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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20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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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房里去当娇客吧!”
凤妹见大奶奶今天如此开恩,也是惊讶不已,知道姜蒜已经不配大奶奶的胃口,而是需要捧上蜂蜜拌糖了,就赶忙穿上衣服,溜下床来,双膝着地,垂首低眉,装出一副十分顺从的样子来说:
“奴婢弄脏了大奶奶的牙床,大奶奶不责怪,奴婢就感恩不浅了。要是再让大爷到奴婢的床上去睡,那怎么使得呢?大爷作主,要奴婢给大奶奶代劳替苦,大奶奶要是开恩认可,奴婢情愿一辈子伺候大爷大奶奶。要是托大奶奶的福,能替大奶奶生下一男半女来,等孩子一出满月,奴婢就在后院儿扫出一间空房来,供上观世音菩萨,天天念经烧香,保佑大奶奶长命百岁,再也不见大爷的面了。”
凤妹那低声下气的甜言蜜语,不管是真是假,至少叫瑞春听起来舒舒服服,不扎心刺耳。林炳是个聪明人,当然懂得瑞春叫他到丫头房里去过夜不是好意成全,而是存心气他损他。见她一腔怒火已经消去大半儿,就嬉皮笑脸地说:凤妹见大奶奶如此开恩,惊讶不已,赶忙穿上衣服,溜下床来,双膝着地,垂首低眉,装出一副十分顺从的样子来。
“不瞒夫人说,林炳昨天回来,没请大奶奶的示下,就已经把凤妹收了房了。如今大奶奶返驾,林炳自当在夫人的麾下听调当差。凤妹本是你大奶奶的贴身心腹,如今收作屋里人,自当给她铺设一间房间,添几件衣裳,赏几样金银首饰,叫她像个屋里人的样子;让人家瞧着,也好夸你大奶奶量大福大……”
瑞春正要嗔他,忽听得隔壁祠堂前面筛起锣来,大家都吓了一跳。瑞春说:刚才她坐轿经过林村新桥的时候,就看见祠堂前面聚着一大堆人,闹嚷嚷地不知道在干些什么,当时也没理会,不会是有人来寻衅吧?林炳一听有了动静,心想林村是个有三百户人家的大村,又拉了个一户一丁的族团,只要一筛锣,立刻就能聚上三百名团丁,足够抵挡一阵子的,连说:“有我在此,你们不要惊慌。”飞快地蹬上一条裤子,披上一件褂子,腰间藏着莲蓬枪,手上提着双股剑,把辫子往脖子上随便一盘,就大踏步地匆匆往外走去。
刚走到大门口,只见来旺儿慌慌张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结结巴巴地回话说:
“那个豆腐店的小寡妇,让她大伯子从她家里搜出野男人来了。国梁大叔已经查问明白:他们是四年前七月七在寨上娘娘庙前勾搭上的。那个端午节生的儿子,就是借的他的种子。自打她男人死了以后,那个野汉子就常上这儿跑,夜来早去的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了。今天来得早了点儿,让人看见了。她大伯子带了地保去捉奸,一脚踹进门去,就从床底下把那野汉子给抻了出来,带到祠堂前,先臭揍了一顿,逼着他们说实话。他们两个倒是全都招认了。如今国粱叔开了祠堂筛了锣,把奸夫淫妇绑在廊柱上,要由族中公决如何处置发落。国梁叔说:乡约老夫子不在了,他一个兼管祠堂的地保作不了这么大的主,叫小的来请大爷的示下,怎么发落这一对儿奸夫淫妇,顺便再问问该怎么发放那个小杂种。”
林炳一听豆腐西施正是七月七到寨上去烧香求子勾搭上野汉子的,不由得头发茬儿一奓,差点儿连心都要跳出来了,顾不得细想,冲口而出地说:
“传我的话:寡妇偷汉子,按族法点天灯以谢死者!那个小杂种,叫金团头领走,不许入宗谱,也不许姓林!”
