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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2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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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撞着那两扇红漆的大门儿。

这时候,打西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哨官带着二百多绿营兵赶来救援了。县前街并不开阔,几百人在那里混战,就已经跟人粥似的施展不开手脚;再来二百兵,怎么打?刘保义略一犹豫,急忙调过一百人来,把援兵截住,就在街口厮杀。同时大声喝令所有没有兵器的乡民和受伤的人统统撤出战场,转移到城外去。衙门口略为空旷了一些,战斗的双方也比较能甩得开胳膊抡得圆兵器了。

如今的状况是:衙门口的两名哨官,带领一百多名军士对付二百多乡民;而县前西街口的二百多名绿营兵,却又叫一百多名乡民给堵住了,过不来。混战中,双方各有死伤,但依旧是相持不下的局面。十几名找不到家伙的乡民,抱定了那根火刑注,还在用力地冲撞着大门,每撞一下,大门抖动一阵子,哗哗地往下掉泥皮尘土,却怎也撞不开。显然是里面有人把大门儿顶得更结实了。

刘保义注视着战事的进行,认为僵持的时间越长,则对我方越加不利,因此必须速战速决。猛一抬头,见头顶上乌云翻滾,就在双方杀得天昏地黑的时候,谁也没有注意到炎炎赤日已经被浓厚的乌云所遮掩,隐隐的雷声预示着一场倾盆大雨即将降临。因此,不论是否能够取胜,战事必须在大雨到来之前结束,并撤出县城。情况的突变加上天气的突变,要求他当机立断,变换策略。稍一思索,就派一名亲兵到大牢面前去传令:不论是否已经得手,急速回兵,到县前来对二百名绿营兵从东西两面夹攻,务求全歼。

果然,不到一顿饭工夫,绿营兵身后喊杀之声大作,面前的绿旗兵顿时乱了营。刘保义心知这是自己的援兵到了,大叫一声:“弟兄们,随我来!”就舞起双刀,冲进了敌阵,乱砍乱杀起来。

绿营兵左冲右突,两头挨打,腹背受敌,无法冲出。刘保义的两把刀又像风车似的就地滚来,碰到的受伤,挨着的送命,直杀得绿旗兵鬼哭狼嚎,东倒西歪,躺得满街上都是。就在这即将大获全胜的时候,忽然一百名绿营兵从正对衙门口的水门街冲了进来,又抄了刘保义的后路了。

原来,带兵来救援的那位哨官,见自己被人堵在街路上厮杀,无法驰救被困在衙门口的那两位同僚,就分出一半儿人马来,从小胡同里向南穿到了溪边,再从水门洞中冲了过来,断了义军的后路。一个包抄,一个反包抄,双方的人马都分成了三处,人数也大体上相等;势均力敌的厮杀,一时间更加难分轩轾上下。这种混战的局面,可以说是一种双方同归于尽的打法,正是义军举旗之初所绝对禁忌的。刘保义略一思索,就派一名亲兵到另两处去传令,自己的人马却逐渐向东撤退,守住了从衙门口通向东街和水门街的通路。

不久,雷一飞和谢三儿的飞虎兵撤出了衙门口,往东去了。两位哨官挥兵掩杀,却叫刘保义挡住了去路。接着,雷大嫂带领的蝴蝶兵也撤出了战斗,不慌不忙地往东去了。清兵追来,也被刘保义挡住了去路。

这时候,那抬着火刑柱撞门的十几位乡民,见自己人逐渐离开了衙门口,而大门始终没有撞开,有些于心不甘。但是背后没有自己人保护,清兵却举着刀枪扑上来了。这十几个人,一是手里全没有兵器,二是没有撞开大门心里窝火儿,就红着眼睛红着脸,不单没有后撤,反而掉过头来,抱定了那根圆木杠,奋力向清兵撞去。这件奇怪的兵器,由十几个人共同操作,力大无比,撞着的送命,碰着的丧生,每次撞去,怪叫着倒下的都不止一个两个。他们在衙门前横冲直撞,所向披靡,不光是在火头上,又正在兴头上,哪儿听得见刘保义叫他们快撤?他们见自己的兵器厉害,就只顾拣那人多处冲去,反而跟刘保义的距离越拉越远,变成孤军深入了。

