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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18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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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并要娶她为妻的心迹。凤妹呢,想到自己年事日长,不能一辈子守着大奶奶,早晚总有一天会叫大奶奶发出去嫁人的。要是能嫁个安份守己的读书人、手艺人或者买卖人,当然不错,要是落到了种庄稼的泥腿子手上,这日子可就苦了。万一男人是个不成器的东西,烟酒嫖赌,不务正业,不顾家小,自己这一辈子,不就掉进了苦海里,白白辜负了天生这一副好模样了么?为了这桩心事,花前月下,对景伤情,她暗暗思忖,默默祝祷,偷偷儿地也不知道叹了多少气、流了多少泪了。

自从来喜儿进了花坟以后,关于林炳已经答应让来旺儿在两个陪嫁丫头中任选一个的事情,凤妹当然也听说了的。根据来旺儿平时总爱在自己面前凑趣讨好而不大愿意理睬喜妹这一迹象来看,她早就估计到来旺儿选上的必定是自己。就来旺儿的相貌来说,眉目还算清秀,至少看上去不叫人讨厌。但是自从他答应用弟弟去换老婆以后,村子里的人对他的看法,就跟以前不一样了:有的人在他背后戳他脊梁骨,对他吐唾沫;有的人骂他昧良心,说他没起色。对于这些评议,凤妹颇有同感,因此在林国栋死后相当长的一段时间中,她总是故意躲着他,见了面也故意不拿好脸色给他看。照她想,这样一来,来旺儿准会生她的气,不再来找她,而会去找喜妹。不料来旺儿又误解了她的意思,还以为她是因为意识到了他将挑选她做老婆,出于害羞的缘故。这么一来,一个躲得越勤,一个追得越紧,只要是两人“狭路相逢”,前后又没人的场合,不管她爱听不爱听,来旺儿总要涎着脸向她一诉衷曲,倾吐他心中的爱慕之情,并且明说:炳大爷发了话,让他在两个丫头中挑选一个;现在他已经选中了她,那么不管她愿意不愿意,不久之后,她总是要成为他媳妇儿的。

对于来旺儿的这句话,凤妹知道那不是骗她唬她。对于自己的身份,她知道得很清楚:她的一生,包括她的灵魂与肉体、幸福与灾难,都已经早在她只有十来岁的时候,就被吕家用几十吊钱统统买走了。跟着小姐嫁到林家来,虽然名义上依旧是小姐的人,但她十分明白,已经占有了小姐的炳大爷,同样也占有了她;对她不单有使用权,也有支配权。根据一家中最大权力属于男性这一传统,她也意识到最后决定自己命运的人,很可能不是小姐而是姑爷。因此,尽管她并不十分喜欢来旺儿,却又不能不考虑到将会根据姑爷的命令不得不跟这个男仆去过一辈子这样一件不可抗拒的事实。为了不得罪自己将来的丈夫,为了往后能在这个人的手下有比较松心的日子过,对于来旺儿的追逐和亲近,她又不敢过于躲避和抗拒。于是,先从偶尔相遇时的匆匆交谈几句,发展到约定了时间地点较长久地详谈细说;从开初不许他碰一碰身子发展到允许他执手、搂腰、亲吻以至于抚摸全身;而且随着两人的经常接近,最后她发觉自己的心也逐渐跟这个人贴近了,甚至以前自己所最不喜欢的他的软弱和违背天良,也由于经常听他的分说和解释而原谅了他。可不是么?他跟自己一样,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生杀大权,完全操在人家的手里;主人要拿他弟弟去殉葬,他这个作奴才的哥哥,能有什么办法呢?

