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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6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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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不及细谈,赶紧把行李挑上船去,把红云送进了中舱,船家就忙着扬帆解缆,准备启航了。

船上没有外人,除了江老板和红云之外,只有一个小厮。中舱里靠窗放着一张小炕几,有四铺席,足够六七个人睡的,地方很宽空。

要开船了,本忠叮咛红云一路上要小心在意,到了长洲以后,不论好歹作速捎封书信回来,好叫大家放心。说着,就跟孔大方等人一起回到岸上。船家撤去跳板,用竹篙把船点离码头,江老板和红云站在船尾,跟大家频频招手,直到看不见了,方才钻进船舱里去。

本忠见船儿去远了,取钱赏了捞毛的,就想告辞回客栈,孔大方哪里肯答应?非要大家进屋去吃早点不可。到了家门口儿了,不进去坐坐,不是太失礼了么?尽管本忠再三说已经用过早点,仍被孔大方以有要事相告为由拽进了门儿去。

大家在客厅落座聊天儿。话题当然离不开红云。马维禄说:

“像红云这样的姑娘,也算得是绝顶聪明的了。只可惜落到了勾栏院里,白白糟蹋了清白的身子,辜负了天生如此的尤物。如今难得遇见了刘老板这样的好心人,总算是跳出了火坑,我不解的是:像这样出污泥而不染的芙蓉花儿,百里难挑一个,刘老板为什么不留在身边自己消受?莫非府上也有河东狮么?其实,这种我见犹怜①的姑娘,尊夫人见了也不会不容的。要不是我多心,我看这块肥肉,算是便宜了江振东了。”

……………………

①  我见犹怜──笔记小说《世说新语》中的一个故事:晉大司马桓温纳李势的女儿为妾,他的老婆拿着刀子要去杀她,等到见了李势的女儿姿色十分美丽,就把刀扔在地上,把她搂进怀里来说:“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孔大方也无限感慨地说:

“红云虽然堕落风尘多年,不过她并不是那种自甘堕落的人。说来说去,还是因为她生得太聪明了,长得太标致了,以致为造物者所忌,才会历此一场劫难。正所谓‘峣峣(y áo 尧)者易缺;皎皎者易污;阳春之曲,和者必寡;盛名之下,其实难副’①。她要不是处处地方与众不同,怎么会受那么多与众不同的苦处?这就叫做‘人不可与天争’么!一样的两个人,就好比两只耗子,一只住在茅房里,每天只能吃屎,还得提防着人和狗;一只住在粮仓里,每天吃麦子稻谷,还不必担心人和狗会来找麻烦。这就是李斯②说的‘人之贤不肖譬如鼠矣,在所自处耳’。离开了茅房,进了粮仓,她自然会变好起来的。江振东固然是个登徒子,不过遇上了红云,我看他也得不到什么便宜。在咱们看来,红云就算是很不错的了,可在刘老板眼里,这样的姑娘,怜之惜之,救之拔之,自无不可;若要登堂入室,纳为内助,就不可以了。前天席上,刘老板不是委托兄弟代为物色一位色艺双绝的佳人么,如今我这里已经想到一位了,正打算今天晚上带他去相亲呢!”

……………………

①  《李固与黄琼书》中的话。见《后汉书·黄琼传》 。

②  李斯──楚国上蔡人,秦始皇的丞相。传说他年轻的时候有一次上厕所,看见老鼠吃粪,见人而逃,想起粮仓里的老鼠吃粮食,又不用担心有人捕捉,非常感慨,认为人的贤与不肖,全在于地位,因此下决心“从荀卿(即荀况)学帝王术”,后来终于做了秦国的丞相。秦二世时,被赵高借故腰斩于咸阳市上。

本忠见孔大方曲解了他的意思,赶紧分辩说:

“红云姑娘不单才色双绝,而且心地善良,又是书香门第出身,这样的女子,怎好有屈她当小星?小弟既然出于尊敬之心,助她跳出火坑,就应当让她有个真正的出头之日才是。要是贪图她的美色才艺,就趁人之危,把她占为己有,这不是居心叵测,心地太肮脏了吗?”

马维禄有些不以为然地说:

“看起来,刘老板是洁身自好,不愿意降低身份去吃‘过水面’吧?红云要是个清倌人,我看刘老板就不会‘秉烛达旦’,而是‘开门纳之’了。不知道大方兄为刘老板物色的这一位,是清倌人呢,还是红倌人呢?”

