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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2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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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快回头去做好人”。要是做了亏心事的香客,见了这副楹联,准会大吃一惊,吓一大跳,再也不敢去迈那条一尺多高的高门槛儿了。
迈进了门槛儿,门内两侧是黑白无常的泥塑像,每个足有一丈多高,头上戴着“一见生财”的尖儿高帽子,一手拿着标有“捉拿”字样的牌票,高耸着的肩头搭着铁链儿,加上那两条倒挂眉毛、一双眍䁖眼,确实能够叫那些做了亏心事的人望之生畏。
走进仪门,东西两廊是判官小鬼和手持水火棍头戴瓦楞儿帽的衙役塑像。庭中东面有一个大化纸炉,西面有一个大香炉。
大殿正中,神座上供着胡深的木雕坐像,比真人略为高大一些,穿着丝质金绣的大红龙袍,白面长须,手执纸扇,微带笑容,一副长者风度。神像的头顶上,也挂着几块牌匾,写着“威灵显赫”、“有求必应”、“诚则灵”之类的巨大金字。
神像前面的供桌上,有个其大无比的大香炉,里面插满了香。香炉两旁,放满了各色时新果子和鸡鸭鱼肉之类的精美菜肴。供桌前面,是一座生铁铸就的大烛台,高矮三层,前后三爿蜡扦儿,一共能插几十支蜡烛。由于香客太多,也为了借此收益,刚刚点着了的蜡烛,只要香客一转身,就会被庙祝吹熄拔下,装进一个大箩筐里去了。据说单是这种残烛,每逢初一、十五进香的日子,就能收入好几筐。
翠莲等三人走进大殿的时候,已近辰时。这时候,不要说是烧头香,就是第一百名,也只在以外不在以内了。原因嘛,一者今天正好是十五进香的日子,二者由于瘴疠流行,到这里来烧香许愿的人也就更其多些。在无可奈何中,三位女香客只好把自己的供品拿出来,陈列在供桌上,然后点燃了香烛,在蒲垫上双膝跪下,手执清香,顶礼膜拜。
这三位香客,各人有各人不同的心思,因此在城隍面前,所祷所求也就各不相同。
金银大嫂只为伴送瑞春而来,是个陪客的角色;她自己没有父母子女,男人在典当里混得还算不错,也没有害病,这会儿她想到的,只是东家的恩情。她跪在正中间,大声地祷告着,希望城隍老爷为她东家消灾降福,早日痊愈。
瑞春是吕敬之的独生女,从小受到双亲的宠爱,如今父亲病重,刚五十多岁年纪,就将不久于人世,不禁使她忧心如焚,两眼饱噙着泪水,礼拜再三,这才呐呐良久,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心愿:愿意减去自己十二年寿数,增添到她父亲身上。要是城隍老爷感念她的一点孝心,慨然允诺,她父亲的身体从此霍然而愈的话,今年过年她一定以生猪生羊全鸡全鹅来谢恩还愿,还要在庙里唱三天大戏以示庆乐。
翠莲的心情更其复杂,她名义上是为父亲禳灾祈福而来的,但是心里的实情,却不如说是想到林焕的成数要比想到父亲的多得多。这种心思,本来只有她自己心里明白,如今跪在城隍面前了,这种心思是不是要和盘托出呢?又应该怎样婉转地、恰如其份地、完完全全地把自己的心思细诉给城隍老爷听呢?这样的心思,能够说得出口么?这样的愿心,能够得到城隍老爷的默许么?她低声地祝愿父亲病体早日复康,也许了一个愿心,只要吕久湘能躲过这场浩劫,她也是生猪生羊到城隍庙来还愿。说到这里,她顿了一顿,用耳语一般的小声说出了第二个心愿:请城隍老爷保佑她的夫君早日病愈,武艺长进,三年服满之后,科场如意,金榜题名,衣锦荣归,完成花烛,还要请城隍老爷保佑她夫妻相敬,夫妻和睦,早生贵子,继承家业……要是以上想望都能实现,她应该用什么来谢恩还愿呢,她先许了唱一本《大香山》①,又许了演一台戏,觉得意犹未尽,想到重塑金身,正要说出口,忽然想到城隍的神像是明代重建城隍庙之初由高手匠人用香樟木雕刻而成的,没有必要也没有可能重雕重塑了,还是替他换一身更鲜艳更名贵的龙袍吧!想到这里,抬起眼皮儿来向座上的神像瞟了一眼。啊?城隍老爷一手拈着长须,一手摇着白纸扇,正斜着眼睛,对着她嘻嘻而笑呢!嘻而笑呢!