在林炳负伤之前,凤妹和来旺儿之间,除了最后一关,早已经到了无所不至的地步。这一方面由于他们两个还都是童男处女,不敢大胆放肆;另一方面,也由于来旺儿跟林炳长住城内,回来以后也没有一个可以为所欲为的机会和时间。

这一回林炳负伤归来,赶上张国华事发自刎,留下了一个太平军藏金之谜,闹得整个壶镇鸡犬不宁。林炳本不想裹进这场黄金梦中去的,是来旺儿无意中发现了凤妹的秘密,耍了个小聪明,生生地把个马天祥给赶跑了。他带领团丁,在贤母桥石碑后面挖地三尺,什么也没有挖出来,又怕自己听错,跑到离贤母桥不远的石龙头大桥边,在桥头殿石碑后面又挖地三尺,依旧是连一枚制钱也挖不着。林炳见来旺儿和赛周仓空手而回,虽然一肚子不高兴,却为没那精神骂人,倒是没有大发雷霆。他当然不知道谢三儿把马天祥救走,也就是等于已经把银子挖走了,不然,非气晕过去不可。

这一场闹剧,对林家谁也没有好处,单单拆散了凤妹和马天祥的一段姻缘,给来旺儿造成了一个可乘之机。凤妹失去了马天祥,倒不怎么心痛,而失去了这上万两银子,却心痛得失魂落魄似的,好几天吃不下饭,睡不好觉。来旺儿是个聪明人,也不说穿,却在这时候低声下气,百般体贴,像哄小孩儿似的哄着她。没有几天工夫,就把凤妹的一条心,从失去银两的烦恼与悲痛中拽了回来,自认命浅福薄,甘心嫁给这个虽然无钱却有双手、虽然地位低下却懂得体贴温存的来旺儿了。

凤妹和喜妹这两个丫头,本来合住一间房间,自从喜妹把被子抱到林炳床前的榻柜上值夜以后,凤妹就只好一人一房,孤灯独宿了。林宅三进楼房中,如今只有来旺儿一个男仆,当然也是一人一间房间。正因为有了这些方便的条件,给他们造成了往一块堆儿凑的良机。两人正在打得火热的节骨眼儿上,小别重逢,都有一肚子话要给对方说,于是一到了更深人静,不是男的往女的房里跑,就是女的往男的房里凑,一来二去,又搂又抱,一个有情,一个有意,干柴近烈火似的,还不一点就着?加上林炳给她说的那些话,也被看成是即将为他们圆房的暗示,算了算日子,三年丧服将次期满,反正早晚是那么一回子事儿,就是发觉了,也没有多大的罪过。胆子一大,两个人就自作主张,悄悄儿地把好事提前给办了。

从此以后,这一对儿黑夜里无所不至的露水夫妻,白天见了面,反倒装得比往常更加庄重了。林炳一心只想如何剿灭白水山,报此一箭之仇;瑞春一心只望早日调理好男人,无暇他顾;喜妹晚上值夜,白天回房来倒头就睡,更没那工夫来多管闲事。因此,尽管两个人明来暗去已经不止一日,全家上下居然还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件事儿呢!

林炳的箭创,一养养了两个多月,方才渐渐平复。两个月中,他用尽心机,绞尽了脑汁儿,定下了一条诱兵之计,想用佯攻诈败的办法,把白水山的人马引下山来,带进包围圈儿,然后一鼓歼灭。

等到林炳的身体完全康复以后,回到县城,见过金太爷,详细讲解了自己制定的歼敌计划,又带了亲兵从东门到舒洪走了一个来回,详细察看了一路上的山川地形,还由马三公子带他到麻车店偷看了白水山的关隘路径和种种设防。这才回到县里,跟金太爷联名递了一张禀帖,提出了自己的用兵之计,又说明驻县绿营兵迭经伤亡,兵力不足,恳请镇台大人火速调来五百兵丁,会同征剿。