兵器这个东西,有长短、粗细、大小、轻重的不同,除了孙猴子的“如意棒”,总是各有利弊。十几个人捧定一根大木杠,捅着了固然厉害,躲开了却是一点儿事儿也没有。因此,不多一会儿,这件神奇的兵器暴露了弱点。在哨官的指挥下,盾牌兵的单刀就地滚来,使他们顾此失彼,互相难于协调,再加上木杠过重,掉头困难,动作幅度大而速度慢,因此立时陷入重围,纷纷中刀倒下,包括那个不知名姓的大汉,都被官兵横拉倒拽地捉过去了。

这时候,刘保义身边只剩下了不足五十个人,仗着街面狭窄,且战且走,慢慢儿往东退去,根本无力去救援由那个不知姓名大汉所带领的乡民们。看看退到了李氏宗祠前面,这里是一个开阔的去处,南面临溪,忽然平地里刮起一阵狂凤,直冲西边吹去,登时飞砂走石,刮得官兵们睁不开眼睛,掩面不迭。风过处,从祠堂的大门洞里、溪边的堤岸下面,猛然冲出来两股人马,为首的一个飞舞铜锤,一个高举猎叉。刘保义也返身掩杀,三面夹攻。官兵们刚张开眼睛,忽见斜刺里兵从天降,措手不及,被杀了个落花流水,纷纷返身往西而逃。刘保义虚追了一阵,下令收兵,快速撒出城外。

东门城门洞开,城上城下都是花蝴蝶们把守着。人马撤出了城外,花蝴蝶们也飞下了城来。月娥看清所有的人全出城了,这才手起一剑,把吊着千斤闸的大粗麻绳砍断,石闸掉了下来,封死了城门。──林炳精心设计的这道机关,第一次使用,就把官兵自己堵在城里了。

一行人到了东门外李鋕墓前,只见石人石马的四周,坐着、站着、躺着的全是人。其中除了撤下来的轻重伤号之外,还有下山接应的吴立本、雷一鸣、小虎、本厚等近一百来人。

经查点,求雨行列中轻重伤号四十六人,阵亡三人,其中多半儿是沿路投入而又手无寸铁的乡民。去攻大牢的一百人中,由于牢门坚固,狱卒闭门死守,除了四面放箭之外,不见人面,不单没有攻开,还有不少人中箭负伤,因此并未得手。要照下山来接应的小伙子们的主意,不如杀他一个回马枪,二次攻进城去,砸开大牢,救出本良,才能得胜回山。他们这些人,大都是上次进城来打官司的吴石宕小石匠,今天连一刀一枪都没有砍杀,憋足了的劲头无处使,实在有点儿不甘心就此掉头。刘保义说:打仗只可一鼓作气,乘胜追击。今天大家已经疲乏,伤亡也不少,城里又有了准备,再去攻城是消耗实力,为兵家所不取。再说,暴雨即将倾盆而下,雨中作战,利于守而不利于攻。今天进城,一者救出了“小旱魃”,二者抢了县里仓廪,三者死伤了许多官兵,四者还为全县百姓指出了谁是真旱魃,而且歪打正着,果然“求”来了一场好雨,成绩和成果都不算少了。今天先给金鸡太爷报个信儿,暂且寄下他的这颗脑袋,下次再来取也不算晚。小伙子们要是有劲儿没处使,这一百挑稻谷,正等着人去挑呢。说得大伙儿都笑了。

