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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5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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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俱全,画桌前面,紧接一张方桌,东西两边靠墙各有两张太师椅夹着一张高脚茶几,都是红木雕花儿,跟画桌成堂配套的。茶几面前,各放一个白铜痰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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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旦白──戏曲唱本中,常有“生白”、“旦白”等字用方括号标出,提示以下台词属于哪个角色。在“旦白”的后面,往往是“奴家(妇女的自称)某某,家住何处,多大年纪”之类。这里把“旦白”用作歇后语影射“奴家” ,指李家为奴才之家。
② 小插屏──嵌插有大理石的有架镜框,是陈放在画桌上的小摆设。
林炳在厅前滴水檐下的台阶儿上伫立片刻,为的上次是夜间来的,未曾细看李家的陈设气派;这回时间充裕,就驻足仔细地观光了一番。早有一个老苍头①出来动问姓名来历,报了进去。正好李家父子都在家里,一听说是老东家的大孙少爷又是新任壶镇团防局总办林举人专诚来拜,赶忙一齐接出屋来,让到书房里落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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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老苍头──老仆人,老奴。苍头指白头发。
书房里面的布置,比起客厅来,又是一种款式。除了靠窗一张大书桌上放着水盂、砚台、笔架、镇纸这些中式文房用具之外,几案上陈设的,墙壁上张挂的,就大都是些洋玩艺儿了。一个古铜的耶稣蒙难像,足有一尺多高,放在一个特制的高架上,居高临下,俯视着整个房间,代替了“天地君亲师”的神龛牌位,两幅画在布上的洋画,绷在宽边儿框架上,挂在基督的两边;红木的书架上,除了《大清律例》之类的线装书外,一部硕大无朋的烫金硬面洋装本圣经十分显眼地供在正当中。这种不伦不类颇不协调的装饰布置摆设,加上小讼师李梅生脖子上挂的那个行动坐卧绝不离身的白银十字架,说明了这家人家不单跟衙门和县太爷关系密切,就是跟教会和洋大人之间,关系也非比一般。正是这种亦土亦洋,兼收并蓄,衙门教会,两头投靠的双重关系和力量,把他们父子捧上了台盘,挤进了县城里头面人物的行列。
客人坐下,家人送茶,把来旺儿带到下房去歇息。这里主客寒暄之后,老讼师李联升先开口说:
“去年秋天一别,时刻挂念。节后听说大世兄仕途顺利,今秋乡试高高得中,正待打点为世兄道贺呢,不意噩耗传来,令尊堂竟以知命之年即撒手仙去,丧生于匪徒之手,实在令人可悲。回想老堂翁在世的日子,何等显赫,何等权势,别说是区区些许毛贼,就是那打家劫舍的江洋大盗,不单不敢正眼儿觑着堂翁,隔长不短儿的,还得孝敬个万儿八千的,恳情堂翁照应呢。谁想到‘龙入浅滩被虾戏,虎落平阳遭犬欺’,府上那样积善的人家,居然遭此变故,真是令人痛心!自打接到讣闻,舍下合家大小一连多少日子,都是夜不安寝食不知味。想我追随堂翁,闯荡半生,多承堂翁提携,方才挣下了这份儿家业。令尊堂谢世,本应亲赴祭奠,哀哀尽礼;怎奈正值揽下一宗官司来,也是好几条人命的奇冤大狱,小可爷儿俩都分拨不开,脱身不得,百般无奈,只得打发家人专诚送一份儿挽幛香烛菲礼薄仪去,另外在家里设一席水酒哭奠遥祭一番,心中方才略感轻松一些。俗务缠身,有失礼仪,当面向世兄谢罪吧!”
