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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6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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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二虎和雷一鸣的话,尽管没能打消立本和本良见官讲理的决心,不过话越说越明,不管是采取什么样的决策,大家伙儿要跟林炳周旋到底的决心,却是越来越坚决,越来越齐心了。

第三十三回

软硬兼施,大老爷狗脸儿猫脸儿变戏法

反宾为主,小百姓正面儿反面儿揭疮疤

古时候打仗,每逢临阵,主帅就会传下令来:三更造饭,四更饱餐,五更拔寨而起,然后列成阵势,等待着与强敌决一胜负。吴石宕人进城打官司,大堂上是怎样一个架势?县太爷收了林家一千六百两赃银,将会怎样发作?会不会不分青红皂白,就判本良他们的死罪?在堂上跟林炳对质,怎样才能叫赃官做不得手脚、卖不得情面,却叫林炳理屈词穷,败下阵去?在客店里度过的这一夜呀,每个人的脑子里都在翻江倒海,又有谁能够安然入睡呢?

三更刚过,临时充当火头军的大虎就悄悄儿地起来摸进灶间里去打火烧水做饭。从门窗里传进来的火刀与火石相击的砰砰声,干柴湿竹在炉膛里爆裂的噼啪声,几乎每一个人都听得真真儿的。但是每一个人都静静地躺在床上,一动也不动,假装睡着,连大气儿都不放出,生怕惊醒了别人。其实,分睡在三间屋子里的二十来个人,又何尝有一个是真睡着了的?

一交五鼓,汤热饭熟,大虎这才把人都叫起来,盥漱栉洗,准备吃完饭,早早儿地去过堂打官司。

客人起得早,饭店的小伙计也不得不睡眼惺忪地打着呵欠起来张罗碗筷,端出几样隔夜剩下的素菜来。正月新春,还是日短夜长的时令,大伙儿吃完了饭,天色不单不见亮,反倒比方才更黑了似的。

时间还早,大伙儿就在店堂里坐着抽烟等天亮。立本怕误了时辰挨板子,说是赶早不赶晚,在店里等不如在衙门口等,就点起几个火把照着亮儿,抬上二虎,悄悄儿地出店堂过溪投县前而来。

一干人到了衙门口,东方才刚刚泛起一丝儿鱼肚白。寥落的晨星眨眨眼睛,三三两两地逐渐躲进云层的后面去了。衙门口除了那四个张着大嘴等待吃人的站笼之外,静悄悄儿地阒无人迹。大栅栏里面,兽环大门紧闭,只有门边一间房间的窗户里透出一点点昏暗的灯光,那是门上的二爷们在坐夜。立本经过昨天下午的一役,懂得了衙役隶卒的厉害,不敢在栅栏外久呆,悄悄儿地又把人带回荷花池对面几家店铺的廊檐下坐着。只要县衙门的大门一开,他那里就可以清楚地看到。

约莫过了半个来时辰,这才看见从坐夜的那间屋里移出一盏灯来,一个人捧着,一个人挪开那根足有五十斤重的大门杠,嘎嘎响着把门推开了。这就是说:时间已到卯牌,县太爷快要升堂点卯啦!说话间,住在衙外的吏役僚属们也陆续来应卯,平时显得冷清清而又阴森森的衙门口,一天中只有这一会儿时间才觉出几分热闹来。

约莫又过了半个来时辰,显然卯时早已过去,快交辰时了,衙门里这才传出一阵急促的梆子声来。衙门口也不再见有袍褂整齐戴着大帽子的相公大爷们进出了,里面的二爷们却顿时忙乱起来。梆子声一停,三班衙役发一声喊,太爷坐堂先点卯,后听下属们回事儿,一宗宗地分拨当天的大小事务。今天是开印以来的头一天,大小僚属们都穿戴得齐齐楚楚的,恭听太爷的调拨差遣。

这时候,才见林炳兄弟白衣素服带着来旺儿跟林国梁一行四人不慌不忙从东边大街上缓步而来。到了衙门口,林炳瞥了吴石宕人一眼,努努嘴示意来旺儿去门房通报一声。还没等来旺儿迈进那条高门槛儿,昨天那个门子赶忙狗颠屁股似地迎出门来,一面呲着两颗板锄似的大牙冲林炳嘿儿一乐,一面叫一个小衙役把他们四个带到仪门东面廊下的一间空屋子里去了。

吴石宕人一大清早就到衙门口来候审,那门子既能看见林炳,焉有看不见这二十来个人的道理?不过是佯作不见,懒得理他们就是了。这会儿走出门来,把林炳接进去了,再要假装看不见,不是有点儿对不住昨天的那一两多银子吗?,当下又唤过一个小衙役来,把昨天点到名的那十七个人都带到西边廊下的候讯房里去静候太爷传呼。