继而转念一想:凤妹的母亲就是在祠堂前点天灯烧死的,要是对豆腐西施也处以火刑,对凤妹不免太戳心了,略一犹豫,就又改口说:“不,你去告诉国梁叔:把奸夫淫妇背上磨扇,拉到桥上沉潭!你先去传话,我跟你大奶奶随后就到!”
又一对封建族法的牺牲者,将要在祖宗的灵前和村民的眼前葬身水底了。
第九十二回
将功补过,来旺儿蛤蟆岭脚透机密
为救险棋,小顺子白水山头送军情
谢三儿送到了书信银两,回来以后又在王桂香家中鬼混了两天。王桂亭急忙把老婆藏到了别人家里,精细的谢三儿,居然也没在意,直到把身上的银钱统统抖落干净了,肚子里的黄汤也灌足了,这才回到雷家寨。见了一众首领,先呈上了朱松林“到期一准前往贺喜”的回书,又细说了九月二十五日坑沿陈公公陈姥姥双百岁大寿,奉旨起造了两座百岁坊,是本县几百年来难得一遇的大喜事儿,届时将要大摆筵席,宴请合县官绅耆宿,太爷、守备以下官员都要前去祝贺,还要唱对台戏、刻诗文集子,大吹大擂地铺张热闹一番,到时候县城一定空虚,可以趁虚而入。
众首领见谢三儿办事麻利爽快,又善于随机应变,交相称赞。接着,大家就议论如何趁坑沿大办寿筵之机出兵攻城的事儿来。正觉上人和刘保义详细询问了百岁大寿都有哪些场面。这事儿仇有财随戏班子在浙南见得最多,正好这会儿也在山上,就拣那常见的排场演说了一番。上人和刘保义头碰头地低声商量了一阵,当即提出一个万全的计策来。本良等人听了,同声称妙。大家又补充修改了一些详情细节,仇有财自告奋勇下山去,一者要把新声班子拉到坑沿附近来,以便借机找上门去,与陈府签订品会场合同,从而演出一场人们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戏中之戏;二者还要赶到温州去把本忠火速调回来,因为上人和刘保义串的这一场戏中,非用本忠不可。
白水山上,一面做婚娶的准备,一面做擒敌的准备,真是男女齐出,老少不闲,红红火火,热闹非常。
七月七来旺儿回到林村,原以为与凤妹小别重逢,可以大大地亲热一番的,没想到当天夜里凤妹就叫林炳抢去成就了好事儿。第二天,又叫大奶奶撞破了,不知道怎么一来,大奶奶这一回没有大哭大闹,反而公开宣布了凤妹“屋里人”的身份。从此,他与凤妹之间就有了男女的嫌隙,当着众人再也不敢多说一句话了;憋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烦恼,也无法找凤妹诉一诉,在林炳面前,更不敢露出一丝一毫的形迹来。这种苦处,除了他自己一人之外,真好比哑巴吃黄连,有苦难言。
七月初九,是个天地和合的黄道吉日,林炳趁热打铁,赶在瑞春点了头还没有反悔的当口,紧着替凤妹上头开脸拜祖宗。瑞春今天透着十分的恩典,不单没吵没闹,还笑眯眯地受了凤妹三个头,赏了几件首饰衣裙,算是正了“屋里人”的名份。当天晚上,虽然不像办喜事那样热闹,也不请外客,却是林炳吩咐过的,厨下多备了三五个菜,合家上下共饮一杯喜酒。林炳和他的大小老婆在前院儿合坐一桌,尽管三个人三种心思,表面上看起来倒还是相当和美融洽的。来旺儿与喜妹、厨娘在后院儿合坐一桌,心里却很不是滋味儿。举起那杯子来,直有千百斤重。喝吧,实在难以下咽;不喝吧,又过于招猜疑。强干了三杯,就借口天气太热,吃了半碗饭,一个人溜出后门闲逛去了。
