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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2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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住了。只要你肯听我的,让我平平安安地把孩子生下来,不管它是男是女,反正都少不了有你的好处。要是老天爷保佑,大奶奶生个女儿,我生个儿子,这万贯家财尽管名义上还姓林,实际上可不都是咱们俩的了?要是大奶奶也生个儿子……”

林炳听到这里,不由得肺管子都快要气炸了,黑暗中看不见他的脸色如何,只听见他的气儿越喘越粗,只看见他的拳头越捏越紧,手越举越高,火头上正想提起腿儿来一脚踹进门去,把这一对儿欺主的奴才一手一个揪出来,当时就摔死在眼前才解气,但是转念一想,抬起来的腿儿又放下了。

自从七月七林炳把凤妹收了房以后,才一个多月,凤妹就连连呕吐,水米不进。把大先生接来一号脉,说是有喜了,直乐得林炳一蹦三尺多高,张开大嘴哈哈大笑,半天闭不拢来。一面不惜重金,请大先生开最好最贵的安胎止呕药,一面在瑞春面前打躬作揖,好话说了三大车,好不容易哄得瑞春点了头,当天就忙着给凤妹上头开脸,换上大红吉服,带到祖宗牌位面前磕过头,搬进专为她铺设的东厢房来住,还把下人们全都叫来参拜过新姨奶奶,定了尊卑名份,碍着瑞春就差设喜筵请亲友了。凤妹的呕吐刚刚止住,瑞春那边又吐开了黄水,请大先生来一诊,又说是有喜,加上八月十五中秋节征剿白水山的大获全胜,喜事捷报接连不断,把个林炳乐得简直都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这一个多月来,林炳总是喜形于色,笑逐颜开,上街见了谁都是乐呵呵的,连走路都好像轻快了许多。

但是今夜这偶然发现的秘密,却像是一块通红炽热的火炭,一下子淬进了冰凉的雪水里,使他的呼吸窒息,使他的热血冰凉,使他的怒火上升,使他的理智丧失,一举手间,几乎干出莽撞的事情来。他强压下怒气,愣神细想:自己大小也是个官儿,在地方上好歹也算是个头面人物,家里出了这种丑事儿,要是传扬开去,今后还怎么当官儿?还怎么见人?这两个奴才,反正都在自己的手心儿里攥着,要整死他们,明的暗的都用不着费很大的力气。这么一想,反倒怕门里面的人出来撞见了自己,赶紧揉揉眼睛,挺挺胸脯,吐出一口恶气,装出一副没事儿的样子来,慢慢儿踱进东上房中去了。

喜妹等来了大爷,忙着到厨房去端来了宵夜的八宝莲子粥。难得林炳开恩,吩咐“不用伺候”,连被子都没替大爷铺开,就打着呵欠回自己房中躺下了。这时候,整个林家大院儿,除了庭院中不时传来断断续续的秋虫嘶鸣之外,只剩下东上房有唧唧哝哝的喁喁细语和吃吃浪笑声偶尔传出。仇有财静等了一会儿,眼看来旺儿轻轻开门出来,蹑手蹑脚地溜回自己的房里去,估摸着不会有别的什么动静了,正想溜下柱子来,从原路出去,忽然东上房的门儿开开,林炳穿着短褂,手端着一个烛台走了出来,往后院儿走去。仇有财急忙从柱子上溜下来,跟在后面,且看他去干什么。只见林炳穿过第二进房,走到第三进来旺儿住的厢房门口,敲门进去。

来旺儿惊魂未定,刚刚躺下装睡,听得大爷叫门,吓得战战兢兢,赶紧披衣下床,把门儿开了,两只脚兀自索索地抖个不住。林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神色坦然地走进房来,把烛台放在桌上,笑眯眯地说:

“有一件事情,原本是咱们两个办的,也只有咱们两个知道,如今还得咱们两个去办。你总还记得吧?那个死鬼吴立志,压在磨扇底下已经整三年了。不管他是怎么回事儿吧,按照咱们缙云人的乡风,人死三年,要翻翻身,殓一殓骨殖。不然的话,难免会招灾惹祸,闹一个合宅不安。再说,家宅里埋着一个外姓人,总也不是一件好事儿。如今你大奶奶和姨奶奶又都有孕在身,咱们不能不多忌讳着点儿。今天晚上,你就多辛苦一些,咱们两个去把吴立志那副老骨头刨出来,先找个破筐装着,等明天你抽个空儿,再把它埋到山上去。事情办完了,大爷重重地赏你!”