候讯房里并没有桌椅板凳之类,一间房铺着半间稻草,散发着一股难闻的霉味儿。大厚门板外面,安着铁门闩,看样子刚逮来的未决犯,就是关在这里过夜的。本厚回身探出头去想看看对面林炳呆的那间屋子是什么模样,却叫站在门口的那个衙役给轰回来了。

候讯房离大堂不过十来丈远,金太爷的尖细嗓音说起话来跟蚊子嗡嗡似的,这里当然听不见。不过每发落一件事情,承办差役脆响的“喳!喳!”回答声,却听得十分真着。过了好半天儿,该回的事情回完,该分拨的事情也分拨已毕,该开始审理案件了,只听堂上几个衙役一递一声高喊:“传原告──林炳!”紧接着东廊下带领林炳的那个小牢子也提高了嗓门儿像唱歌似的唱了一声:“传原告林炳!”听上去,好像故意把“原告”两个字念得格外重些响些,尾音也拖得格外长些,以此来向吴石宕人告警示威似的。

自从九月二十六日吴本良大闹林家后院儿,乡约地保联名上禀,一直到正月二十一日县太爷发下牌票来提审,中间还经过一次验伤验尸,小四个月来,不论是地方上还是衙门里,谁也没有提起过“原告”、“被告”这样的字眼儿。可不是么,案子是地方上出面公禀的,格斗双方又各有死伤,未曾过堂审理,谁敢下孰是孰非的断语?今天是验尸以后的正式初审,忽然间从县太爷嘴里冒出一个“原告”来,而且是安在林炳的头上,这件案子有了文章,不是很清楚了么?

大堂上太爷的问话嘤嘤嗡嗡,又是京腔,西廊候讯房里的人,谁也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林炳的回话,长篇大套地说了不老少,不过也好像是为防吴石宕人听见似的,有意压低了嗓门儿。金太爷翻阅着头回的笔录,嘴里轻轻地“嗯嗯”着,不置可否地频频点头。等林炳的经念完了,也没有再问什么,就摆一摆手,示意他退下。接着又提林焕和来旺儿,最后才提证人兼地方林国梁,反正口供是事先串好了的。众口一词,太爷也不多问。问到来喜儿和林步雪为何不到的时候,林国梁答以“来喜儿自愿以身殉主,死去已经三个多月;乡约老夫子年老体弱,偶感风寒,不能远出,一应地方上应了事宜,均由小的承担”,太爷也就不再追究了。“原告”一方的问话,至此草草收场。

林国梁刚刚退出公堂还没有回到东廊,堂上就一片声地喊开了:“带凶犯吴本良!”紧接着公堂上排班站立的大小衙役们齐崭崭地喊了一个炸雷也似的堂威,凭空先给吴石宕人制造了一个打下风官司的声势。这些吃公事饭的人,凭他们天赋的刁钻和侧身衙门以来所学到的油滑,使他们变得十分敏感:他们只据县太爷的一个手势、一个眼色,就能够准确无误地猜中堂翁大人心中的所想所虑,还能够仅凭太爷说话的语气声调或措词来事先判断官司的谁胜谁负。林吴两家的案子事隔四个来月,今天旧事重提,先来一个“原告林炳”,后来一个“凶犯吴本良”,耳聪目明心细如发的大爷二爷们,焉有不明太爷心思之理?这班狗东西,当一件事情还没有摸准的时候,他们在本官面前连大气儿也不敢出;可是一旦让他们嗅到了太爷的真意本味的时候,他们可就谄谀唯恐不及,献媚生怕落后了。今天既然在大堂上觉察到了太爷还没有说出口来的判词,此时不捧臭脚,还等什么时候?无怪乎那一声专为吓唬胆小鬼而设的堂威,居然会喊得那么有力了。

本良是下了决心要跟林炳对簿公堂争个输赢的,对于这种狐假虎威的喊声,当然不会被它吓住,就大剌剌地随着衙役走上了大堂。

大堂无门,高大的朱红圆柱大厅,油漆光亮,围屏崭新。同治元年四月太平军撤离缙云的时候,放火把县衙门烧了个精光。今天的大堂,是同治五年间知县谭明经重建的。大堂迎面是一块一人多高的白石石碑,南向刻着“公生明”三个大字,这是“戒石”。石碑的反面,刻的是:“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共两行十六个大字。这是后蜀孟昶撰的《戒官僚文》中的文字,本来共有二十四句,宋太宗赵炅(jiǒn ɡ窘)选出这四句来,命各府州县刻成石碑立在大堂的正中,以作为官者戎。元明以来,其例不改。清代中叶以后,多数府州县官都觉得它过于扎眼戳心了,另外,迎门当户的,也有碍于出入,就把它改成了牌坊,挪出了大堂之外,落一个眼不见心不烦。缙云县是个小县城,像这种该兴该废的事情,不是太多,就是没人出头,所以倒完整无损地保存了一块宋刻的古碑,甚至连太平军放火烧毁县衙门,也没把它给烧毁。

