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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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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只进过校场,没上过战场。刘师叔既然是专为女兵下的这道将令,交给谁去执行才好呢?她又一次环视了一遍自己的女兵,眼光最后落定在两个人身上,就坚定沉着地发出了口令:

“穷花儿,小红,出列!”

“在!”“在!”随着两声清脆响亮的回答,两员女兵,英姿飒爽地高挺着胸脯大步走到了队前,面对着小娥并肩站定,听候差遣。

小娥心里在默想:这两个丫头,一个生在山村,一个长在闹市;一个文雅娴静,一个活蹦乱跳;一个说话都要脸红,一个调皮泼辣大方。从性格上看,两人毫无共同之处;但是两人都有一段不平凡的身世,都经历过泰山重压,苦海浮沉,在对敌战斗中,都一样坚决果敢,奋不顾身。那么,今天当着那么多的父老乡亲兄弟姊妹,展示一下我们女兵的胆量和勇敢,单挑这两个人去,相信她们一定能够为全体女兵争回彩声来的。一面想着,一面敛容正色发布命令:

“刘爷将令:范通等二人已经破腹服诛,特令你二人将其枭首号令,不得有误!”

“得令!”两员女兵齐声答应,两手拢胸微微一躬之后,各自掣出刀剑,直奔尸体而去。

自打马富禄的大管家押进校场来,穷花不由得就想起了她那惨遭毒害的爹娘和哥哥来,一股难以抑制的仇恨烈火,从心底燃烧、升起,憋得她满脸通红,恨不得跑上前去,生咬他几口才解恨消气。她的激动浮躁,让两旁的小姊妹发觉了,悄悄儿地扽了扽她的衣服,使她猛醒过来,意识到如今自己是在队列之中,没有军令,凡事不能轻举妄动,就又逐渐地安静了下来。偷眼向人群中看去,只见她奶奶也瞪大了枯涩的眼睛,紧抿着干瘪的嘴唇,怒火中烧,不能克制。及至小虎给了那老狗一刀,掏出心来,穷花儿高兴极了,要不是两旁的小姊妹攥住了她的手,她几乎要手舞足蹈,喊出声儿来。透过模糊的泪眼,见她的老奶奶在用衣襟频频擦拭眼泪,嘴唇一张一翕(x ì戏),呐呐地不知说些什么──也许是在祷告天地,也许是在倾诉她胸中的积怨。等到后来谢三儿故意给范通多受点儿罪,穷花儿倒又觉得小虎的手下过于利索,太便宜了这条老狗了。

如今小娥下达了刘爷的将令,要自己去割下那老狗的脑袋来枭首号令,正中下怀,一声“得令”,三步两步就奔到没了良心的的大管家面前,尽管这是一具血污狼籍、狰狞可怕的尸体,但她全无恐惧,手起剑落,三下两下就把一颗狗头割了下来,就用他的辫子,把它高挂在将军柱的顶端。尽管干这一行对她来说还是初次,也没有师傅传授过,但她却干得十分干净利落。用鞋底儿蹭去剑上的血污送回剑匣之后,手上连一丝儿血迹都没有。

她的大胆勇敢,激起了台上台下一片赞叹声。老穷婆眯着眼睛嘻开嘴,在向人们诉说:

“这丫头,在家里的时候,连只鸡都不敢宰,见了耗子都会吓得尖声儿大叫的呀!”

