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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8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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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藏金的所在?要知道这可是与你性命攸关的大事,切莫等闲视之。想出来了,随时告诉我。”

这实际上是给张国华一个台阶儿下,叫他不要把门关死的意思。张国华是个聪明人,要想再吃几天舒心饭,只有顺着吕慎之的话茬儿,表示愿意再仔细想想。当夜总算没有翻脸,终席而散。

第二天午牌时分,忽然县里太爷派了一名班头、四名捕快,抬着一架囚笼,径投壶镇团防局,指名要提叛逆要犯张国华一名到县听审。有道是“官大一级压死人”,吕慎之固然飞扬跋扈,但在金太爷炙手可热的权势之下,也不得不唯命是从。当下把张国华提了出来,无可奈何地长叹一口气,又说了声:“你不听老人言,吃苦在眼前,这一去,是祸是福,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那班头验明正身,装进囚笼,由两名民夫抬着,四名捕快在四角保护,班头断后,径回县城而去。

吕慎之费尽心机,正要着落张国华身上讨取大宗金银财宝,却不料被县太爷探得了消息,生生地把一个活财神给抢走了。他真想派几个武艺高强的团勇,假扮强人把张国华抢回来。但是转念一想,一者张国华能不能吐露真情还没把握;二者此事既然金太爷伸进腿儿来,自己一人独吞已经不大可能;三者万一强抢犯人的事儿泄露出去,不仅自己的半世英名从此扫地,恐怕还要锒铛入狱,掂掇轻重利害,只索作罢。

那么,是谁把这股风儿吹到县太爷耳朵里去的呢?

原来,那天吕慎之派人截走了张国华,金老儿气得胡子一撅一撅地回到家里,跟老婆女儿一说。金玉如也想到,一定是吕慎之在打这一注藏金的算盘,决定借探监送饭为名,先找张国华把藏金所在问出来,再连夜转移,让吕慎之什么也捞不着。但是金玉如一连两天到团防局去了四次,那守门的团丁总是说:“老团总吩咐下来,张国华是反叛要犯,任何人不得见面。”金老儿实在气不过,一不做,二不休,跑到县里去找能镇得住吕慎之的官儿去了。

一个小小的团头,在花子世界里,几乎拥有生杀予夺的大权,但是在县衙门的二爷们眼睛里,一个小小的叫花子头儿算什么?不是回答他“大老爷不在”,就是告诉他“太爷今天不见客”,连回都不肯去回。金老儿忽然想到“人熟是一宝”,就去找缙云县团头王义山,干脆说明了缘由。王团头琢磨了半天,带着金老儿先去找皂班班头张胖子,张胖子带着两个团头又去刑房找丁拐师爷,四个人当面商定:藏金挖出后,分作四份儿,县太爷独得两份儿,金老儿和张国华合得一份儿,王团头、皂班班头、丁拐师爷连同参与其事的吏卒们合分一份儿,这才由丁拐师爷一人进后院去跟太爷商量。不久就捧了一根标了硃的竹签出来,说是一切谈妥,明早就由皂班派人去壶镇提取张国华到县听审。

张国华被押到县衙,天已断黑。这种黑心案子,本不是白天在大堂上审得问得的,太爷吩咐下来,就由丁拐师爷在二堂代审。开审之前,金老儿到饭馆儿去提来了一大碗肉丝面,送进候审房去,并借机当面开导一番:吕慎之用心险恶,妄图问出藏金所在,杀人灭口。是他金鹤春看出苗头不对,进城来找到了吕慎之的克星金太爷,方才从虎口中把你张国华救了出来。代价么,当然也说明了:张国华得藏金的四分之一:两千五百两银子,尽够小夫妻俩吃穿一辈子的了。他劝张国华识事务者为俊杰,不要放着活路不走走死路。一会儿过堂,把藏金所在如实说了,只要挖到了藏金,不单官司立刻可了,银子也即刻到手,接着就可以与玉如洞房花烛,他们老两口儿,也终身有靠了。

张国华见金老儿乱来一气,不但完全打乱了自己的计划,而且已经到了无法收拾的地步,只得苦笑了一声,点头答应了。

到了夜审堂上,张国华索取纸笔,画了一张详细的藏金位置图。丁拐师爷接过来一看,图上画的是壶镇吕氏宗祠的正殿,藏金的位置就在殿前正中第三块条石下面。丁拐师爷将信将疑,退了堂,叫过金老儿来盘问,得知吕氏宗祠正是当年太平军后营的驻所,心中觉得大概不会错,忙又去跟金太爷商量了一番,拟定了一个名目,准备按计而行。

