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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5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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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食男女,本来是人之天性,虽圣人贤达也不能避免。但若把男女爱欲只看成是疗饥解饿的东西。那就是自己把自己列入到禽兽一类中去了。人之所以有别于禽兽,无非因为人比禽兽具有更为高超的情感。古人所谓恩爱不在床笫,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媚药蛊毒之类,固然可以在一时片刻之间使男女欢恰甚至癫狂,但若药性一过,依旧无情感之可言。所以说,男欢女爱的根本在于情感;情感的产生,在于互相爱慕、互相敬重、互相关怀,久而久之,自然情感与日俱増,两人浑然一体,身虽分而心如一。也只有男女同心,方能够共患难,同富贵,始终不渝。要不然,只知道借药物以求一时之欢,即便不是饮鸩止渴,也是本末倒置。明白此中道理的人,大概总不至于舍本逐末吧?”
几句话,说得几个人哑口无言,几个人点头称是。红云心里,也对这个年轻的小客官更加敬重了。范学丹被他说得不好意思起来,只求早早交令儿下台,就灰溜溜地说:
“诸位,诸位!要照刘老板的高见,咱们在这里行令儿吃花酒,寻欢作乐,都是饮鸩止渴、舍本逐末啦!我不是道学先生,只求今天有酒今天醉,哪里有花儿哪里采,图一个及时行乐,身心愉快,不讲究那么多的大道理。还是听我说完了‘四极’,让我交令儿吧。我说的是‘四小’:一是虱子屄,二是跳蚤蛋,三是小米粒儿,四是金刚钻。我算是交了令儿啦。”
范学丹如释重负地长长吁出一口气儿,拿过酒胡子来,在它耳边轻轻地祝祷了几句,就放回到盘子里去用力一拧。
由于他用力极猛,那酒胡子好半天儿不肯停息;等到它停了下了,大家不由得都惊呼起来:原来是它跟孔大方对上了面,也就是说,这是最后一令儿了。孔大方说:
“天色已经交了亥时,也该收令儿啦!这酒胡子倒也知趣,知道诸位兴致已足,就找本令官收令儿来了。好,我这里再说一段嘉兴掌故,咱们统统干杯用饭吧!”说着,依令儿先端杯喝了一口,接着说:“当年乾隆皇帝三下江南,有人说他是到海宁去为他生父陈阁老祭扫的。因为当时民间传说:陈阁老生了个儿子,奉旨抱进宫中请后妃过目,抱出来竟变成个女婴。为此陈阁老立即辞官,回海宁家中蛰居去了。其实乾隆皇帝生于康熙四十六年,雍正四十六岁登基的时候,乾隆都已经十七岁了,何况他排行第四,上面还有三个哥哥,雍正并不是没有儿子,何至于拿一个女儿去跟陈阁老换儿子?这种传说靠不住,不是不言自明了么?不过这些皇上家的事情,头绪多得很,咱们当老百姓的,也闹不清楚这许多,且不用去管它。不过乾隆皇帝三次下江南,每次都到过海宁,这也是事实。海宁县属嘉兴府管辖,皇上去海宁,少不了要从嘉兴经过。单单这三次接驾,嘉兴府的上上下下,花了多少力气,费了多少钱财,还能算得清楚吗?乾隆皇帝下江南,尽管是微服,不过所带的随从、护卫,也不在少数,沿路又都有官绅接送,怎么能没人知道?今天我就来讲两件乾隆皇帝到嘉兴来的掌故。第一件,咱们城里有一座不太高的九层砖塔,并不建在庙前,却建在一条胡同里。这是怎么回事儿呢?原来这事儿就跟乾隆皇帝有关。