孔大方哈哈大笑,颇为自得地说:

“马老板一语道破了底蕴,也说出了我的看法,刘老板救一弱女子于风尘之中而毫无私心杂念,纯属义举,不才衷心叹服,自愧弗如。就情理而论,一个女子身入娼门,即为妓女,一旦从良,即为民妇。对于民妇,如若动以邪念,即为道德败坏,为正人君子所不齿;而对于娼妇,则本来就无所谓‘节操’之可言。刘老板之对于红云,即便春风一度,对她的节操并无损,而秉烛达旦,对她的节操亦无増;之所以如此办理,无非嫌她乃已污之体而已。以刘老板的高雅,不娶个正经八百的大姑娘,确实也辱没了他了。为此,我今天要带他去看的这个人,不单色艺二字在我们嘉兴府要算首屈一指了,就是在咱们江南,只怕也不多见的。待字闺中的原封货,那是更不用提起了。秀水十三家的无主花,马老板是历历在目的,没一个不清楚,你倒是先猜上一猜,是哪一个?”

马维禄听了,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地说:

“要这么说,除了群芳楼的老九,没有第二个了。”

孔大方笑着摇了摇头:

“你这个老门槛儿,也有耳朵背的时候,你不知道美芳姑娘头三天叫一个上海客人出五百两银子梳拢了?只为他是外地客商,拜堂那天,请的客并不多。兄弟倒是叨光吃了杯喜酒。听他自己说,还打算再包一个月呢!”

“那么,准是栖凤楼的十三妹了。”

孔大方还是摇头:

“十三妹今年刚十四岁,还小呢!再说,她只不过琵琶弹得好,唱两句也还听得,要说文才,可是一点儿也没有,脑袋瓜儿就像木头似的不开窍,空长那么一副好模样了。”

“要这么说,秀水十三楼里的清倌人,比这几个更尖儿的尖子,就没有啦!”

“你就不能离开清倌人的圈子再想想么?”

“除了清倌人,就是红倌人了。红倌人里,哪有原封货呀?”

“说你门槛精,你偏装糊涂。这十三楼里,除了清倌人,就没有大小姐了么?”

“莫非你说的是素素?这位大小姐,是个出了名的泼辣货,咱们惹得起呀?去年盐运上赵老爷出三千两银子要梳拢她,人家连正眼儿都不瞧一下呢!你老兄是不是心术不正,要咱们刘老板在生意上赚的几个钱,全拿去填这个无底洞啊?”

黄逸峰出门经商多年,对于行院里面的事儿,不敢说是老门槛儿吧,至少也不是怯老戆(ɡǎn 敢)。如今听了他们的这一番对话,却也有点儿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起来,忍不住插嘴问了一句:

“这堂子里头,除了清倌人、红倌人和跟局的小大姐儿之外,怎么又有一种大小姐?这是你们秀水十三楼里的特别规矩么?”

孔大方一听,连忙解释说:

“这事儿说起来话长。不过为了给刘老板保媒,又不得不详细交代一番。咱们这秀水十三楼,虽然都是以‘楼’字命名,不过也有高低大小之分。像青云楼、环珠楼,在十三楼中,排名不过第六、第七,往高里说,勉强只能算是二流堂子。像群芳楼、栖凤楼,排名第四、第五,才是真正的二流堂子。第一流的堂子,一共不过三家,而在这三家当中,顶顶拔尖儿的,叫做天香楼。不说居室摆设排场,姑娘们也个个都拔尖儿,不单长得水灵,还人人都有一手绝活儿。那是专门伺候过往的高官和腰缠万贯的贵客的。在那里梳拢一个姑娘,没有一千两银子连问都不用问。天香楼的班主姓薛,叫薛三娘。她有个女儿,今年一十九岁,名叫素琴,小名儿叫素素。她不是班子里的姐妹,当然不能叫她清倌人;她又没有兄弟姊妹,所以上上下下都叫她‘大小姐’,她自己也以小姐自居,性子傲得了不得。称她大小姐,并不是行院里浑叫,也不是故意高抬她,而是她的的确确有大小姐的身份。”

黄逸峰插嘴问:

“那么说,她不是出身富家,就是出身于官宦人家啰?”