来旺儿见林炳夤夜登门,只当是那宗事情发作了,直急得心惊肉跳,低着头等待五雷轰顶。及至听清了是这么一回事儿,尽管不是什么美差,一颗实突乱跳的心,总算又捺回腔子里去了。这时候赶紧诺诺连声,抬起头来,跟林炳一起往后院儿走去。

通往后院儿去的门,厨娘打发团丁们吃过夜点之后,回屋睡觉之前,已经关上闸死了。来旺儿快走两步,一块一块地卸下闸板,把门儿打开。仇有财心里暗暗庆幸:要不是跟着来,一会儿想出去,可就得费一番手脚了。三个人先后穿门而过,到了后院儿。两个吃过夜宵的团丁正蹲在门洞里抽烟聊天儿。林炳过去,吩咐撤岗,说是戏已经散场多时,下半夜不会有什么动静了,只要明天一早天亮之前再来转转就行。两名团丁巴不得有这一声,躬身打了个千儿,狗颠屁股似的一溜烟儿出门回家去了。

林炳插好门儿,到库房里去找出两把片儿锄和一个破筐来,两人一起走到了后院儿的西北角。

这个后院儿,以前养着好几头牛,存放着各种各样的农具,自从林国栋升天、林炳升官以后,瑞春无力亲自经营耕种,就把长工短工统统辞掉,连牛也卖了,暂时用不着的水车、犁耙、锄镐、箩筐、扁担、竹席之类,全堆在厨房对面那两间空屋子里,牛棚里堆满了松枝木柴,要不是有个冒烟的厨房和一群鸡鸭鹅猪,这个院子几乎就荒废了。

时间早已经过了夜半,下弦月刚刚出来不久。一丝儿半明不暗的惨淡月光,爬过了房脊树悄,懒洋洋地映照着院子的西北角。那儿依旧是一片空地,弃置着一爿巨大的磨扇,磨扇底下压着的就是吴立志的尸骨。两个人走到磨扇跟前,先把磨扇掀起来推滚到墙边,接着就用片儿锄同时刨了起来。多年不动土,又是被磨扇压紧了的,刨起来相当费力。两个人刨了足有三四袋烟的工夫,才刨出一个半人多深的坑来。林炳横转锄头,把坑底的散土住外扒。忽然,有一块白花花的东西在月光下一闪,用锄片儿钩了一钩没钩上来,就停锄对来旺儿说:

“大概就这么深了。你下去看看,这块是骨头不是?”

来旺儿依言放下锄头,跳到坑底,弯腰去拣那块骨殖。就在这时候,一丝儿奸诈的微笑浮上了林炳的嘴角,猛地抡起锄头,向来旺儿的后脑勺上砸去。来旺儿听到脑后生风,情知不妙,正想抬身躲避,已经来不及了,一锄头正好砸在他天灵盖儿上,连叫都没有叫一声,就像一条狗似的蜷曲着身子,倒在坑底了。

林炳鄙夷地朝尸体吐了口唾沫,用锄头把坑边的松土推进坑里,把尸体掩埋好后扒平踩实。接着把磨扇从墙根儿底下推滚回来,压在上面,又从柴草房里装来一筐碎柴草,均匀地撒在磨盘的四周,这才满意地吐了一口长气,扛起两把片儿锄,一手提着破筐,送回库房里。他特意把角门的闩拔了,以便于第二天好编造一个来旺儿卷款潜逃的谎言,这才又进了一趟来旺的住房,过了好一会儿才回到前院儿去。至于他在来旺儿的房中又做了些什么手脚,仇有财没有跟过去看,就无从知道了。

仇有财没想到会在林村看到这么精彩的两场戏。从这两场戏中,他看清了来旺儿那丑恶的嘴脸,也看清了林炳那狠毒的心肠。从这两场活剧中,他又想到了明后天晚上按照上人定下的计策将要演出的另一场更加精彩的活剧。一套更加完整的捉拿林炳的方案,也就在心中渐次酝酿成熟了。

林炳为制造来旺儿卷款潜逃而打开的后门,倒是方便了仇有财,他不用翻墙头,就大摇大摆地从后门出去,然后绕过林村小桥,等他回到坑沿的班子里,本忠已经从吴石宕回来多时了。来旺儿放下锄头,跳到坑底,弯腰去拣骨殖。林炳猛地抡起锄头,向来旺儿的后脑勺上砸去。