不料批复下来,先是一通官腔,指责署理缙云县守备“调度无方,疏于防范,竟于通衢闹市之中,听任贼人将死囚多人尽数劫走。本应从严惩办,姑念其接任伊始,匪患已成,且又力战负伤,其勇可嘉,准其继续署理营务,带罪立功”。说到及时征剿一节,镇台大人认为“时交冬令,天寒地冻,又值年下,兵勇皆有恋家之念而无杀敌之志,因此只宜固守,不宜出故”,并且指令林炳“务必于近期内募足兵勇,加强操练巡逻,待来年春暖兵精粮足有必胜把握之时,方可出兵将毛贼一鼓荡平,届时兵力如有不敷,本镇当为之适当补足”云云。

接到这样的批示,林炳不敢轻举妄动,只好把力气都用到操练、巡逻和募兵这三件事情上去,县城里和舒洪镇上的坐探细作打听到了这些动静,急忙报与白水山上的头目们知晓。

当时清军的规矩:每年立冬那一天,各地大小军营都要举行一次祭旗大典,由主管将领陪同地方官检阅兵员实力。缙云县地方虽小,自打太平天国以后,也有几哨绿旗兵在境内驻扎防守,由一员守备统带。如今林炳署理了守备职务,虽然并没有得到五品顶戴,却也是一县的武官之长,一年一度的祭旗大典,当然要在他的主持下进行的。

立冬那天,全营人马在南校场站班听点,林炳和金太爷在点将台上主持仪式,观看典礼。祭旗开始,两名膀大腰圆的彪形大汉身穿崭新的号衣,护着一面鲜艳的绿色战旗,引着三百名绿营兵进入校场。林炳到任不久,对手下的兵丁,本来认识的就不多,加上新近又招募了一批,他又是养伤刚刚回来,认识的人就更少了。看这两名打头的旗手,挺胸凸肚,威武轩昂,真像是铁塔似的一对儿。林炳心里非常喜欢,不过却不认得,估计是刚募来不久的新兵。等到祭完了旗,林炳特意把他们两个叫到台前来,原打算问问他们叫什么名字,会什么武艺,让他们当场练两套显一显身手,白己再点拨点拨他们,赏他们三杯酒吃,以示垂青器重的意思。也是事有凑巧:林署守备正满脸含笑地动问他们的姓名,他们两个赶忙躬身回答:一个自称姓林名耀书,一个自报姓吴名得胜。──当时的闲汉当兵吃粮,投军的时候大都要改一个既响亮又吉利的名字,因此像得胜、得标、得利这样的名字,就几乎到处都有,本来是不足为奇的。千不该万不该,名叫得胜的人不该姓吴,而姓林的人则不该取一个与“输”字同音的字做名字。要是这二位有先见之明,把名字互相换一换,那就准能投林守备之所好,从此得到林大人的青睐,虽不能一步登天,从此飞黄腾达,也必定能够步步高升,当上一个小小的头目的。如今不幸姓吴而又得胜,姓林而又“要输”,怎不叫林守备好像让人扎了肺管子似的,气儿不打一处来呢?只见他刚才还是微微挂笑的嘴角,突然间拉平抿紧;刚才还是泛着红晕的面庞,陡然间变得煞白蜡黄;刚才准备好打算嘉奖勉励他们的一番话,猛然间随着上冲斗牛的怒气飞出了九霄云外,而随着无名火升起的另一番话语,竟然是:

“混帐!今天祭旗大典,你们这是存心捣乱还是怎么的?拉下去,一人给他四十军棍!轰出校场!永远不得回营!”

