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情提示:如果本网页打开太慢或显示不完整,请尝试鼠标右键“刷新”本网页!
括苍山恩仇记-第88部分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如果本书没有阅读完,想下次继续接着阅读,可使用上方 "收藏到我的浏览器" 功能 和 "加入书签" 功能!
“我回来三天了。”
“就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不,炳大爷还在县里,是焕二爷和我们三个先回来的。”
“哦!林炳到今天还没回来?”
“他在县里等实判,三天五天的只怕回不来哩!”
大虎摸到了林炳还没有回来的第一张底牌,先放下了一半儿心。想了一想,又换一个题目接着问:
“这次进城打官司,你立的功劳不小哇!林炳赏了你多少银子?”
来旺儿羞愧地低下了头,没有回答。大虎接着说:
“一个人活在世上,跟披毛带角的畜生不同的地方,就在于人有一颗良心,懂得是非好歹;要是披着一张人皮,却不长人心,连是非好歹都不懂,主子叫你咬谁就咬谁,不是就跟狗一样了吗?”
来旺儿把头垂得更低,脊背紧贴着土墙,恨不得躲进墙缝儿里面去。大虎见他还懂得羞耻,似乎还有一点儿人味儿,就把事情挑明了说:
“林、吴两家这场官司的关键,就在林家宰的是条什么牛上。这件事情,只有你最清楚。在堂上,你昧了良心,愣把黄牯说成是花牛。这一来,吴家的官司打输了,吴本良给判了个故杀论抵。本良的这条命,没死在林炳的枪下,倒死在你来旺儿的嘴上。你自己想想,良心上过得去么?”
“我……我……”来旺儿受到了良心的谴责,心情十分痛苦。想为自己辩白一番,又说不出叫人信服的道理来。嗫嚅地“我”了半天,终于声音越来越小,把自知不成理由的理由都吞进肚子里去了。大虎见他还有动于衷,决心再刺激他一下:
“你吃着林家的饭,得听林炳的吆喝,不由你不向着林家说话,这种苦处我明白,也算不得是什么稀奇的事情,我不怪你。只是林炳掉枪花使心计活埋了你弟弟,你挺明白的一个人,也不是看不出这里面的花招来,不单不想着替他申冤报仇,反倒帮着林炳来害向着你弟弟的吴石宕人。你手拍良心想一想,你办的这些事情,哪一件是对得起你弟弟、对得起吴石宕人的?鱼靠水活着,树靠土活着,咱们是穷苦人,全靠大伙儿相互帮衬,才能活得下去。像你这样,走出门来,夸的人少,骂的人多,你想想往后怎么过日子吧!别以为你攀上了高枝,就会一步登天,再也用不着乡亲们了。要知道有钱有势的人,良心大都长在脊梁背儿上,埋他爹娘的时候,主意打到了你兄弟身上,赶明儿又有个什么事儿,能保主意不打到你身上来?再说,你知道林家的隐私越多,他就越是要想方设法除掉你。不是我专拣这不好听的话来吓唬你。你要是相信,半夜里睡不着了不妨前前后后仔细想想,怎么才能跳出这个陷阱来;你要是不相信,这时候你鬼迷心窍,我也犯不着跟你多费唾沫星儿,咱们骑着毛驴儿看唱本儿走着瞧吧!”