在这座砖塔的北面,有一个大宅门,里面住着一家人家,老两口儿只有一个儿子,又不幸早夭,只留下一个小孙子,两口子宝贝得了不得,也娇惯得了不得。有一天,老奶奶正带着孙子在门口玩儿,那孙子有件什么事情不顺心,就指着老奶奶大骂。别看那孙子年龄不大,骂起人来,却像是卖盆儿的儿子,一套一套的,别提有多花哨了。赶巧这时候乾隆皇帝从这条胡同经过,看见有个小孩儿在骂大人,就问街坊那小孩儿是谁家的孩子。街坊说:他就是挨骂的老太太的孙子。乾隆皇帝一听,勃然大怒,立刻亮出了身份,就要把那小孩儿按忤逆罪处斩。老太太见是撞在皇帝手上了,不敢求饶,只说那孩子是个不通人性的傻子。乾隆皇帝就叫侍从拿泥捏了个饼子,又到饽饽铺里买了个真的饼子,一起递给了那个小孩儿叫他吃。那孩子拿过泥饼子来看了看,随手就扔了;接过糖饼子去,马上就咬了一口。乾隆皇帝说:这孩子能分辨出能吃不能吃的来,怎么会是傻子?下令侍卫,当时就把那孩子砍了。那老婆子哭得死去活来,也没有办法,反正已经断了后代,干脆把家里的钱都拿出来,就在小孩儿砍头的地方,造起了一座砖塔。直到如今,那房子已经换了好几姓主人了,这座砖塔还在那里永志皇上以孝治天下的德政。
“第二件,当时的嘉兴城里,有一对儿老夫妇,老头子名叫陈耕尧,以劁(qiāo 敲)猪阉鸡为业,老伴儿是个接生婆。就在乾隆皇帝快要到达嘉兴的时候,消息传来,官府里催着老百姓把大街小巷都打扫得干干净净,还要家家户户都在门上贴春联儿。陈老头儿叫老婆子在家里打扫刷洗,自己去买了一张红纸,求人写对联儿。可是他们两口子干的那种营生,读书识字的相公老爷都不肯搭理他,只见他上街跑下街,下街跑上街,求遍了所有认识的读书人,好话说了一车,急得一脑门儿热汗,也还是没有一个人肯替他写。就在这个时候,在街上碰到一个客官,问他为了什么事情拿着红纸急成了这样;陈老头儿把缘故一说,那客官说:‘不要紧,我来替你写好了。’陈老头儿高兴之极,把客人请到家里,又去借来笔墨砚台。那客官提起笔来,不假思索,一挥而就。上联儿写的是:‘金刀斩断阴阳路,’下联儿是:‘玉手破开生死门。’下面还落了‘御题’二字。陈老儿不识字,也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什么,谢过了客人,就把对联儿贴出去了。大家一看,对联儿写得龙飞凤舞,果然是乾隆的御笔。消息传到太爷和太尊们的耳朵里,只当皇上还在他家,吓得屁滚尿流,急忙赶来接驾。其实乾隆皇帝早已经穿城而过,到海宁去了。这边自有那好事的出面,把御笔请了下来,用香樟木雕了,依旧挂在陈老儿的门口。老夫妻俩有了这副皇上写的御笔做招牌,生意忙得应接不暇,身价也凭空抬高了许多。直到老夫妻俩死了,这副对联儿还挂在他们住过的房子门外。我小时候都还看见过的。后来闹长毛反,咸丰十年五月攻破了嘉兴,这副对联儿也在战火中烧毁了。
“说完了掌故,我再说一个‘四欢’:顺风的旗,出水的鱼,十七八的姑娘,大叫驴。今天的令儿就行到这里。现在请诸位各干三杯婪尾酒①,一面静听十姐妹合奏一曲《娱乐升平》,一面上菜,准备用饭吧!”
……………………
① 婪尾酒──酒席上最后的三怀酒。
大家遵命举杯,人人亮了底儿。小厮去传饭,十姐妹各调丝竹,打起鼓板,通力合作,奏起了吉利的雅乐古曲。乐曲声中,小厮送上香粳米饭、小笼包子、各色粽子,以及下饭用的荤素菜肴来。其实,人人都已经吃得很饱了,吃饭只不过应景而已。倒是姑娘们在席上陪侍了半天儿,并没有吃下多少东西去,如今时近半夜,早已经饥肠辘辘,饭菜上来,赶紧收拾好乐器,盛上一碗米饭,泡上几勺子鸡汤,或是夹过几只包子粽子,匆匆地吃了起来──这时候要是再不吃饱,下一顿饭就得明天中午见啦!
