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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9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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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间吃完了粥,太爷摸出耷拉表来看了看,已经是辰初一刻,忙叫腊梅传话给小跟班儿的,问仵作和书办到了也未。不多一会儿,腊梅进来回说:两位相公在二堂等候多时了。太爷忙叫更衣。金太太上堂,原是常事,男装本就现成:披上一领青衫,扣上一顶帽于,登上一双熟皮小蛮靴,居然是一位风流倜傥的大相公。打扮完了太太,两个丫头一个捧着补褂朝珠、一个端着红缨暖帽,伺候老爷更衣。太爷轻轻地摇了摇头说:
“今天不用这个。”
金太太白了他一眼,对两个丫头说:
“两个傻东西!连老爷这点儿心思都猜不透!今天是什么日子?能穿这个吗?快去把老爷跪香用的那套白衣素服找出来。”
金太爷苦笑了一声说:
“我的夫人,别尽拿人打哈哈了。大正月里穿着纺绸长衫满街走,不是存心招人看疯子吗?咱们今天是微服出行,还是青衣小帽吧!”
打扮完了,两人一起步下楼来。刚走到三堂门口,太爷站住了脚步,略一思索,叫过两名亲丁来,吩咐他们把三堂归置齐楚,再传话厨下备一席略丰的便宴,午正开到三堂上来。这才叫过仵作和刑房书办,带上一个小跟班儿,开了后门,五个人相跟着悄悄儿地往后街走去。
尽管金太太是李家的常客,金太爷却碍于身份,畏于人言,从来没有到李家来走动过一次。同样,李家娘子三天两头往内衙跑,出入不必通报,李联升父子也没进内衙去做过一回客。对他们来说,这叫做彼此心照不宣。因为凡是做贼的人,心里总是虚的,一有举动,就想到先要遮住众人耳目。其实,这叫做欲盖弥彰,这里面的鬼花活儿,明眼人又有谁不知道呢?
从内衙后门到后街,本来就没有多少路。大老爷微服出行,今天又是头一遭儿,路上即使碰到几个人,谁也不会想到一向出了衙门就是八抬大轿、前呼后拥、威风凛凛不可一世的县太爷,今天居然会身穿青衣头戴小帽,用他的两条尊腿在鹅卵石砌就的后街上彳亍而行的。因此,一路上倒是并没有被人识破。李家的左邻右舍,自从昨夜里火把儿齐明人声鼎沸之后,见这一伙“抢匪”单单只砸李家,不动四邻,就知道这不是通常的抢劫,一户户不愿招惹是非的人家,全把大门关得紧紧的。这会儿都已经日上三竿了,明明有事要出门的人,也都“闭门家中坐”,唯恐“祸从天上来”。
当这五位特殊的客人来到李家门口的时候,尽管还没到辰正,老小讼师和林炳三人,却已经在门口伫望恭候多时了。他们万没有想到县太爷今天居然会破天荒第一次步辇儿①驾临李宅,只以为县太爷仍和往常一样,准会摆出全副仪仗执事,坐上八抬大轿,堂而皇之地铺排一番的。小讼师只顾侧耳谛听远处有没有开道的锣声传来,对即将走近门口的五位贵客,居然视而不见,没有放在眼里。还是林炳眼尖,一眼看见那张自己仔细端详过多次的苍白的三角脸,就认出了来人非别,正是恭候光临的父母官大人,就急忙用胳膊肘捅了捅李梅生。小讼师一看是县太爷夫妇青衣小帽微服而来,一时间惊恐万伏,百感交集,激动得涕泪交流,一甩袖子,忙不迭地用小碎步上前趋迎,在当街上下了半跪,说了一些“不知老大人微服光临,有失远迎,死罪死罪”之类的套话。老讼师和林炳也紧走几步迎上前去打了一躬。县太爷见了李家父子,登时就想起了翠花儿的惨死,不禁面露愁容,轻轻地摆了摆手,带着悲声低沉地说:
……………………
① 步辇儿──本指一种人拉的小车,这里指步行。
“免礼,进屋说话吧!”