让大虎一语道着了心病,来旺儿更加惶恐不安起来了。不错,自打来喜儿进了花坟,往常对他那么亲热的大婶儿大妈们,见了他都不理不睬了;这次打城里过堂回来,经林国梁在村里那么一宣扬,他来旺儿不但没有变成受大伙儿尊敬的忠奴义仆,反而连跟他打个招呼的人都没有了。大叔大伯们见了他,不是背过脸儿去,就是报之以白眼,更有人嗤之以鼻,啐之以唾沫。他来旺儿不聋不瞎不傻,怎么会感觉不到?照他原来的想法,事情既然已经到了这一步田地,从今往后,只有死心塌地去做林炳的忠奴义仆这一条路了。那些穷得叮噹响的乡亲们,爱理不理,往后指不定谁找谁告帮求助呢!可是听大虎刚才这一说,不由他不担起心来。俗话说:“狡兔死,走狗烹。”林、吴两家的官司一了,他这个什么关节都知道的活见证,是成了林炳的心腹呢,还是让林炳当作不把牢的嘴悄悄儿除掉呢?他心里可是一点儿实谱子也没有。他知道:林炳是个念完了经打和尚的主儿,根本不会讲信义道德的。想起爷爷、爹爹和弟弟这三代人的凄惨遭遇,等待着他的,似乎正是这种不太美妙的前景。他思前想后,矛盾和痛苦在噬啮着他的心灵,真地有些害怕起来,脸色渐渐变得像死人似的蜡黄灰白,眼睛却张大了许多,惊慌而又无神地盯着大虎的脸,又羞愧又害怕地说:
“我,我知道吴石宕人对我好,对我亲。可我,可我害怕林炳,没敢说实话。是我害了本良大哥,我对不起吴石宕的乡亲们。如今是一字入公门,九牛拉不出,实判一下来,就什么都完啦!大虎哥,说真话,我的心是向着吴石宕人的,只是我的胆子太小了。这件事情,往后该怎怎么办呢?我还能替吴石宕人出点儿力气吗?”
看他那快要哭出来的样子,大虎相信他多少已经有些动心了。虽然晚了一些,但总比执迷不悟继续为林炳卖命要强得多,就放缓了口气鼓励他:
“只要你认清了恩仇、亲疏,从今天起就掉转枪头,身在林家,心向吴家,暗地里跟吴石宕人多通气儿,大家合着办事儿,总有一天能替你弟弟报仇雪恨的。吴石宕人是吃了秤铊铁了心了,不斗倒林炳是决不肯善罢甘休的。你瞧着好了。”
“本良大哥呢?他还能回来么?”
“本良如今还陷在大牢里,一时半会儿的,是回不来吴石宕了。倒是林炳说话就要回来。他打赢了官司,手捧着衙门里盖过朱红大印的判决书,加上他现掌着壶镇团防局的实权,回来以后,对吴石宕人还会有好脸色吗?眼看过不了几天,这里又会有一场灾难。到那个时候,可就要看你的良心是搁在正中间还是搁在后脊梁上了。这会儿你也不用向我起誓赌咒,往后,你就自己瞧着办得了。”
“行,只要我知道的事情,我一定千方百计给你送出信儿来。你放心好了。”
“林炳眼下还用得着你,他家的事情,不论大小你也都知道点儿。只要你不怕,就好比给我们在林家安上了一双眼睛,我们就不用在暗地里瞎摸瞎打,白费力气了。远的事儿先甭提起,就说本良他爹上林家讨牛一去不回这件事情。你心里是一清二楚的。你要是真心向着吴石宕人,今天就先把这件事儿的详情细节跟我说个明白。你放心,官司我们不打了,不会叫你去公堂上对质;在林炳面前,也不会叫你坐蜡。你要是信得过我,你就实话实说;你要是不放心,我也不勉强你。”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来旺儿心里好像开了锅,思前想后,翻腾不已。