马维禄要显示他的老门槛,立刻把话茬儿接了过去:

“不错。提起她父亲来,其实是尽人皆知的。他就是咸丰年间咱们浙江的巡抚何桂清。这位何大人,表字根云,云南昆明人,少年时候是个出名的神童。道光年间中进士的时候,才十七岁。年方弱冠,就点了翰林,是当时翰林院中年纪最小的一位学士。后来循资八迁当上了侍郎,咸丰中督学江苏。洪杨事起,这位文进士出身的侍郎衔学政大人,偏生要破门而出,屡次上书言兵,偏偏又受到同样不懂兵事的文宗皇帝①的赏识,擢升他当了浙江巡抚,咸丰七年,又升任两江总督②,奉旨征苏浙两省的钱粮供应江南大营。咸丰八年,还曾与英、美、法三国改订税则和通商章程,因功加太子少保,也算是个朝野上下交喙赞誉的干办能员。可惜的是他只会纸上谈兵,真正打起仗来,那叫猴儿戴胡子──一出没一出,再加上他的刚愎自用,一意孤行,别人的话半句也听不进去,怎么能不出事儿?咸丰十年,太平军攻下了杭州,回师再陷江南大营,这时候身为两江总督的何桂清不单坐视不救,还放弃了常州逃到上海。这位少年得志的何制军③,在云南有一妻一妾,在任所有一位两头大的随行夫人,就是薛三娘。何制军打着向洋人借兵的旗号到上海,听说江苏巡抚徐有在殉国之前留有遗疏弹劾自己,知道前途绝不美妙,就把夫人、小姐连同全部家财都送到洋人宅中隐匿起来。刚有旨意要将何桂清解京治罪,正赶上英法联军进犯京师,文宗皇帝巡幸热河,再加上新任江苏巡抚薛焕跟薛三娘认了同宗,浙江巡抚王有龄又出自何桂清的门下,两人交章乞恩,一直拖到同治元年才被捕入狱,当年冬天斩于上海。处斩之前,何桂清把妻女托付给薛焕和王有龄二人,三娘母女不便在上海长住,就由王有龄派人悄悄儿地迁来嘉兴,转托嘉兴府太尊就近照顾。开头几年,谁也不知道她们母女的来历,后来朝议都说何桂清虽然失职,罪不当诛,慈禧太后也感到办得确实过于重些,虽然并未下旨平反,至少对亲属是不会再株连的了。这时候,府太尊才逐渐地把她们的实底儿泄露出来。──你说,她有这样一个老子,叫她一声大小姐,难道还不应该吗?”

……………………

①  文宗皇帝──指咸丰皇帝奕裕1831…1861 )。

②  两江总督──清初的两江总督管辖江南和江西两省,康熙六年(1667)江南省分为江苏、安徽两省,仍与江西省一并归两江总督管辖,因此康熙以后的两江总督实际上管辖三个省,权力极大。

③  制军──对总督的尊称。

黄逸峰听了,连连点头说:

“照你这么说,这个何素琴倒是一位名正言顺的官家小姐。只是这样高贵的出身,怎么她妈竟会在嘉兴开起妓院来呢?”

孔大方怕马维禄信口雌黄,胡说一气,赶紧又把话茬儿接了回来说:

“这就要说说薛三娘的来历了。这位少年得志的何大人,自从成了当朝一品的方面大臣以后,很善于采拾自娱,府中彩女佼童成群,名目繁多,有所谓身边人、本事人、供过人、针线人、堂前人、杂剧人、拆洗人、琴童、棋童、厨娘等等,不一而足。这个素素,就是他的第三房姨太太庶出的。这位三姨太,本来就是嘉兴名妓,还是何桂清在浙江当巡抚的时候,还没有当巡抚的薛焕拍他的马屁,化重金买来又认了族妹送给他的。何中丞①对这个三姨太爱护有加,单建一所宅院金屋藏娇。后来他升任两江总督,就带了这个三姨太一起到南京赴任,杭州的房屋留一亲信照管。何桂清在上海弃市以后,三姨太带了三岁的素素和几个贴心的婢仆,在薛焕和王有龄的保护之下悄悄儿逃到嘉兴来了。按说,像她这样的身份,来到嘉兴,买一所房子,深居简出,母女二人相依为命,倒也不失为一家清白人家。可这位三姨太偏偏又怕坐吃山空,总惦着将本求利,寻些出息。思来想去,别的营生一概不会,只有开妓院倒是本行。就这样,不单我们秀水十二楼变成了十三楼,因为薛家班子的姑娘都是高价买进来,不是相貌端正、聪明伶俐的绝不要,再加上薛三娘亲自调教,一个个都是顶儿尖儿,没过多久,天香楼就成了秀水十三楼的第一楼,成了远近闻名的第一流堂子了。”

……………………

①  中丞──对巡抚的尊称。

黄逸峰听出兴趣来了,不由得想追根问底起来:

“那么,这个何素琴大小姐,在天香楼中究竟算是什么样的身份呢?”