金太爷和金太太并肩走进大门,仵作和书办在后面跟着。跟班儿的马上站在大门外面,看住了门户,禁止闲杂人等喧哗出入。
为了保持现场,客厅里所有的陈设依旧东倒西歪,弃置一地,未加收拾。等到太爷走进中厅,立足观望了一阵之后,小讼师才亲自动手,把破的烂的往边儿上挪挪,扶起几张勉强还能坐的椅子来,请太爷夫妇和两位相公落座。老苍头端上茶来,小讼师接了传送上去。金太爷坐定以后,见他们三位还都站着,先开口说:
“本县今天此来,半官半私:一者是李先生承办林团总的案件,遭到了吴石宕凶犯的报复,砸抢财物,奸杀人命,作恶多端,罪在不赦。如此重大案件,本县自当前来察看现场,检验尸首,以便如实飞报上司,火速剿捕。李先生在县城里面,也算得是体面的绅董,惨遭此祸,实属可恼可叹。如果再当着众人检验尸体,不单有辱李大嫂子的清白之躯,就是李先生面上,亦不好看。学生有鉴及此,特意不多带从人,只烦两位刑房里的相公来验明死因,录成案卷,了此公事,也就是了。二者内子与李大嫂子情同姐妹,不时往还走动,一朝永诀,五内俱裂,趁此机会,来见上最后一面,也是她姐妹一场的半点心意。为此,今天大家不必拘礼,彼此不妨随便些。三位都不是外人,全请坐下说话吧!”
金太爷的格外施恩,特殊照顾,使老小讼师受宠若惊,感激涕零,倒好像经过吴石宕人这一砸一杀,他李家的身价凭空又高抬了许多似的。正错愕不知所对间,金太太又接口说话了:
“是啊!都不是外人,不必拘礼,全坐了吧。林团总咱们虽没见过,却也闻名已久,算得是老相识了。我们老爷听说我妹妹惨死在吴石宕匪徒之手,恼怒万分,想起我们姐妹一场,往后再也没有见面的机会了,为此按下许多急事,挤个空儿先带我来这里验尸,也是让我们姐妹再见上最后一面的意思。今天我也算是半公半私,暂且充任一下文案相公,请二位尸亲苦主和见证人等,先把昨夜匪徒进门以后的经过情景细细地说上一说,烦书办相公录成文案,然后咱们再一起去察看现场、检验尸首,你们说好吗?”
父母官一再赐坐,老小讼师受宠若惊,但也为实在没有如许多的座头而为难。西厢房里,倒是还有几张方凳,不过太爷还没有去看过那里的现场,还是以不动为妙。小讼师想到厨房里还有几张未砸的长凳,急忙跑去掇了来凑数,七个人总算都坐下来了。
林炳没有见过金太太,太爷一到,林炳就对他身后这位七分女相的相公感到纳闷儿。这会儿听她自己这么一分说,才知道这位文案相公,就是鼎鼎大名的“姽婳夫人”乔装改扮而来的。看她举止大方,说话爽快,说到翠花儿惨死,连眼圈儿都红了,倒像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怎么老小讼师却把她说成是个铁石心肠的女酷吏呢?
正想着,老讼师那边已经拱手发话,除了表示感恩图报之外,说的无非是昨夜因事外出,家里被砸被抢,媳妇被奸被杀,都是事后才知道的,好在当时有林团总在家奋勇杀敌,一应细节,身受目击,可资证明等等。
书办从护书里取出纸笔墨盒,坐在瘸腿方桌前面奋笔疾书。林炳接着绘声绘色地把那篇谎话又重复了一遍。为了掩盖时间上的漏洞,他把吴石宕人的到来提前了半个多时辰;为了显示自己的勇武,他把与吴石宕人激战的时间又拉长了半个多时辰,并说成至少有十五六个人被他的利剑所伤。金太爷又着重问了问依据什么判断是吴石宕人做的案子,林炳矢口咬定他认出了本厚的面容和声气,又说使双锤的姑娘也可以判定是雷一鸣的女儿无疑。金太爷点了点头,不说话了。金太太就拿出空白尸格来,叫仵作去验尸。
按照验尸的常规,应该先由仵作细验,填明了尸单,然后再由太爷按单核对复验一遍。今天的验尸,金太爷自己先说是半公半私,问话笔录也都没有照章办事,验尸当然也就不必拘泥于程序了。
仵作领了尸单,由小讼师引着,刚要到西厢房去,金太太头一个站了起来,随后跟去。金太爷急于要见翠花儿,等不得复验,不由地也起身相随。李联升见太爷要去亲验,不敢怠慢,连忙奉陪。书办和林炳见大家都站起身来了,也不便在厅上枯坐,于是乎一行七人,全进了西厢房。
由于吴石宕人是杀了翠花儿之后出了西厢房才砸的李家,因此这间房里除了有个死人之外,倒是唯一保持桌椅床帐完整无损的一间房间。桌上的残肴剩酒,依旧摆着;床上的罗帐,依旧挂在钩儿上,翠花儿的内外衣裤,依旧在地下扔着;一条大红绸面被子,盖着翠花儿的尸身。小讼师走上前去,揭开了半条被子,露出翠花儿的脑袋和前胸来。那张原本十分红润的脸蛋儿,这时候怪样地扭曲着,白得像一张纸。如果不是经常见面的熟人,是会感到阴森、凄惨和可怕的。左乳上一个两寸多宽的血口子,向外翻翻着,污血染红了全身和两臂。金太爷一见这个血窟窿的大小、部位都跟自己梦中所见的分毫不爽,瞪着眼直勾勾地看了足有半袋烟工夫,连一句话也没有。金太太回头看看金太爷好像丢了魂的样子,生怕李家父子看破有所不便,急忙叫仵作过来验看,一面嘴里悲声念叨着:
“妹妹冤魂不远,姐姐来看你了。你死得好惨好苦!你若有灵,今夜就来跟姐姐托梦,告诉我奸污你的人是谁,杀害你的人姓什么叫什么。只要你说出姓名来,老爷一定替你作主,星夜差人去把他捕来,抽他的筋,剥他的皮,再浇上油点天灯,替妹妹报仇雪恨。妹妹呀!呜──喂──呀!”