……………………
① 大香山──当时当地几乎家喻户晓的佛教说唱故事,是江南宣卷在缙云的变种。作为一种功德,由瞎子演唱观音大士经过九磨十难终于成佛的全过程。一般在厅堂内搭一高台,供着观音神像,由一名盲艺人在鼓板的伴奏下连唱三日三夜,中间穿插念经、烧香、烧纸钱、烧冥衣等宗教仪式和活动。
翠莲吃了一惊,身子一哆嗦间,手一松,一把点燃了的清香,撒了一地──烧香拜佛,把香烛掉在地上,是一种亵渎神明的极不恭敬的行为──翠莲更加惊慌了,忙不迭地俯身把香一根一根拣了起来。金银大嫂和瑞春帮她把香拾起来插进了香炉,然后取出纸钱银锭,嘱咐翠莲把供品收进提篮里,她们两个转身到化纸炉前面烧化纸钱去了。
翠蓬神思恍惚心神不宁地正往提篮里装供品,忽然闯进来一帮衙役,口称:“大老爷降香来了,闲人回避!”香客们听见,纷纷避到了两廊和后殿去了。翠莲忙着把供品装进提篮,还没装完,一回头,没看见金银大嫂和翠莲,却见庙祝高老道正撅着屁股,半斜着身子,毕恭毕敬地在前面引路,金太爷朝珠朝服冠带整齐地带着一班僚属,迈着稳健的方步在后面跟着,已经拥进仪门来,立刻就要上殿来了。翠莲躲避不及,只好放下提盒,一头钻进了大殿西面的寝殿里躲了起来。
论情理,城隍和知县,都是地方官,一个管阴,一个管阳,两人地位相等,应该是平起平坐才对的。但是一者胡深是明初的开国元勋,单是“显佑伯”、“永宁侯”这两个封号,就比金太爷的身价要高得多多;二者一个是神,一个是人,以一般人的传统习惯来看,最小的神也比最大的官要高出一头,何况金太爷只不过是个小小的五品知县,而胡深则是个侯爵城隍呢?三者知县是个大活人,行动方便,八抬大轿一坐,哪儿都能去得,而城隍则是个木雕像,一年之中,也只有在他生日那天方才摆出全副仪仗执事,坐着绿呢大轿下山去出巡一次。因此,不论是讲天理还是论人情,都只能由县太爷来拜城隍,而不应由城隍去拜县太爷的。历任县太爷,也都是如此办理。正因为如此,金太爷上任伊始,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爬上这总数二百来级的台阶,来拜会自己的阴间同僚。不知是因为城隍未曾去回拜引起了他的不满呢,还是因为阴阳阻隔各不干涉而互不来往,总之,从上任之初到这里来虚应过一下故事和为求雨到这里来焚过一道表章之外,自命不凡的金太爷,就再也不想花那么大的力气去爬那令人气喘脚酸的二百来级高台阶儿了。
今年开春入夏以来,先旱后涝,瘴疠为害,连他的堂堂县衙门,也被大水给冲得希哩哗啦,不成个体统。三班衙役,六房书吏,又接二连三地病倒了不少,告假的签条一天比一天增多,而白水山的叛匪,不但不曾受灾,反而趁机带领饥民四出吃大户、抡粮仓,声势越来越大,人马越聚越多。单是马翰林的告急书信,就三天一封,两天一趟,像雪片似的飞来。再加上东乡西乡的小股土匪,经常出没抢劫,团防局送来的匪盗毛贼,一次就是几十名,四架站笼早已经不够用了。正在金太爷焦头烂额手足无措不知如何是好的时候,李隐吏又着人送来了一封说帖,大意是:
畲民犷戾,是其习俗,非其本性也。盖人之本性,无有不善者。因其生长深山,与外村外族老死不相往来,不被教化,不晓法度,纵一己血气之刚,以攘窃格斗为常事,人遂以禽兽视之,其待之则不过刀锯鼎镬而已。既视之以禽兽,又待之以刀锯鼎镬,彼益无以自存,而不知有人道,其去华风愈相远矣。攘窃格斗,何时而可止耶?吾闻襄昔之邑宰,有被之以教化、晓之以法度、抚之降之,相安无事者,其本性之善可见。近因启衅生事邀功望赏者辈失信于彼,遂至难驯,酿成大患。迩来水旱瘴疠,交相为害,黎民百姓,已入水火之中,设若再起刀兵,不惟万难取胜,且将激起巨变,永无宁日矣。为今之计,剿不若抚,如欲抚之,鄙意必须躬造其境,输诚面谕,使其知守份有如此之福,为非有如此之祸,向化有如此之安,悖逆有如此之危,晓之谕之,度彼等未有不从教化者。苟若视招抚为徒劳,以归顺为儿戏,或斥之为腐儒之见,不予理睬;或从之而轻慢草率,不出真心,则是先无诚意矣。我无诚意,岂能动人哉?愿长民者三思之。
寥寥数语,不单把金太爷派入了“启衅生事邀功望赏者辈”中去,还把酿成大患的原因,都说成是长民者不善于治理教化所致,把个金太爷气得三尸神暴跳,七窍里生烟,抓又抓他不得,治又治他不成,心想:畲民作乱,就算是自己不善于驯诱所致,难道水旱成灾,瘴疬为害,由此壮大了叛贼的声势,也都是父母官的不是吗?我一个当知县的,只管人间,这些天神共管的事情,他胡深在这里当城隍,为什么白受了民间香火却不为百姓办事?再说,这个李老儿退隐山林,把房子造到了半山坡上,是这次大水没淹到他家,闲得没事儿,还是居心叵测,暗地里早跟叛匪勾结上了,故意危言耸听,来行缓兵之计的?
左思右想,越想越有气,觉得胡城隍和李老儿都不是玩意儿,一气之下,抓起笔来,先给他老爷子写了一封密书,给李隐吏编派了许多不是之处,还把这篇说帖也附了上去,作为在籍侍郎勾结匪类为叛匪开脱的证据,交驿站送出。接着又学着张九龄的样子,写了一篇《祭城隍文》,想趁六月十五一早到万寿宫朝拜回衙之便,踅到城隍庙来,一方面跟胡深打一场笔墨官司,一方面也算是回答了老隐吏的意思。
一样是烧香,官与民却大不相同。老百姓到庙里去拜佛,不论到哪里,香烛供品总是自备的;县太爷到庙里去上香,就从来都是空着一双手,一切都由庙祝去张罗预备,不过在事后给几两香火之资罢了。今天金太爷驾临城隍庙,当然也不例外。庙祝高老道早把上好的香烛捧来,点着了,挨次递到了金太爷和各位僚属们的手中。金太爷接过香来,先冲胡深打了一躬,作了一个大揖,又捧着香连拱了几拱手,这才把香插进了香炉。他身后的僚属们,也都如此办理了。