吃过了饭,撤下残汤剩水去,打抹干净了桌子,净过了手脸,送上清茶来,已经亥正光景。大家随意散坐着喝茶聊闲天儿。
有几位酒足饭饱色犹饥的朋友,早已经忍耐不住,顾不得那么多双眼睛看见,反正彼此彼此,就把自己的姑娘拉到怀里来,交股贴脸,拧屁股,摸咂咂儿,百般的丑态,全都肆无忌惮地做了出来。
孔大方知道这些醉翁们的心思今何在,枯坐着也没有多大意思,就吩咐备轿,先把姑娘们送回班子里去准备准备。大老倌们不怕有失身份,随后步辇儿就到。──也是“饭后百步”,消化行食的意思。
姑娘们收拾好随身的乐器,上轿去了。这里大老倌们也准备起锚入港。吴本忠、马维禄、江振东、孔大方和黄遗峰的姑娘,都是“云”字辈儿的,来自青云楼;其余五位,都是“珠”字辈儿的,来自环珠楼。好在离五芳斋都不远,就分两路安步当车地荡了过去。
本忠听说今晚上要到妓院里去过夜,开头死也不肯,后来听马老板细一解释,才知道今夜宿娼,还是因他失语而起:他要是不请红云吃鸡,还不一定有此一景。本忠没想到自己居然还是宿娼的首倡者,再要推诿,就有点儿不顾大局了。加上这时候黄逸峰又悄悄儿地开导他:生意上的事情,还要靠在座几位,怠慢不得;红云色艺俱佳,楚楚可怜,要是看得上眼,不妨逢场作戏;要是还看不上眼,不妨搭个干铺,将就半宿,也就完了。本忠想到自己既然随波逐流流到了这里,不便中途退出,更何况这个红云姑娘的身世,颇有耐人寻味之处,何不深入其境,一探她的身世与苦情呢?这么一想,也就不再推托,跟着众人走进青云楼里去了。
第七十四回
千金一掷,西贝才子青楼中娶西贝媳妇
慷慨解囊,风尘旅客火坑里救风尘女儿
孔大方带着九位客官,出了五芳斋大门,往西走去。
从五芳斋到青云楼,中间要经过环珠楼。姑娘们凡是名字中带有“珠”字的,都来自环珠楼,凡是带有“云”字的,都来自青云楼。于是范学丹等去环珠楼的五人,就在中途分路了。孔大方只带了本忠等四人继续往西慢慢儿踱去。
这条路上,是嘉兴府“秀水十三楼”集中的地方,几乎一家挨着一家,都是妓院。即便原先有几户住家,也因为环境不好名声难听先后搬走了。
在这远近闻名的“十三家”中,青云楼不过是一家以接待商贾为主的三流妓院。班子里现有十五个姑娘,除九个红倌人每天接客外,其余六个清倌人,都是不满十五岁的稚妓,每天只学吹拉弹唱、赋诗作画、下棋炒菜等等伺候客人的功夫。有客人进门来打茶围,清倌人也可以奉茶一盏、清歌一曲,但绝不伴宿;不是很熟的客人,也不应条子出局;出局的话,也有丫头、老妈子跟着,同去同回。由于班主姓李,所以姑娘们也都姓李,通称“李家班子”。
这条路上,每到黄昏前后,总是车水马龙,行人摩肩接踵,轿子如穿梭一般来去,是一天中最最热闹的时刻。这时候已交夜半,略有姿色的姑娘们不是赴局未归,就是已经在院子里接到了贵客,同赴巫山阳台翻云覆雨去了。剩下那些姿色衰退的无人问津,受了鸨母的一番“款待”之后,也躲进凉房①里饮泣吞声,伤心流泪去了。妓院里,只剩下看门的、捞毛的②和大茶壶③还在等待着晚归的姑娘和晚到的客人。
……………………
① 凉房──妓院中妓女多房间少,凡是接不到客人或经期中的妓女,必须把自己的房间让出来,住到布置简陋的“集体宿舍”中去。这种“集体宿舍”,在妓院中称为“凉房”。
② 捞毛的──妓院里的杂役。据张爱玲的考证诠释,认为“捞毛”的毛指阴毛,因为妓女盥洗沐浴以后,脏水要由打杂的拿去倒掉。不过此说过于牵强,似不足信。
