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括苍山恩仇记-第192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嫌邢酚钟忻砘幔允程拖阒蛱酱Χ际牵灰星负跏裁炊寄芄宦虻玫健
进了饭店,高脚灯台要了几个素菜,喝了一碗粥,又吃了两满碗饭,胃口还真不错。瑞春是个在家里懒散惯了的人,突然冒暑出门儿,尽管坐的是轿子,也不免热火上升,什么都吃不下去,加上山村里的小饭店,饭菜都不怎么干净,也不可口,勉勉强强喝了一碗粥,就放下筷子不吃了。
高脚灯台说:进香之前,只能吃素,吃不下去,不妨先点点心,等烧过了香,许过了愿,山上馄饨、面条、煮鸡蛋、豆腐丸什么的都有,随时可吃。两人略歇了歇,买齐了香纸供品,就往村后山上走去。
所谓寨上,是一座并不太高的馒头形土山。山顶上坐北朝南盖着一座织女庙。跟别的寺庙一样,也是红漆的大门、黑漆的旗杆,雪白的围墙上有许多彩绘的神话故事。从山脚到山顶,是一漫斜坡,有一条足够四五个人并排行走的宽阔石级上下相通。庙门前面,是一个略呈倾斜的大广场,只长青草,不长树木。正对着庙门儿,有一个坐南朝北的草台子,那是专为一年一度的七夕庙会用杉篙、木板和竹席临时搭起来的。广场的东西两旁,有许多伞形布篷,大都是白的,间或也有蓝的,那就是赶庙会的吃食摊和杂货摊了。
瑞春由高脚灯台半搀半扶地一步步爬上山来。她那两只小脚,还是生平头一次登高,好不容易捱到了舞台跟前,早已经骨软筋酥,气喘吁吁,鼻子上和脑门儿上都涔涔然渗出汗珠子来了。这时候,天色渐渐地暗了下来,有些摊子已经点上小油灯,在微风中摇曳着,跳动着。广场上,庙门口,烧香许愿的女香客来来往往,进进出出。她们大都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挑花儿蓝布或黄布口袋,绣着“朝山进香”四个字;有的人还背着一领卷成筒形的窄幅草席。瑞春正觉着纳闷儿,一眼看见吃食摊后面的一棵树下,有几个女香客围坐在一张摊开的席子上,一面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一面吃着从家里带来的咸鸡子儿豆腐干儿之类的食物,心里方才明白过来,知道在这荒郊野外,一领席子确实是十分有用的东西。
瑞春一面跟着高脚灯台那两条鹭鸶腿往庙门儿里面走去,一面随意地观察周围的香客,只见她们大都是三十上下的农家妇女,梳着很光很亮的头,穿着很新很挺的土布衣服,大都擦着廉价的胭脂花粉,拿腔拿势地做出一副扭捏风骚的神态来,故意招人注目。她一连遇上了几十个这样的香客,竟没有一个是自己这么年轻的,颇有些失悔不该听从小巫婆的话,大热天儿的跑到这里来,受了苦不要说起,还叫人笑话年轻轻儿的就这么急着想抱儿子。不过事已至此,后悔已经晚了,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好歹捱过这两天三夜去再说。但愿织女有灵,明年秋天就抱上儿子,那么这一番抛头露面,几天的劳累,也就算是值得了。
进了庙门儿,迎面就是一座百子山:穿堂正中和两厢,堆砌着奇岩怪石,饰着老藤嫩草,泥塑的上百个娃娃,有穿着小毛衫开裆裤的;有只兜一个红肚兜儿光着屁股的,有梳着冲天椎的,有梳着双丱(ɡu àn 贯)角的,有留着簸箕头或是覆额齐眉发的;有的坐在山尖吹着短笛,有的爬在树杈上吃着果子,有的拽着老藤在荡秋千儿,有的拉着小伙伴儿在竖蜻蜓、做游戏。上百个娃挂,上百副模样儿,想当初塑造这所百子堂的大师,不知道观看了多少个孩子,琢磨了多少种神态,方才创造出这一堂栩栩如生的小菩萨来的呢!