估计官兵们不敢出城来追,但是为了防备不然于万一,还是作了准备,由刘保义带人断后,前面由立本带人开路。中间是一百条扁担和抬着扶着的死伤弟兄,由花蝴蝶们来回照料。三面奇怪的大旗,迎风飘扬飞舞,一路上招来了不少乡亲们惊疑的眼光,不知道这是什么样的大军和人马。半路上加入的乡亲们,回到了本村,纷纷端出茶水来殷勤招待;受伤和死亡的,立本都叫留下了粮食、记下了姓名地址,准备日后再送银两来。有的人杀了官兵,怕日后不得安生,要求入伙儿,立本也叫留下粮食,安顿好了家小,随后再上山去。

乌云越压越低,狂风越刮越猛。一行人紧赶慢赶过了双龙村,刚爬上大玉岭,瓢泼的大雨就没头没脑地倒了下来。对于这些叛逆的山民来说,燃烧在心头的熊熊烈火,决不是狂风所能吹熄、暴雨所能浇灭的。道路艰难,探索着道路前进,风雨狂烈,决心跟风雨抗争到底。在这样的人们面前,赴汤蹈火尚且万死不辞,区区风雨,正好借此机会沐浴一番,冲掉长途跋涉的尘土,洗去奋勇激战的油汗,让火热烦躁的身子清凉舒爽一番,真是其乐也无穷!

但是他们并不是空手撤退回山,行列中还有一百条扁担挑着近二百袋稻谷。这可是山寨上几百名义军赖以生存的军粮啊!干燥的稻谷,每袋可装一百五十斤。匆忙中装的麻袋,加上又是一个人挑两袋,因此每袋大约都在一百斤上下。如果在瓢泼大雨中继续前进,一百斤稻谷就会变成一百五十斤甚至更重。因此,人马到了大玉岭凉亭,立本当机立断,下令凡是挑粮食的,一律把麻袋码在凉亭里面,等待大雨稍微小一点儿了,再把肥腿儿的长裤脱下来,把两个裤脚一系,一条裤子就能够装上四五十斤稻谷。这样化整为零以后,即便大雨一时间停不下来,这帮憋足了力气的小伙子,也能够把它转运上山的。

第五十七回

泽国瘟官,安居高楼观洪水度新曲

疠乡愁女,夤夜进城拜菩萨烧头香

白云道人果然是个神通广大法力无边的大罗真仙。自从他五月二十二日在县衙门前面登坛作法祷告天地祈求甘霖以后,在他指出旱魃就是金太爷的同时,立即风起云涌,阴霾满天,电光闪闪,雷声隆隆,大雨倾盆,如泼如注,不出两个时辰,早已经沟满壕平,溪水猛涨,半年苦旱,一天之内就解除了。

但是老人们都说:大旱之后,不宜暴雨。因为干旱久了,坡地的泥土变硬,好像在地表盖了一个大锅盖,大雨来不及渗透到地下根系所及的深土层里去,却把表土冲刷得干干净净;而在水田里,土地早已经板结龟裂,禾苗蔫枯,一阵暴雨,把禾苗都打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稻子这东西,只要一倒伏,就再也灌不上浆,到了收割的时候,只好收一些空壳儿的瘪子了。

不过话还得说回来,天旱得这么厉害,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一场及时雨,就算是减产三成五成,也比颗粒无收要强得多了呀!更何况从此以后,溪水、井水,全都满满堂堂的,吃水用水,再也不愁了呢!

凡是亲眼看见过白云道人作法祈雨的乡亲们,都说自打小时候起始,求雨的场面也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次了,但谁也没有见过有像这么别开生面的法师和这种闻所未闻的祷词的。很多人都说,白云山白云洞本来就是神仙居住的洞府,白云真人既然来自白云山,道行高深,自然是不在话下了。先不说他别具慧眼,人妖分明,能从芸芸众生中认出旱魃的化身;也不说他会腾云驾雾,能从那么高的半空中飞身而下;单说他求雨的神通,就算得是奇而又奇,非比一般的了。他连法水都没有洒一点,只是吹一阵筚篥筛一阵锣,唱了那么几句,登时就狂风大作,阴云四合;等到吓跑了“旱魃”,大雨也就倾盆而下了。这不是货真价实的呼风唤雨,又是什么呢!

