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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20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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则急于要上山报信儿,不等天黑就穿林越岭,往蓝家寨爬去;二则穿的是汉民装束,特别显眼;三则林间小路并不熟悉,一边走一边东张西望,有此三条,别说一出壶镇垟就有人盯着了,就是没人盯着,南乡团勇也不全是睁眼瞎。就在小顺儿走出密林,刚刚看见蓝家寨的当口,冷不防背后抛过来一根套索勒住了脖子,横拉竖拽地被拖到一旁,没叫一声就让人抓住了。

当天夜里,马三公子就审问了一堂。小顺儿打定主意装聋作哑,死活不开口。马三公子生怕抓的是名要犯,又不敢往死里整他,没了办法,只好先关押起来。第二天一早,把他的嘴巴堵上,捆住了两手两脚,装进麻袋里,着人用担架抬着,上面盖一条夹被,装作是伤号模样,悄悄儿地送进城里,听候林炳发落。

林炳拆阅了马三公子的书信,立即升座审问。打开麻袋一看,见是小顺儿,登时变了脸,就要发作,转念一想,强平下气儿去干笑着说:

“吴本顺,你是具过甘结文书的匪属,不在村子里好好儿敲石头,却夤夜上山,意欲何为?还不从实招来!要有半句谎话,须知你和你老子两个可就全都活不成了。”

小顺儿是个机灵人,心知到了这步田地,跟林炳犟嘴梗脖子没有好处,倒不如顺风转舵,先保住吴石宕大小几十口人为是,于是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老实相来,嗫嚅地说:

“回大人的话,我们吴石宕留下来的人,都是安善良民,不敢与朝廷作对的。要不,早就跟我二伯他们上了山了,哪儿还等得到今天?就说我吧,您老是最清楚不过的,我二伯他们砸牢造反,把我带上山去,我不愿意,还不是偷偷儿地跑回来了?再说,吴石宕最早向您具甘结文书的,不也是我和我爹两个么?这三年来,我们吴石宕人安份守己,跟山寨上可是一点儿来往也没有哇!”

林炳冷笑一声,登时变脸怒喝:

“胡说!没有来往,你往山上跑什么?再敢狡赖,先打烂你那张臭嘴!”

小顺儿毕恭毕敬地朝上磕了一个头,诺诺连声地说:

“小人不敢胡说!这三年来,我们留在吴石宕的人,确实谁也没有跟山上通过消息。昨天我上山,是为了……为了……”

小顺儿故意支支吾吾地不往下说。林炳见小顺儿要吐口了,赶紧他榨一榨:

“为了什么?还不快说!”

“为了……为了……”小顺儿又翻了翻白眼,这才下了决心似的冲口而出:“为了给我本良大哥贺喜!”

林炳心中一喜,却又故作不知:

“越发胡说了!你大哥吴本良聚众造反,罪该万死,镇台大人不日发下大军来征剿,离死日不远了,有什么喜可贺?”

小顺儿又吞吞吐吐地说:

“我大哥定在八月十五日娶亲,我去贺的……是这个喜。”

“哈哈,你不是说,你们跟山上根本不来往吗?本良娶亲,你们怎么又知道了?”

“这个……我是听别人说的。”

“听谁说的?”

“前两天,我到壶镇赶集,碰见县里春山饭馆有个伙计在那里采办南货海味。他是我们吴家的亲戚。他告诉我说,吴本良定在八月十五日娶亲,这些东西是替吴本良采买的。”

“这个伙计叫什么名字?”

“他叫胡德弟。”

“那么说,这个春山饭馆,是你大哥安在城里做眼线的啰?”

“这个小人不知道,不敢瞎说。”

林炳眼珠子一转,紧逼一步问:

“这么说,你是专为给你大哥贺喜,才冒死上山的啰?”

“是,也不是。”

“浑蛋!什么叫是也不是?”