来旺儿本来只图一个眼不见心不烦,躲开林家大院儿,找一个没人的地方独自一个愣一会儿神的。信步走去,一走走到了蛤蟆岭脚,这才猛然醒过茬儿来,站住了。抬头看看山上,“林氏墓园”的白石牌坊后面,新栽的松柏都已经成活,新抽的嫩叶在夕阳的余辉下显得更加郁郁葱葱。甬道两面的石人、石马、石龟、石羊之类,由于经常有打草放牧的村童爬上爬下骑坐,背部顶部都已经磨得光溜溜的了。甬道尽头的白石花坟,在风吹日晒之下,已经变成了淡淡的黑褐色。整个墓园中,这时候连一个人影儿也没有,显得冷冷清清、阴阴森森,偶然的一声鸦噪,也会使人大吃一惊,毛发倒竖。
自从来喜儿被封进这座花坟里去以后,来旺儿还没有到这里来过一次,原因无非是省得触景伤情,看见花坟想起弟弟来。今天为了躲开家里的那件烦心事儿,信步走来,没想到却又勾起了这另一件伤心事儿。两件懊恼事儿加到了一起,真是伤心之上又加烦心,神思恍惚中,一屁股坐在大樟树底下那块大青石板上,眼望着花坟发起呆来。
他想到了近三年来林炳的所作所为,想到了前年大虎的谆谆告诫,想到林炳害死了来喜儿又抢走了凤妹,保不齐今后哪一天还会算计到他来旺儿的头上来。想着想着,他感到既后悔又害怕,他感到对不起一奶同胞的亲弟弟,对不起被毒蛇咬死在林村的父亲,也对不起拿他们兄弟俩当亲人看待的吴石宕人。他想哭,又哭不出来;他想死,又怕到了阴间无脸去见弟弟和父亲。左思右想,他陷入了极度的痛苦与不安之中。
这时候,他忽然听见蛤蟆岭上有脚步声响,沉重,有力,不慌不忙,一步一步直往岭下走来。大路边儿上有行人往来,本不是一件稀罕事儿。来旺儿自己一脑门儿官司,也无心去看来者是谁。在这个世界上,他好像已经变成一个多余的人了。恍恍惚惚中,沉重的脚步声从远而近,一直响到了他的身旁,就在他的面前戛然而止,不再往前走了。来旺儿觉得有些奇怪,又从思绪万千的迷离恍惚中回到了眼前这个世界上来。抬头一看,有个高大魁梧的人直挺挺地站在他面前不过三步远近,正用一种说不清是什么样的眼神在打量着他呢!
这个人是立新,是吴石宕现任的掌盘子师傅。三年来,吴石宕人背着“匪属”的重枷,在壶镇团防局的严密控制之下,在保正林国梁及保丁乡勇的日夜监视之下,不能多走一步路、多说一句话,惨淡经营,苟且偷生;尽管石宕是新开的,但是吴石宕是个五十多年的石作坊,活计过硬,远近闻名,仅仅因为有了一层“匪属”的屏障,多数雇主不敢招惹是非,除了不是吴石宕的师傅錾不出来的活计,大都被林国梁领东开办的石作坊把买卖给拦走了。因此,吴石宕的石匠师傅虽然已经为数不多,揽下来的活计仍是不够干的。大多数人不能不弃工就农或亦工亦农,用剩余下来的时间去开荒种地。