第二天下午的会场戏,新声班演的是《赵家楼》,是《济公传》中的采花淫贼华云龙在赵家楼采花反被济公及赵家小姐所擒的故事。这是一出武生和武旦的打斗戏,小丑儿演济颠僧,手拿破芭蕉扇,趿拉着没后跟的破鞋,只是插科打诨而已,倒用不着什么真功夫。新天喜班演的是《五福寺》,这是一出闹剧,也是一出风流戏。情节其实很简单:五福寺中大小五个和尚同时私通一个暗门子,听说大年三十儿晚上暗门子的丈夫在外地经商不归,各带了酒肉食物先后上门来寻欢作乐。先来的正要入港,被后到的冲破好事,只好找个地方躲了起来。如此这般一个来了一个躲,最后本夫回家,把藏在各个角落的五个和尚全都抓了起来,大大地敲了一笔竹杠。也亏得那坤伶真做得出来,每来一个和尚,就勾肩叠股、你拥我抱地搂在一起,做出各种各样难描难画的怪相来,绝不带重样儿的。五个和尚,有小丑儿演的,也有大花脸反串的,都一色儿剃了个大光头,油光闪亮的,更显得贼头贼脑,恶形恶状。这出戏,不但大锣不用,甚至连丝竹都不动,七个人上场,除了数板之外,就是道白,连一句唱词儿也没有。七个人中,尽管只有一名坤角儿,但她是贯穿全剧的,单凭她一个人的卖弄风骚,竟把全场几千双眼睛全都勾向了南边;任凭你北边台上的武生和武旦怎么翻跟斗,怎么杀得难解难分,看的人依旧寥寥可数。等到南面台上的大当家和尚甩掉僧衣僧帽,露出大光头和一身贼肥的肥肉,三把两把把小旦的衣服裙子统统扯去,半裸着身子横抱进帐子里面去的时候,全场为之大哗,所有的眼睛统统注向了南面。就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林炳点响了三眼铳──新声班在第二个回合中又输了。气得王领班的坐在戏箱子上干吹胡子干瞪眼,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九月二十五日,是陈家百岁寿庆的正日子。从清晨开始,有头有脸的体面亲友们纷纷前来拜寿,一路上川流不息,络绎不绝。关于县里太爷和一众知名绅衿们下午要来贺寿的消息,不但早就已经传过来了,与绅衿们同来的内眷们,已经在中午先期到达。整个下午,陈府全家老小全都衣冠整齐地在堂上堂下恭候,单等锣声一响,立即放炮,然后排班出门迎接。但是从申时等到酉时,从太阳斜等到太阳落,从会场戏上台等到三眼铳放过观众逐渐散去,还不见金太爷的影子。从城里直接来拜寿的内眷们则说:太爷夫妇与一众绅士们确实一早就已经动身出城来了,只是中途想顺便逛一逛仙都,要稍许晚一些才能到达。有了这么一个确讯,一干人连主带客只好全都眼巴巴儿地干等着。一等等到了天黑,寿筵虽然早已齐备,却不敢开张。可不是么,要是这边主客们刚刚入席举杯,那边太爷的轿子正好到了,该有多失礼呀!

一直等到天色断黑,太爷还是没到。有人猜测,多半儿是县里临时有了什么紧急公事,半道儿上又折回城里去了。但仔细一想,似乎又不像:即便太爷有紧急公事,难道一众绅衿们也有急事要办吗?何况绅衿们的内眷都在这里呢!再说,即便这桩公事甚为重大,全县的头面人物非都回去不可,难道就不会派个衙役或亲丁到坑沿来报个信儿,好叫这边不再傻等么?

如果只是普通常客,主人当然不会这么死等的。可这是一县之主的百里侯哇!有道是“现官不如现管”,真要是在礼数上得罪了太爷,可不是闹着玩儿的呀!

又等了有半个来时辰,村民们不明就里,戏台前都已经挤满了人,台场也都快要闹响了,不得已,这才传令下去:留下太爷老爷们的几席,把绅衿们的内眷请了出来,立即开宴!

贺客们心怀鬼胎,交头接耳,议论纷纷,都把太爷的突然爽约不到作为头条新闻在猜测着,传递着。特别是那些丈夫无故不到的太太夫人们,心里不踏实,也是食不知味。没多久,消息从大门里面传到了大门外面,又从大门外面传到了戏班子后台。仇有财和本忠听见了,交换了一个眼色。他们心里明白:素素和红云等人在仙都演的那场戏,已经完满结束;下一场好戏,就得看他们的了。

由于贵客不到,宾客们入席晚了,门外的台场也就闹得特别长久。好不容易等到客人们打着饱嗝儿喷着酒气从大门口一拥而出,在后台等待已久的八仙方才上场。今天是寿辰正日子,宾客们点贺的吉庆折子戏特别多,尽管这种戏演的人不卖力,看的人也不感兴趣,但是风尚如此,多数人只好视而不见,与三五友好围个小圈儿,他演他的,我聊我的,各不相关。听上去,台下的喧嚷声不知比台上要响多少倍,几乎把唱腔和说白全都淹没了。