瑞春面对着这上百个调皮淘气的胖娃娃,越看越爱,越爱越看,按她当时的心思,真想马上就抱下一个来搂进怀里亲亲他逗逗他才解气。她转着圈儿看了一遍,回过身子去悄悄儿地问小巫婆:赶明儿下山的时候,是不是就从这里盗走它一个娃娃?高脚灯台笑着告诉她:这些娃娃,虽是泥塑,却都是在堆砌假山之初,就把胎架子的底座砌死在石头里面的,无法挪动了。至于临走时候要偷的小菩萨,都在正殿的两廊上呢!
两人一面看着,一面说笑着穿过石洞门,来到正殿。正殿三间,中间是一个红漆雕花的大神龛,挂着粉红色的幔子,烟云缭绕中隐约可以看见神座上坐着的织女,端庄华丽,粉脸含春,头上珠冠,身上锦服,俨然是一位新嫁娘模样。在她的两旁,站着两个养娘,每人手里抱着一个胖娃娃:一个趴在肩头,脸儿朝里,香客只能看见他嫩红的小屁股;一个脸儿朝外,一手勾着养娘的脖子,一手摇着一个小拨浪鼓,嘻开小嘴,半探着身子,作欢迎香客状。神龛的前面,是一张又高又大的供桌,足有三张方桌拼起来那么宽大。桌上除香炉、烛台之外,已经摆满了各种供品:由于天气炎热,不知是怕馊怕坏呢,还是怕织女吃了倒胃口,总之,大都是些干鲜果品、糖果糕点之类,很少有带荤腥的。供桌前面的七个拜垫上,已经跪满了求子的女香客,手里捧着一炷香,虔诚地抬眼凝望神明,嘴里呐呐地祷告着。高脚灯台帮着瑞春把供品陈上供桌,就站到一个祝祷将完的香客身后去“候补”。好不容易等人家默默地说完了心中的愿望,又许下了宏誓大愿,插上香再拜而去,高脚登台赶紧把瑞春扶在拜垫上跪下,又去烛台上把六支香点着,递三支给瑞春,连连催促他赶快叩头礼拜,祷告许愿。
一路上,瑞春早把要向织女娘娘诉说的心里话和誓愿都想好了。只是高脚灯台就在自己身边站着,又不能叫她走开,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开口才好。幸亏她突然想起佛经中所说的神明与凡人的不同之处来:在神明面前,凡人心中一念初起,神明早已经洞察肺腑,并不需要大声疾呼,神明就能够谛听无遗的。于是就恭恭敬敬地把香举过头顶,倒身拜了三拜,然后把三支清香当胸捧定,嘴唇微动,不出声地祝祷了起来。
她先替公婆和夫婿的罪孽忏悔洗刷了一番,请求宽恕,然后像小时候读过的《列女传》中的孝妇淑女那样,祈求神明:如有天谴,一切灾祸磨难,愿以身代,并愿意减去自己的寿算一纪,但求林家早日得继,延续香烟。最后表示:如能在明后年生下儿子,后年的七月七,一准援例在庙前唱戏三天,以为酬谢。祝祷完毕,又拜了三拜,这才站起身来,把香插进了香炉。
高脚灯台趁空里也手捧三支清香跪到拜垫上去拜了几拜,叽咕了几句什么,就把香也插进了香炉。这时候,空出来的拜垫又有人跪倒了。按照前客让后客的常规,高脚灯台急忙扶着瑞春,到两廊上去随喜。
两廊上供的都是小菩萨,也跟一进门的百子堂一样,在石块儿垒的假山上,到处都是胖娃娃。所不同的,是这些不足一尺高的小菩萨,除少数几个由养娘抱着喂奶、逗弄或端着把尿之外,其余的都塑在一块三寸见方的木板上,可以任意挪动。瑞春是个聪明人,一看这情景,就知道临走时候要“偷”的,正是这些小宝贝了。她一面上香上供,一面挨个儿仔细审视,先相准他一个,以便后天可以手到擒来。
正看之间,只见一个四十多岁的女尼,光着头,披一件宽大的斜领道袍,里面又没穿衬衣,半裸露着前胸,后面跟一个老道婆,一人擓一个大号竹箩筐,正从供桌上撤下过多的供品和刚点了一小半儿的红蜡烛来。高脚灯台拉拉瑞春的袖子,指着那女尼小声地说:
“这就是娘娘庙的当家师父普慈。快过来,我先替你引见了,回头好到她禅堂里歇着去。”说着,迈开两条鹭鸶腿,登登登地走到了普慈面前,打了个问讯,透着特别面熟似地笑着说:
“一年不见,师父倒是越发地发辐了。咱们两个,倒有点儿像是牛郎织女,每年七月七,都要在这里相会呢!”