大堂北面正中,是一个暖阁,离地足有三尺多高,由一高二矮大小三扇朱漆雕花屏风围着一张公案。公案的西头放着两个上宽下窄的方形签筒,盛着一筒红头签、一筒绿头签,半尺多高闪闪发亮的山字形白铜大笔架上架着一支硃笔、一支墨笔。那笔杆之粗,笔头之大,不由人联想起城隍庙中判官手里那支判人生死祸福的巨笔来。硃砚墨盒之外,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块惊堂木。这东西,是专门用来拍桌子用的,俗名称为“闹子”。它象征着为民父母者可以对子民百姓发脾气抖威风拍案大骂。屏风上方的房柁上,挂着一块巨大的黑底金字横匾,写着“天理王法”四个端楷。

就在这块金匾的下面,公案的后面,屏风的前面,坐着缙云县正堂金鸡太爷。大帽子下面,依旧是那张苍白的脸,三分倦貌,七分烟容。他那塞在补褂里面的细小干瘪的身躯和那双放在公案上的纤弱的嫩手,跟这开阔、巨大、威严的公堂极不相称。没有前脸儿的公堂里虽然一大清早就生好了两盆儿通红的炭火送进了暖阁,但是依旧敌不过新春正月的袭人寒意。金太爷本能地搓了搓手,皱着眉头瞥了一眼堂外,跟本良打量大堂上下的眼锋正好撞个正着。瞧太爷的神态,显然是对本良的行动迟慢有点儿不耐烦了。

随着“凶犯吴本良一名带到”的嚎叫声,本良被推倒在地上双膝跪下,那衙役还特地摁了摁他的脑袋,不叫他抬头。两边的壮班又轰然一声喊起了堂威,接着而来的却是一阵奇怪的肃静。难堪的静默持续了足有半袋烟的工夫。本良心里不禁也纳闷儿起来了:金太爷这会儿在干什么呢?他微微地抬起头来,瞟眼去看金太爷的动静。

金太爷一动不动地坐着,正在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自己的猎获物,端详着这头叫自己以一千五百两纹银卖出去的行货,活像一尊泥菩萨。但凡凶残的野兽逮住了一头小动物的时候,大都不是马上就把它一口吞下肚去,而是要尽情地戏弄一番,或是欣赏一下这头猎获物在自己的巨爪下吓得瑟瑟发抖的那副可怜相。没有机会看到老虎吃兔子,不妨看看老猫吃耗子,就可以看见在主人的怀抱里叫得如此温柔谄媚的玩意儿,在对待比它弱小的动物面前竟会这样的凶残暴虐!金太爷此时此刻的心情,是不是也跟捕获猎物的凶兽一模一样呢?

吴本良冷冷的一瞥,使金太爷吃了一惊,不由地倒抽了一口冷气儿,脊梁背上也觉得麻酥酥的。本良好奇的一瞥,像一把利剑,刺痛了金太爷的兽心和贼心,以至于把事先想好的词儿忘了个一干二净。急切间,苍白的脸上泛起了一朵红云,舌头好像也短了半截儿似的,手指着本良,结结巴巴地冒问了一句:

“你,你,你来了,有多久了?”

这种出乎人们意外的发问,堂上堂下的人全都吃了一惊。他们几乎有点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了,对于这句模棱两可的问话,本良也没有想到,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才好。沉思了半晌,这才抬起头来答言说:

“我于昨天下午酉时准时前来投到,今天清晨一早寅时正就在衙前候审的。”

两旁的衙役见这个凶犯胆敢抬头答言,说出来的话又是直笼统的,一点儿小民见父母官的卑躬屈节劲儿也没有,不禁又齐崭崭地喊了一声堂威。一个衙役还特意走了过来,再次把本良的脑袋使劲儿摁了摁,不许他抬起头来。

一声如狼似虎的堂威,把金太爷的惊魂从神思恍惚中赶了回来。想起刚才的问话,自知失言。赶巧本良的回话又答非所问,正好借此机会将错就错掩饰过去,就皱了皱眉头,显出一副微愠而不怒的神态,伸出一个指头冲本良一点,依旧用他那尖细的京腔慢条斯理儿地说:

“咄!没有问你这个!我问你上堂来有多久了。”

本良不明白太爷的心思,只好低着头照实说:

“上堂来有半袋烟工夫了。”

金太爷顺手拿起惊堂木来在公案上轻轻一击,又升高了一度调门儿,慢吞吞地问:

“着哇!上堂来都半天儿了,为什么还不把你杀人犯罪的情由如实招上来?难道还要本县正堂一句一句来问你吗?”