③ 大茶壶──妓院里的茶房。
妓院门外,几乎已经断绝行人,冷冷清清的,阒然无声。本忠等五人在黑暗中彳亍而行,走了约摸半里路光景,孔大方终于在一个挂着两盏红纱灯的门口停住了脚步。借着暗淡的灯光,可以看见门楣上大书“青云楼”三个大字。两旁有一副对联儿,写的是:“歌舞神仙女,风流花月魁。”门上张着青布门帘儿。小厮带着五顶竹轿还在门口候着,没有离去。孔大方吩咐他们明天午错来接,打发他们走了,这才掀起门帘儿,领头跨进门槛儿里去。
妓院里面,迎门一座福字大影壁,两边有门与院子相通。两个膀大腰圆的看门儿龟奴,腰里系着板儿带,下身穿着灯笼裤,敞着怀,咧着嘴,正一边儿一个靠在门洞两旁打瞌睡。听见门帘上的铜铃儿响,睁眼一看,见是孔大方带领众贵客驾到,急忙迎上前去打千儿请安,然后一个端灯照路,一个扯开了破锣似的嗓子大声吆喝:
“孔大官人到!二小姐、四小姐、五小姐、六小姐、七小姐见客啦!”
随着这一声震耳的狂呼,头一个迎上前来的,既不是二小姐,也不是七小姐,却是青云楼的鸨母李十二娘──并不是她排行第十二,而是因为她十二岁就开包接客,正如七岁的娃娃登台唱戏叫做“七龄童”一样,十二岁的红倌人,就被称为“十二娘”,而且一直叫到了现在。只见她四十多岁年纪,肥头大脸的,胖得都看不见脖子了,却偏生把腰身勒得细细的,穿一身缕金百蝶穿花的大红云缎窄褃①袄,头上斜挑着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绾一个金丝八宝攒珠髻;两只胖手腕上套着四个黄澄澄的金镯子,深深地陷在肉里,翡翠撒花洋绉百折裙②下面,露半双又尖又肥的绣花儿鞋;打扮得三分妖气,七分俗气。她挪动着两只难于支撑全身重量的小脚,扭动着胖腰大屁股,抖动着大咂儿,两只手像划水的船桨似的一前一后交替地划着,迎着孔大官人和众客官像姑娘似的道了一个十分谄媚的万福,显得十分亲热地对孔大方说:
……………………
① 窄褃──衣服前后两幅合缝处叫“裉”,腰部叫“腰裉”,腋窝叫“抬裉”(现在的成衣业一般写作“抬开”),窄褃的衣服本来是苗条的姑娘穿的,可以显出腰身的纤细来。
② 翡翠撒花洋绉百折裙──翡翠色有散碎花朵儿图案的用洋绉做成的百折裙。
“今天是什么黄道吉日刮的吉风,把姐夫③给吹到我们贱地来了?过了中元节④,足有一个多月没有见到姐夫的金面了。我还只道是哪位姑娘又把姐夫给得罪下了,从此不来踏我这贱地了呢!快快请到客厅里去待茶,我这就去招呼姑娘们下楼来。”
……………………
③ 姐夫──妓院里对熟嫖客的称呼。
④ 中元节──阴历七月十五。
客厅并不大,却放了五六张桌子和二十来张椅子,可以想见这里客人最多的时候是个什么样的场面。客厅的正中,挂一幅半裸的贵妃出浴图,两旁挂一副对联儿,上联儿是:“毕世人情,全靠两脚笔直;”下联儿是:“一生福禄,尽在一口田中。”一块横匾,写着“介福⑤堂”三个大字。两壁墙上挂着四幅山水字画,一角的条案上放了许多沏茶用的盖碗。十二娘亲自掸了椅子,请客人们坐下。大茶壶沏上茶来,这才听见莺莺燕燕的声音从楼上一路笑到楼下,相跟着进了客厅:五位姑娘都已经抢在客人进门以前用最快的速度洗过了身子,卸了钗环,换了淡妆,在灯烛下面看去,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姑娘们微笑着轻盈地走了过来,坐在各自的孤老身旁,马上就搭上了茬儿,唧唧呱呱地说起话儿来,嘻嘻哈哈地逗起情来,刹时间就打得火热。只有红云,除了刚一见面的时候冲本忠瞟了一眼又微微一笑之外,坐下来以后就低头不语了。本忠头一次进妓院,不知道跟她说些什么好,干脆也坐着一言不发。