吴石宕建立在山坡坡脚,村南仅有的几丘稻田,也是当年林道台置的产业,一向以四六分成的铁租租给吴石宕人耕种。村后的山坡,早先都是荒地;建村以后,吴石宕人一锄一镐刨出乱石,垒成田坎,耙平土地,种上庄稼。五年一过,土地种熟了,就开始向山主交纳地租。几十年来,吴石宕人繁衍生息,子孙众多,村后的荒地渐次开完,如今遇上石宕里短缺了活计,附近又没有现成的田地可租,于是他们不得不多走几步路,到蛤蟆岭脚的阳坡地上去开几亩山荒,以便增加点儿嚼谷。
立新是个老光棍儿,单身一人,举一次火足够他吃一天的,家里没什么牵挂。今天在蛤蟆岭上多刨了几镐,直到太阳下山好久了才歇工,肩扛着板锄大踏步走下山坡来。
立新走到大樟树前,见有个人双手捧头坐在石板上一动也不动,心里有些犯疑,不由得站住了脚步多看了两眼。就在这当口,那人突然直起身子来。立新见是来旺儿,脸上登时露出了一种鄙夷的神色,不屑地瞪了他一眼,撇了撇嘴,像是遇见了不祥之物那样在地上使劲儿啐了口唾沫,抬腿又往前大踏步走了。
来旺儿感到一阵羞愧,脸上火辣辣地直发烧。是啊,自从他用弟弟去换媳妇儿的新闻传出去之后,走到前村后店,以前那种亲切的话语和关怀的目光都不见了,代之而来的是一句句冷嘲热讽的刺儿话和一道道不屑一顾的目光。三年来,他就在这种少数人当面奉承、多数人嗤之以鼻的环境中忍辱偷生。他有血有肉,不聋不哑,长着一颗挺聪明伶俐的脑袋瓜儿,又何尝不知道乡亲们都在背后戳他的脊梁骨呢!
但是他没有办法。他承认自己是个弱者,也明白自己的一切都在林炳的手心儿里攥着,生死安危苦乐都得听从林炳的安排,自己无力反抗,只能逆来顺受。在这种景况下,除了讨好主子,图一个受荫托庇之外,又能有什么别的办法呢?一个人活在世上,总得想方设法活下去,并且要活得更舒心更惬意才是呀!
三年来,来旺儿总是以“身不由己”作为抵御嘲讽的挡箭牌,以“无可奈何”作为安慰自己的宽心丸。因此厉经大小变故,依旧能够心安理得地活下来,不以为耻,也不以为怪。
但是自打前天林炳把凤妹收了房以后,他感到活下去的美妙前景完全破灭了。他感到林炳只是拿他当猪狗看待。他感到像这样“身不由己”地活下去实在太乏味了。可是他仍感到“无可奈何”,他不能离开林炳去另谋出路。尽管那张不知出处的卖身文契已经还给他了,但是只要他稍有反抗之心、违仵之意,林炳依旧随时可以置他于死地。有没有卖身文契,他的小命儿一样都是捏在林炳的手心儿里的。他想起了前年大虎在林家后门口跟他说的那些话来。不错,照这样下去,只怕真会走到连命都保不住的那一天呢!
来旺儿愣神瞪眼看着远去的立新的背影,一个念头忽地从脑海里闪过:大虎那天不是剀切地要自己想着吴石宕人,多为吴石宕人办点儿好事么?回想这几年来,除了本顺被抓住那几天自己照应过他一下子之外,究竟给吴石宕人办过哪些好事呢?
想到这里,他猛然想起了谢三儿送信被林炳截获这件事情来。毫无疑问,信里写些什么,林炳全都知道了。山上既然派专人下来送信,此信必是紧要军情无疑。当时,如果林炳把谢三儿抓了起来,山上至多不过失陷一个细作头目而已,绝的是林炳不但不抓谢三儿,还连谢三儿本人也不让知道。看来林炳已经安排下陷阱,山寨上却还被蒙在鼓里,往后一旦交兵,岂不是单等着挨打么?
出于懊悔,也出于对林炳的痛恨,来旺儿腾地站起身来,往前紧跑几步,边追边喊:
“立新叔,你等等,我有要紧话儿跟你说!”