小红见穷花儿一马当先,直奔大管家而去,只好去割范通的脑袋。她本来就是个大胆的姑娘,生就的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连老虎的胡须都敢捋,斫下个死人脑袋来,本不是什么为难的事情。糟的是范通是个瘌痢头,帽子后面的辫子,原本就是假的,尽管三刀两刀的把脑袋拉下来了,却没有辫子可提,怎么把它挂到将军柱上去“枭首”呢?聪明的小红,见范通的裤腰带已经被谢三儿挑断,就拿了过来,用刀尖把范通的两耳各扎一个窟窿,把裤带穿了进去,提起来,也挂到了将军柱上。号令完毕,收刀入鞘,但是两只手上,都染满了污血了。

把两个恶贼枭首祭了旗,两具无头尸首,下令拖到深山里去喂野兽。校场里面,逐渐恢复了平静。

跪在大旗前面的那五十多名俘虏,离将军柱最近,因此场上的一切,他们看得比谁都清楚。自打听到一声“献俘”,把他们押上场来以后,每一个人都自分这一次是必死无疑的了。凡是当兵的,大都知道征战凯旋以后,“献俘阙下”或者“献俘太庙”是怎么一回事儿。尽管他们全都低头跪着,但是本能驱使他们随时观察周围的动静与变化。范通与大管家的伏诛,怎么开膛破肚,怎么枭首祭旗,他们只须微微地抬起点儿眼皮儿来,就能够看得清清楚楚。两具尸首虽然拖下去了,但是他们依旧胆战心惊,豆大的汗珠子一串串儿往下掉。他们既不是英雄,也不是好汉,一个个全都怕死惜命,后悔不该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只为了贪图一份儿钱粮,当上了乡勇丁壮,落得今天白丢这条性命。他们认定:今天既然是杀俘祭旗,看起来生还的希望是很小很小的,等收拾完了范通和大管家,就该来收拾他们这一拨儿了。由自己即将惨遭横死又想到家里的妻儿老小:于是好些人由惧怕而伤心饮泣,唏嘘之声隐隐可闻。

吴立本坐在将台上,一面看着小虎他们杀俘祭旗,一面冷眼观察着这跪倒的一群都有些什么动静和反应。这时候,他猛地从座位上起立,大步流星地走下台来,在这群瑟缩发抖的俘虏面前立定。尽管全体战俘中没有一个人认识吴立本,但看他端坐将台正中的位置上,可以判定他是这支造反义军的主帅无疑。吴立本用谴责、严厉的目光逼视着他们,他们用惊恐、求饶的眼神仰望着吴立本,有好一阵子,双方都不发一言。半晌儿之后,俘虏中有个机灵点儿的,乍着胆子叫了一声:“大帅!饶命啊!”接着就在地上“嘣嘣”地碰开了响头。这一突如其来的举动提醒了同伙儿,立刻七嘴八舌地全叫了起来:

“大帅!饶命啊!”

“大帅!我不是自愿的呀!”

“我再也不敢来啦!”

“可怜可怜我家里还有个八十三岁的老娘吧!”

他们一面嚷着,一面七上八下地就在地上碰开了响头。好几个人的脑门儿上,登时就红肿起来,流出了鲜血。

这一群可笑又可怜的废物,越是摇尾乞怜,越是令人感到恶心。吴立本鄙夷地撇了撇嘴,斜了他们一眼,一挥手,半威严半生气地怒喝了一声:

“都别嚷了!听我说!”

有如晴空里响个霹雷,嘈杂混乱的叫嚷顿时消声匿迹,一个个像是勾去了魂魄似的戳在那里。他们看到吴立本一脸的怒色,猜想立刻就会有什么厄运要降临到他们的身上,不由自主地又瑟瑟发抖起来。终于,吴立本脸上的怒色逐渐退去,用一种严厉中又带温和的语调讲起话来:

“你们来攻打山寨,叫我们逮住,已经有二十多天了。这半个多月里,根据你们的口供和我们下山核实的结果,证明你们都是狗仗人势一贯胡作非为的歹徒恶人,百姓们早就对你们恨之入骨了。如今皇天有眼,把你们生生擒住,本应该全部杀了祭我三星大旗的;不过上苍有好生之德,念及你们各有妻儿老小,再说,也不是你们存心要跟山寨作对,不过是帮狗吃屎,替别人卖命替死罢了。如今死的死伤的伤,没磕着碰着的没有几个,也算是有了报应。过去的事情,不去管它了。从今天起,只要你们肯立下甘结文书,愿意回家去各安生计,不再替官府豪绅卖命,祸害乡邻,由我作主,就把你们全都放了。家里生计确实困难的,还可以资助一些银钱,回去做个小本儿买卖。不过话得说在头里:回去以后,如果恶习不改,依旧为非作歹,那时候要是再叫我们逮住了,柱子上挂着的那两个就是榜样。听明白了没有?”