第二天一早,金太爷摆了全副执事,带了三班衙役,鸣锣开道,直奔壶镇。管祠堂的见是太爷驾到,不敢怠慢,急忙大开中门,放炮接进,在中厅落座待茶,太爷传下口谕:据江洋大盗招供,有赃银若干埋在正殿前面,今天特来起赃。当地风俗,祠堂乃是历代宗亲栖息之所,不能随便动土的;但是县太爷摆了全副执事前来秉公办案,管祠堂的哪敢驳回?只好一面小心伺候,一面着人去给族长及吕慎之等人报信儿。这边县太爷不由分说,当即下令轰开闲人,关上祠堂大门,按图纸所画,着人撬开殿前数块石板,往下深挖。一直挖下四尺有奇,下面已经全是生土,除表层有些砖头瓦块儿之外,别无他物。金太爷心知受了张国华愚弄,勃然大怒,拂袖而起,立即下今打道回府。刚刚坐进轿子,排好执事,吕氏族长及吕慎之等人已经闻讯赶到。丁拐师爷从轿中探出半身,喊了一声:“赃物已获,公务在身,无暇闲叙,诸公免送!”锣声响起,大轿小轿相继上肩,起道远去。吕氏族人赶紧进祠堂一看,只见殿前挖开一个大坑,砖瓦弃土堆满四周,凌乱不堪,气得几位头面人物大眼瞪小眼,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金太爷回到县衙,天已断黑。刚钻出轿子,就一迭连声地喊:“提张国华!”衙役赶紧去开开候审房的铁锁,见房内灯火已灭,喊了几声不见回答,就向前摸了过去,走不几步,绊在一件什么东西上,摔了个狗吃屎。急忙退身点灯来看。只见张国华仰面朝天躺着,左边脖子上的一根粗血管已经割断,流了一地的血;右手还拿着半块碗碴儿,面前地上放着一把空酒壶、一个磕破了的细瓷大碗,那是金老儿黄昏时分送来的一碗肉丝汤面。看来张国华是功德完满之后,酒足饭饱地自投西方正路的。难怪他眼角虽然挂着泪水,嘴角却挂着笑意!

金太爷闻报,无处出气,就要传令把金团头抓来打屁股,多亏丁拐师爷做好做歹地劝说:一者非金老儿之过,二者得罪了这种地头蛇,到外面去胡说八道一通,当县太爷的还不能不顾忌到官声。金太爷听了,这才作罢。

金玉如听说张国华已死,深恨父亲心术不正,坏了她的美满前程。想想自己已经跟男人逃跑过一次,名声自然很难听了,即便今后还有人来提亲,小辫子总攥在人家手里,婚后的日子也好过不了。越想越觉得无路可走,趁父母不防,夜间一根绳子悬了梁。第二天早上父母发现了,除了大哭一场,深自悔恨之外,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第八十四回

忽萌色心,断手花子迷恋红粉使女

又生义胆,窖藏财宝奉献绿林义军

任何秘密,总是有一定期限的。过了这个期限,秘密也就不成其为秘密了。关于太平军窖藏金银的事情,本来只是吕慎之的推测,后来发生刺杀陈士佐一案,凶犯的口供中明明提到了太平军的藏金一事。这一次张国华潜逃,更其证明了太平军的藏金确实存在。过了两天,团头嫂想起女儿生前说过的话:张国华打算以运取先人灵柩为名,把藏金挖出运走。可见这些金银财宝是装在棺材中埋在坟墓里的。金老儿也觉得此话有理,就把全部心思都用到壶镇附近的无主坟上,计算这些坟墓入葬的时间,埋的又是什么人。只要是同治元年四月初三前一二天入葬的无主坟墓,他都带人去打洞掏摸了一遍。只可惜工夫费了不少,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两口子渐渐地悟出“不是命中注定的财物不能强求”这样的禅理,反正女儿也没有了,今生已经无望了,也就大彻大悟起来,从此拜倒在如来脚下,只想修修来世了。

尽管金团头已经大彻大悟,不作非非之想了,但是“金银藏在坟墓中”这个消息,却通过他的“孩子们”传播了出去,变成尽人皆知的秘密了。虽然《大清律》上有明文规定:“偷坟掘墓,立斩之罪”,但在“白银万两”的引诱之下,仍有人不断地深更半夜偷挖无主荒坟,特别是掩埋过太平军的义冢。盗墓者明目张胆地把坟墓掘开,以致棺木暴露,骨殖四散。为此吕慎之不得不派出一支特别巡逻队,专门在夜间搜捕盗墓者。一经抓获,立即送到县里严办。盗墓之风,方才渐渐止住。