这时候,小跟班儿的双手递过一本用恭楷誊在黄标纸上、折成经折模样的表文来,金太爷双手捧着,朗朗上口地用他那一口纯正的京腔诵读起来:
缙云县正堂金某为水旱成灾瘴疠为害事,谨祈告于本县城隍胡公之座前曰:夫聪明正直、福善祸淫者,神也。持法奉公,扶弱抑强者,吏也。神辅天地以育万物;吏佐天子以治万民。神不福善祸淫为失其常,吏不扶弱抑强为失其职。失其常与失其职,一也。缙邑之地,自前岁以来,匪寇为患,民罹其毒。吏于此者,或教抚之无方,或防御之失策,不职之罪,固莫容辞。今春及夏,先旱后涝,疫病蔓延,远近皆然,尤以城邑为甚。蚩蚩之氓,身受其疟,无处可诉。而彼凶犷之寇,反凭危恃险,跳梁肆暴,以虐吾民,未闻其有水旱疫疠之患也。是宜福者反祸之,宜祸者反福之。所谓聪明正直者何在?福善祸淫者何在?斯为得其常乎?失其常乎?以予猥陋,祗奉明命,宰此一邑,职思其忧,日用陨越。尊神为本方众神之首,血食有年,兹特具文谨告,务求体恤百姓困苦,大显神威,调水旱,平疫疠,除盗贼,以救万民于水火之中,使无饥馑疾病而得以粒食康宁,则尊神亦能复其故常而有以报吾民之崇事也。如若不然,予将以不职不常者具表申奏天廷,尊神岂其安乎?惟尊神量之。谨告。光绪元年六月望日
读罢,就蜡烛上把这篇祭告表文焚化了,又作了一个揖,似乎是告辞城隍,要打道回府的意思。
庙祝一见,急忙上前稽首问讯,请太爷前堂随喜,后堂用茶,吃过斋以后再回衙去。金太爷想到前两次拜会城隍,来去匆匆,连这个庙宇有几个院落几处殿堂都不知道。尽管这里不是名山宝刹,倒也殿宇宽广,佛像众多,香火甚盛。今天时光尚早,鸦片也已经抽足,不如既来之则安之,前前后后转一个圈儿,想来也不至于耽误多大工夫,就说了声:“茶饭免用,前后随便转转吧!”
庙祝听到这一声,有如奉到圣旨,急忙请太爷先从大殿看起。金太爷倒背着双手,扬着脸四面打量殿上的布置陈设。大殿上陈列着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诸如巨大的珊瑚树、精巧的竹木根雕等等,都是善男信女们敬献的,虽不是什么奇珍异宝,在这样小小的浙南山区,却也是十分难得。走了一圈儿,金太爷终于在一面高高地横架在木头架子上的大鼓前站住了脚,歪着脑袋端详起这面鼓来。
这面鼓,直径将近三尺,架在一个六尺多高的木头架子上,样子有点儿像他设在衙门口的登闻鼓,怪的是那两根鼓棰,非同一般,竟是两根完整的人腿骨,而那鼓皮的正中央,却有一个旋涡儿,有点儿像人的肚脐眼儿。难道说:这面大鼓,竟是人皮绷成的么?
高庙祝是个善观气色的人精子,长于体察人意,见金太爷敛眉凝思,赶紧凑过来点头哈腰地问:
“金太爷,您可是在这面鼓上,看出点儿什么名堂来了?”