“听明白了!”

“谢大帅不杀之恩!”

“谢大帅再造之恩!”

“我们绝不敢再作恶了!”

出于意料之外的宽大,使俘虏们欣喜若狂。发自肺腑的欢呼声,震动了山谷,回音余响,在校场上空久久回荡。吴立本满意地笑了笑,发出将令:

“把他们全带下去,各具甘结。无伤的,轻伤能走动的,天黑之后从前山送出寨去;伤重一时走不了的,暂且留下,等好了以后再下山。去吧!”

“大鸿胪”雷一鸣高呼“释俘”,专管看守的小头目雷一声,带领十几个弟兄把俘虏兵手上捆的绳索都解了。释俘们欢天喜地地站起身来,庆幸自己得到了重生。很多俘虏兵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指天设誓,痛悔前非,表示从今往后,一定要改恶向善,再也不替官府豪绅奔走卖命,再也不做为害百姓的歹徒坏人了。

释放战俘又资助本钱的义举,引起了人们的啧啧称赞,纷纷议论这是亘古以来除了仁义之师绝不可能做到的事情。专管押解战俘的雷一声正要把释俘们带出校场去,坐在将台上的雷家寨族长老爷爷忽然颤巍巍地站起身来,压制不住满腔的激情,高呼一声:

“且慢带走,我有两句话要说!”说着,手扶老竹拐杖,步履蹒跚地就要走下台来。

这是预定的庆典程序中所没有的。雷一鸣怕老族长跌到,急忙过来扶着他走到了台口。雷一声机灵,没等老族长下台来,就把一群释俘带了回来,让他们分三排在台前席地而坐。老族长站在台口,眼望着台下,哆嗦着嘴唇,两眼闪动着泪花儿,好一阵子,这才逐渐平静下来,开始说话:

“今天雷家寨誓师起义,你们这些帮狗吃屎的孬种,要照我老头子的心思,一个一个都应该杀了祭旗才称心。如今吴大帅广施仁义,格外开恩,不单把你们全都放了,生计无着的,还资助本钱。这样发放你们,不要说是你们没有料到了,就是我老头子,也连做梦都没有想到过。这种仁义的做法,亘古以来是不是有过,我老头子没有上过学读过书,不知道。不过我上了几岁年纪,,早年间朝廷官府是怎么对待我们畲家的,趁此机会,我觉得应该对你们说说。省得你们好了疮疤忘了痛,过了火焰山就扔了芭蕉扇,得恩不知恩,得福不知福,放回去不到三天,把吴大帅对你们的仁义忘了个一干二净,不单有恩不报,反而恩将仇报,又去投靠官府豪绅,再来攻打我们山寨。那可就一错再错,不可救药了。”

老爷爷说到这里,陷入了沉思,全场上下,鸦雀无声,一片寂静,每一个俘虏,都张大着眼睛,仔细谛听老爷爷所说的每一句话。

“我是乾隆五十六年辛亥三月出世的,今年整整八十四岁了。”老爷爷在沉思中想起了往事,止不住心酸。“那年头,人人都说是乾隆盛世,天下太平,六畜兴旺,五谷丰登。可有谁想到,就在那个太平盛世,我们雷家寨竟会遭到一场争些儿灭种的惨祸浩劫呢!”