“听说我大哥造了三年反,如今四面受了包围,还这么兴头,要大摆宴席办喜事儿,全不想到我们留在吴石宕的人为他吃了多少苦。我很不高兴,回家就把这事儿给我三叔公说了。三叔公也很气愤,大前天晚上,他把我叫了去,说是上白水山的路只有我一个人知道,要我去找一趟我本良大哥,名义上是代合族大小为他贺喜,骨子里是传我三叔公的口谕,要本良当机立断,回头是岸,不要再在死路上越走越远,如果再执迷不悟,自取杀身之祸的日子就不远了。”

林炳斜着眼睛看着本顺,沉吟了好一会儿,对于眼前这个会装神弄鬼的年轻人,他并不相信,但是从这个人的上山和他刚才说的那一番话中,却可以悟出这么两件事情来:第一,雷家寨竖旗之后,经常有细作下山来探事,所走道路必系经过蓝家寨无疑,今后必须在蓝家寨外增添暗哨,务求全部逮住往来的细作探子,包括朱松林在内:第二,吴本良婚娶的事,如果山寨上派人通知过吴石宕,那本顺就不可能供出春山饭馆这一节情由,以此推论,吴石宕人因本良反抗朝廷而遭致祸事,心怀不满;吴绍林体察群情,借贺喜之机,派人去说动吴本良归顺朝廷,倒也不是绝不可能。只是他有此心,我却并无此意,如今吴本良己成俎上之肉,只宜一鼓歼灭,永绝后息,绝不能纵虎归山,贻祸他日了。不过眼前这个吴本顺,看起来像是个小机灵,实则大笨蛋一个,倒不妨借他做个穿针引线的领路人,不等吕慎之和三公子的兵进入山寨,就给他来一个赚关而过,生擒吴本良,也好叫吕慎之看一看,我林炳没有他的高招妙计,一样也能踏平白水山。主意定了,脸上露出一丝儿笑意,装出一副挺认真的神气问:

“那么说,你这次上山,倒是去劝你大哥改恶向善,归顺朝廷啰?”

本顺也挺认真地回答:

“不是劝,是去传我三叔公的口谕。我可没那口才能劝说我大哥回头。”

林炳借风行船,假惺惺地说:

“那好,难为你们有这一片忠心,我一定成全你,放你上山,去晓谕吴本良一伙儿,同时也捎去我的几句话:如果不听良言相劝,不走自新之路,大军一到,白水山玉石俱焚,可就悔之晚矣!”

小顺儿一时揣摸不透林炳此话真假,只好装出一副虔诚的样子来,感激涕零地连连磕头说:

“谢大人恩典!小人如果不忠心为国,天地不容!”

林炳一面吩咐将小顺儿暂且收监,一面下令舒洪团防局多派团丁暗暗把住通往蓝家寨的大小路口,不论是上山还是下山的人,见一个逮一个,务必掐断雷家寨与外界的一切往来。

马三公子得此密令之后,专派数十名熟悉蓝家寨地理人口的团丁,扮作樵夫猎户模样,白天巡逻,黑夜埋伏,单等大鱼入网。

果不其然,八月十一日夜间,谢三儿悄悄儿地从寨墙上缒了下来,隐入丛林中,刚走了百十步,冷不防脚下三根绊索同时绷起,背后四把挠钩一齐伸来,周围十数名团丁手执快刀团团围定,任你谢三儿有缩骨穿山的本事,也难逃脱了。众团丁七手八脚地把谢三儿捆绑结实,押到舒洪团防局来。马三公子一见是这个冤家对头,怒从心头起,不问情由,鞭子蘸凉水先着实痛打了一顿,又怕他遁去,不敢羁押久了,着人用七八根麻绳把他捆成一个粽子相似,仍像上回送小顺儿似的装进麻袋,等天色大亮以后,送进守备衙门里去。