自从林、吴两家的纠葛一出来,从他的本心说,何尝不想向着吴石宕人呢?当双方在林家后院儿厮拼的时候,他和来喜儿俩,不就是明打暗保,处处护着本忠,还担着风险把他放跑了吗?可是两家打开了官司,他的想法就多了,做法也变了:在林家,他的地位是卑下的;但在这件官司上头,他的一句话却是举足轻重,胜败攸关的!林家的官司要是为此而打输了,炳大爷能轻饶得了他吗?惹恼了这位太岁,打一顿轰出去?没那么便宜的事儿。弄得不好,只怕连小命儿都得搭上。想到自己才十八九岁,连个媳妇儿还没有,如今弟弟又没了,这传宗接代承继香火的大事,就全指着自己一个人啦!能这样不明不白地去做那枉死城里的新鬼吗?在大堂上,他那矛盾着的心理是复杂的,痛苦的。本良那大义凛然的厉声呵责,林炳那凶光毕露的吃人眼色,好像两把锋利的钢刀架在他的脖子两边,叫他左右为难。最后,考虑到自身的安全和今后的利益,终究还是把良心往后脊梁上推了一推,没把实话说出来。当他听到本良为此而判了个故杀论抵的时候,他心里确实也难受过一阵子。不过这种难受,并没有持续多长时间,等他回到林村来,难受的心情也就随之消失,代之而起的是对那个瓜子脸儿大眼睛丫头的眷恋和邪念。林炳已经许诺他可以在两个陪嫁丫头中任择一个,这不等于就跟定了亲一样吗?要不是为了林国栋的丧事,这会儿也许都已经圆了房了呢。好不容易今天抓了一个空子,拦住凤妹表白了一番心迹,正在向她要表记的当口,来了这个煞风景的大虎,一番话,把他从巫山阳台的彩云中推了下来,一个跟头跌进了五里迷雾,方向难辨,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才是了。美梦中的温暖、舒适,顿时间化作子虚乌有,眼前突兀出现一座冰山、一条深渊,拦住了去路,迫使他不能不考虑前进后退,何去何从了。摸摸胸口,还在突突跳动,良心似乎并没有当尽卖绝;试试额头,也还有点儿微温,血液似乎也没有凉完冷透。立志是怎么死的,他一清二楚。如今大虎问到这件事情上来,一者林炳不在旁边;二者大虎有言在先,不会叫他坐蜡;这样一个顺水人情,为什么不送出去,表一表自己向着吴石宕人的心迹呢?聪明的来旺儿,经过一番思前想后,决定把这件事情的真相说出来:
“那天晚上本良大哥来叫门的时候,家爷慌了手脚,一面叫炳大爷赶紧到后院儿把牛牵出去,一面把本良大哥带到前厅上坐着瞎扯蛋。炳大爷生怕后门也叫吴石宕人堵住了,没敢往外牵,走到厨房看见我和来喜儿两个正在磨豆腐,灵机一动,就叫我舀上半桶生豆浆,跟他到牛栏里去把大黄牯抹成了花牛。黑灯下火的,本良大哥没想到这里面的鬼把戏,叫他给蒙了。等到我们磨完豆腐正要去睡觉,见家爷和炳大爷带着立志大伯挑着灯笼又往后院儿走。我打发来喜儿先去睡,自个儿借着洗磨盘归置家伙,在厨房里看动静。不一会儿,就听见牛棚里立志大伯火爆三丈地嚷嚷起来。我心知是那层窗户纸给捅破了,探头往牛棚那边一看,见炳大爷蹿出门来抄起一具石锁,回头又冲进牛栏里去,接着就听见立志大伯惨叫了一声,再就什么动静也没有了。用不着说,准是立志大伯拆穿了花牛的鬼把戏,炳大爷老羞成怒,下不来台,下了毒手啦!”
“这些细节,跟我们估计到的都差不多,只是抓不到他的证据,空口说白话,一点儿用处也没有。你躲在厨房里看,他们把尸首藏到哪里去了,想必你总知道的吧?”