本良一心只想上堂来跟林炳当堂对质,争出一个是非曲直来,没有想到金太爷用的是背靠背断案法,跟林炳成了个张果老倒骑驴──不见畜生之面了。刚才的几句问话,又都像是半山上的云雾一般,不着实底,不知道耍的是什么把戏,简直无法回答。正迟疑间,金太爷又一拍惊堂木,喊了一声:“快说!”两边的衙役接着下茬儿又是狼嚎似的一声吼。本良心想:你要我认罪,我偏告诉你我没罪;你要我先说,我偏要你问一句我答一句,且看你憋的是个什么臭屁!转念间,不觉又抬起头来,理直气壮地回答说:

“回大人,小民没有杀人,也没有犯罪。是林国栋、林炳父子两人偷宰我家黄牛,杀死小民的父亲,小民前去讲理,反而又杀死我兄弟,开枪打伤小民和另一个过路相劝的银田村人张二虎。一应经过情由,大人已经在验尸那天勘问明白了,有口供笔录在案,只求大人明察公断,为民等伸冤!”

金太爷鼻子里面轻轻地“哼”了一声,又恢复了原先的轻声细语,慢吞吞地说:

“吴本良,在公堂上说话,字字有笔录,可不能胡说八道。你说你没有杀人,那么林国栋夫妇,难道是林炳兄弟自己杀死的不成?”

本良是个老实人,不知道金太爷故意用话把他往杀人这边领,就据实招供说:

“当时小民等在林家牛栏里找到了我家黄牯牛的头和皮,林国栋追进牛栏里来,小民一把扭住他,这时候林炳从门外飞来一砖头,没有打中小民,却误伤了林国栋,这是实情。林国栋家里的,确是我兄弟本忠所杀。为她把住角门不放我兄弟出去,我兄弟推她一把,没想到手里拿着刀子,夺路是真,误伤是实……”

刚说到这里,金太爷一拍惊堂木喊了一声:“住口!”接着又拧起眉毛来,侧着脑袋问:

“怎么都那么凑巧,林国栋夫妇,一个叫他儿子误伤,一个让你兄弟误伤,就这样都误死了?我且问你:你跟林团总是一个师傅手上学的武艺,又在县里南校场上比过武,他的功夫如何,本县倒是不太清楚,你且说说,就凭林团总头名武秀才的本事,捡起块砖头来要打你,能打到他父亲头上去么?”

这样的发问,明明是查无实据,只能用引路的办法来套供的意思。如果是老于此道的讼棍儿,只要用“英雄好汉难保也有失手的时候”这样一句话就可以搪塞过去了。本良一者为人老实,二者不懂官司上的这些关节,三者只顾得为本忠粉饰开脱,把捅死林国栋娘们儿说成是误伤,待金太爷问到林国栋的死因细节,竟直言不讳地供认说:

“要按林炳的本事,打我的砖头怎么也打不到他爹的头上去;只为当时我听见有暗器飞来,闪身一躲,手里依旧抓住林国栋不放,这一砖头,就打到他的头顶心儿上去了。”

金太爷万万没有想到这个乡巴佬竟有如此之憨厚,像这种本应当想尽一切办法抵赖掉的节骨眼儿,他自己反倒一口应承了去,不觉也暗暗有点儿纳罕。一边转过身去轻声嘱咐书吏把这句供词记清楚了,一边回过头来继续发问说:

“这话说得还有几分道理。你要不拿林国栋当盾牌,林团总也就不会误伤他的老子了。你这样老老实实招供,一者容易把案情澄清,二者也省得自己皮肉受苦,倒还算得是个明白人。那么,我再问你,你怎么知道林国栋宰的牛就是你家的牛呢?”