林炳拆阅来文,见逮住了谢振国,心中大喜,立即升堂审问。久闻穿山甲的大名,只当他是个顶天立地相貌堂堂的奇男子,等到解开麻袋掏出来一看,却是个五短身材、眼红鼻塌的凡夫俗子,心里先有几分看不起他,就吩咐松绑。从舒洪押解来的团丁连忙跪禀,说谢三儿神通广大,松绑不得。林炳一声冷笑,吩咐:

“只管松绑,我今天倒要领教领教他的骨头究竟有多硬。”说着,砰地一拳砸在案子上,显出十二分的威风来。

解去了外面团团捆住的麻绳,只留下一根绳子背捆着双手。谢三儿挺立在林炳面前,睁着一双布满血丝的红眼睛,且看他怎样摆布自己。

林炳运了半天气,冷不丁问了一句:

“谢振国,你四处流窜,偷坟掘墓,挖了多少人家的祖坟,早就犯下了十恶不赦的死罪;后来又伙同吴本良反抗朝廷,图谋不轨,今天被捕归案,还不跪下如实招认,恳求从宽发落!难道一定要等到三根无情木套上了你的踝子骨再开口吗?”

谢三儿撇着嘴鄙夷地回答说:

“要我冲着你下跪?怕是王妈妈见了玉妈妈,差那么一点儿。实话告诉你说:我谢三爷这一辈子,除了拜师傅磕过三个头,再就是跟野婆娘们相好的时候下过跪。你要想叫我下跪呀,除非叫你婆娘来倒还差不多。说我偷坟掘墓,这倒不假。不过那是我替天行道的行当。你想想,金银财宝原是供活人用的,有钱人家死了人,还要把金银财宝带到地底下去,吃不能吃,用不能用,岂不可惜!这世界上有干我们这一行的人,才能叫这些金银财宝重回人间来供活人使用。我看,这是功德无量的好事,有什么罪过?说到跟吴本良他们一起反抗朝廷,这也不假。不过这是叫你们这伙儿丧尽了天良的官府豪绅们给逼的,并不是我们的本意。要问我帮本良他们都干了些什么事儿,你不问,我还想跟你说道说道,扬扬我谢三爷的名气,免得他日淹没了我的功绩哩!你坐端正了,别吓尿了裤子!告诉你,当年吴本良被关进大牢里,是我谢三爷打地洞把他引出来的,只可惜到了学宫前,又让梅得标给抢回去了。再告诉你,当年求雨大闹衙门口,是我装的白云道人,是我摔铜锣想砸死金鸡太爷,只可惜那老小子逃得快,被他躲过了。怎么样?就这几条,够不够定一个斩立决的?”

林炳被谢三儿撩拨得怒火中烧,破口大骂:

“浑蛋!你犯的罪,随便哪一条,都够得上千刀万剐了,想判个斩立快,没那么便宜!你说:这次你半夜里下山,想去干什么?”

谢三儿嘻嘻一笑:

“回禀守备大人,这次下山嘛,是因为八月十五惦着跟你那媳妇儿、我那老相好的团圆团圆,这才偷偷儿地溜下山来。不提防中了你们的埋伏,算是我谢三爷倒了邪楣,也算是你那媳妇儿命苦罢咧!”

林炳气冲斗牛,刚脱口骂了一声“放你娘的屁”,想到自己的身份,就又咽了回去,改为狂叫:

“把这个油嘴滑舌的贱骨头给我夹起来!”

两旁的亲兵如狼似虎般一声吼叫,扑过来把谢三儿按倒在地,脚踝子上套上了三根无情木。林炳一拍桌子喊了一声“收!”两名亲兵背对背各拽一根绳头把夹棍收紧。只见谢三儿坐在地上,闭嘴咬牙,两眼圆睁,一口气运到了脚下,那三根硬木棍居然不能伤及他的皮肉分毫。林炳狂怒起来,一挥手,又上去两名膀大腰圆的亲兵,帮着去拽夹棍的绳索。这一回,四个人用力过猛,只听得嘎嘣一声,三根木断成了五截:外面的两根,齐刷刷从中间折断了。谢三儿一阵大笑:

“这么糟朽的木头,怎么用来做刑具?快换一副硬点儿的来!”