那天晚上,林炳杀了人,跟脚就把来旺儿叫去,两个人在后院儿西北角挖了一个深坑,把立志拖进去埋了,在上面压上一爿废磨扇,又在四周撒上好些干草,掩盖了痕迹,这才显得又亲近又威严地对来旺儿说:“立志埋在这里,只许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许在第三个人面前提起一个字。有人问,就说吴立志根本没来过。只要你嘴上把牢,往后大爷自然会格外看承你;要是你走漏了一丝儿风声,咱们丑话说在头里,可别怪你大爷……”
这会儿大虎一提起立志的尸首,来旺儿马上就想起了林炳的这一番话,似乎看到一双放射着凶光的眼睛正在逼视着自己,不由得打了一个寒噤,全身的汗毛都竖起来了。“啊!说不得,这事儿可千万说不得呀!眼下自己的小命儿还捏在林炳的手里,吴石宕人又遭了下风官司,能不能斗得过林炳,还是飘在半天空的乌云,难说下不下雨呢。自己要是把这宗机密泄露出去,先遭殃的不会是别人。什么事情,都不能办得太绝了,总得给自己留下退步和后路哇!吴石宕人没钱没势,官司打输了又不服输,惦着来硬的鲁的接茬儿跟林炳斗,他们除了有那几十个人之外,凭什么能把林炳斗垮呢?他们两家打冤家,自己插在中间打夹板墙,太不值得了。还是话到嘴边留半句,等看看风头以后再伸腿儿吧!”这样一想,到了嘴边儿的话又咽了回去,随口编了一篇瞎话说:
“我一看立志大伯出事儿了,生怕炳大爷知道我在偷看,连我也一起干掉灭口,急忙一口吹灭了灯,偷偷儿溜回自己房里躺着去了。藏尸灭迹的事儿,都是炳大爷自己一个人干的,究竟埋在哪儿,我怎么会知道呢!”
从来喜儿口中,大虎早已经探悉来旺儿是藏尸的参与者,立志究竟埋在什么地方,也只有他和林炳两个人心里明白。如今他嘴里说不知道,两眼惊恐惶惑,难掩他嘴不对心的一副窘态。大虎叹了一口气,对眼前这个蒸不透、煮不烂、不开窍、不进味儿的石疙瘩脑袋瓜儿,也感到头痛难办了。他今天此来,并不是专为开导来旺儿皈依正道的。他还有许多事情,要抢在林炳回来之前办理完毕,不能为了劝说来旺儿和追问立志的尸首下落而花费太多的时间。不管怎么说,在三岔路口徘徊的来旺儿多少已经动了动心,说出一些真情来,自己这一番苦口婆心的良言相劝,就算是没有白费工夫。一火煮不熟,只好多费点儿柴炭,慢慢儿熬着,火候到了,总会煮烂的。更何况人家的小命儿眼下还在林炳的手心儿里攥着,吴石宕人又连一点儿得势的迹象都没有,担心害怕,又有什么可奇怪的呢?大虎反复思忖了一会儿,决定再钉问他几句,就把今天的谈话告一结束:
“事情过后,你就连一点儿痕迹也没有发现吗?”
“第二天,我趁着工匠搭棚的工夫,在后院儿里转了一个圈儿,哪儿也没看出有动过土的痕迹。是不是拖出后门去了,也很难说,我再留心细看看吧!”
来旺儿故意闪烁其词,给自己留下了一条后路。大虎见他没把门封死,就顺着他的话茬儿再点他一板儿:
“这件事情,你知道也罢,不知道也罢,什么时候等你想过来了或是察觉了,再找机会给我递个信儿得了。我出门去的时候,吴石宕总还有人在家的。你好好儿琢磨琢磨,只要找到了立志大伯的尸首,不论官的私的,吴石宕人就能找林炳把这笔血债讨回来,你弟弟的仇不就也一起报了吗?我还有点儿急事儿,今天没工夫跟你细说了。你出来这半天儿,也快回去吧,免得他们找不见你了起疑心。”说着,拍拍来旺儿的肩膀,不等他答话,就扭头走了。
自从林国梁回到村子里,把有关县太爷怎么过堂问案,吴石宕人怎样理屈词穷,吴本良如何被判了个故杀论抵、秋后开刀问斩等等,添枝加叶大肆渲染了一番。这些歪曲的消息,像一阵风似的不胫而走,一夜之间传遍了林村,就连附近几个村店也都听说了。吴石宕人细一打听,话是从林国梁嘴里传出来的。尽管人人知道他的话要打个七折八扣才能听,但即便是除去了枝枝叶叶,在官司的谁输谁赢这一节上,总不会有太大出入的。单从林家的四个人回来三个,吴家的人则一个不露面这一点上看,也可以说明传闻非假。不过吴石宕人也有猜不透的地方:就算官司打输了,本良定了死罪,那其余的人又怎么着了呢?总不能大撒网全都扣押起来,连跟去打杂的人也不放的吧?