……………………
⑤ 介福──大福。语出《诗经·楚茨》:“报以介福,万寿无疆。”
一盏茶罢,十二娘过来说:“时已子正,诸位刚从酒楼上来,谅必不用夜点了,就请早点儿进房去安歇吧。”
小丫头掌着灯,站在楼梯口,照着众姑娘把客人带进自己的房间里去。红云等众姑娘都走了,这才慢慢地站起身来。这时候,十二娘走近她,两眼露着凶光,恶狠狠地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接着在她的手背上使劲儿拧了一把。红云轻轻地“哟”了一声,就低下头去。等到本忠站起身来,十二娘已经换了一副面孔,满脸含笑地凑近身来,在本忠耳边低声下气地悄悄儿说了一句:
“姑娘性子不好,小客官多多担待!她要是不听话,你随时叫我,看我治不服她!”
本忠一阵惊悸,胸口里好像堵着一团火似的,吐又吐不出来,憋得发慌,堵得难受。就在这一刹那间,他忽然明白过来:由于自己的沉默寡言,已经给红云带来了不幸。要是今儿晚上孔大方等人都来了,单单自己不来,还不知道会给她招来多大的祸事呢!出于对红云的爱护,演惯了戏的他,当即淡淡一笑,并伸出右手温情脉脉地拢住了她那瘦削的肩头,与她一起走上楼去。
小小的一间房间,摆了一张悬着罗帐的大床、一张红漆方桌,就占去了多一半儿地方,能够回旋的余地就很有限了。临窗的桌上,设有文房四宝,堆着十几部书,暗示主人非同一般的庸俗土娼可比。桌子的上方,挂一幅陈抟老祖①的硃搨②大寿字,屋角的香桌儿上,放一个仿制的博山古铜香炉③,倒还精致小巧,一缕细烟袅袅上升,淡雅的檀香香气充满了全室。墙上挂着几件乐器,都用锦囊套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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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陈抟(tuán 团)老祖──据《宋史》卷四五七《隐逸列传》中说:陈抟是宋代真源人,字图南,自号扶摇子,五代时曾隐居武当山和华山修道。后世加以神化,说他能一睡百数十日不醒,是一位神仙。
② 硃搨──也作朱拓,指用银硃等红色颜料从碑上搨下字来。
③ 博山古铜香炉──指刻有山形装饰的古铜香炉。
本忠刚在桌边的椅子上坐下,一个小丫头左手端着一壶热茶,右手提着一桶热汤,送进房来,又轻轻地拽上房门,退出去了。红云把热汤倒一小半儿在脸盆架子上的铜盆里,覆上一条洗面巾,又取出澡豆、鹅脂、沤子、肥皂浆④之类,放在脸盆架上,这才走到本忠跟前,轻轻地说:
……………………
④ 澡豆、鹅脂、沤子、肥皂浆──都是当时的化妆用品。澡豆:用豆末加药末制成,用来洗手洗脸,可令皮肤光泽。鹅脂:用鹅油制成的上等胰脂。沤子:一种滋润皮肤的香蜜。肥皂浆:皂荚树,也叫皂角树,其中有一种结荚短而粗肥,称为“肥皂荚”;取其荚捣烂后用来洗涤去垢,称为肥皂浆,是“洋肥皂”未输入之前的一种洗涤剂。
“刘客官,请宽衣洗脸吧!”