谢振国就是在这个时候来到壶镇的。他从林国栋的花坟中掏出金银珠宝来,打发雷一飞到金华、兰溪去把珠宝脱手,自己想趁这几天工夫打探一下林炳的动静。

他在壶镇街上找一家饭馆,要了一壶酒、几个菜,自斟自酌,却听见四邻八座嘀嘀咕咕地全在谈论金团头这一件鸡飞蛋打的天大新闻。在茶楼、酒肆、烟馆、赌场上交朋友,谢振国自有一路行之有效的神奇本事:他出了酒馆进茶楼,出了茶楼进赌场,在钱财上稍为放手一些,那些从不相识的人就会顿时间变成他的知心朋友,什么样秘密的话都会滔滔不绝地灌进他的耳朵里来。不出半天工夫,谢振国不但把张国华跟金玉如的这段风流孽债、包括吕慎之和金太爷狗咬尿泡一场空的故事摸得一清二楚,还连金团头夜夜着人掏摸无主荒坟这一绝密消息也打听到了。

谢振国当机立断,花一百文钱在穷人家买来一套破衣烂衫,外加一个旧篮子、一个缺口碗,把身上的衣服连同金银元宝和“采蘑菇”工具找了一处稳妥的地方藏好,装成一个外乡花子的样子,就到壶镇栖流所去找金团头拜山门──好在这一套规矩谢三儿全都熟悉,金团头丝毫未起疑心,就把他收下了。

按照谢三儿的设想:太平军的藏金,既然何向仁和张国华都知道,就必定还会有第三个人了解底细。何、张二人宁死不肯说出藏金的所在,恰恰证明他们还有同伙儿。太平军退出壶镇已经十二年,他们之所以迟迟没有把藏金迅速取出运走,正说明他们有力不从心之处。这样看来,这个人就必然是那未死的太平军战俘之一。只要这个人还在花子群中行乞,谢振国相信自己那不揉沙子的眼睛准能把他从众花子中识别出来。并运用策略把藏金所在侦得。只要有了一个大概的范围,他那一套穿山甲般的本事、土行孙似的能耐,还怕取不出来么?

雷一飞从金华回来的那一天,谢三儿已经当了好几天花子了。他把听到的消息和自己的计划告诉了雷一飞,叫他把金银先送回山上,向首领们禀报这里的情况。要是首领们同意取用这一万多两银子,让雷一飞多带几名精细的弟兄火速回壶镇来接应。因为金团头带人一掏荒坟,“金银藏在坟中”这个消息就会不胫而走,因此事不宜迟,迟则生变,必须速战速决,越快越好!

雷一飞一刻也不敢停留,当天就回白水山去了。

与此同时,缙云全县谣言四起,到处都在寻找太平军埋藏的财物。县城里的水井,几乎全给掏了一遍,因为有人传说太平军撤离县城的时候把大批金银投入某一口井里;西乡河阳村朱氏宗祠门前的台阶,深夜也被人撬开,因为有一张不知来自何处的太平军臧金图指明此处藏有白银十万两;还有一张据说是张国华亲笔画的藏金图,画的是四面都是水田,中间一座小小的土地庙,于是四周被水田包围的土地庙就一齐遭了殃……。

总之,那年月,人们为了寻找太平军撤退之前埋藏的金银,简直跟疯了一般,有的人连性命都搭了进去,在这种情况下,真正知道藏金秘密的马天祥心里明白:张国华之所以要抛下万两白银和十九岁的玉如去走死路,是因为不愿意这些银两落入吕慎之和金太爷这帮狗男女的手中。他死了,也等于把属于他的那一注钱财无偿地留给了自己患难与共的朋友、他这个来自广西的“老兄弟”。因此马天祥不得不更其隐蔽地把自己保护起来,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谢三儿进了壶镇栖流所的第一天,就大显神通,把五个太平军刑余战俘的来历摸了一遍,接着就若即若离地把眼睛和耳朵都挂到了马天祥的身上。凭着他对下层社会特别深邃的洞察力和理解力,他认定在剩下的五个太平军乞丐中,只有马天祥可能知道藏金的秘密:一者他和张国华都是从广西来的太平军娃娃兵,都是侍王长嗣的贴身卫士,而另四个则都是半路参加太平军的“新兄弟”。太平军中新老兄弟之间的派系分得很清,从常情推测,这些新兄弟不可能参与窖藏金银这样的绝密大事;二者两人十多年来相依为命,形影不离,即使马天祥当时并没有参与窖藏金银,张国华也可能在事后透露出一些口风。