林炳被激怒得火冒三丈,碍着众人,又是白天,不敢公然搬出金鸡太爷和姽婳夫人精心设计的那些稀奇古怪的刑具来;暂且押下去吧,一者未得到半句有用的口供,二者也难消心头这口恶气,一跺脚,站起身来,离案亲自去选了一副加粗的崭新夹棍,一面下令叫亲兵套上再来,一面就站在谢三儿身旁看着用刑,嘴里自鸣得意地说:

“你以为你穿山甲来无影去无踪,事情办得机密极了,却不知道你每走一步,身后都有我的人三步不离左右地跟着。七月初你下山往春山饭馆送银子,往雪峰山头送书信,连那信里面写的都是什么,哪一件我不知道?告诉你这个瞎了眼的,你撞到了范通媳妇儿开的黑店里,一碗蒙汗药酒把你放倒了,要不是我赶到,早把你大卸八块了呢!”

谢三儿一听这活,如梦初醒,真是悔恨交加,懊恼不迭。从林炳的话中可以推知:一,朱松林是永远不能到达雷家寨了;二,春山饭馆一定已经落到了林炳的手中;三,林炳既然已经洞悉山寨将在八月十五为本良等婚娶大办筵席,是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个趁虚而入的大好时机的。为此,谢三儿想到:山寨如果没有损失,倒也罢了,万一稍有疏忽,给林炳以可乘之机,从而招致损兵折将甚至更大的失败,那么一切罪责,可就全都是自己的了。想到这里,他一恨范通的那个“臭妹妹”,恨不得像结果范通那样一刀下去把她的五脏全掏出来;二恨自己的贪杯嗜赌好女色,以至落得今天害了自己又害了山寨全体义军。他对自己先审判后量刑:觉得如果按军法处置,连推出斩首都太轻了。

这时候,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师傅来。师傅身怀绝技,只因不愿向庸碌无能之辈、贪赃枉法之徒低头服小,干上了偷坟掘墓、周济穷困的营生,一辈子身上从来没断过铜钱银子,也从来没断过狂饮豪赌烂嫖。他活着,第一是千方百计地从富翁的坟茔里盗出财物来让穷人过得舒服些;第二是要让自己过得更快活更有意思。千不该万不该,他不该娶进一个婆娘来,最后因为醋海兴波,一条性命白白地断送在女人的手里。谢三儿从师傅那里全盘继承了绝技和嗜好,并从师傅的惨痛教训中悟出了“女人可玩儿不可娶”这样一条宗旨,出山行道,自以为可以万无一失了。却没想到自己不单也输在女人的手里,而且比师傅输得更惨:师傅的失着,只不过断送了他的一人一家;自己这次失着,不单断送了自己一人,还有可能关联到千百个人的生死和整个山寨的存在啊!他悔恨,已经晚了;他恼怒,已经无计可施了;他想挽回危局,可已经无能为力了。

在他沉思中,一副粗大的夹棍又套上了他的双脚。林炳反剪着双手在他面前走来走去,嘴里还连损带挖苦地念念有词。一个“收”字令下,四条汉子一齐用力,绷紧了穿在三根无情木中间的四股牛筋。谢三儿又一次运气挺刑,直累得那四条汉子汗流满面,气喘吁吁,谢三儿依旧面不改色。这时候,有一个干巴狼似的小卒谄媚地向林炳献计说:

“启禀大人,这个贼匪练过气功,惯会挺刑,小的有一高招儿,可以破得:取一竹管,插入他的粪门之中,叫他拢不住气儿,他就什么功夫也没有了。”