人们惋惜的是:白云道人那么大的神通,加上田二相公那么高明的武艺,都没能把这个“旱魃”抓住,可见这个妖孽,颇也修炼过一阵子,倒还有几分道行。只怕它当众出丑之后,老羞成怒,又生出别的花样来祸害百姓,那可受不了,那可就真正没法儿活啦!

五月二十二日那天,白云道人呼风唤雨,大显神通。据亲眼所见的城里人传说,清早起来,一直到中午,都是朗朗乾坤,炎炎赤日,大地如火如焚,连一点儿云情雨意也没有的。等到白云道人一登坛作法,催动了咒语,午时正布云,未时正降雨,从未正到酉正,雷霆大作,暴雨如注,足足下了整两个时辰,方才一声霹雳,大雨立刻停止了。就这一场暴雨,丘丘田水都满得往外流,全县的旱象立刻解除了。

大雨一停,勤劳的庄稼汉立刻就已经披着蓑衣扛着锄头赤着脚下地去。尽管坡地上没存住多少水,但是稻田里丘丘田水已经满了。他们给稻田做好了水平畦口,以便水量太多了可以自动排出,又扶起被风雨推到了的旱庄稼,这才满心喜悦地回家去吃晚饭。

大雨停了约莫一个时辰之后,接着从戌正到第二天卯时,又下了五个时辰的牛毛细雨,伴随着阵阵斜风,雨点儿打在窗户上,淅沥淅沥的又凉爽又好听。

人们躺在床上,想到老天爷确实体恤子民百姓的的疾苦,先下一场暴雨,让水田和溪涧中都存满了水,再下一场小雨,让坡地上的旱庄稼也能够吃饱喝足。这一方面固然是老天不负有心人,而最主要的,还是白云真人的法力无边,才能这么及时、这么合适地降下这场喜雨来呀!

于是人们在和风细雨中满足地、感激地、放心地安然入睡了。朦胧中,他们梦见了禾苗盛长,五谷丰登,交了地租田赋,一家老小都能够吃得饱饱的,穿得暖暖的;瓜棚下,小河边,到处都是大人孩子的欢笑声,好一派农家乐的田园美景啊!

但是世界上的事情,有称心的,也有不如意的。称心的时候,正月里娶了媳妇儿腊月里就生儿子,双喜临门,一家子高兴;不如意的时候,屋漏偏逢连夜雨,放屁都会打破脚后跟;盼什么,没什么,怕什么,却偏来什么:乡亲们都害怕旱魃不肯善罢甘休不是?翻新了的灾难,果然又降临到百姓们的头上来了。这真是:刚爬出火坑,又跌进了汤锅,当百姓的,苦难深重啊!

第二天吃早饭的时候,小雨停了,云层薄了,天色开了,眼前突然为之一亮。俗话说:“亮一亮,下一丈。”这话也许真有些道理。辰时以后,风力渐渐加大,凝结成垒垒大块的乌云飞快地飘动,闪电时现,雷声隐约,浓黑的乌云越来越厚,也越来越低,好像一口大锅,沉甸甸地扣在人们的头顶上,伸手就能够摸得着、顺手就能够撕下一片来似的。抬头看看天,千口百舌说的是一句话:“老天爷!雨水够啦!可别下啦!再下,可就要涝啦!”