马维禄生怕自己知道的掌故都让孔大方说了去,赶紧抢过话头来说:

“这个何素琴小姐,来到嘉兴以后,改从母姓,当时也还小,所以大家都叫她的小名儿素素,十六年过去,如今长大了,大家依旧叫她薛素素,几乎没人知道她原来叫何素琴了。这个薛素素从小聪明异常,她母亲爱如掌珠,不惜重金,请了许多名师传授各种技艺,文的武的全学,如今是琴、棋、书、画、驰马、走索、舞剑、射弹件件精通,加上吟诗、做菜,人称十绝,家母房中挂的一幅水墨观音,一角用一炷香①工楷抄录《心经》全文,就是她十五岁时候的手笔──那是去年有人拿到我的铺子里来当的,只当了十两银子,据说当时买这幅画,就用了三十两银子呢!当然,这比起吴道子、阎立本的画一幅值几千几万来,又算是最便宜最便宜的了──此外山水人物、梅兰竹菊,不过是如意挥洒,无不出神入化,跃然纸上,人称兼有四王②之长,每幅售价都在十两银子以上。她那十绝之中,又以射弹为绝中之绝:两颗弹丸一先一后射出,能使后弹击中前弹,碎于空中,百不失一。由于她的身份特殊,并不是班子里的姑娘,也不住在姑娘们的院子里,当然是不接客的。不过有那慕名去拜的,不论是以文会友还是以艺会友,只要是备了帖子的,她都接待,一样茶果供应,临走的时候还不用开销盘子钱,只消给小丫头几个赏钱就可以了。她十六岁那年,有个苏州才子来会过她,谈了半天诗,又花五十两银子买了她一套四扇屏,对他的才貌十分欣赏。第二天找到她妈,愿出一千五百两银子梳拢她,让她妈一顿骂给轰出来了,说她闺女也是小姐的身份,不能跟班子里的姑娘相提并论,只可明媒正娶,不可拿她当清倌人梳拢的。”

……………………

①  一炷香──指工整匀称的小楷。

②  四王──指清初四个姓王的山水画家:太仓的王时敏、王鉴、王原祁和常熟的王翚(huī辉)。

马维禄说到这里,见黄逸峰连连点头,孔大方又接着说:

“她那里摆她总督小姐的架子,可别人看她,总是老鸨子的闺女。充其量,也不过是个犯官逃妾的的女儿,书香门第读书上进的公子少爷,谁愿意娶这样一个不清不白不真不假的小姐来做娘子?所以两三年过去了,直到她都十九岁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到如今还没有嫁出去。今年盐运上赵老爷特地打发刘媒婆去说亲,想娶她做妾,聘金从一千两加到了三千两,她妈不敢得罪赵老爷,不敢说不肯的话,婉言谢绝了。事后薛三娘传出话来说:她就这么一个宝贝闺女,自己的下半辈子是要靠姑娘、姑爷照应的。她家里金银珠宝都不缺,要的是一位年轻貌美的风流才子上门去做女婿,只要人品好,有钱没钱倒不打紧。不单不收一文聘金还倒赔一副妆奁。如今是玉在匱中,待价而沽①。知道这一消息的人还不是太多,就连马大老板这样的行院通都还不知道。我看刘老板举止风流,谈吐文雅,又有一副好相貌,素素一见,必然倾心。要是前生有缘,咱们只花几个小钱,就娶她一个色艺双绝的大姑娘,有何不可?”

……………………

①  玉在匱中,待价而沽──“匱”是存放珠宝首饰的妆奁盒子。全句的意思是:珠宝盒里盛着美玉,等待大价钱才卖。这句话本来是孔子对有才能的人等待知遇的比喻,这里指身价高的女子等待合适的男子出嫁。

本忠一听是这么回事儿,连连摇手说:

“使不得,使不得。第一,我是个有妻室的人,不能停妻再娶;第二,人家是文武全才,色艺双绝,我只不过是个粗通文墨的小商小贩,怎能跟她相配得起?这件事情,还是免了吧!”

孔大方眯着眼睛斜瞅着本忠,嘻嘻地笑着说:

“刘老板不必过谦,也不必过于认真。你府上有原配夫人,那是与你生儿育女白头偕老的;妓院入赘,只不过是逢场作戏的风流韵事,难道还真把她带回家去过日子不成?这个素素,别看她这时候身价甚高,是甲鱼总是生在水里,早晚还是要下水的。如今她娘放出风儿来要招女婿,还不要钱,你有这张小白脸儿作本儿,凭什么不去白拣这个便宜?退一步说,即便她要求苛刻,连你刘老板这样的一表人才都不能入选,咱们也落一个见识见识,又花费不了多少钱,何乐而不为呢?实话告诉你说吧:昨天晚上,我就已经打发小厮拿了我的名帖去通知那老虔婆,告诉她你刘老板的大驾今天下午光临彼处,要她安排接驾了。如今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你要是不去,我无法交代,可就连我都不答应啦!”