立新听到背后来旺儿喊他,迟疑了一下。对于这个没骨气的孩子,立新从心眼儿里瞧不起他,不过也知道他本心并不想害吴石宕人。林、吴两家结仇以来,他在暗地里多少也帮过吴石宕人一些忙。这会儿听到他大喊有要紧话儿说,心想:不妨姑妄听听,且看他说些什么,就站住了脚。
来旺儿快步跑了过来,气喘吁吁地说:
“立新叔,告诉你一件机密大事:头几天,本良哥派一个姓谢的细作下山来送信,被他一个仇人认了出来,先用麻药药翻了,又去通报了林炳。林炳从他身上搜出密信来看过又藏回原处,还把人也放了。那姓谢的醒过来兀自不知,第二天又去了春山饭馆和雪峰山头。如今春山饭馆已经被捕快盯上,你们再也去不得了。林炳这次回壶镇来,就是专为向吕慎之问计的。他们怎么商量,我不知道。从口风里听去,好像是本良大哥定在八月十五日成亲,林炳他们就定在八月十五那天去攻山。糟的是这些事情山上还一点儿也不知道。你们快拿个主意,通知山上早作防备吧!今天林炳给凤妹上头收房,只怕还有事要传我,不能在这里多说话。万一叫人看见了,漏子可就大了!”说完,也不等立新答活,就管自朝林村方向大踏步地走了。
立新听了这话,大吃一惊。一愣神间,来旺儿却又像避猫鼠似的快步走远了。立新正想拔脚追上去问个究竟,转念一想:就来旺儿这块材料来说,林炳那边有了什么动静,能巴巴儿地跑到这儿来通风报信儿,可以说心里面还装着吴石宕人,对他来说确实已经不容易也有相当难处。一个放牛娃出身的小厮,如今当上了林炳的贴身心腹,却又要给吴石宕的哥儿们暗通消息,万一冷眼叫人瞅见,传到林炳的耳朵里去,他来旺儿就是再有十条小命,也别想活着了。不论是为来旺儿还是为山寨上义军的安全着想,都不能再去找他刨根问底儿。只是来旺儿这句没头没脑的话,到底有几分可靠?再说,这究竟是出于他的天理良心,还是受林炳的指使,要吴石宕人去钻围套?一时间,似乎也难下判断。思前想后,犹豫了一会儿,只好姑妄听之,姑妄信之,就大步流星地赶回村去把这事儿告诉三叔公,并商议对策。来旺儿往前紧跑几步,边追边喊:“立新叔,你等等,我有要紧话儿跟你说!”
三叔公年轻的时候,身坯相当结实,二三百斤重的石头,捧在手里就跟玩儿一样。后来上了年纪,却不愿让儿孙们供养,依旧天天进宕,除指挥安排外,还亲自下手打石头。终于偶一不慎闪了腰,从此成了强弩之末。不过正如俗语所说:瘦死的骆驼大于虎,白眉的猿猴精于牛。只要不是刮风下雨连阴天,三叔公的腰痛老病不发作,依然一如既往,每天老早就起床,拄着红通通的竹杖,抖着白花花的胡子,督促儿孙子侄辈农耕石作,每逢族中遇有立新无法解决的重大疑难事务,三叔公依旧精神矍铄,头脑清楚,决断快速,分拨得当,精明强悍不减当年。可以说,吴石宕历遭变难留下的这些族人之所以能够不垮不散,全赖三叔公的才干和威望在支撑着。
今天,立新遇上了这样扎手的难题,一时间委决不下,又不能付诸全族公议,只好悄悄儿地先来与三叔公商量。三叔公听了沉吟半晌,轻声地但却十分肯定地说:
“来旺儿那孩子,骨头是软点儿,不过良心还没有长在脊梁背儿上。不是林炳逼着,他自己绝不会去办坑人的缺德事儿。对咱们吴石宕人,多少还有点儿情意。本顺被抓和林炳来抄家封门那两次,要不是来旺儿照应,咱们吃的亏可就要大得多。这次送的信儿,不像是编的。你想,林炳要是想害咱们,什么样儿的鬼花招不能使。为什么要编这么个故事叫咱们去瞎猜?照我看,来旺儿最后说的林炳今天给凤妹上头收房那句话,正是他心向着吴石宕人的真正原因。谁不知道那凤妹明打明已经是来旺儿的人了?如今林炳忽然间又自己收进房去,来旺儿能不气不恨么?所以说,来旺儿这次送出来的消息,不但可信,而且是事关重大的机密军情。”