那女尼一见是老相识,急忙放下重甸甸的竹箩筐,双手合十,也显得十分亲热地回答说:
“阿弥陀佛!我这个牛郎,要是三生有幸,能修到你这么个风流的织女,不要说是一年一会了,就是十年一见,也要叫人快活死!今天你又是伴送哪位夫人奶奶来求子的?要我说,你才真是显灵显应的送子娘娘呢!凡是你伴送来的女菩萨,哪位不是一年之内准产麟儿贵子的?”
高脚灯台笑指着走近前来的瑞春说:
“给你引见引见,这位就是本县新任守备林老爷的夫人林大奶奶。论起班辈儿来,僭越得很,还是我未出五服的侄儿媳妇呢!大奶奶出阁其实不到三年,倒不是急着要抱儿子,只为公婆谢世得早,夫婿又不常在家,闺房里不免冷清些,要是有个一男半女的,一早一晚的喊两声,笑几笑,不也热闹点儿不是?是我给她保举你们庙里的娘娘最灵,真还把她给撺掇来了。咱们可是老主顾啦!没得说,还得叨扰你一个歇息的地方,茶资香金,援例拜纳。”
普慈听说是守备夫人拈香求子来了,不敢怠慢,急忙用袖子掸了掸身上的尘上,一面双手合十弯腰问讯,一面堆着满脸笑意谄媚地说:
“哎呀呀!守备夫人驾临,事先也不捎个信儿,后面的几间禅房斋堂,头三四天就全都定出去了,这可怎么好呢?今天一早,还有几家施主的奶奶来寻下处,都叫小尼给回绝了。赶晚上困极了,也只好在大殿上、两廊上将就着铺张席子胡乱歪一歪啦!不过守备夫人是贵客,要不是来求子,真是用八抬大轿请都请不来的呀!不管怎么说,总不能也去睡大殿哪!好在这三天里头,小尼反正是甭想合眼的了。大奶奶要是不嫌龌齪,就请到小尼的禅房里去歇着吧!连席子被单都是现成的。要茶要水,小尼不在的时候,只管向这个道婆要就是啦!”高脚灯台给瑞春引见娘娘庙的当家师父普慈。
普慈一边说着,一边提起那筐残烛来,交给了老道婆,一边就把客人往后面让。
正殿的后面,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儿,有一扇后门与外面相通。小院儿周遭一共有八间小房,除厨房、库屋和普慈的禅房之外,其余几间,包括老道婆的卧房在内,都已经就地铺满了席子,有许多求子的女香客在歇着了。别看她们如今在这里打地铺,显得怪寒酸怪委屈的,在家里可一个个全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有身份的太太奶奶们。
普慈掏钥匙捅开了挂在门上的那把大铁锁,顺手从门框旁边的纸媒筒①里摸着了火纸媒子,到邻屋去引着了火种,进屋去点上了灯,这才把客人让进自己屋里落座。先从藤篓暖壶里斟了两碗现成茶水放在桌上,又从一个发黑的大橱里端出一个油漆剥落的果盒来,掀开盒盖儿,里面是几色糕点,放在桌上,请二人随意享用。
……………………