“唔,这面鼓,大概是有些名堂。别的鼓鼓面都是平的,这面鼓,正中央怎么有个肚脐眼儿?”金太爷用手指着鼓面正中央的一个旋涡形小坑,有些不解地问。
“金太爷好眼力!这面鼓的中央,的的确确有个肚脐眼儿。”高老道虽然笑嘻嘻的,但却是一本正经地回答。
“那么说,这面鼓是用人皮绷的啰?”金太爷有些开玩笑似地问。
“一点儿也不错。这面鼓还真是人皮绷的。”高老道仍旧满脸笑容,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们缙云人怎么这样野蛮,竟用人皮来绷鼓哇?”听高老道证实了自己的设想,金太爷倒又有些不相信起来了。
“大人不要责怪我们缙云人野蛮。这两面鼓皮和这两根当鼓棰的大腿骨,是从一个江西老俵身上取下来的。他是个风水先生。是他破坏了我们缙云县的风水宝地,害得我们该出的大官出不了。他是个罪大恶极罪有应得的恶人。就是剥了他的皮绷成鼓,几百年来千人捶,万人敲,也还赎不了他深重的罪孽呢!”高老道振振有词地为缙云人辩解说。
“江西人?破坏风水?这是哪年的事儿了?”金太爷不禁感到兴趣,忍不住想追根问底。
“要说这故事,那可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儿了。”老道摆出一副说书人的样子来,叠起两个指头,不慌不忙地说。“整整三百年前,也就是大明嘉靖二十一年,江西分宜人严嵩以武英殿大学士入阁,官至太子太师。他任用乡人,拉帮结派,排斥异己,陷害忠良。与他儿子严世蕃勾结赵文华等人,操纵国事,达二十年之久。当时朝中有一句话,叫做‘满朝文武官,半是江西人’,可以说明江西人在朝中的势力。不过另一半儿不是江西人的京官中,特别是专司弹劾的御史中,却有许多是浙江人,其中还有两个是我们缙云人。严嵩心中有鬼,总想借故把这些眼中钉拔掉,但是三番五次罗织罪名陷害,却都扳不倒他们。他有些疑惑,找了个阴阳先生来一问,据说是这些人的气数未尽。也就是说,这些人不是祖上积下了阴德,就是祖坟风水有应。因此,要想整倒这些与他作对的言官,必须先把他们出生地的好风水破坏掉。严嵩采纳了这个阴阳先生的高见,就派他到浙江地面来明察暗访,只要见有风水宝地,想方设法也要把它破坏掉。”
“他找到你们这里的风水宝地了吗?”
“找到了,也破坏了。这个风水先生从京中出发,到了浙江,一路南下,沿途不知被他破坏了多少龙盘虎踞的风水宝地。一日来到我们缙云地面,只见县前同善大石桥的南北两岸各长出一棵手臂粗细的鸡血藤来,两根主藤沿着同善桥的栏杆往前生长,终于在河心交合,并牢牢地纠缠在一起,枝叶茂盛,根本分不出哪是南边来的,哪是北边来的。风水先生心里暗暗赞叹:难怪那两个言官抱得那么紧,怎么挑拨离间也不行,原来他们的家乡有这么两棵风水宝藤在照应着他们哪!只要把这两棵过溪宝藤砍断,他们自然就会不拆自开了。”
“鸡血藤有这样长的吗?”
“有。金太爷在京师中长大,没见到过鸡血藤吧?这东西,本来生长在云南、广西的山崖上,有手臂般粗细,听说在云南顺宁①一带,最老最长的,可以蔓延到十几二十几里地远呢!缙云不是鸡血藤的原产地,同善桥南北的这两棵,不知道是哪一年哪个好事者从云南、广西移植过来的,应该说是十分稀罕,也十分名贵难得的。”
……………………
① 顺宁──元明为府,清代为县,1954年改名凤庆县。
“这样稀罕的东西,一旦砍掉,可不就断了种了吗?”