林炳明知道李家和林家有主仆长僚的名份儿,如今李家在县里也是个名声颇大的讼师,已经挤进了缙绅的班次,要是真去祭吊起来,班辈位次很有点儿不好安排,所以只好暂且回避,宁可担失礼的罪名,却不愿在人前失去面子,老讼师这一番真假掺半的话,无非是应酬客套而已。林炳心里尽管明镜似的,却也不得不欠身道谢说:
“老世伯说到哪里去了。林炳不肖,祸延考妣,为不法匪徒所害,令我兄弟幼失怙恃①,实在是罪孽深重,万死难赦。世伯世兄公务繁忙之中,委专人莅寒舍执绋②祭奠,又送来如此丰厚的一份儿奠仪,实教林炳兄弟于心不安,今日特地专程造府面谢。另外,顺便还想有烦世伯代写禀帖一纸,明天递进衙门里去,催请太爷早日发出牌票来提审一干人犯,以便早日伸雪不白奇冤,慰父母亡灵于泉下。务必请世伯大笔一挥,感激不尽!”说罢,唏嘘几声,站起来深深一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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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失怙恃(h ù sh ì户事)──指父母死去。怙和恃都是“依靠”的意思。
② 执绋(f ú福)──绋是出殡时牵引棺材的大绳子。执绋,就是送葬。
老讼师赶紧站起来还揖一礼,口称:
“不敢,不敢,自当效劳。”
小讼师李梅生在一旁却接过话茬儿去说:
“前几天正大绸布庄为一件买卖债务上的官司和解了,两造借五味和菜馆楼上请客。席上闲话中,我听县里刑名师爷说起府上这件案子,好像内中还有什么文章呢。他说:两月前太爷去壶镇验尸,回衙以后,就把尸格和初审笔录发了下来,叫叠成案卷,说是五十天后,交承审委员提审。谁知到期稿案门上①把牌票送请太爷标硃,内签押房的书办却又传出话来说:这件案子太爷要亲自过堂,叫过些日子再提审,连我们这位丁拐儿师爷都觉着纳闷儿,不知道太爷的闷葫声里卖的是什么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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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稿案门上──指管理案件的差役。凡是官署里的差役,都可以就其职务的性质,称为“某某门上”。因为差役没有专设的“签押房”,办事地点平时都在门口。
林炳听小讼师说的刑名师爷又叫什么“丁拐儿”师爷,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打断了他的话头,问了一句。小讼师哈哈一声笑了出来,正要答话,老讼师却把话茬儿接了过去说:
“大世兄涉世不深,又不是官场中人,这些官场上的黑话,想必也是不会懂的。我们县里的这位刑名师爷,姓丁名贵,绍兴人氏,是金太太的胞兄,也是金太爷的心腹。太爷的公事私事,不论大小,可以说没有一件是他不知道的。府上的这件案子,连他都不清楚,就透着有几分奇怪了。为什么又叫他‘丁拐儿’师爷呢?一则是‘丁贵’和‘丁拐儿’音近;二则他是金太爷的大舅子,这种官亲,本官在的时候,他是‘二皇上’,一离开本官,就一个钱也不值了。正好像牙牌里的么二,配上二四,就是‘至尊’,离开二四,就是杂张。么二也叫‘三丁拐儿’,衙门里的人,就在背地里把丁师爷叫做丁拐儿师爷。这是他们平时说惯了的,你不是这里面的人,这些黑话,怎么理会得?”
听老讼师这样一解释,不由得把林炳也逗乐了。大家笑了一阵,小讼师接着说:
“大老爷吩咐下来暂缓提审,谁知道这一缓会缓到哪一天去呢?再过十几天,就到了封印①的日子了。看样子,在封印之前,大老爷是不会给自己在大年下找事儿烦心的。这样说来,这件案子最早也得过了正月二十以后才能发出牌票去。官司上的事情,尤其是人命案子,宜于速战速决,不宜拖泥带水,以免夜长梦多。我也觉着奇怪:当日验过了尸,人犯也都提问过了,为什么不一火煮熟,求太爷把人犯押回衙门,再过一堂,立时就定了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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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封印──清代官场制度:在旧历十二月二十日前后三天中选定吉日,封存官印,叫做“封印”。到正月二十日前后三天中选定吉日开封,叫做“开印”。封印期间,官员休息,不处理日常公务。
林炳急忙解释说:
“验完了尸,太爷是要把一干人犯全带回县里来第二天一早再审的,却是我自己求太爷暂缓提讯。当时舍弟伤势惨重,我想尸已验过,口供已录,铁证如山,不怕翻案的了。我一个人顾得了官司顾不了丧事,顾得了丧事又顾不了官司。打官司的事情,初审复审,上详下批,一拖就是一年半载的,谁知道哪天才能结案?可是灵停在家里,等着入殓,丧葬上的事情,却是一天也拖不得的。我求缓讯治丧,吴家也求取保治伤,太爷就全都准了。”
小讼师右手一拍大腿,嘴里啧啧地直咂舌头,表示遗憾地说:
“这件事情让你这样一办,就算是砸到家了。更奇怪的是太爷竟然会破例照准,也是往常没有过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眼下你身为壶镇团防局总办,打官司的事情,可以打发抱告出面,官司丧事两不耽误的么?”