这个从来不知哭泣为何事的铁石心肠女人,爹娘死了也没哭过一声,今天当着老爷当着众人,为了要显示自己的淑德贤良、姐妹情深,居然也演戏似的念了一段说白,洒了几滴眼泪。这一来,别人倒犹可,金太爷可真动了情了,鼻子一酸,几乎也掉下泪来。仵作依照太爷的吩咐,要看别处还有伤没有,伸手想把盖住翠花儿下半身的那条被子完全揭去。小讼师见房内好几个男人,有点儿磨不开,过来向太爷下了半跪求告说:
“启禀老大人,贱内尸身,除左胸有一处刀伤之外,别处无伤,为免有污尊目起见,求老大人下身免验吧!”
金太爷特意关照仵作注意一下杀前是否被奸,小讼师不知趣,要想拦阻,太爷哪能应允?摇了摇头,没有多说话,只吐出两个字:
“速验。”
随着太爷的话音儿,被子被轻轻揭去。那位在缙云县坐镇多年的仵作,拿出几代祖传的看家本事来,三下两下就翻检完毕,一面轻轻地用被子重新盖严了尸身,一面对太爷说:
“回大人:李大娘子除左胸有二寸四分长八分宽深及心肺的致命刀伤一处之外,阴内有白精外溢,生前有被奸迹象,确系先奸后杀无疑。”说着,烦书办代填尸格,叫小讼师带他到厨房打水洗手去了。
尸身已经盖上,跟翠花儿的最后一面,也就只能到此为止了。金太爷皱了皱眉头,好像还舍不得离开这里似的。一转身,看见桌上四盘剩菜,一把锡酒壶,一只空酒杯,一双象牙筷,旁边还有一只空托盘,心里一动,回过头来,看着林炳莫测高深地阴笑了一声说:
“林团总昨天晚上只怕是连饭都来不及吃一口,就奋勇迎战了吧?”
林炳一听,正说到了点子上,吃了一惊,不知道太爷是怎么知道的,不由得支支吾吾地说:
“不,不,是吃过了饭好一阵子,匪徒们才破门而入的。”
“要是吃过饭,怎么桌上只有酒杯筷子,连饭碗也没有一只呢?”
林炳这才知道饭桌上留有破绽,幸亏太爷当面点穿,不难圆谎,连忙分辩说:
“大人有所不知,昨夜吃饭,用的是一只银碗。想是匪徒见银碗值钱,临走的时候,掳了去了。”
林炳在李家几次吃饭,用的都是银碗,如今信手拈来,随口说去,倒也合拍。金太太看了看桌上,又提出一个疑点:
“银碗掳去了,象牙筷子怎么不要呢?”
林炳若无其事地说:
“穷打石头的,认识银子就算是长眼睛的了,哪儿见过什么象牙筷子?不拿它当猪骨头做的,那才怪哩!”