谢三儿挺刑,本来只为气一气林炳,显一显自己的本事。后来听林炳说出被范大妹妹用蒙汗药麻倒一节,已经气往上冲,不能自持了;这会儿听这个小卒当面献计,不由得怒火上升,登时睁圆了双眼,大喝一声,在背后捆住双手的麻绳“嘎嘣”一声就断了。众人一错愕间,谢三儿双手抓住夹棍的绳头猛力往怀里一拽,四条大汉同时摔了个仰八叉;谢三儿再使个金蝉脱壳,双脚从夹棍中抽出,右手提起那副足有十多斤重的夹棍来只一抡,正砸在那条干巴狼的脑袋上,登时脑浆迸裂,死于非命。谢三儿回过手来,再抡起夹棍,猛力向林炳砸去。林炳到底是练过武艺的,见砸倒了小卒,早有防备,这时候只轻轻一闪,就闪在一边,顺手拔出七星剑来,趁谢三儿还没有回过手来的工夫,一剑削去,正中右手,夹棍扔落在地,众亲兵各掣家伙一拥上前,把谢三儿死死摁在地上。要按林炳这会儿的心意,真想一剑劈死他,但想到这是反叛要犯,又是生俘,不能给金太爷只送一颗人头去,何况还想从他嘴里掏出更多的秘密来,于是忍了又忍,也不想再审了,吩咐暂且收监,不许声张,等待金太爷发落。又怕他使缩骨法半夜里遁去,用一根手指头般粗细的铁链儿,一头锁在他的琵琶骨上,一头锁在牢房的木柱上,还吩咐一天只给他喝三碗稀粥,叫他有气无力,动弹不得,无法逃跑。

谢三儿知道自己罪重难赦,也无脸活着去见山寨上的弟兄,更不巴望本良他们下山来营救自己。干他们这一行的,事发被捕,按律一概凌迟处死,为免受那三千六百刀零割碎剐之苦,大都随身密藏剧毒丸药。入夜之后,谢三儿朝东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谢父母养育之恩,二谢师傅教诲之劳,三谢失密招灾之过,然后悄悄儿服下毒丸,仰身躺倒,呼呼睡去。鼻息渐渐微弱,终于无声无息地安然入睡,永远也不会醒过来了。

八月十三日凌晨,守路团勇在蓝家寨外一根绊马索逮住了朱松林和他的两名伴当,又从他身上搜出了“见字放行”的吴本良亲笔请柬。马三公子为此专程到县城与林炳密商了一番,受计回到舒洪。谢三儿朝东跪下,磕了三个头,一谢父母养育之恩,二谢师傅教诲之劳,三谢失密招灾之过,然后服下毒丸,仰身躺倒,永远睡去了。

八月十四日,吕慎之接到林炳专差急送的密札,当夜召集团董、帮办们议定了出兵计策。

八月十五日,壶镇团防局点起了全部团勇,加上属下各村团、族团中抽来的精锐,共计三百之数,一律乡民装束,暗藏刀枪,中午饱餐之后,各自分头出发,限令务必于申牌时刻赶到岱石村蒋氏宗祠中取齐。

这岱石村,在壶镇南面的马鞍山脚下,与白水山北坡遥遥相对。如前所述:白水山的北坡,悬崖峭壁,直上直下,虽有灌木杂草丛生,但根本无法采樵放牧,因此平时绝少人迹。雷家寨举起义旗之后,由于此处有天险阻挡,守兵较少,只在几处稍为平坦些的山口垒起了礌石,并在山顶搭一望台,每班由一名弓箭手和一名刀牌手瞭望守卫。望台上,白天有三角红旗一面迎风招展,夜晚有红灯一盏报告平安,遇有敌情,一个守兵去解开绳索活扣,让红旗或红灯落地,一个守兵就筛起铜锣告急,寨子里接到警报,就会急速出兵。这个主意,还是建寨之初,由二虎提出来的。至今三年,别处隘口都曾有民团或官兵来闯过,独有此处一向平安无事,防守的兵丁不免也就有些大意起来。