林炳听说打官司还可以委派抱告出面,不耽误办丧事,这才觉着自己办事确实欠周密了。遗憾的是当时没有一个懂行的人指点指点,如今大错已经铸成,后悔也已经晚了,只好沮丧地说:
“打我记事儿那会儿起,就没见我家跟谁打过官司,谁知道这里面还有那么多的规矩和讲究呢!太爷下乡来的那天,到我家的时候,天快黑了,就在我家里过的夜,我是尽我所有安排了食宿,也许这是太爷看在我接待丰盛的份儿上,格外开恩,才给假治丧的呢。”
小讼师却摇摇头很不以为然地说:
“不见得是这么回子事儿吧?我听刑房老夫子说,太爷验尸回衙,却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连丁拐儿师爷都一连碰了他两个软钉子呢!你说你已经尽你所有办了接驾,照我看,八成儿是你不知道我们这位太爷的来历和脾气,什么地方伺候不周,把他给得罪啦!”
林炳歪着脑袋略想了想,满有把握似地回答说:
“官场上的事情,我不大清楚,还有得可说,说到待客应酬上头,这两年来在外头跑跑,多少也见识过一些,在礼数上,想来还不至于有太大的欠缺和差错吧?咱们这位金太爷,到任也已经有半年多了,对他的脾气个性不怎么摸底,对他的来历,倒是略有耳闻的。我听说,他是个旗籍官员,虽不是两榜出身,却也是书香门第,官宦世家,早年原是在翰林院供奉的,不知为什么既没有迁御史,也没有放知府,倒放了处州府通判①,今年春天县里出了缺,是他来署理的,不上半年,却又实补了。听说还是个五品官借补②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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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 通判──地方官之一,始设于宋代。宋初为了削减藩镇的权力,把亲信朝臣下调到州府与知州知府共治政事,名为通判。明清两代因袭旧制,府通判称通判,州通判称“州判”。
② 借补──清代自咸丰、同治以来,捐官之例大开,官多而缺少,只得以官品大的补官品小的,称为“借补”。同治中武职借补的更多,甚至有三品顶戴给官员当跟班的。
老讼师正咕噜咕噜抽着水烟,听林炳说完太爷的来历,猛吸一口烟,拔出铜哨来,“噗”地一声把烟灰吹了出去,一手端着水烟筒,一手拿着火纸煤子,连连晃了晃脑袋,眯着两只小眼睛斜瞅着林炳,意味深长地说:
“大世兄耳目倒也灵通,只是刚才你说的那些,固然全都不错,内里的细节,你却是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想要打官司,不摸清太爷的脾气个性,投其所好,能指望打赢吗?明明就是你在理,要是得罪了太爷,找你一个碴儿,鸡蛋里都能挑出骨头来,何况官司上的事情,一个字也说错不得。你就有那把握,连一点儿破绽都没有落到人家手里?”
林炳听如此说,知道老讼师久涉公门,对打官司的诀窍当然是十分清楚的,连忙欠了欠身子,表示专诚求教:
“老世伯说得极是,打官司的事情,小侄实在是一窍不通,一切还得求世伯多多指点,小侄心中有数了,才好对症下药。否则人也死了,钱也花了,还打了下风官司,那才叫冤枉呢!”
老讼师也欠欠身子,放下手里的水烟袋,把椅子向林炳这边挪近了一步,显得又神秘又自负地压低了嗓音说:
“打官司的事情,千头万绪,变化多端,要想把官司打赢了,其实也不是什么极难的事情。主要看你会不会随机应变,当即立断,出奇制胜。该急的时候要急,该拖的时候要拖,该说话的时候要咬得住牙,亮闪闪的钢刀架在你脖子上不能更改一个字;该花饯的时候要松得开手,白花花的银子整千整万地送出去不能觉得心疼。欠理的时候,要从欠理中找出理来;有理的时候,就要死死抓住这个理字一下子摔死对手绝不留情。用老打官司的行话来说,就叫做:‘无理搅三分,有理不让人。’