吴石宕的青年石匠,大多裹在官司里面进城过堂去了,只留下五六个老石匠和十来个学艺不久的小石匠进宕去应付每天的石活儿。两个主事人,一个下落不明,一个进城打官司,村里宕里的大小事务,就由二房里的长子吴立新暂时照管着。从外表上看起来,立新是个不多言不多语不爱管闲事的老好人,没儿没女没火性,只知道吃饭干活儿睡大觉,没事儿了就叼着旱烟袋叭唧愣神想心思,却錾得一手漂亮的石人石马石狮子,心里面知好知歹知恩怨,管公务无远无近无偏私。人都说他是狗熊吃花线内绣(秀),他老伴儿却说他是哑巴吃饺子蔫有准儿。
林国梁回来的当天晚上,有关官司上的消息就传进了他的耳朵。当全村的人都在议论猜测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却一言不发,坐在家里抽烟愣神想心思。当大伙儿蜂拥到他面前探问该怎么办的时候,他也只是淡淡地说:
“没咱们的人回来报信儿,都作不了准儿。明天该干什么的还干什么。要相信二哥他们,不要有点儿风吹草动就乱了手脚!”
有亲人在城里的人,听说官司打输了,又不见自己的亲人回来,心里当然是着急的。不过他们想到有立本在主事,定会有妥善的安排,早一天回来晚一天回来,不是什么大事儿,不值得大惊小怪的,也就不再胡思乱想了。独有本顺的父亲立德,却比谁都沉不住气儿。本顺是他的独子,孩子刚会扶着墙走,他老伴儿就死了,是他又做爹又做妈的把孩子拉扯大的。为了怕孩子受后娘的折磨,他从三十多岁打光棍儿到如今没有续过弦。为了怕孩子发生意外而夭折,他不让本顺跟着兄弟们舞刀弄枪,甚至连上山打猎下河逮鱼也不许。正因为如此,本顺成了吴石宕唯一不谙武艺、却多识几个字的青年人。也正因为他不会武艺,他爹管得又严,去年九月二十六大闹林家后院儿没有他,十月初三大闹蛤蟆岭陵园也没有他。一直到了接到传票要开审,需要一个人跟着去做饭打杂,立本存心要带他出去见见世面,摔打摔打他,就点了他的名。尽管立德心里很不愿意,但一者是立本点的将;二者是为公中的事情,几乎家家都出了力气,自己再要往后' ⻊肖' ①,护着孩子不让去,也太不像话了;再说跟去做个饭跑个腿儿,又不动刀动枪,也不会有什么危险,因此才没有说话。如今听说打输了官司,去的人全都陷在城里回不来了,可把他急坏啦!他心想:自己的儿子,跟这场官司原本是没有牵连的,如今也裹在里面吃挂落,太不值得了,不如趁这会儿陷得还不太深,赶紧想个法儿退出身子来吧。等大伙儿都散去以后,他悄悄儿地对立新说:
……………………
① 踃──原指牲口往后退看走,转指人遇事不敢向前,有贬义。
“三哥,这事儿你得拿个主意呀!林家的人都回来了,咱们的人一个也没露,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呢?就说是官司打输了,我家小顺儿是跟去打杂的,总不该连他也扣起来吧?”