老爷爷的眼前,展现出一幅悲惨的图景,禁不住神色凄然起来,两滴浑浊的泪珠儿,突然夺眶而出。

“说起我们畲家,你们家住舒洪镇附近的人,也许听人说起过,还是顺治十一年甲午从丽水迁到这白水山来安家落户的。算起来,到今天已经二百三十年了。那时候,只为我们畲家不肯剃头留辫子,给扣上了一个反抗朝廷的罪名,叫官兵给追杀得没处可逃了,这才不得不挑上锅碗被褥,背着儿女,爬山越岭,逃到你们缙云地界来。其实,丽水缙云,都是他大清朝的天下,丽水住不下去,缙云也一样难以谋生。我们畲家,人数不多,但是野蛮、不开化、好作乱犯上的名声却大得很。我们的祖先一路上逃过来,没有一个乡官地保敢于点头让这些‘脑后长着反骨’的人落脚。最后,来到了这座高高的白水山。那时候,白水山山脚下只有几户人家,半山腰以上,还是野兽的天下,没人敢住。我们畲家,祖祖辈辈受官家欺凌,一向都是在深山冷岙里筑寨子居住,靠打猎和种苞萝、番莳①过日子。逃到缙云来,别处没地方好落脚,只好偷偷儿爬上了白水山,悄悄儿地住下来了。那一年,从丽水逃过来的畲家有两支宗族:姓雷的住在西坡,姓蓝的住在东坡。这就是今天的雷家寨和蓝家寨。

……………………

①  苞萝、番莳──缙云方言,即玉米、白薯。

“我们的祖先在白水山落脚谋生,开荒打猎,建房筑寨,日子慢慢儿安定下来了。那年头,山荒主不荒,荒山不荒主,再高的山,哪怕是从来没人进去过上去过,山主却是有的。我们在白水山上开出了荒地,赶走了野猪,种上了庄稼,刚刚够我们自己吃的,收租的大东家、二东家们带着家丁打手也就踩着我们踩出来的山路涌进寨子里来了。没办法,种地的交地租,打猎的交山租。辛辛苦苦好不容易攒下的几张皮子,几斗苞萝,又挑到人家家里去了。谁叫我们住在人家的山上呢?人家手里,攥着官家发给的文书,盖着豆腐干儿大的朱红关防啊!

“官府里说我们是‘化外之民’,不单不许我们读书赶考,一应赋税徭役,却又比‘化内之民’要重一倍还多。我们身受着官家和东家两重(chón ɡ)重(zhòn ɡ)压,累得弯腰驼背,还是喘不过气儿来。一百多年中间,听老年人传说,抗租抗税的事情大大小小有过不下一二十起。每次闹事,总是官家派了衙役兵卒进山来逮人,押到县里去判个‘反叛’的罪名,砍头示众,才算完结。少的一次两三个,多的一次几十个。每逮走一次人,就给我们多箍上一道金刚箍,我们畲家的日子也就更加艰难一步。我出世的那年,重重重压已经把我们畲家压得喘不过气儿来,日子也到了快要过不下去的地步了。

“我记得很清楚,自从我出世以后,一直到我八九岁,家里就很少有盐吃。番莳丝、苞萝羹,都是吃淡的。实在咽不下去,就咬一口辣椒往下压一压,吃得我天天流鼻血,骨头软得三岁不会站,五岁不会走。在咱们浙江省,咸盐不是什么宝贝东西,为什么会那么缺呢?原因就在于官家借此压我们。也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给出的主意,说是我们畲家的骨头太硬,性子太野,要败败我们的火气,下令各地的官盐店,一律不许卖盐给畲家。我们要吃盐,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拿麝香去换。他们只知道白水山上出麝香,哪儿知道我们要得一个麝香,也是难上加难哪!好不容易得了一个麝香,拿到镇上,也只能换几斤盐。有人翻山越岭到他乡外地买几斤盐回来,道口上叫衙役吏卒查到了,就说是贩私盐,轻的逮进衙门里去打板子、坐班房;重的在县前枷号示众,三天五天下来,不死也得脱层皮。那年头,我们寨子里咸盐简直比金子还贵,一个十八九岁的大姑娘嫁出去,能换回三斤两斤盐来,就算是很客气、很运气的啦!