此外,过堂的时候,第一要紧的是不能翻供,第一堂怎么说的,以后堂堂都得这样说,哪怕是说错了也不要改,不妨从别的地方想办法找回来;要是一改口供,太爷就会说你‘出知反尔,非奸即诈,故意放刁,戏弄堂官’,挨几下板子倒是小事儿,弄得不好,官司就是十分占理也会因此输掉。当然,案子千万桩,桩桩不一样。每一件案子,要仔细掂量轻重缓急,揣摩利害得失,才能决定下多大本钱,打什么主意,走什么门路,要什么样的结局。打官司,也跟打仗一样,第一要紧的是知己知彼:自己有多大力量,对方有多大力量,自己有什么弱点,对方有什么弱点,都得探听清楚,做到心中有数。能力敌者,以力胜之;不能力敌者,以巧取之。双方力量相差悬殊,或情理两亏明摆着是下风官司的,不如趁早求和,少作退让,以求小败,而保存元气实力,等待机会另生事端,一鼓而胜之。这也就是古人所谓‘实力悬殊,善战者不战’的意思。当然啰,我这几句话,不过是自己几十年来经手官司案件积攒下来的一点儿粗浅管见,只能说是大致如此,不见得处处适用。更有许多地方,只能意会,不可言传,必须揣摩其菁华精髓变通而运用之。总括起来,一言以蔽之曰:知己知彼,随机应变是也。就是大框框差不多了,底下的细节详情,对付办法,也有许多不同之处。府上的这件案子,我也只不过听说一个大概,到底应该怎样下手,等以后听你把前后经过细说一遍,我再帮你琢磨琢磨对策,出出主意吧。”
林炳听到这里,赶紧站起身来朝老门斗深深一揖,说:
“听老世伯这一番高论,真如古人所说的胜读十年书,只怕十年寒窗,博览群书,也悟不出这一番大道理来。老世伯久涉公门,深谙律例,经验之谈,字字千金。小侄聆教,得益匪浅,当永远铭记在心。今后若能变通运用,终生受用不尽。有老世伯为小侄出谋划策,指点迷津,对付几个乡愚毛贼,不是如同儿戏一般吗?官司上的事情,有老世伯这几句千金难买的箴言相传,小侄自去揣摩玩味,必有心得。适才老世伯说起小侄对这位金太爷的来历只知其一而不知其二,如此说来,想老伯必定是一清二楚、了若指掌无疑的了。不知道老世伯能否拣那能说的为小侄略说一二呢?”
老讼师听了林炳这一通恭维,心花怒放,连脸上的皱纹都好像一下子舒展了许多,呵呵地笑着,欠身还了礼,一手捋着颌下那几根稀稀拉拉的花白胡子,一手指着小讼师对林炳说:
“你要想知道这位金太爷的底细,还得去问他。他两口子一个跟丁师爷无话不谈,一个跟太爷的内眷常来常往,什么事情不知道?真是连太爷祖宗三代的坟埋在哪儿,家门口的石狮子有多大都说得上来。我知道个一星半点儿的,还不都是他们两口子给我说的?”
小讼师李梅生见老头子把买卖布到他身上来了,也就当仁者不让,笑嘻嘻地说:
“其实家父说的也不尽然。刚才说的那个丁拐儿师爷,跟兄弟倒是有一面之交,公余之暇,或茶楼棋弈,或酒肆对酌,茶余酒后,也讲起过几件金太爷的趣闻逸事。不过他跟太爷是郎舅的名份儿,有些事情,我不便细问,他也不便细说。倒是贱内跟里面太太有缘,走动得跟亲姊妹似的,还常常留在衙内歇宿。这位金太太,是位十分娇惯、十分泼辣却又十分爽直的那么一个人,跟贱内几乎无话不说,无事不谈。贱内跟兄弟,那当然更是不在话下的了,从金太太那里听来什么妙闻趣事,还有个不回来跟我学舌的?这样,我把他们兄妹二人的话往一块堆儿一拼一凑,远的不敢说,要说这近的,通缙云县恐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来比我更知道金太爷的来历底细和脾性爱好的了。说起我们这位金太爷来,那话儿可就长啦!你世兄只听说他是旗人,大概不知道他祖上跟雍正爷爷还是亲兄弟,是条正牌儿的黄带子①吧?他祖上是康熙皇帝临终之前不久所生,在兄弟行中年级最小,尽管并没有参与过‘夺嫡’之争,但是他的后人为了逃避雍正爷爷的搜捕,中道式微过一阵子,逃亡在外,后来改姓金姓。为的是满族话‘爱新觉罗’跟咱们汉话的‘金’字意义相通,这也是不忘所本的意思。乾隆盛世以后,党争渐渐平息下来,虽说早已经回京认了宗室,却还不改金姓,从此就成了宗室的一支。咱们这位金太爷,是军机达拉密①的三公子,从小聘请名师课读,博览满汉典籍,在宗室里也算是颇享才名,少年饱学的。今上登基以来,沐皇恩点进翰林院以庶吉士衔任用。