的团丁呢?尽管这时候后面并没有追兵,但是人人都怕掉了吃饭家伙,一听说撤,马上就争先恐后,你拥我挤,任你怎么叫喊,也没人肯听的了。
马三公子长叹了一口气,悔不该误听范通的鬼恬,以至于弄得如此狼狈,溃不成军。眼看着那帮团丁蜂拥而去,无法喝止,只好跟在后面,替他们押阵断后。
但凡逃命的人,大都是慌不择路,不顾安危的。从山神庙往回撤,一者是逃命,二者是下坡路,一溜儿小胞,转眼就到了头一个黑松林,因为来的时候平安通过,这时候根本就没想到树林子里会不会有埋伏,一头就钻进去了。马三公子唯恐有失,一个人远远地掉在后边,手提宝剑,竖起两耳,谛听动静,直到走出了松林,却是什么埋伏也没有。等到穿过第二座松林的时候,连马三公子都有些大意起来,以为再也不会遇到什么波折了。
第二座松林,没有头一座那么大。八十几个人,排成一字长蛇阵钻了进去,蛇头已经穿林而出,蛇尾还刚刚进入树林。就在这谁都以为平安无事的时刻。忽然响起了一阵急风暴雨般的锣声。团丁们一听,拔脚就跑,可是已经来不及了。随着锣响,横埋在小径上的绊马索尽数拽起,正在舍命狂奔的团丁纷纷倒地。除了已经走出松林和脚底下跑得快的人之外,八十多个人被活捉了一大半儿。
锣声响起的时候。马三公子还在树林子外头,一看前面的人中了埋伏,扭头就往斜刺里一钻,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眼睁睁地看着四五十名团丁叫人拴成了一长串儿,又在树林子里面搜查了半天儿,这才押上山去了。
马三公子成了惊弓之鸟,一直等到山里人押着俘虏走远了之后,这才身贴着大树,手提着宝剑,像个幽灵似的钻出树林子来。
跑在最前面的和眼明腿快的三十几名团丁,逃过了两次埋伏,拣得了一条性命,更是急急如丧家之犬,忙忙似漏网之鱼,只恨爹娘少生两条腿,只知道不要命地从原路往回跑,哪里还顾得上是否另有埋伏?就在他们慌慌张张地从落虎崖下面拥挤而过的时候,崖上守望的义军看得真切,急忙松开千斤。只听得轰隆隆一阵响,一尺来粗的大木头杠子、比脑瓜儿还大的石头块儿,一齐滚下坡来。除了跑在最前面的六七个人侥幸没有砸着逃得一条活命之外,其余三十来个人,不是化作一堆肉泥烂酱,也砸成了少胳膊短腿,只会鬼哭狼嚎,再也站不起来了。有几个人为了躲避迎面而来的大石头,倒撞下悬崖去,更是跌得粉身碎骨,不成个人形儿。
马三公子正走之间,猛听得前面轰隆隆一声巨响,心知又中了埋伏,急忙躲到路边一棵大树后面去。月光下,分明看见山崖上慢慢儿走下十几个人来,到崖下路上挨个儿检查那挨砸的团丁:凡是断了气儿的,一脚一个踹下山沟儿里去,还有一口气儿的,就让能走动的扶着瘸腿的,轻伤的背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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