“到了嘉庆五年庚申,官家对我们畲家山寨卡得更紧了。寨子里差不多家家户户都断了盐。二十多岁的小伙子,连半山坡都爬不上去,更不用说开枪打猎追野兽了。腊月底年节前,雷家寨和蓝家寨有几个人偷偷儿逃出缙云县地界,买回来几十斤咸盐,围在贴身的扎包里;大年三十儿半夜间悄悄儿摸回寨子里来。偏偏冤家路窄,半道儿上碰见二东家的带着几个家丁打手进村来讨账刚回去,两下里碰了个正着。家丁打手们上前一搜,从身上搜出了咸盐,就一根绳子把这几个人拴成一串儿带走了,只有一个拉在最后面的没被二东家看见,逃了回来。大伙儿一听,肺都气炸了,官家逼得我们大过年的连咸盐都吃不上,这样下去,不是明摆着要往死路上逼我们吗?大伙儿一商量,千死万死,反正只能死一次,与其叫别人卡住脖子活活掐死,不如豁出这条命去干它一场,杀他一个够本儿,杀他两个赚一个。为首的到两个山寨里去筛起锣来,登时聚了有三百来人,大人孩子,男的女的都有,手拿刀枪棍棒,连夜下山去了。那一年我还只有十岁,爹爹不叫我去,我趁他错眼不见,忙乱中混进了人群里,也下了山。我们到了舒洪镇上,砸开东家的大门,杀了他全家,放出被逮走的亲人,临走一把火把他的房子点着了,最后又把他开的盐店抢了个精光,这才退回到山寨来固守。

“自古以来,都是官绅勾结,官官相护;杀了绅家,抢了富家,官家当然是不会善罢甘休的。他们开了好几百官兵来剿山,把两个寨子团团转围住,双方僵持了足有两个多月。后来官兵见我们山寨防守牢固,攻打不下,就在一夜之间,把兵将全部撤走,合力攻打蓝家寨去了。我们山里没有读书人,有人会几套拳脚,有人会弯弓射箭,也不过都是用来对付野兽的,带兵打仗,全是外行,不懂得这是官兵施的围点打援之计。雷、蓝两个山寨,世世代代做亲家,姓蓝的有了女儿,长大了以后总要嫁到雷家寨来,姓雷的有了女儿,长大了也只能嫁到蓝家寨去。如今蓝家寨吃紧,雷家寨人能够坐视不救么?为首的当即点起一百多号人来,打开寨门,去蓝家寨攻打官军的后路。没想到还没走到蓝家寨,就在半道儿上中了埋伏,死了一多半儿,逮走了一小半儿,全军覆没了。官兵趁势掩杀,攻进寨子里来,见人就抓,见房就烧。蓝家寨人见隔山火起,知道这边山寨已破,慌乱中无心守寨,也叫官兵攻了进去。两个山寨,除了当场杀死的不算,男女老少,叫官兵逮走的就有八百多人。解到县里,就在隔溪南校场旁边的溪滩上按叛匪论罪全数斩了。那血水流到溪里,半条溪水都是红的。直到今天,县里人还管那个溪滩叫做‘八百溪滩’。──你们想一想吧,他们官家是怎样对待俘虏的,我们义军又是怎样对待俘虏的。‘天凭日月人凭心’,你们手拍良心想一想,我们吴大帅要是也跟官家那样对待俘虏,你们就是有十条性命,也别想活着回去啦!