几经大考,文字倒还清通,只是那一笔字,不是龙飞凤舞,却像春蚕秋蚓一般,皇上恩典,累迁日讲官起居注翰林院侍读。本来,旗人尤其是宗室中人,男的生下来就有一份儿优厚的钱粮,女的一出世也有一注可观的脂粉钱,做官儿不做官儿,原不甚打紧。好在这翰林院本是个清水衙门,侍读也不过是个吃粮不当差的散官,每天不过是养养金鱼儿,斗斗蛐蛐儿,提笼架乌,茶馆儿进,酒馆儿出,满街上溜达,白拿一份儿俸禄而已。也是合该有事儿:前年清明,随驾到东陵祭扫,今上指着陵前石人问左右叫什么名字,咱们这位侍读大人不等别人开口,赶忙抢着回答,急切间说绕了嘴,错把‘翁仲’说成了‘仲翁’,惹得今上忍不住哈哈一阵捧腹大笑,当即口占一绝云:‘强把翁仲说仲翁,可见平时欠夫工,如今不得作林翰,罚往处州作判通。’自讨了一场没趣不说,清闲的京官当不成了,不得不收拾收拾,轻车简从,千里迢迢地到处州府来上任,当起通判来了。幸好只是贬官,总算没有丢了五品官的水晶顶子。他夫人是在京里住惯了的,不肯到咱们这山窝窝儿里来受苦,无可奈何,只好带上一个通房大丫头②来暂且代理。到任以后,仗着自己是条黄带子,衙里衙外百事儿不管不去说他,言谈话语之中,竟连知府大人都不放在眼里,倒好像还要太尊去巴结他似的。官幕两途③中,也很少有人跟他来往,只有这位绍兴师爷丁贵丁夫子,却跟他十分投缘。这位师爷,也有一样特别:自己没有家眷,却随身带着一个二十六七岁的大妹妹, 小名儿叫桂华。据说是一直跟着父母亲在各府州县衙们作幕,爹娘谢世以后,就跟定了哥哥,从没嫁过人的。她一个从小在衙门里长大的姑娘,针线女红一概不会,官司上的事情却特别门儿清,一部《大清律例》,背得比她哥哥还要熟。脸蛋儿长得也还算标致,说话举止更是落落大方。俗话说:‘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真是不错。侍读大人不远四千里而来,跟这位丁大妹妹萍水相逢,不意竟是一见钟情,不上几天,两个人就你有情我有意,难分难舍起来,立刻就谈到婚娶上去了。好在外任地方官,又没带家眷,落一个两头大,师爷老夫子更是求之不得。成了亲,合衙上下都只管她叫‘太太’而把她最最忌讳的一个‘姨’字给隐了起来。今年本县知县出缺,知府大人明褒暗贬,委他暂署。不想他老人家当了多年无钱无势的穷京官,如今当了几天小县份的父母官,才知道当个县太爷竟然有如此逍遥自在!干脆由他父亲出面,到军机处请来了一封黄伞格八行书①,不久布政司挂出牌儿②来,抚院的札子③也驿传而至,果真先署后补,正式放了知县了。五品京官当知县,天高皇帝远,什么都是他说了算,加上内有太大掌印,外有舅爷襄助,不出仨月,就把个缙云县治得道不拾遗,夜不闭户,官声大噪,简直是乐不思蜀,早就不想回京去啦!”
……………………
① 黄带子──清制:凡是皇家宗室,都系金黄腰带,俗称黄带子。
① 军机达拉密──清代自雍正以后设军机处,处理军国要务、官员任免及重要章奏,由皇帝直接领导。军机处除设军机大臣外,下设军机章京(满语:处理文书的官员),领班的章京叫做“军机达拉密”。
② 通房大丫头──已经与主人同房但还没有得到小妾名份的大丫头。
③ 官幕两途──指官员和官员所请的幕宾。
① 黄伞格八行书──旧时的信笺每张八行,因此把人情请托的信件就叫作做“八行书”。这种书信的格式,中间一行抬头,形似罗伞,因此称为黄伞格。
② 挂牌──清代地方官员自知府以下的任免,由各省布政使派员署理,在衙门前悬牌公布,叫做“挂牌”。
③ 札子──上级给下级的公文,多用来委派差使或官职。
小讼师说到这里,顿了一顿,林炳赶紧插嘴说:
“这样看起来,这位金太爷还果然有点儿才学,当个小小的县令,的确是大材小用了。也是缙云县的百姓有幸,才遇上了这样一位父母官。只是不知道他上任以来,都有哪些德政呢?”
老讼师正在呼噜呼噜地抽水烟,半眯着眼睛听他儿子在讲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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