老讼师见尸首已经验完,敦请太爷去踏看楼上楼下被砸的情景,刚好就把这一段小插曲隔过去了。
几个人转了一圈儿,太爷也无心细看,只吩咐小讼师查点清楚了,拉一张清单报县存案,就又回到厅堂上落座。
换过了茶,老讼师被家破人亡刺痛了心,傻了似的呆呆地坐着,尽顾了算账了,连一句整话也说不出来。小讼师虽说死了媳妇儿,却比他老子沉得住气儿,心里琢磨的,不单单是痛惜死了老婆,抢走了钱财,砸烂了家当,也不是光在损失有多大上用心思,而是在怎么借重县太爷和林炳的手把吴石宕人斩尽杀绝为自己为翠花儿报仇这一点上动开了脑子,也没有多说话。
翠花儿跟金太爷是怎么样的一种关系,他李梅生不痴不傻,不会不知道。这几天来,翠花儿跟林炳眉来眼去的,他李梅生不聋不瞎,也不会毫无觉察。他一个包揽词讼的人,既懂得利用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也善于判别这种关系的利害与主次。何况当年续弦,不想娶个小家碧玉而要到班子里接出这样一个风骚女人来,其目的也正是要利用她的美色来疏通一些他自己无法疏通的关系。他十分明白,追究翠花儿跟金太爷、跟林炳有什么关系,是没有丝毫好处的。远的不说,单单翠花儿赤身露体死在林炳睡的床上,这里面就有许多破绽可寻。自己办案多年,除了通奸者外,哪有被强奸的妇女是光着身子的?不过这时候纠缠这些问题没有任何用处,要紧的,倒是利用他们之间这种不明不白的关系,借他们的实力来为自己效劳。金太爷今天徒步来吊,不正说明这种关系的暖昧与可用么?为了讨个实信,小讼师试探地问:
“敢问老大人,这件案子,有林团总目击证实确为吴石宕人所作,总可以据此将凶犯缉捕归案,严加惩处,以明法纪了吧?”
金太爷微微地点了点头,沉吟了半晌,这才慢慢地说:
“这件案子,牵扯面很广,看来并不那么简单。三位也许还不知道:县前的站笼叫人砸开,枷在笼子里示众的雷一鸣也叫人劫走了……”
“这个我们知道了。”小讼师没等太爷说完,就把话头儿抢走。“照我看,一定是吴石宕人先砸了站笼,后到我家来杀人的。砸站笼抢犯人情同劫牢,罪同反叛,就凭这一条,还不该派兵去把吴石宕踏平么?”
“事情并不像你所想的那样。”太爷拧紧了眉毛,显然感到了事态的严重和棘手。“砸站笼的,单是一拨人,跟上你家来的人不是一回事儿。据受伤逃回来的值夜军牢说,为首的一男一女,一个使铁锤,一个使铜锤,那个使铁锤的,力大无比,一个铁锤就有四五十斤重,站笼的木栅栏足有手臂粗细,在他手里,就像是撅麻桔秆儿似的,三下两下就把个站笼给拆散了。”
小讼师一听,不由得惊呼起来:
“那是雷一鸣的养子虎儿,外号叫花虎!他是吃老虎奶长大的,确实力大无比。上次王头儿去逮雷一鸣,没把他一起逮来,准是他回山搬了救兵来了。那使铜锤的娘们儿,不是雷一鸣家里的,准是他妹妹!”
金太爷“哦”了一声,点了点头,接着说:
“还有呢!就在砸站笼的同时,还有一拨儿人神不知鬼不觉地在大牢后身挖了一个地洞,把吴本良也盗出去了。”
县太爷没有隐瞒,把实况都说了出来。林炳原先只以为就是那十几个吴石宕人伙同雷一鸣的女儿到李家来专门找他的,后来听说砸了站笼,救走了雷一鸣,就知道事情不是那么简单了。待到听说跑了本良,吃了一惊:跑了雷一鸣倒犹有可,独有这个对头星吴本良,可千万跑不得呀!跑了他,明摆着不会跟自己善罢甘休的,真要是撞在他手里,自己的小命儿就玄啦!正惊愕间,金太爷接着往下说:
“三处人马,据报每处都不下八九十人,汇合在一处之后,在学宫前跟梅大人的两哨绿营兵肉搏了一场,虽然死伤了几个弟兄,总算把吴本良夺回来了。小队子王班头领兵去追,刚出城门就中了埋伏,死伤惨重……”
“劫牢狱杀官兵,这不是造反了吗?”林炳忍不住喊了起来。不过听说抓回了吴本良,倒放了心了。
“对,是造反了。要不是造反,事情不就简单了吗?”金太爷说的是实话。“看起来,案子不单单是吴石宕人做的。吴石宕据说只是个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子,男的女的一起上,充其量不过能拉出三五十个人,可这一次的三处案子,加上城外埋伏的,总数大约在三百人以上。再根据这一帮人剽悍善战,舍命上前这一点来判断,十之八九是吴石宕人勾结了股匪一起做下的案子。设若事情果真如此,吴石宕人难道还会回家去坐等搜捕吗?这会儿,他们早就不知道蹽到哪个深山老林里去藏了起来,找也没处找啦!”