“谁说不是呢!不过这个风水先生没有马上下手,而是先到全县各处转了转。您想啊,缙云号称仙都,鼎湖峰上是黄帝白日飞升的地方,上好的风水宝地,还能少得了吗?他在仙岩铺山脚下发现一块丈许见方的黑色大石,认出这是一块天官相印,要是有人把祖坟埋在这里,后代是要当宰相的。他当然不会放过,雇了个石匠,在石印的正中凿出了大大小小五个窟窿──好风水就这样被破坏了。这块被凿了五个窟窿的大方石头至今还在仙岩铺山脚下,金太爷要是不信,不妨可以去看看嘛。
“在仙都山倪翁洞的后面,有一个云英谷,传说那是羊歆遇仙的地方。谷中有一口很大的池塘,池塘中间有一个小岛,池塘北边有一块山岩突出水中,与小岛只隔几步。识者说:这叫‘老鼠偷油’,也是一块风水宝地,早已经有人在池塘的正中央埋了一圹坟。这个江西风水先生看出坟主的后代要连出十八个进士,就又雇了几个石匠,在水塘四周的山石上偷偷儿地凿出了几百个小坑,注上油,入夜点起灯来,几百盏油灯把云英谷照得满谷通明。老鼠不敢出来偷油了,风水也就这样破了。一连三夜过去,风水先生守在池塘旁边,静观其变。果然, 在第三夜天色快亮的时候,从池塘中一条接着一条跃出十八条二尺来长的红色大鲤鱼来──这些鲤鱼他年是要跃过龙门成为进士的,如今跃出池塘,干涸而死,进士当然也就出不来了。风水先生眼看着红鲤鱼跃出水面,心中高兴极了,一条一条地数着,数到第十八条,说了声:‘办事不能太绝了,留下你一条做种吧!’说着,扬起手中的雨伞一划啦,把最后一条红鲤鱼又划啦进池塘里去了。──这家坟主后来出了一个瘸腿进士,据说就是被风水先生的雨伞一划拉受了伤的缘故。
“江西风水先生在缙云县破坏了不少诸如此类的好风水,干完了就溜之大吉,等到本主发现,早已经不知去向了。最后他回到县前来,半夜里摸着黑亲自下手要把同善桥南北两岸的两棵鸡血藤砍断。鸡血藤的一大特点,是砍断的地方会不断流出红色的汁液来,所以名叫鸡血藤。把这种红色汁液收集起来熬成胶,是一种很名贵的补血的中药。风水先生把南岸的一棵鸡血藤砍断了,红色的汁液汩汩而流,几乎染红了半条清溪。就在他砍北岸那棵藤的时候,尽管是在半夜里,但因为溪水太红了,终于被住在溪边的人发现,当场就把他抓了起来。
“这个江西老俵倒是条汉子,对于自己的所作所为,毫不隐瞒地全部招认了。当时全县哗然,地方绅士聚会商量的结果,决定不报官,因为县太爷多半儿也是严嵩手下的人。他们把这个恶人绑到城隍面前,请胡大老爷判决。”
“城隍老爷不会开口说话,怎么审判呢?”金太爷插嘴问。
“当然会开口说话。我们这里,有人会扶乩(j ī基),可以请胡老爷在沙盘上写出判词来。还有人会请神降坛,还可以请胡老爷附体开口说话。那一次,胡大老爷判的是:剥下他的皮来,绷成鼓,支在城隍庙里,千人捶,万人敲,〃奇…_…書……*……网…QISuu。cOm〃以赎他破坏本县风水的罪孽。”
“明代末年,京城里午门前活剥人皮是常有的事。你们县里哪儿去找这么高明的行刑刽子手呢?”金太爷插嘴问。
“当时县里确实没有这么高明的刽子手。即便有,也是衙门里的人,一者请不动,二者要惊动县太爷。据老辈儿传下来的话说,那次活剥人皮,用的是土办法。”
“什么?活剥人皮还分什么洋法土法?”金太爷又一次感到惊讶了。
“是这样:皇上下旨在午门前活剥犯官们的皮,有高手行刑,剥下整张的皮囊来,揎上稻草,就是一个人形,还能够支起来叫本主自己看。不过怎么个剥法,我们小地方人可就谁也不知道了。县里用的土法,是把那个恶人的头发剃光了,在头皮上划个口子,掀起头皮来,灌进水银去,再把人放在椅子上前后左右摇晃,等到水银钻到皮底下去了,再在脑袋上开口的地方加水银接着摇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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