“回大人,我家的大黄牯,周遭十几个村子里的人,谁都认识。林国栋把它牵了去,用豆浆抹成了花牛,头一次骗过了我父亲的眼睛,第二次我父亲又去讨,这一回准是让我父亲给认出来了。林国栋父子见真情败露,罪责难逃,就下了毒手,用石锁砸死我父亲,藏尸灭迹。当时牛栏里有我父亲提去的‘吴’字灯笼一盏和带血的石锁一方可以作证。”

金太爷冷笑一声,瞥了本良一眼,谈淡地说:

“刚说你明白,你就装糊涂。你这一篇想当然的鬼话,怎么能叫人相信你说的都是实情呢?你说牛烂里有你父亲提去的‘吴’字灯笼一盏和带血的石锁一方可证,可是在有关此案的证物清单里,怎么都找不到这两样东西呢?”说到这里,冲旁边的衙役一摆脑袋,说了一声:“带地保林国梁。”

随着一递一声阴森凄厉的“带地保林国梁”的叫喊声,林国梁不知道堂上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下子吓黄了脸,狗颠屁股似地上堂来在本良身旁跪下,不等太爷发问,“咚咚”两声,先朝上碰了两个响头,然后两手支地,在地上半跪半趴地匍匐着,等待太爷问话。

“林国梁!林国栋夫妇被杀之后,是你头一个进入他家后院儿的么?”金太爷正襟危坐,脸上毫无表情,慢条斯理儿地问。

“是!大人!小的听见枪响,又听见有人在村子里嚷:‘林家后院儿里打死人啦!’小的身为地方,职责攸关,赶紧披上一件棉袄就往他家后院儿跑,随后乡亲们也都跟着来了。正是小的第一个进入他家的。”林国梁见是问他这个,略为放宽了心,依旧是头也不敢抬,诚惶诚恐地嗫嚅着回答。

“那么,现场你都看过啰?凶器也都是你收起来的啰?”

“回大人,小人身为地方,村子里出了人命,理当先看现场,收起凶器,等候大人提验作证的。”

“我问你,林国栋的尸身旁边,你都仔细看过了吗?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没有?”

“回大人,小的在牛栏门口看到了林国栋的尸身,当时就用火把栏里栏外都照过了。栏里一张牛皮包着个牛头,栏外除了有一块带血的半砖之外,没看见有什么可疑的东西。”

“你看见那牛皮是花牛的,还是黄牛的?”

“回大人,小人看得真真儿的,有白有黄,是一张花牛皮。”

“你没看见牛栏里面有一盏‘吴’字灯笼,牛栏外面有一方带血的石锁吗?”

“回大人,小的没有看见。”

“你说的是实话吗?你是里正,说话不能有偏有向,往后本县要是查出你有虚妄的地方来,可要唯你是问!”

“大人明察:小的要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日后死在刀斧之下。”

金太爷微微地点了点头,露出一丝比哭还要难看的笑意,摆了摆手轻声地说:

“是实就好,不必设誓,下去吧!”

林国梁爬了起来,不敢转身,弯着腰,屁股朝后退着走,一直退到撞着了戒石,这才急忙转身溜下堂去。

林国梁下去以后,金太爷正了正身子,那一丝说不清是喜是怒的笑意,立刻从他嘴角消失,重新沉下了寡妇脸,接着又问本良。

“吴本良,你可都听见了?”

本良明知道林国梁上堂来作证,绝不会向着自己说话,听他的证词,果然是瞎话连篇,不觉怒火中侥,直起腰来指控说:

“林国梁是林国栋的本家兄弟,由他来作证,难保不向着他一家子说话。我家那头黄牯牛,被林家偷走以后用豆浆抹花了,先放倒,后开剥,早已经粘满了黄土,藏在牛栏里的牛皮,我亲眼看过,已经什么花也不花了。小民进入林家后院儿之后,亲眼看见牛栏里有灯笼、石锁,所以才会跟林国栋发生争执;枪响以后,过了好长工夫林国梁才到的,这中间,本善已死,我和二虎伤重被擒,本忠在逃,院子里只有林家的人,难保林炳不做手脚,把灯笼和石锁都藏过了,或许就是林国梁来了以后他们一起藏的都难说。”

金太爷一听本良说话一点儿也不糊涂,不由得也警觉起来,脸上露出了三分怒意,改用一种恐吓的口吻冷冷地说:

“吴本良!在大堂上说话,讲的是真凭实据,你拿不出人证物证来,想当然的话,说也无益。”

本良心想:林国梁依附“进士第”的权势,指着在村子里当一名地方混饭吃,尽管表面上处处都得装出一副十分公正的样子来,骨子里向着林炳,那是必然的。好在当时还有来旺儿在场,他是来喜儿的亲哥哥,来喜儿叫林炳送进花坟里去当陪葬,他做哥哥的总不能没有一点儿骨肉之情,反倒向着林炳说话的道理吧?只要他肯于作证所杀的牛是大黄牯,再证明立志到林家被杀,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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