谢三儿是个人精子,金团头是个精子人。他一连挖了几夜荒坟一无所获,也曾把主意打到了马天祥的身上来,一方面几次三番盘问马天祥可知道藏金的下落,并且起誓赌咒地要帮助他立地致富;一方面派人跟定了他,三步不离左右,叫他无法单独活动。马天祥除了矢口否认之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更是处处小心,事事注意,既不敢多走一步路,也不敢多说一句话。谢三儿是个新来的花子,一时半会儿的,连话都搭不上。为了不使马天祥起疑心,谢三儿欲擒故纵,开头几天并不急于跟他套近乎,却在花子群中广施恩惠,收买人心,并以神聊闲谈的形式,把这十多年来马天祥的待人接物,所作所为等等底细,全部摸了个一清二楚。把众人所说的故事连接起来,马天样的来历大致是这样:

同治二年四月三日深夜,太平军冒雨突围。马天祥好不容易甩掉追捕的民团,只剩下单身一人,跟大队人马失散了。逃出了五六里地之外,听听四周没有动静,这才放慢了脚步。仔佃一看,路边好像有一所孤零零的房屋,就摸了过去,在檐下先躲一躲瓢泼大雨。呆了有一顿饭的工夫,脑袋有些发困,不料身子一歪,碰着了房门,那门竟“吱吽”一声开了:原来是虚掩着的。屋里没点着灯,床上有个女人听见门响,马上就接应说:“下这么大的雨,亏你怎么跑得出来!快把门插上,把湿衣裳脱了!上床来吧!”马天祥只当遇上个好心大嫂要救他,正在纳闷儿这位大嫂为何如此热心肠,忽然听得四外人声嘈杂,由远而近,接着灯笼火把的亮光映红了窗户纸。马天祥怕民团进来了无法脱身,只好脱掉湿衣服,就钻上了床去假装是两口子。这时候几个人同时敲着门板,几条破锣似的嗓子同时大声吆喝:“开门!开门!有长毛逃到这儿来没有?”

床上那女人吓得哆嗦着回答说:“没有,没有长毛。我们孤儿寡母的,从来不跟长毛来往。”

一条嘶哑的嗓子发狂似地怒骂:

“别听她假正经,进去搜!”

说着,把门敲得山响。马天祥怕团勇进来,急忙下床躲到了床底下去。他这里刚刚藏住了身子,门外有人飞起一脚,踢断了门闩,小木门呼地开开,一伙儿团丁蜂拥而入,拿火把往床上一照,一眼看见那女人躺在床上,和一个小丫头合盖一条夹被,一把拽开破夹被,床上只有两个女的,并无男人。一群团丁哈哈笑着,四处照了照,见没什么可疑的,正要离开,忽然有人拿火把往床底下一照,似乎有人,几个人同时动手,就把马天祥给拽了出来。

众团丁见这个自称是孤儿寡母的人家床底下藏着个赤精条条的野男人,而且年纪比那小寡妇要小十多岁,一个个笑得前仰后合,忽然间看清这个男人留的是太平军的长头发,呼啦一下子围了上去,一把把钢刀不是指着他的心窝儿就是架在他脖子上。

这个女人是个寡妇,从她床底下搜出一个她不认识的野男人来,而不是她等候多时的相好,就已经叫她羞得无地自容了;而这个男人竟然又是个大平军,怎不叫她吓得目瞪口呆、浑身筛糠呢!

事情到了这一步,马天祥就是有十双手,也招架不住、那女人就是有一百张嘴,也分辩不清了。其结果,当然是一根绳子上拴俩蚂蚱,跑不了这个也蹦不了那个,全都抓进团防局去听吕慎之发落。

从那以后,马天祥就再也没有见过这娘儿俩。一年以后,他被吕慎之砍去了双手,沦为乞丐。后来才逐渐从村民们的口中探听到那母女二人被送到团防局去以后的遭遇。

寡妇赵徐氏,三年前死去丈夫,带着一个六岁的女儿凤妹靠在门口摆茶摊、粥摊兼卖零星物品过日子。那天夜间从她床底下搜出了太平军,她以通匪罪被抓到了团防局。到了“杀俘祭忠”的那一天,处置完了全部被俘战俘以后,吕慎之把有关“附逆”和“通匪”的案件移交给县太爷王泽民去审判,事先还特地把乡约老夫子和赵徐氏本族的族长赵老太爷请来一起审问。

赵徐氏的口供是:那天夜里她们母女俩人都睡着了,房门被撬开,溜进一个人来,上床就要强行非礼,正推拒间,团勇们破门而入,才知道这男人原来是个太平军,其实她根本不认识。赵徐氏口喊冤枉,吁请县太爷明镜高悬,为她剖清冤情。