立新频频点头说:
“三叔这话,我也同意。只是这几个月来,壶镇团防局在各处路口设卡,盘查得特别紧。山上不是没派人下来,就是下来了进不了村。他们最近到底有些什么打算和动静,咱们一点儿也不知道。如今来旺儿既然担着这样大的干系把消息送出来了,咱们总不能干瞅着不顾山上的死活吧?姓谢的细作泄露了机密,又牵连到了春山饭馆;据来旺儿说,这事儿不单山上不知道,连姓谢的本人都还被蒙在鼓里。林炳要是真从这里打开了缺口,白水山、雪峰山两处可就都危险了。”
三叔公接口说:
“正因为如此,咱们还只能相信来旺儿的话,不能不相信。不管山上发觉没发觉,得赶紧着个人上山去报信儿才好。春山饭馆林炳已经派人盯着,咱们不能再往那儿伸腿儿,只好直接往山上送信儿了。”
立新抓抓脑袋,颇感为难他说:
“如今咱们村有壶镇团防局的团勇盯着,山上有舒洪团防局的团勇围着,这边出村不易,那边上山只怕更难。再说,咱们村中上过山知道路径的,又只有小顺子一个,可他那个爸爸能放他去担这个风险么?”
三叔公长叹一口气儿说:
“我二哥也不知什么地方缺了德,生下立德这么一个胆小怕事的窝囊废来。如果我把他找来,晓以大义,陈说利害,要他儿子去报信儿,他就是不肯点头也得点头。只是那样办,工夫拖长了不要说起,立德那张嘴也不怎么把牢,经不起别人一吓一诈,就会供认出去,反倒坏事儿。所以我看,倒不如你去把本顺悄悄儿叫来,咱们两个把事情跟他说明白了,叫他跟谁也不要提起,明天一早,你派他一宗外活儿,打发他出村去,反正也不用带书信,上山的路他又熟,神不知鬼不觉的,不就报上山去了么?”
立新二话不说,随即去找小顺儿。立德是在林国梁领东的林记石作坊里干活儿的,那边活儿紧,工时长,东家供饭,所以还没有收工回村,只有小顺儿一个人在家里。立新把他领来见过三叔公,把事情的前后经过都说了。三叔公叮嘱他上山途中千万不可露出形迹,到了白水山脚,更要小心谨慎,见机行事,想方设法躲开团防局的耳目。万一被巡逻的团勇发觉,能逃则逃,不能逃则干脆装傻充愣,一问三不知,千万不可逞强动武。小顺儿几次为族中办事添了乱,正觉羞愧憋气,好不容易今天有了报效的机会,高兴非常。三叔公说一句,他应一声,三叔公说完了,他手拍胸脯,立下了誓言:此行事关重大,如果送不到信,绝不活着回来!
第二天一早,本顺背着锤子、錾子,到赤岩山脚胡宅口村替一家磨坊开磨盘去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见他回吴石宕来过。
第九十三回
寨主成婚,老族长认金凤作螟蛉孙女
村姑待嫁,刘总哨为本厚按畲俗求亲
自从张、吴两家定下中秋佳节互相迎娶以后,还没有进入八月,雷家寨里就已经喜气洋洋,忙碌热闹起来了。
为两对璧人准备下的洞房,已经粉刷一新;为新人们缝制的吉服鞋帽,也早由一众姑娘们赶着缝制出来;谢三儿送下山去的一百五十两银子,不久就变成了鱿鱼海参南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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