① 纸媒筒──没有火柴的年代,要用火石打火,因此必须有用过的火纸媒子,才能把火引着。当时的人家,大都在门边钉一个像笔帽似的圆锥形小铁筒,把火纸媒子插在铁筒里,以便于黑夜里进门之前先打火或引火。
瑞春走上山来,又拜了半天佛,嗓子眼儿里正渴得冒火儿,端起茶来,不问冷热,咕嘟咕嘟一连喝了好几口。等到喝完了,回过味儿来,才发觉有一股子难闻的土腥臭,令人恶心。普慈见瑞春果然渴急了,赶忙又斟上一碗来,嘴里一个劲儿地讨好说:
“这山上没有井,要洗衣服,只能下山到寨下村的小河边儿去;做饭烧茶用的水,都是雇人从山下饮水泉里挑上来的。平常时候,出十个钱一担就有人挑,如今庙会期间,山上人多,用水也多,泉里的水都快叫人挑干了,如今只好挑上浑水来用矾打了凑和着吃。饶是这样,出二十个钱一担,还没人肯挑呢!大奶奶是在家里享惯了福的人,哪儿喝过这种苦水?只好求大奶奶担侍一些了。倒是这几样点心,都是上品,大奶奶请尝尝吧!”
瑞春看那盒子里的点心,烟熏火燎的,分明是大殿上撤下来的供品,也不知有多少人的手摸过了,瞅着都有些恶心,怎么吃得下去?看看床上,铺一领竹编新席,挂一顶深蓝色粗夏布蚊帐,叠二条靛青印花夹被,横一个两头红元宝枕头,都是刚洗过不久的,倒还不怎么腌臜,比起隔壁的地铺来,又不知强多少了。心想夜戏开锣还早,不如先歪一歪靠一靠,歇息歇息,就颇为客气地致谢说:
“多谢师父照应,给了方便,感激不尽。等烧完了香,再一总致谢。这会儿大殿上香客多,师父只管去照应外面,这里茶水点心都有,我自己会张罗的。反正台上开锣还得一会儿,我就在这里先歇会儿养养神吧!”
这分明是一句反宾为主的逐客令,要是会听的,就应该道声“安置”,乖乖儿退出房去,才是正理。可是普慈嘴里唯唯地答应着,脚下却并不挪动一步,还在一个劲儿地唠叨:
“大奶奶只管放心,小庙里的送子娘娘是最灵不过的,凡是到这里来求子的香客,只要心诚,十个里就有九个不出一年都得了大胖儿子。你只要问问来烧过香许过愿的大嫂们,没一个不知道的。不过得子不得子,可全都在‘心诚’这两个字上。比如说,一年四季十二个月,初一、十五的二十四炷头香,就是无上功德,也是善男信女心诚意坚的一点儿表示。当然啰,像林大奶奶这样的贵人,赶今天七月七的庙会,亲自上山来拈一炷香,就已经十分诚意的了;要是还非得让大奶奶一年中往这里跑二十四趟,不也太不近情理了吗?不过嘛,这一点点小事儿,也用不着有劳大奶奶玉趾亲自往返,只消把二十四份儿香烛供品留下,到了日子,由小尼替大奶奶代上代祷,也是一样的。不瞒大奶奶说,就这一份儿头香,三天前就有好几拨儿人来定过了,小尼都没敢答应她们,只等着像您林大奶奶这样有福份儿的施主呢!大奶奶今天在娘娘法驾前面许了愿,要是再加上这二十四份儿头香的功德,织女娘娘念您心诚,一定会赐您一双又白又胖的儿子的。像这样难得的功德,大奶奶要是不做,小尼可就要答应给别家啦!”