众亲兵们一声吆喝,把两名旗手拖翻在地,一五一十,结结实实地赏了一顿棍子。两条汉子希里糊涂地挨了一顿打,还不知道为的是什么,就叫人给轰出校场去了。

事后有那明眼人悟出了其中的因由,告诉了他们挨打的真正原因,方才知道自己不是姓错了姓,就是起错了名,带累得屁股挨了打,肚子挨了饿,一气之下,加上山寨里派到军营中做眼线的细作一撺掇指点,就一齐投了白水山。本良听了原委,又见他们果然是两筹汉子,就把白水山的三星大旗和飞虎旗交给他们两人执掌。以后每次出战,三星旗总是端端正正地飘扬在帅位的上空;每次冲锋陷阵,飞虎旗也总是高举在队伍的最前面。──此是后话,表过不提。

林炳办完了这件抖威风露脸面的事儿以后,自以为很得意,却不知道全营的军士们为此议论纷纷,啧有烦言。缙云县的绿营兵,自从同治元年十一月跟随梅守备进驻桃花隘和三里街以来,老兵中长的已经十几年,短的也不是一年两年了。梅得标出身武举,又在行伍中带了大半辈子兵,对待下属一向是恩威并施,赏罚分明,以宽和仁厚著称。如今来了这个新守备,虽然也是武举出身,但是从来没有带过一天兵,用他们行伍中的话来说,那是“黑虎跳”跳上去的。正所谓“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粉墨登场,只知道驱士卒为他的前程卖命,用别人的鲜血去染他自己的顶子和红缨,哪儿懂得体察下属的苦情,想一想当兵的家里也有啼饥号寒的妻儿老小?对于林炳的来历,营里本来就有一些风言风语在流传;这次祭旗,又无故杖责了两名旗手,顷刻之间,营里军心大乱,三五成群,交头接耳,都说在这样的头领手下当兵,早晚非让他全数给送到枉死城去不结。反正一样是吃粮当差,不如躲开这个不识事务的背时守备为上。于是几天之内,那些没有家小之累又有地方可去的人,纷纷开小差跑了;有些原本要来应募当兵的人,听说营官如此这般作为,也都视为畏途,相率投别处去了。林炳抖了一次威风,不单因此威风扫地,连营里的兵丁也是越募越少,气得他暴跳如雷,但是除了海骂一通之外,也无计可施。

开了春,好不容易勉勉强强地凑够了四个哨的人数,按刀牌手、长枪手、弓箭手、挠钩手等等分门别类早晚操练,日夜巡逻,杀气腾腾地摆出一副不日就要杀向白水山与雷家寨决一死战的架势来。

过了清明节,温处镇台派一个姓万的闲职四品都司带了二百名绿营兵从处州府赶来助战。见了面,除了打起官腔来训斥一通之外,就是埋怨一路上行旅如何辛苦,到了缙云又如何接待不周;对于如何用兵,如何攻打,倒是一点儿主意也没有。用他自己的话来说,就叫做只管领兵,不管打仗。他把这两哨人马从处州带到缙云,交割清楚,就等着旗开得胜,带领原班人马回去向镇台大人交差请赏了。

林炳见他不愿插手军务,倒也落得自由调遣,便宜行事,除了摆酒接风之外,又唯恐他也像金鸡太爷那样有不惯独宿的同病,就花上几两银子包了一个暗娼,打扮成丫头模样,以伺候装烟倒水为名,送了进去,加上每天好酒好肉、好烟好茶地招待,把个没见过油水的穷武官,乐得不亦乐乎,镇日价偎红倚翠,吞云吐雾,连房门也不出,百事都不管了。

一切准备停当,林炳跟金鸡太爷商定了出兵的日子,留下一哨老弱守城之外,其余五百人马,偃旗息鼓,三更时分,悄悄儿地出了东门,开往舒洪镇而去。过了大玉岭,这才拣那险要去处,摆开四百人马,一路上设下伏兵,自己只带一百人会合了马三公子的一百五十名团勇由正路杀向了白水山,并且传下了将令:待山上人马出来迎敌之后,只许战败,不许取胜,兵败之后,速速往大玉岭方向落荒而逃,诱敌来追。