吕慎之与林炳议定的攻山之计,其实不过是照抄古代兵家“于不可攻处攻之,于不可渡处渡之”的老谱儿。说穿了,也就是“出其不意、攻其无备”八个大字的翻版。吕慎之少年习武未曾中举之时,就曾独自一人,身背宝剑,一面游山玩水,领略大自然景色,一面察看山川地理,假拟攻战布防。举凡壶镇附近的几处险恶山头,如苍岭、白竹、马鞍山、白水山、古方山等处,早都已经有一本地图在他胸中。难怪太平军攻打壶镇的时候,他能够在龙珠山设伏以少胜多,又能够最后从太平军手中夺回壶镇,为自己造就赫赫威声。吴石宕人据白水山举旗反抗朝廷以后,梅得标和林炳先后征剿失利,究其原因,无非一是不明山川地理,二是不知攻其弱处。吕慎之有鉴于此,早在林炳登门问计之前,他作为壶镇团防局掌令的帮办,就曾经不辞辛劳,亲自取道岱石两次去察看过白水山北坡的地形,策划“于不可攻处攻之”的计谋了。

白水山北坡的地形,吕慎之印象很深:那里悬崖峭壁,直达山顶,从山上居高临下,一览无遗,是个极利于守却极不利于攻的所在。正因为如此,估计山上的防守一定薄弱。这,就是吕慎之打算从这里攀崖奇袭的动机。到了岱石一看,山顶上高搭瞭台,通宵达旦亮着红灯,惯于征战的吕慎之,又从反面判定山顶上面的守兵一定不多。再看看地形,一处处都是陡峭的悬崖,初看像是无路可通,但仔细揣摩,有道是世间没有上不去的山头,于不可登处似乎又可以依附藤葛、寻找山岩隙缝或借绳索竹梯攀缘而上。只是他年事已高,无法去亲身一试罢了。

吕慎之第二次去勘踏,先拜访了岱石村团的头目和地保乡约,详细询问以往可曾有人从北坡爬上去过。一问再问,乡约老夫子终于记起了这样一个故事:

白水山北坡的悬崖上,生长着一种虽不十分名贵、但也比较稀少的药材,叫做岩皮①。采岩皮的方法,历来都是腰系粗绳,从山顶上沿悬崖缒下,两脚悬空而采,十分惊险。要想采白水山北坡的岩皮,势必先得经过雷家寨,采下来的岩皮,也必须分出一份儿来送给头人,不然,就不许通过。有此一层阻隔,采岩皮的人大都不愿到这里来找麻烦,只好眼看着一丛丛上好的药材自生自灭,无可奈何。若干年前,村中有个游手好闲之徒名叫蒋兴发,只为赌场失意,无本翻梢,急红了眼,就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只凭一根带钩儿的竹竿、一条结实的麻绳,独自一人从北坡脚下爬上了山顶,再从山上缒了下来,一去一回,足足采了一麻袋岩皮,算是发了一注小小的舍命财。后来蒋兴发再次“断铜”,却为白水山上反了畲民,山顶上设有滚木礌石,不论何人都不敢近前,蒋兴发也就不敢再去一试了。

……………………

①  岩皮──地衣类苔藓形植物,性凉,中医用来退内热及治爆发火眼。

吕慎之听说果然有人从北坡爬上去过,大喜过望,急忙动问此人可在村中。偏巧蒋兴发谋生乏术,早年投入壶镇团防局吃粮,如今已经升任一名小头目。经乡约地保略一描绘,恍惚也记起这么一个人来。当即回到壶镇,传蒋兴发来见,先升他为大头目,要他率领众人攀登绝壁,并许他事成之后,以头功上报请赏。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勇夫”,蒋兴发原是个以赌为业的亡命之徒,见利眼开,自然欢喜不尽,一口应允,领了银两,先去置办梯绳之类的登山用具。吕慎之成竹成胸,正拟向林炳献策,恰值林炳登门问计,他也就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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