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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9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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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犹未为晚’,今天略备菲酌,请三位驾临,商议善后之计。梅大人驻兵本邑,负有守土之责。此次匪众突然袭来,猝不及防,小有挫伤,可见平时兵骄将惰,一朝有事,噬脐莫及。经此一役,吃一堑,长一智,自当励精图治,整饬军纪,巩固城防,加强巡守,严防匪徒二次入城。匪首吴本良虽经梅大人奋力夺回,但贼众必定不肯就此甘休。为此牢房内外,亦需添岗加哨,请袁典史立即整饬属下,严加防范。有此一人押在牢里,正好诱兵,以图一网打尽。吴石宕地面,归林团总管辖,有关缉捕吴石宕匪众事宜,林团总一力自任,其志可嘉。匪徒作案之后,断无返回家乡之胆,估计此时仍流窜在外,潜藏蛰伏。不过吴石宕为匪徒老巢,流匪逸去,坐匪难逃。林团总此去,不可操之过急,宜于冷静沉着,稳扎稳打,尾其踪迹,窥其出没,不求急于逮人,务求探明其藏身之处,方便于捣其巢穴,一网打尽,一劳永逸。若能晓以利害,于坐匪中诱降一二人作为内线,则更为上策。如此三方策应,上下配合,不怕匪势猖獗,亦必指日可擒。愚见如此,未必尽善,愿三位以公务为重,以全城百姓安危为重,畅所欲言,有以教我。”

梅得标昨夜仓促应战,人不及甲,马不及鞍,出兵失利,虽然夺回一个吴本良来,可是部众却死伤甚多,平时吃粮不当差,拿饷不管事,吃喝玩乐,游手好闲,兵不精,将不勇,临阵畏惧,退缩不前的弊病,就统统暴露无遗了。今天金太爷知会有要事相议,明知道不会有什么好脸色。刚才的一番话,尽管说得客客气气,骨子里的力头却不小。无奈自己吃了败仗,说不出响话,就是舌辩雄才,也难于开脱罪责了。

对于吴本良,自从前年在校场献艺,对他的武功深为赞许,至今印象还很深。看他谈吐行事,也绝不像是匪类,倒是眼前这个新科武举人林炳,明明是个阴险狡诈之徒。自从告了他师兄冒籍抢走头名武秀才之后,科场蝉联,中了举人当了团总,明明是仗势欺人,非把他师兄置之死地而后已,以致激起民愤,酿成了昨夜的变故。

细想起来,这次变故,前因固在林炳,但若没有金太爷的袒护,也不会有此后果。苛政猛于虎,观此信然。但是一者武不干政,二者此话也难于说出。他当知县的惹出事儿来,却要叫我当守备的来收拾,收拾得不如他的心意,还要听他的言语,想想也的确可气,实在窝火。

不过梅得标是个正直忠厚的人,不善于耍弄舌剑唇枪,也不肯借故推卸责任。想了想,只是说:

“昨夜出兵,小受挫败,皆因平时管束不严,疏于训练所致,责任在我。金大人不妨据实上报,自有卑职待罪。说到昨夜的贼情,除东门系绿营防守之外,其余三处,均属民壮练勇的职责,与绿营无关。说到城防,本邑自唐代万岁封登元年建县以来,即有城而无墙,大路小道儿,四通八达,实在防不胜防。虽有更鼓巡夜,但也无济于事。金大人适才所说的亡羊补牢,除整饬军纪、加强巡守可以立即着手并付诸实施之外,对巩固城防一节,有何高招妙策,还求明示!”

自金太爷到缙云县上任那一天起始,对这座无墙山城的防守,就忧心忡忡,担心一旦匪徒来攻,道路四处相通,无法防守,且县治又系建于峡谷之中,四面都是高山,守者难守而攻者易攻。不过近一年多来,并没有发生过匪情贼患,这种忧虑,也就渐渐地淡薄下去了。

昨天夜里事变突起,金太爷的这种忧虑又随之复生。但他是个文人,到底应该怎么个巩固法,却又一点儿主意也没有。刚才随口一提,原不过是要守备去自行设法的意思,没想到梅得标也不含糊,原礼奉还,来一个虚心请教,倒弄得金太爷一时语塞,无话可答了。

林炳本是个愣头青,初学三年,天下去得,自以为天下武学,尽在我腹中,今天又蒙太爷青睐,请进内衙来与太爷老爷们共商军机大事,若不趁此时机露一露头角,拿出几项镇得住人的高招儿来,岂不有负金太爷的垂青?