林炳也估计到城里甚至军营里有白水山的细作,小小一座缙云城,先是招兵买马,巡逻下操,闹了个沸反盈天,接着又突然之间开来了两哨官兵,满街上乱窜,茶楼酒肆里一下子多了许多口操“外路腔”的人,还有个不早就报到山上去的道理?因此,林炳耍了一个小小的花招:出兵之前,当众扬言这一次攻打的目标是西乡雪峰山,先把小股的毛贼消灭尽净之后,再回头来聚歼实力雄厚的白水山悍匪。但是山上的头目们,自打去年初冬林炳亲自进山来察看沿路地形和山寨的防御设施,就知道他早存有觊觎山寨之心,如此浅薄的声东击西之计,怎么瞒得过富有实战经验的将帅军师们?本良根据接连报来的消息,跟刘保义和正觉上人等一众头目们拟定了对策,也在悄悄儿地调兵遣将,布下天罗地网,作好迎敌的准备,单等林炳的人马一到,就可以收紧纲绳网中捉鱼了。

林炳和马三公子两个,轮番在山下叫骂攻打,只是上不得山:山上重重关隘,处处险道,一眼看去,旌旗随风飘扬,刀枪映日生辉,侧耳一听,战鼓咚咚,号角呜呜,好像满山遍野都是守军一般,可又一个人影儿也见不着。林炳着人在山下叫骂,山上理也不理;稍走近几步,关上的冷箭就接二连三地飞来,把领头的几个射倒,一箭一个,箭无虚发。

林炳无奈,传令熟悉山路的本地团勇寻找小路,却又不是悬崖峭壁难于攀登,就是用巨石砌死塞断了原有的通道,上面还有人把守,刚刚靠近,就会滚下几块石头来,砸得人头破血流,骨折筋酥。如此相持了两天,山上只是坚守,绝不出战。林炳既无法进攻,又不能就此后退,搔首踟躇,无计可施。

到了第三天中午,忽然一骑流星快马如飞而来,送来了一个四角烧焦了的大信封,那是金太爷的亲笔书信,信中写着:昨夜三更时分,北门外突然有草寇来攻,黑暗中只见满山遍野都是火把儿,叫喊之声震动山谷,也断不定究竟有多少人马,估计是雪峰山上的毛贼见我发兵舒洪,县城空虚,趁机来袭。万都司带领一百老弱慌忙上城把守,见北门有城而无墙,只怕匪徒爬山进城,一面要衙役、小队子全数出守,一面要金太爷飞骑把征剿白水山的人马火速调回,先保县城要紧。

林炳看了书信,估摸着山上大概还不知道这一消息,就嘱咐马三公子继续叫骂攻打,至天黑以后撤回镇上;自己带着一哨绿营兵,缓缓后退。山上望见,也不来追。

林炳是个精细的人,生怕自己会步梅得标的后尘,也在什么险要去处误中埋伏,以致全军覆没。因此,当他收齐了伏兵之后,每逢通过险要去处,都派出斥候搜山而过。等到他战战兢兢地过了双龙抢珠,天已向晚,自意此去县城一路平坦,不至于再遇上伏击,就下令快速前进,务必于天黑之前赶回城内,以解累卵之危。

走了不到五里之遥,隔着一条清溪,前面就看见船埠头了。所谓“船埠头”,是一个从县城通往舒洪途中比较大的村子。这个村子紧靠溪边,有一只破旧不堪的渡船,摆渡两岸的过往客商和货物。枯水期间,单身行人也可以从稍稍下游一些的“登步”过溪。所谓“登步”,就是一块块一尺多宽半尺多厚的条石直立埋在溪堰上,每隔一尺多远埋一块,顶端露出水面不过半尺,人们就从这些石墩子上踏步而过。实际上,就是一座只有桥墩而没有桥面的小石桥。由于年代久远,过客来往频繁,每一个小石墩子的顶端,都已经被鞋底磨得凹成元宝形;涨水期间,石墩全部没入水中,长满了青苔,十分滑溜。行人在这种“登步”上过溪,真是提心吊胆,万一滑倒了,下面就是奔腾的流水,其后果是不堪设想的。因此,胆小的厮文相公和小脚女人,就是在枯水期也大都不敢去冒这样的险,而不得不花几文钱借助于渡船过溪。“船埠头”这个村名,也就因此而来。