黄逸峰听明白了是这么一回事儿,也来了兴致,反而来劝本忠说:

“你不是有话在先,这秦楼楚馆、风月场所,都要去见识见识吗?如今有这么一位尤物,又有这么一位热心的月老给你说合拉纤,真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万万不可错过。这位行院里的小姐,倒是不用你替她赎身的,只要你不掉在情网里,钻进去了又能钻出来,观光观光,消遣消遣,我不单不反对,回到家里还一定代你保守秘密,只字不提。如何?”回头又对孔、马二人说:“二位大官人有所不知,我的这个小伙计,原也是文武全才。吹拉弹唱,舞刀射箭,样样都精通的。今天下午去会素素,倒要撺掇他们二位比试一番,看看究竟谁高谁低呢!”

马维禄听说本忠还是文武全才,也来了劲儿,撺掇着说:

“要是这样,刘老板的新郎就算是把儿攥,铁定当上啦!有这样的热闹好戏,我可不能错过机会,一定要奉陪刘老板走这一遭儿。”

在大家的怂恿撺掇之下,也不由本忠不答应了。何况他对孔、马二人刚才所说的还有些将信将疑,也有那一探真假虚实的意思呢。

事情说定了,本忠和黄逸峰正打算告辞回客栈去,马维禄又拦住了说:

“孔大官人跟薛三娘约定的时间是今天下午,我看咱们四个,就别散了。前天我不是说要请黄老板去检阅神兵么?今天中午是我的东,咱们水月庵里吃素面去。上午看过了神兵天将的清歌漫舞,下午再去看才子佳人的唱和比武,这不是两不耽误,皆大欢喜么?”

孔大方和黄逸峰拊掌大笑,表示赞同。孔大方一面吩咐准备早点,一面叫小厮去雇船,准备香油香烛和供品之类。说话间早点送了上来:一人一碗酒酿丸子加三只糖心荷包蛋。

孔大方还想叫小厮去把范学丹找来同尽一日之欢,马维禄却极力反对,说是这个恶讼师平日是把缺口的镊子,一毛不拔;有利可图的时候,又是个惜阴使者,时光宝贵,还是不要耽误他写状纸赚钱的好。再说,上午要是同游了水月庵,则下午不能不同访天香楼,只怕他那张尖酸刻薄的嘴又会没遮没拦地胡说八道起来,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如对他暂且回避,事成之后,再请他不迟。孔大方知道他每次跟这个刀笔先生打交道,总是吃亏的时候居多,因此不欢迎他,也就作罢。

辰时光景,小厮来回,船已经租来了。四个人相跟着走出门来,看见就在门口的码头上泊着一只七板子小船,一舱四座,两面有窗,正好沿途观看景物。四个人下船后各寻座头坐定,一个老艄公带着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姑娘在船尾合摇一支大橹,小厮盘腿坐在船头,听候呼唤。船小舟轻,乘客无多,一老一少合摇一支大橹,就拨弄得小船儿像在水面上嬉戏的白条儿一般,飞快地往北荡去。

这水月庵,在加兴府东门与大乡镇东栅口之间,离城约二里许,也就是佛经中所说的一拘卢舍①之遥,水旱交通堪称两便。不久小船就离开运河,从北门外绕到城东,就沿着东塘②一直往东摇去。这嘉兴府地面,水运非常方便,到了城外,不单阡陌相通,而且港汊纵横,茅屋土房,三三五五错落其间,鸡犬之声,遥相呼应。门前有白发老妪转着纺车纺纱,屋后有赤脚小儿提着鱼篓捕鱼;坡上桑田片片,岸边垂柳依依。杭嘉湖平原的田园乡村,果然景色如画,富有诗意。

……………………

①  拘卢舍──梵语译音,指牛鸣之声所能及的远近。意译作“一牛吼地”。

②  塘──指嘉兴地区一种人工开挖小于运河的河沟。例如从嘉兴到海盐的称为海盐塘;从嘉兴到平湖的称为东塘。

本忠凭窗远眺,见河道狭窄,来往的大小船只十分拥挤,而竟有一半儿的水面上全种着菱角似的的水生作物,只留下很窄的一条通路行舟过船,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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