本忠脱去长袍,卷起对襟小褂儿的袖子洗着一脸两手的汗水和油腻。红云又取出一包檀香末子来,用纱布包了一小包,放在一个红漆木盆里,把剩下的大半桶热水倒了进去,取一块汤布覆上,又搬一张小杌子放在木盆旁边,等本忠洗完脸,又轻轻地说了一声:
“请客官洗脚。”
本忠脱了鞋袜,坐在小杌子上一面洗脚,一面冷眼看着红云的一举一动,且看她怎样摆布自己。只见她把洗脸水倒进一只脏水桶里以后,又拿清水把铜盘涮干净了,这才从床下提了一双白绫子绣着蓝花的皮拖鞋,放在脚盆的旁边,蹲下身来,伸手就要帮本忠洗脚。本忠没有料到这一招儿,急忙抓住了她的手,连说:
“不敢有劳,不敢有劳!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红云抬起头,张大了眼睛惊奇地看着本忠,心想:自打接客以来,所有的嫖客人人都是贪得无厌地驱使她,凌辱她,尽一切可能从她身上取得最大限度的享受和满足。好像只有这样才算没有白花缠头①,才算是捞回了本钱似的。那些色情狂兼虐待狂者,总以别人的痛苦作为自己的享乐,有的用权力暴力,有的用假仁假义,有的从肉体上,有的从精神上,有的甚至双管齐下,兼而有之,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折磨她,虐待她。以看见她流泪痛哭为乐事。这些年来,人们只拿她当玩物,文雅的称她为“解语花”,粗暴的拿她当泄欲器,何尝有人平等地拿她当人看待过?由于难得遇到的同情和温暖,她没有想到要把自己的手缩回来,一任这个年轻的小客官握着。本忠忽然想起上楼之前鸨母在她手背上的那一拧来,就把她的手牵到灯下仔细一看,只见一片红肿中一块乌青,有一处叫指甲抠破了的地方还在微微出血。本忠长叹了一口气,不安于心地说:
……………………
① 缠头──本指舞女包头的丝锦。唐代的达官贵人宴会宾客,歌舞以后,往往把锦缎之类赏给歌女舞姬,这种锦缎,就称为“缠头”。杜甫诗:“笑时花近眼,舞罢锦缠头。”后世也用来转指嫖妓的花费。
“一定是你妈见我不爱说话,才责怪你的吧?”
红云眼圈儿一红,把手缩了回来,又一次低下了头去。在鸨母面前,任凭她怎么毒打,她没有求过饶,也没有流过泪;但是在这位拿她当人看的小客官面前,一句心疼别人而引咎自责的话,却勾起了她女人的本性,使她酸甜苦辣一齐涌上了心头,只觉得鼻子酸溜溜的,嗫嚅了半天,方才憋出了一句话来说:
“这哪能怪您哪!都是我不识抬举,冷落了客官……”
没说完这一句,盈盈泪水夺眶而出,一低头,打衣襟边扽下一条罗帕来掩住了脸低低地啜泣起来,千种苦恼,万种悲痛,全都就着泪水咽下肚子里去了。
从她那诚惶诚恐的样子来看,本忠意识到在他与她之间,还隔着一条很深的鸿沟。这条鸿沟,是由于他那华丽的衣着和富商的身份而造成的。本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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