点贺的吉庆戏好不容易演完,会场戏开始登台了。五场戏,新天喜班已经连赢了两场,只要今天晚上这一场戏再取胜,这次品会场的彩头新天喜班就算是赢定了。因此,新声班全班人马都拿出十二分的劲头儿来,一定要赢这最最关键的一场。

头一出戏,新天喜班演的是闹剧《打面缸》。这是一出情节与《五福寺》相似的闹剧。一个叫“逢人笑”的妓女到县太爷的大堂上要求从良,县太爷把她判给衙役张才。“逢人笑”跟着张才刚回到家里,太爷就发下牌票来,把张才打发到曹州去公干,接着师爷、太爷先后跟踪而至,“逢人笑”就在家里跟师爷和太爷放肆地调情,在台上做出来的那些妖形怪状,只怕就是果真到了妓院里,也不会放荡下贱到这种份儿上的。

新声班上演的,是《火焰山》中《借扇》一场。尽管台上烟火一阵接着一阵,孙悟空和铁扇公主像风车儿似的杀得不可开交,但是台下观众爱看的不是翻跟斗而是逗色情,因此,多数观众依然眼瞪瞪地盯着南面台上,向北的观众寥寥可数。

一连三场的败北,确实使王领班儿的十分恼火了。要说演武戏,他们班子还可以演出十本以上拿手的来。但是要演风流戏,却是连一出也没有。这次品会场,遇到了新天喜斑,比的是淫荡下贱而不是武功。新声班连一个女伶也没有,怎么比得过人家?再说,就是有坤角,也不能出卖色相去砸自己的牌子呀!那么,难道就心甘情愿地认输了么?占有多年的胜券,就这么老老实实地送到新天喜班手里去么?王领班的在后台转了几个圈子,向仇有财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叹息着说:

“新声班十几年来响噹噹的一块牌子,想不到今天竟会砸在这窑子班手里!咱们这戏,往后在这浙南地面还唱得下去么?”

仇有财微微一笑,好像并不关心似地说:

“谁叫你王大领班的当初不收几个坤角儿呢?哪怕只收一个,只要她敢在台上当众脱裤子,今天的会场不是就能压过人家一头去,响噹噹的牌子不也就保住了么?”

仇有财演的虽然是丑角,在台上插科打诨,笑料百出,但在台下却是个十分拘谨、寡于言笑的人。今天他一反常态,居然跟王领班的打起哈哈来,怎不叫人感到惊奇呢?王领班的正在气头儿上,也不去分辨真假,只是颇为忿忿地用鼻子哼了一声说:

“要我把正正经经的戏班子变成野鸡班子,我宁可卖了戏箱子回家去抱小孙孙,也绝不卖我这张老脸、这块牌子!只是我们新声舞台在浙南闯荡了十几年,大小会场品了不下四五十次,不论是唱做还是武打,都没有输给人家过,今天栽在上不了会场的新天喜班手里,实在是太倒运了。要是早知道这次会场的对手是这个野鸡班子,我才不来上这个老当呢!”

仇有财依旧爽朗地笑着,解心宽似地说:

“照我看,这次会场,要是在唱做武打上输给别的班子,那才真叫栽了跟斗了;这个新天喜班子,论唱做不行,说武打不会,至于正经八百的戏,那叫猴儿戴胡子──一出没一出,弄几个不知羞耻的骚娘们儿上台来逗色,也算是会场戏,让他们赢了,又有什么稀奇?这倒好,正应了那句话了:品输了会场,不是做戏的不会做,却是看戏的不会看。事过之后,懂得戏路子的人,是非自有公论,怎么能说是倒楣呢?”

王领班的皱着魁星似的脸,又一次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长叹一声说:

“你的话固然不错,只是咱们卖了那么大的力气,却败在这样的戏班子手里,总不甘心。如今五场戏输了三场,败局己定,你就是有通天的本事,能把杨贵妃请来上台出浴,也翻不了梢啦!看起来,这一回咱们还非得叫人家给扒光了出大丑不可了。”

仇有财风趣地眨了眨眼睛,意味深长地说:

“上一回当,学一回乖,如今反正已经是输定了,下两场戏,咱们不会拣那不出汗的演么?新天喜班一连赢了三场,下两场戏,只怕也不会那么卖弄风情了。要是你肯听我的,下两场戏,不敢说每场都赢,赢他们一场,大概还有把握。”