经普慈这么一说,瑞春这才想起高脚灯台头几天说过的托庙里女尼代烧头香的事儿来。既然人都已经到寨上来了,这种捎带脚的功德,当然是不能错过的,于是就满口答应下来说:
“多谢师父好意,只是又要劳动师父,实在有点儿过意不去。要是确实还没有答应别家,那么请师父打本月十五日开始就替我每月两次按时上香吧。这香资……”
临动身之前,按照事先的约定,瑞春交给高脚灯台十两银子,就算是一切花销,全都包干了。所以这时候瑞春说到香资,就拿眼睛去看高脚灯台,意思是叫她付给。不料高脚灯台这会儿背过脸儿去只顾从暖壶里斟茶,好像根本就没听见的样子。那普慈费了好一番唇舌,听瑞春总算说到香资上来了,等不得高脚灯台搭茬儿,就赶紧回话说:
“香烛供品,加上琉璃灯里点的香油,一次一共是二百文钱,一年的香资共合四吊八。老道婆的赏钱嘛,大奶奶瞧着给就是啦!”
事情到了这一步,不掏钱也不行了。瑞春琢磨着四吊八大钱不过二两多银子,连赏钱在内一总给她三两,总差不多了。就打身边摸出一个手巾包儿来,取了一两一个的三个小银锞子递给普慈说:
“这里是三两银子,师父切莫嫌少,请先收下,往后每个月初一、十五的头香,就全托付师父了。”
誓慈一看见三个银锞子,黑眼珠登时亮了起来,急忙抓到手里,嘻着嘴千恩万谢,连连念佛。瑞春的香资刚一付过,高脚灯台的茶也就喝够了,转过身来帮着许愿说:
“这几两是小意思。等大奶奶明年抱上了娃娃,除了唱戏还愿之外,还有大把的银子赏你呢!”
普慈揣上了银子,目的已达,心思马上就转到了大殿的供品上去,又搭讪着道了谢告了罪,急急忙忙赶到前边去了。
高脚灯台心知瑞春已经乏了,也很知趣地说是要到庙前转转去,等开锣唱戏了,再回来叫她,就拽上房门,走了出去。
瑞春确实又累又乏,正巴不得她出去一会儿,自己好放平了身子歇上一觉,也不拦她。等她迈出了门去,随即和衣往床上一歪,闭上了眼睛,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朦胧中,隐隐约约传来了门外舞台上闹台场的锣鼓声。也不知过了多久,恍恍惚惚听见房门“呀”地一声推开,走进一个人来。瑞春只当是戏已经开场,高脚灯台回来叫她来了,只是困劲儿未过,懒得动弹,连眼也不睁,依旧半睡半醒地面朝里歪着,一动也不动。耳听得脚步声到了床前,接着一只手推了推她的肩膀,响起了一个陌生男子的洪亮的嗓音:
“师父好睡!庙里庙外哪里不找遍了?戏都快上场了,单等师父去殿上恭请娘娘法驾了,你怎么倒先进了槐安国了?”
瑞春一听是个陌生男人的声音,吓了一大跳,不由得困劲儿全消,“刷”地一骨碌爬了起来,只觉着两条腿微微颤抖,绵软无力,手扶着床沿半坐在床上,怎么也站不起来。在昏暗的油灯下看那进房来的人,只见他三十多岁年纪,面目清秀,两眼有神,光着青亮的额头,拖一根油亮粗长的大辫子,辫梢儿上系着金八宝坠脚,穿一身闪闪发亮的纯白色圆领马蹄袖蒙古式丝绸战袍,脚登软底快靴,镶有珠玉的革制腰带上挂着三尺龙泉剑,威风凛凛,相貌堂堂,猛一看,真有点儿像是戏台上的白袍小将薛仁贵一般。那人一看坐起来的不是普慈,心知弄错了人,急忙闪在一旁连连唱喏躬身赔礼说:
“不知是小娘子在此歇息,冒犯冲撞了,请小娘子恕罪!”