“那一次,我是藏在一个樟树洞①里才躲过那场浩劫的。等到官军退去,我从樟树洞里爬了出来,回到寨子里,逃出命来活着的人已经不多,没有烧掉的草房,连一间完整点儿的也没有了。

……………………

①  樟树洞──大樟树遭雷击以后,树干中空,当地人称为“樟树洞”。

“我不想在这里详细讲述两个畲家寨子经过这一番洗劫之后是怎么一点儿一点儿生息繁衍恢复起来的。今天我不怕勾起伤心给你们细说这一段往事,有两种意思在内:一者要你们知道一点儿我们畲家历年来受到的千难万苦,今天跟吴大帅合兵一起举旗造反,不是我们命贵眼高想做官当皇帝,实实在在是官家逼迫、豪绅压榨到了无路可走的地步不得不走上这条路了;二者是要你们醒悟到把你们统统放了的原因,不是怕日后官府来算账,也不是你们这些人一身清白不该当杀头问斩,实实在在是我们大帅起仁义之兵,举仁义之旗,行仁义之事。我们造反,归根结底是要大家都能够过上安生的好日子。把你们杀掉,坏人倒是可以少了几个,孤儿寡母,反倒又增加了。如果你们能够痛改前非,回头是岸,放下屠刀,还是可以立地成佛的。这样,把你们放了回去,孤儿寡母不会增多,坏人减少了,好人还多了起来,这不是更好吗?你们回去以后,不单要时常想到大帅的这一番心思和恩情,还要时常把这一番意思去对你周围的人多讲讲,让大家也都明白雷家山寨的义旗是为受苦的老百姓打天下才举起来的。只要你们能够做到这两点,大帅的这一番心思就算没有白用,我老头子的唾沫,也就算是没有白费啦!”

悲惨的史实,伤心的往事,剀切的言词,仁义的对待,种种复杂、矛盾、新奇的所见所闻,不单感动了那一帮为非作歹有罪有恶的俘虏兵,也激励了男女义军和在场每一个乡亲的斗志和信心。很多俘虏兵捶胸顿足,痛哭流涕,指天设誓,痛悔前非,表示从今往后,一定要改恶向善,再也不替官府豪绅奔走卖命,再也不做危害百姓的歹徒坏人了。

俘虏兵流着眼泪被押了下去,老爷爷也被搀扶着回到台上落座,全场上下还沉浸在一片交织着痛楚、愤慨与仇恨的复杂心情中。典礼到此即将结束,马上就要进入献技游乐的尾声了。“大鸿胪”眼看军民上下的心情都很沉重,需要冲淡一下,就赶紧高唱:“誓师结束,典礼完成,呈献技艺,军民同乐!”

令旗一摆,台下男女战士各各后退,闪出一块空场来。紧接着响起了咚咚战鼓,三星旗下,操演开始。

先是刀牌手对长枪手,一共二十个人上场,每方十个。步军操练演武,虽然跟戏台上的打出手大不相同,但有一点却是一样的,那就是“真刀真枪,不准伤人”。看起来,枪如游龙,刀如闪电,枪杆子打在盾牌上,啪啪作响,刀牌手挺刀猛冲,满地上乱滚,其实练的只是机警敏捷,眼明手快,并不真劈真扎。一来一往,斗了有十来个回合,双方一齐呐一声喊,各各刀枪齐举过头,算是敬礼谢场,就转身回头,退下场子去了。

其次是弓弩手表演射箭,八个人上场,各执强弩硬弓,每人三箭,站在百步之外,就以高悬在将军柱上的两颗人头作靶子。弓弦响处,三箭齐发,二十几支箭把两颗脑袋射成了刺猬一般。弓箭手们博得了一片彩声,也下场去了。

接着表演空手入白刃。两个人上场,都光着上身,一个使单刀,一个空着两手,什么也没拿。步战当中,最难的莫过于空手入白刃了。这一手功夫,专门练的是“躲”、“踢”、“夺”这几宗本事。一方面,要严密防范,仗着身子灵活,运用跳、跃、腾、闪诸种解数,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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