“这个倒不见得。”林炳见金太爷在搜捕吴石宕人这个问题上感到为难,连忙给他煽风吹气:“麻雀飞过去还有个影儿呢!不信这三百多人就能来无影去无踪,连一点儿蛛丝马迹都不给咱们留下。俗话说,‘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照我看,刨树还是得刨根儿。吴石宕离我家不足三里之遥,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也是壶镇团防局辖下的地面,金大人如果能把缉捕吴石宕匪徒的案子交到我们局子来办,治下敢保不出阅月之内定能查明去向,追出下落。只要设法逮住其中一人,其余的人来自何处,就迎刃可解了。”
金太爷手摸着光秃秃的下巴颏儿沉思良久,一个主意在心里形成。伸手掏出表来一看,已经巳初一刻,就站起身来,显得格外亲近似的连夸奖带鼓励说:
“林团总少年有为,后生可畏,自请承担缉捕吴石宕匪徒的重任,必能马到成功,手到擒来,本县深为嘉许。不过此事因牵扯面较大,不是逮住一两个吴石宕匪徒就能覆灭匪巢的。看起来,必得通盘筹划,三路进兵,官军民团,分进合击,才能根除祸患。今天巳正,原约定守备、典史会商此事,既是林团总亦有此意,不妨以壶镇团防局的名义联席共商细节。现已巳初一刻,本县有些琐事尚须料理,不能多陪了。请林团总巳正之前务必驾临,本县内衙三堂恭候。”
说着,夫人相公一齐起立,拱手告辞。
老讼师直到金太爷要走了,方始如梦初醒,急忙打躬,声称便酌已经去传,不成敬意,务请稍进些许。怎奈太爷心中有事,急如风火,任凭老少讼师恳留再三,执意起驾要走。
李家遭此一役,银子虽然尽数失去,但因铜钱份量太重,却是不便于背走的,太爷驾到之前,小讼师早已经拿出几十吊来,换成了碎银,包成了几封程仪,这时候赶忙拿了出来,谢了两位相公,又拿几百钱赏了跟班儿的。父子二人这才连连作揖,道了劳乏,把太爷相公们送出大门,再三称谢而回。
第四十三回
知趣告退,典史守备无计可献
出谋划策,瞽目蠢驴硬充军师
林炳献策,受到太爷的赏识,居然能够登堂入室,进内衙去共商大计,喜不自胜。送走了太爷,回来又向老小讼师请教了一番,看看已近巳正,慌不迭地打开行囊,翻出一身崭新的茧绸孝服来,打扮齐楚了,辞了老少讼师,急冲冲地往县前而来。
从李家到内衙,如果走后门,不过半里之遥,几步就可以走到。不过太爷临走时并没有留下走后门的话来,这一次进衙,又是堂而皇之去商议剿匪大事的,跟上一次进衙打官司已经不能同日而语了,更应该大摇大摆地从仪门进去,因此不惜多走二里地,大宽转绕了一个弓背弯儿,拐到衙门前面来。
荷花池两旁,四架站笼只剩下三架了。砸烂的那架残骸,早已经搬走。死伤的衙役军牢,也早已经挪开。不过地上还有几摊血迹,表明昨夜这里乾坤倒置天地翻,一向是官家整治百姓的地方,破天荒第一次百姓整了官家,把骑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的衙役们毫不留情地掀了下来,铜锤铁锤一起上,打了他一个灵魂出窍,非死即伤。看见这一摊摊血迹,林炳本能地哆嗦了一下,似乎从中看到了自己的阴影。他定了一定神儿,咬了咬牙根儿,朝门房走去。
衙门口明显地增了兵添了岗,如临大敌。门子虽然认识林炳,却不知有太爷相请一事,听他说明来意,风头上的事情,不敢怠慢,赶紧着一个小衙役飞快报了进去。不多一会儿,内衙小听差的迎了出来,见面就撇着京腔笑着说:
“林总爷怎么舍近就远,绕到大门来了?老爷吩咐下来,后门口有人专候呢!快请吧,守备大人、典史老爷都到了,就等着您啦!”
林炳跟着小跟班儿的穿堂过户,一直到了内衙中厅三堂前面,小跟班儿的进去回了话,太爷、守备、典史一齐接到滴水檐前,彼此拱手行过礼,进厅落座,小厮送上茶来。林炳跟梅得标有师生之份,又行了师生之礼,谦逊恭维了一番。金太爷先开口说:
“林团总少年有为,智勇兼备,接管壶镇团防局以来,忠于职守,只身擒获吴石宕匪徒多人。却是学生疏于检点,放虎归山,宽刑纵恶,姑息养奸,以至酿成今日大患,懊悔不迭。昨夜的事情,三位都比学生清楚,用不着细说了。有道是‘亡羊补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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