瑞春见此人彬彬有礼,这才惊魂稍定,放下心来,勉强挣扎着起立还了半礼,却是满脸羞惭地责怪他说:
“这里虽不是闺阁内宅,总也不是你们男子汉来得的地方,你是何人,怎么随随便便就闯进这里来了?”
那人叉手在胸,又施一礼,自报家门说:
“在下姓马,是舒洪团防局的帮办。只为一者这座娘娘庙是敝祖上捐资兴建的,不才身为庙董,每年庙会总要来这里张罗一番;二者这寨上是我南乡的地面,每年七夕唱戏酬神,为防闲杂人等趁机为非作歹,照例由我团防局派人带领团勇前来巡逻弹压。近年来白水山上的畲客又勾结不良匪徒谋反作乱,地方上颇不清静。值此庙会期间,为保地面安宁,不得不多带人马,亲自出来走走。如今台上即将开戏,正该恭请娘娘法驾了,却又偏偏四处寻找普慈师父不着,这才冒昧找到这后院儿里来。既是普慈师父不在此处,在下别处再去找找吧!吵扰了小娘子清梦,莫怪!莫怪!”说着,又深深一揖,这才转过身去,健步走出门外,随手又把房门儿带上,还隐约可以听见他辫梢儿上的八宝金坠脚叮呤噹啷地响着,逐渐走远了。
瑞春颇有些失悔刚才没把房门闩上,以致凭白无故地受了一场小小的惊吓,又暗暗埋怨高脚灯台这早晚了还不回来。一个人坐在床沿上出了一会儿神,这才站起来把灯掭亮了,就桌上开开镜匣照了照,只见棠睡初醒,脸儿红红的,鬓角略微有些凌乱。顺手抽出镜匣上的小抽屉找拢子,一连抽了三个都没有找到,方才猛然想起这是在姑子的房里,不觉自己也哑然失笑了。当她正用手指头拢着头发的时候,房门又“呀”地一声推开。这一回,进来的正是高脚灯台。只见她迈动着两条鹭鸶腿,拍打着蒲扇,淌着一脸的油汗,兴冲冲地大声嚷着说:
“大奶奶这一觉好睡!我琢磨着这会儿也该醒了。这一通台场,铿铿锵锵地闹了足有一个多时辰!其实,凡是做天亮戏,都是这样的:开锣开得晚,台场闹得长,要不,看戏的受不了,做戏的更受不了。这下好了,娘娘的法驾已经请出庙门去了,好戏就要上场啦!快跟我看戏去!今年请的这新天喜班,有七个坤角儿,是个专演风流戏的有名班子,今天开锣头一天,准有好戏看啦!”正说着,庙门外三声炮响,告诉人们织女娘娘已经就座,“打八仙”已经上场了。高脚灯台心里一急,顾不得多说活,拉起瑞春就往门外跑。
大殿上空落落的,只剩下几个迟到的远地香客,还在那里上香祭祷;庙门外面,却已经人山人海,黑鸦鸦地一片,满场上都是人。台上点着三盏雪亮的汽灯,正在打“花八仙”──七个仙女捧着一个王母娘娘,咿咿哑哑地唱着一些听不分明的喜庆词句。台下人声嘈杂,大多数人还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座位,正在场上前后乱钻。场子四周,每一个布篷下面,都亮着一盏或两盏小油灯,那是吃食摊和兼赶夜市的杂货摊。
瑞春走出庙门,往场上看去,发现这里的“戏台前”,跟村镇里唱还愿戏有许多地方不一样:最明显之处,在于四周没有一处赌摊;其次,就是看客中间多一半儿是三十上下的中年妇女,二十上下的大姑娘小媳妇儿一个也没有。别处戏台前最多的拖鼻涕娃娃,这里却绝不会出现──如果家里有这样的娃娃,又何必到这里来求呢?男客中间,也是三十岁上下的居多,十五六岁以上、二十六七以下的小伙子,虽不是一个不见,也是凤毛麟角,绝无仅有的。比较起来,今天晚上的女客中间,就数瑞春最年轻、最漂亮、最稳重、最有身份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