王领班的为自己班子的盛名被损而伤心,也为伙计们如此卖力却得不到应有的报酬而惋惜,听仇有财说既能省力气又能胜他一场,觉得总比人人出一身大汗却又连连败北要强得多,就把下两场戏的戏目交给仇有财去掂掇,自己落一个眼不见心不烦,提前一日到下一台戏的村店张罗去了。

九月二十六日的日场戏,新天喜班由于胜券已得,一方面不愿再卖力气,一方面也落得做个人情,上演的是几出风流小戏《双看相》、《游龙戏凤》、《小尼姑下山》和《吕洞宾戏牡丹》。新声班按照仇有财的安排,演的是全本《白蛇传》。这原是本忠的拿手好戏,饰演白娘子和小青的虽然都不是坤角,扮相和唱做都还说得过去。观众们见新天喜班的几个女角不再在台上解怀脱裤子了,对她们的兴趣也就逐渐淡薄下来,而对新声班堪称上乘的精湛表演却越来越感到兴趣。

这一天,林炳见胜负已分,对新声班的报复已经得手,也就懒得再在台前露面,一直到了太阳偏西,接替林炳掌管评判大权的人看看场上总是面向北的人居多,也没有办法,只好把三眼铳点响了。这一场,新声班赢回了一些面子,至少是不会光屁股了。

第一百回

大显神通,装包拯招来三个冤鬼

群情激奋,杀林炳了结两代深仇

按照当地品会场的习惯,最后一场戏必定是天亮戏,上演的戏目往往也是最拿手最精彩的。因为往常品会场的主持者总是想方设法使前四场戏的比赛双方势均力敌,故意把定局安排在最后一夜的天亮戏上,而且往往一直要拖到天色快要大亮了,这才点响了三眼铳,好让两个或三个戏班子最后拼命鏖战一场。多少年来,村民们对这决定胜负的精彩一局,大都不肯轻易放过,哪怕是挺远挺忙的人,也总要想方设法忙里偷闲远道来看。因此,会场上每逢最后一夜,必定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比头几场戏的观众都要多一些。如今陈府百岁大寿的会场戏,尽管胜负已分,十几年打遍浙南无故手的新声班子已经铸定了铁板败局,但是村民们出于多年来形成的习惯,出于多年来对新声班的信任,下意识地认为这依旧将会是一场难得的好戏,于是九月二十六日夜晚从四面八方涌向坑沿来的人流,并不比往年任何一次会场戏少。

戏单子贴出来,新天喜班上演的散戏是《卖油郎独占花魁女》和《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正戏是全本《蜜蜂记》;新声班上演的散戏是三国戏《空城计》、《战马超》和包公戏《鸟盆计》,正戏是全本《铁弓缘》。对于比赛双方的剧目,观众们是满意的。不论是爱看文戏的、爱看武戏的、爱看小戏的,还是爱看风流戏的,人人皆大欢喜,个个均有所爱,倒是各得其所,互不相扰。

夜戏刚一开锣,台底下就有人在传说着一件令人摇首咋舌的惊人消息:金太爷起驾坑沿祝寿途中,巧遇微服私访的巡按大人,经受害乡民们拦轿喊冤,金太爷自知劣迹昭著,难免罢官问罪,已经和姽婳夫人双双投河自裁了云云。

惊人的消息迅速传开,立即传进了陈府和新声班后台。陈老寿星释疑之余,庆幸金太爷没在寿筵上让巡按大人当众拿问,总算是保住了自己的面子,没落一个主客不安。绅衿们的宝眷下午刚一听见消息,担心夫君们的安危,都纷纷回家去了。仇有财见消息已经传到了壶镇,知道时间紧迫,事不宜迟,迟了只怕生变,跟本忠一咬耳朵,当即招来几个伙计,匆匆地装扮起来。

南边台上新天喜班的《杜十娘》刚刚上场,北边新声班巧摆空城计的诸葛亮已经摇着鹅毛扇下场去了。按照戏单,接演的应该是《战马超》,但是伴随着“嘡嘡”的小锣声,一步三摇晃上场来的,不是武生扮演的马超,却是小花脸扮演的张别古。换言之,包公戏《乌盆计》提前上场了。

《乌盆计》这出戏,讲究的是唱和做,这种地道文戏,品会场的时候是从来不会上演的。今天仇有财按照正觉上人事先的策划,特意安排了这出戏,由他自己反串黑头演包公,让本忠反串老生演刘世昌。这一路戏,年轻的小伙子们大都不太感兴趣。他们当然爱看妖娆风流的杜十娘,而不爱看黑不溜秋的包公和披头散发的冤鬼。因此,面北而立,歪头闭眼、凝神谛听的,大都是上了年纪的老人或四十岁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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