可是老天爷好像并没有耳朵,无动于衷,也好像故意要跟人们作对似的,一声霹雳,狂风过处,大雨又哗哗地倒下来,而且是越下越大,无尽无休。隔着雨帘望去,只见无数水柱,白茫茫一片,无论是远山近水,全都看不见了。

随着暴雨的二次降临,人们心头的喜悦和满足,消失了;眉梢嘴角的笑意,溜走了。代之而起的,是忧虑、恐慌、苦恼和不安。久旱逢甘雨,本来是好事;可是这种甘雨下得太多了,就会变成苦雨,积水成涝,会给人们带来灾难哪!

暴雨又下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分,方始稍停少歇,又换成了微微风、毛毛雨。庄稼汉的心是长在地里的,在家里怎么坐得住呢?趁着风雨减弱,赶紧披上蓑衣,又到地里去转转看看。水田里的水已经太多,水平泄水口大小,水泄不出去,禾苗快要没顶了。于是不得不把畦口挖开,让田水排出去。坡地上,经过两茬儿暴雨冲刷,表土流失严重,庄稼露出了根儿,又趴倒在地上了。庄稼汉们心疼地扶起每一棵禾苗,培上土,用脚踩实。对这场“及时雨”,他们有点儿不满意起来了。直到天色漆黑,他们方才回到家里,一边骂着天,一边端起了饭碗,脾气也明显地暴躁起来。

掌灯以后,一种传说不胫而走,都说白云真人法力是大的,但是那天为了逮“旱魃”,从半空中飞身而下,接着就是一场混战,因此法事只作了一半儿,把龙王爷请了来,却没把龙王爷送回去。于是乎,这场雨也就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才能停歇了。解铃还需系铃人,除非把白云道人请来,把龙王爷送走,这场大雨才能止住。可是,通缙云县,又有谁知道这个白云道人原住何方、现在何处呢?

在乡间,灯油灯草都是宝贵的。议论了一阵儿之后,谁也没地儿找这个白云真人去,只好带着焦急、忧虑和不安上了床,而把希望寄托在明天一早起来,满天云消雾散,风停雨歇,红日东升,依旧是一个朗朗乾坤!

那年月,龙王爷替阎王爷掌管着庄稼汉的生死簿,是旱是涝,全得所他的。“人不可与天争”嘛!除了干着急,就只有干忍着,此外,又有什么善策良谋可以解愁救苦呢?

两场大雨,山洪暴发,溪水猛涨,恶溪上游方圆几十里之内的雨水,一下子全涌到了浅窄的河床里,无法容纳,只好爬上两岸,向低洼的地方泛滥而去。半夜里,住在溪边的人家就进了水,不得不摸着黑儿把怕淹的米面油盐衣服被褥之类搬到楼上去。住房地势略高一些的人们,心里坦然,半夜里也就没起来查看,等到一觉睡到天亮醒来,房间里已经水深过膝,不单找不着鞋,连箱子柜子凳子之类,也都飘起来了。

缙云地区涨大水,有一样怪:那水并不是从河里溢出堤岸之后涌进屋里,而是房内四处的地下往上冒水,好像房间内到处都是泉眼儿似的。转眼之间,平地水深三尺,并且不断上涨,任凭你富贵人家的围墙砌得再厚再结实,也不能把洪水挡在墙外。因此,关于缙云县的洪水,当地有许许多多的神话传说:有说缙云县的山都是空的,里面蕴藏着大量的水,每隔十一年,就要放出一座山的存水来;有说缙云县的地下,有暗河与大海相通,洪水是来自大海的。事实上,每次发大水,那水冰凉彻骨,有一股子难闻的腥臭味儿,而且色黄而浑浊。有时候,大水过后,会有一个地方的良田或平地变成几丈深的深坑。人们说:那就是洪水的来源和出处。不管怎么说吧,反正山区发大水,跟平原地区很不相同:平原地区,那水是一寸一寸地住上涨的,只要不是黄河决口,一泻千里,往上涨的速度一般很慢;山区发大水,只要水一进屋,就会连搬东西都来不及,转眼之间,就会从水深三尺变成水深一丈,能逃出一条命来,就算很不错的了。