立新依旧不动声色地在抽他的烟,没有回答。立德等了一会儿,不见他开口,急不可待地紧钉着磨烦:
“二哥不在家,如今你是咱村的主事人了,该怎么着,你倒是说句话呀!你没儿没女没牵挂,心里自然不着急;可我儿子陷在县里回不来,眼下不知道是个什么光景,我能不焦心吗?他娘死得早,我拉扯大这棵独根苗儿,不容易呀!你要不肯拿主意,明天我自己进城去一趟,不管怎么着,好歹先把顺子弄回来吧!啊?”
瞧立德那滚油煎心的样子,站不住坐不住的,立新并没有责怪他沉不住气儿。他是立新的亲弟弟,他是怎么把小顺儿拉扯大的,十几年来,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尽管立新自己没儿没女,也完全能够体会到这种舔犊之情、爱子之心。只是那么多人没有回来,都是同宗共祖没出五服的兄弟叔侄,他们的父母难道就都想不到吗?立新取下叼着的旱烟袋,斜眼看着他兄弟,只回答了几个字:
“没回来的,就你儿子一个么?”
他没提小顺儿的名字,而用了“你儿子”三个字,连立德听了都觉得有点儿刺耳。但这会儿顾不上这个了,他两眼求乞似的望着立新,用一种发颤的嗓音可怜巴巴地说:
“可我就一个儿子,就这么一个儿子呀!”
听立德说出这样的话来,立新倒是真有几分生气了。他这个弟弟,别样都好,独有牵连到小顺儿身上,事无大小,总是偏私,连孩子小时候跟人打架,他也要插一嘴,不到别家孩子认输求饶不算完。十几年来,大家可怜他领着个没娘的娃娃,凡事都让着他点儿,不料倒姑息出这么一个毛病来了。一向不爱说话的立新,发觉自己的弟弟在偏心护犊的邪路上走出如此之远,不禁也大吃一惊,不由得话也就多起来了:
“咱们吴石宕,刨去我这样的绝户不算,独子单苗没回来的,就你一家么?为什么人家急的是大伙儿的安危,你却只惦着你儿子一个人呢?大哥、二哥原也都有两个儿子来的,如今一个跑了,一个死了,不也跟独子一样吗?林国梁的话要是靠谱儿,本良还叫人判了个故杀论抵哩!怎不见大嫂急成你这样?你儿子又没犯罪,只不过有事儿牵住了,晚回来几天,就值得急成火上房?都像你这样,咱大嫂还不该急疯了去寻死上吊哇?依我说,你儿子在城里啥事儿也没有,用不着牵肠挂肚不放心,倒是得去看看大嫂,帮她拿个主意才是正经。”
立德没有立新那么宽阔的胸襟,见三哥数落了他一通,一半儿负气一半儿挂不住,只说了一声:“我还得上林村找地保细问问去。”不顾立新连连喊他,站起来头也不回地走了。
立新来到立志家,见房间里已经挤满了男女老少,连村里年过七十、伤过腰腿、往常天一黑就不出房门的老长辈三叔公吴绍林也来了。大家正在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各自听到的消息的异同和真假;女人们则围着本良娘,说一些劝慰的话解心宽。有几个半大小伙子,交头接耳指手划脚地小声嘀咕着什么,似乎是在商量对付林炳的办法。只有月娥一个人瞪直眼睛端坐在床沿上,凝结着愤怒和仇恨的目光中,几乎要喷出火来。
本良的母亲刘氏,小名冬花儿,是福喜的姐姐。她的父亲,是个饱学的儒生,少年即负文名,又是石笋前村学的塾师,由于家往在独峰书院左近,受到了书院里教授们的赏识和帮助,破例取得了非学中生员而能借读藏书的方便。书读得越多越杂,对八股时文也就越来越觉得乏味而讨厌。可是读书人的出路只有应科举一途,而应科举就非得熟
快捷操作: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 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 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温馨提示: 温看小说的同时发表评论,说出自己的看法和其它小伙伴们分享也不错哦!发表书评还可以获得积分和经验奖励,认真写原创书评 被采纳为精评可以获得大量金币、积分和经验奖励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