接着,吕慎之说了说自己的看法:他曾提审过马天祥,问他半夜撬门,强奸妇女这一节。马天祥当了几年太平军,最恨的就是强奸妇女,为了给这个掩护过自己的好心大嫂开脱,就把头天夜里的经过情形都说出来了。吕慎之又把那几个抓人的团丁叫来问了一遍,供词和证词一对,吕慎之当即做出了判断:男女双方的供词全都有假,两人一定早就有了私情,所以这个“发逆”突围出来,不跟大军流窜永康,却直奔寡妇家,由此得出的结论是:这是一件窝藏“发匪”的案子。

听完了供词和证词,学富五车的县太爷却摇头摆脑地说出了一篇与众不同的独到见解:兵荒马乱之时,寡妇独宿,夜不闭户,疏忽是假,留门是真。所等之人,则绝非粤匪。入晚有人排闼而入,赵徐氏以为是奸夫应约而至,立即呼之唤之,温之亲之;待到火把一明,照清面目,方知阴差阳错,排闼而入者非奸夫也,实陌路也。因此他认为:此妇人既非有意窝藏叛匪,自当不应以附逆论罪,免于究处就是了。

吕慎之犯不着为了无足轻重的一介细民跟县太爷抬杠,也就点头答应了。当即带上赵徐氏来,严词训斥一通之后,下令开释回家。

赵徐氏叩头谢恩,正要离去,忽然赵老太爷颤巍巍地站了起来,对吕慎之拱了拱手,发话说:

“且慢!赵徐氏通匪之嫌,既出无意,其罪似属可恕,然则下余奸情一节,不知老团总将何以处置?”

吕慎之莞尔一笑:

“自古捉贼要赃,捉奸要双;如今一无本告,二无奸夫,这样的无头公案,也不在团防局职责之内,恕在下不愿多管了。”

赵老太爷摆出一副卫道者的面孔,老气横秋地说:

“寡妇偷汉子,明明是欺负亡夫于九泉之下,罪不容诛,如此欺天大罪,团总若不正之以国法,在下可要绳之以族法了!”

吕慎之见这个多事的老头子说话盛气凌人,心里老大一个不高兴。话既然已经僵到了这个份儿上,干脆就拱手相让说:

“既然如此,请老先生按族法处置就是。”

赵老太爷仗着自己是族中的元老耆宿,儿子大小也是个官儿,平时在族中讲话一向说一不二,这会儿摆出族长的架子,挥舞着族长的权杖,傲然居中高坐,把赵徐氏带上堂来,声色俱厉地逼问她奸夫究竟是谁。赵徐氏先是矢口否认,力白其无;禁不住赵老太爷得理不让人,逐步批驳,若不承认另有奸夫,就得承认与太平军私通,罪名更大,想来想去,无法推托,将心一横,就把奸夫的名字说了出来。赵老太爷一听,顿时就傻在那里,瞪直眼睛张大了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原来,赵徐氏所供认的那个奸夫不是别人,正是赵老太爷庶出的第三个儿子赵小三儿。

这个赵小三儿,大名赵子林,仗着哥哥是个官儿,父亲是族长,家里又有几个臭钱,什么正经事儿也不干,整天不是茶馆儿里泡,就是赌场中混,尽管家里有个满说得过去的漂亮媳妇儿,可还是东偷鸡,西摸狗,到处打野食。他的这些所作所为,老头子并不是不知道,只为这个小三儿是他已故的一个爱妾所生,“爱屋以及乌”,平时也就睁一眼闭一眼的,没有严加管束。想不到小三儿一偷二摸地居然又偷到小寡妇的门上去了。这事情,可就有点儿不好办啦!

按照当地的风俗习惯,一旦发现寡妇有了奸夫,轻则吊打一顿,赶回娘家;重则连同奸夫绑上磨扇沉潭,或者裹上油棉“点天灯”。

对于这种“欺负亡夫”的丑行,赵老太爷一向深恶痛绝,并且执法无颇,绝不宽容的。可是今天这种风流韵事一变而为杀身大祸降临到自己儿子的头上,他可就感到棘手了。尽管都是奸情案子,别人的儿子跟自己的儿子可就大不一样:寡妇偷汉子,他可以下令处死一百对这样的奸夫淫妇,但是自己的儿子,他半个也舍不得。更何况,更何况这个儿子又是他爱妾所生的宝贝疙瘩呢?

遇上这么挠头的案子,要是换上别人,就会无计可施了;不过赵老太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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