山区发大水,虽然来势凶猛,但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大部分人家,离山都不远。最大的大水,只能把山谷填满,却不能把山头淹没。因此,只要手脚麻利点儿,不怕雨灌水泡,搬出点儿东西来,逃到山头上去,生命还是可以保住的。

五月二十四日,天色微明,雨点儿又逐渐加大。金太爷还在睡梦中,小跟班儿的就隔着门儿来回活:县衙门里,已经水深三尺了。金太爷一家,包括姬妾丫环在内,全都住在内衙最高的中厅楼上,因此楼下进水,他依旧安然高卧,什么也不知道。听到回话,他也不觉得着急,一面吩咐下去,叫把签押房和内书房的要紧文书档案统统挪到中厅楼上来,并没有着忙。

缙云县的历任县太爷,都是住在楼上,而且是衙门里最高最结实的一座楼上,其原因,就在于缙云县每隔十一年总要发一次大水,而历次洪水的最高水位,都没有超过这座楼房的楼板去,因此尽可以放心大胆地继续睡他的回笼觉,根本就不想起床的。

天色大亮以后,金太爷才慢慢儿穿衣起床,然后推开窗户,凭栏而坐,看看洪水来势是否凶猛;以便决定下一步的行止。

天亮以后,第三茬大雨又倒了下来。水位不断提高,县前街已经水深九尺。水浅时能背出来的老人孩子,能运出来的细软财物,这时候大都己经转移,把魁星阁、观音阁、城隍山这些万无一失的高地广厦挤得满满的。老人们坐在随身带来的衣物包袱上,叹息着;孩子们躲在母亲的怀抱中,号哭着;而更多的人,则身穿湿衣湿裤,拥塞在大殿门口,透过那层层雨帘,看着急流冲击下触目惊心的场面而扼腕跺脚。他们感到揪心似的难受,他们同情那些在洪水中飘流挣扎的人,但是又有什么办法呢?爱所不能助、力所不能及呀!

缙云东门城门外头,有一块屏障似的山崖,直插入狭窄的道路中间,人们从东面走来,只见山崖,不见城门,正好把东门以里半个县城遮蔽在它的怀抱之中。对于这块妨碍进出的山崖,厉任县太爷之所以不把它炸掉来展阔道路,不是没有原因的。有了这么一道天然的屏障,滚滚洪流从上游急剧下泄,先冲到这块山崖上,就折而向南,再冲到县衙门对面的面前山即横山上,又折而向西。经过两冲两折,急流的冲劲儿就减少了多一半儿,东门以内的许许多多民房,也就可以免遭冲毁了。

缙云城里,尽管每隔十一年总要发一次大水,有时候,那水位超过了沿街店面铺房的楼板,但由于有东门外的天然屏蔽,并不首当其冲,最多只因浸泡时间过长而倒了一些土墙,而房屋被冲走的情事并不多见。

不过县城以东的恶溪两岸,就不是这个样子了。有的时候,洪水半夜里进屋,大人小孩儿都还在睡梦之中,走避不及,只好逃到楼上。大水继续上涨,最后连楼上也淹没了,就只好撑着雨伞爬到房顶上去坐着。一个巨浪打来,四周围墙倒了,再一个洪峰冲来,整座四面无靠的低矮楼房,就会像一叶扁舟似的被卷入滚滚激流之中。无法逃脱的一家老少在房顶上号哭着,呼唤着:  “救命啊!救命啊!”但是,在这么急如此深的洪流中,又有谁敢去营救他们呢?屋顶在浊流中飘荡,在漩涡中打转儿,最后撞到像东门外面那样的山崖上,于是屋顶散了架,人也落了水,救命的呼声也不再晌起,这不幸的一家,就连人带屋永远地消失了。

除了房屋之外,在洪流中冲刷而下的各种各样东西中,最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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