这时候桃花汛已过,正是溪水上涨的季节,“登步”的顶端刚刚没人水中,隐约可见。不是极为大胆又有急事在身的人,轻易不会从这里踩着水皮儿冒险过溪的。

林炳的五百人马,三天前来的时候不慌不忙,每船装上二十五人,整整运了二十趟,方才全部渡完。如今回师解救县城之围,正所谓救兵如救火,即使每船装上三十人,也得运十六七趟,怎么来得及?

兵到溪边,林炳命令只许带有粮草辎重的伙夫挑夫上船摆渡,其余人等一律卷起裤腿儿脱鞋下水,从那溪堰下方的浅水滩头涉渡而过。五百人乱嘈嘈地在东岸边席地而坐,脱鞋的脱鞋,卷裤腿儿的卷裤腿儿,有那胆子大的就踩着水皮儿从“登步”上迈步而过;那胆子小的,只好几个人一拨儿手拉着手儿涉水而渡。上游第一船将要靠近西岸,下游涉水的正走到河心,只听得一声号炮,西岸上竖起了一面彩蝶旗,伏兵尽起,一帮穿红着绿的大姑娘小媳妇儿扯满了弓,那乱箭就像飞蝗一般往船上、水中纷纷射来,其中还夹杂着砰砰的火枪声,那是乔装成猎手的胡子兵发射的。霎时间,只见船上的跳进河里,河里的转身就逃,中枪中箭的倒在水里,打不死也淹了个半死。在东岸上待渡的,见前面已经中了埋伏,来不及穿鞋,顾不得拿刀,拔脚就跑,只顾逃命。还没有跑出十几步远,又一声炮响,离东岸稍远处埋伏着的刀牌手发着喊杀了过来,迎面截住了砍杀,一刀一个,真的就像是滚瓜切菜一般,顷刻之间,地上又躺倒了一大片。五名哨官见败局已定,只好扔下兵丁,管自夺路逃命。

林炳万没有想到白水山的人马会在这形势并不险要的村边渡口设下埋伏,急忙跳上马奔驰呼号,还想整好队伍,列阵抵挡,可是纷纷溃退的败兵哪里约束得住?他正想砍倒几个以为后退者戒,忽然一帮光着脚丫子的溃兵像狼奔豕突似地没命逃了过来,后面一条大汉擎着一面飞虎旗紧追不舍,转眼就到了马前,一面跑,一面大叫:“林炳往哪里走!前无去路,后有追兵,还不快快下马受死?”林炳一看,不是别人,正是林耀书,不由得大吃一惊,挥剑就砍。林耀书把大旗一展,闪在一边,雷一飞手持着一柄雪亮的双股长苗猎叉向林炳刺来,几乎扎着了心窝。林炳本不会骑马,近来虽然常在校场上驰骋练习,但骑着打仗还欠功夫,不免顾此失彼,回旋失灵。他使的又是短家伙,只有骑术十分高超的人才能于纵马奔驰跳跃中挥剑劈刺。这时候,他连马匹的进退都驾驭不了,又如何厮杀?雷一飞的那柄钢叉,是降过豹伏过虎的,使起来神出鬼没,林炳要是下马步战,也许还能占点儿上风,如今骑在马上,连架隔都难,更不用说是还击了。再看看自己的军士,已经死伤过半,溃不成军,即便自己有楚霸王力敌万人之勇、拔山举鼎之力,也无济于事了,不如借四条腿比两条腿跑得快这么一个优势,快快逃离包围,方是上策。这么一想,不敢恋战,虚晃一剑,纵马就往下游跑去。雷一飞紧追几步,哪里追得上四条腿的?一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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