正思索间,听梅守备问到城防一节上来,见金太爷无言以对,连忙略作思索,代为回答说:

“缙云县城,坐落在谷地之中,四面环山,有城而无墙,恩师以为难守,门生颇感不然。细考缙云自唐代设县以来,迄今千有余载,并不见历任邑宰守将修筑城垣者,何也?以愚意度之,非不能也,乃不为也。何以见得?自古战事胜负,不在一城一池之得失,而在于削灭敌军有生之力,故只于关隘重镇,方驻军防守。而我缙云小城,若有大军压境,既无处可屯重兵,又无充足之粮草,退无处退,守无可守,坐待困毙而已。历代兵家不于此处筑城争战,可证所见略同。如此说来,缙云是否成了无法固守的穿堂,可以来去自如了呢,也不尽然。自古兵家妙用,在于因地制宜,出奇兵奇计以制胜,于不可守处固守,于不可胜处获胜,方称上乘。即以缙城而论,只需粮草充足,军民同心,虽无城垣可据,亦能以数百精粹死守数月而万无一失。试观缙城为恶溪所东西横贯,人烟街巷,十之八九在溪北,溪南不过百十余户而已。为全局计,必要时放弃溪南,并不足惜。溪上东西两桥,可各拆去两孔,白日以木板铺接,黑夜或事急时抽去,则南面据险,一兵一卒即可固守。东门城楼,接山临水,形势险要,泥丸可封,一夫当关,万夫莫入。如此重地,昨夜落入匪徒手中,难怪王班头中了埋伏,伤亡惨重。此城系用条石砌就,虽重炮亦难摧毁,但城门系用木板制成,略嫌单薄,若改建厚门,启闭又添不便,愚意不若在门外加建一千斤石闸,平时吊起不用,遇有紧急军情,只消一转关捩,石闸即能于瞬息之间落下,闭塞通路。北门城楼,建于两山之间的夹谷之中,也可如法办理。南门建在山岭之上,有名而无实,只不过是个望台而已,好在有恶溪天堑可守,可放弃勿议。下余几条小路,大都为两山夹峙,只须于险要去处多设滚木礌石,平时于各路口设立哨卡,盘查行人,一有动静,可鸣锣告急,必要时两边山上滚木礌石打将下去,任凭强贼拥千军万马,有天大本事,也将砸为齑粉。如此无城垣之防,虽不能固若金汤,但以此对付些许毛贼草寇,管叫他在城外的插翅难以飞进城来,在城里的也插翅难以飞出城去。门生一得之愚见,不知恩师以为然否?”

林炳的一番话,纯粹是假充内行,信口开河,梅得标听了,心里暗暗发笑。不料英雄爱英雄,惺惺惜惺惺,爱吹的喜欢牛皮匠,爱拍的钟爱马屁精,金太爷听了却推崇备至,大加赞赏,不等梅得标搭话,连夸“好主意,好主意”,并且答应马上照办,弄得梅得标无法插嘴,只好不说话了。

典史袁正纲是个胆小怕事的好好先生,只为看不惯太爷到任以后的所作所为,又怕他日激起民变连自己也裹在里面,因此托病在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念佛门经。昨夜的变故,听说是因为雷一鸣而起,老典史心里多少也有点儿犯嘀咕:一方面是不愿意自己的老朋友吃亏,一方面又怕牵连到自己的头上来。林炳的一番话,纯粹是假充内行,信口开河,梅得标听了,心里暗暗发笑。

今天一大清早,金太爷着人来通知有要务内衙面议,袁正纲心里就猜着八成儿是为雷一鸣的事情。及至到了内衙,才知道还有李家同时被砸,刚才听金太爷和林炳的口气,是要清剿搜捕,一网打尽,不获全胜,誓不收兵的意思。想起自己跟雷一鸣好歹也是个朋友,吴本良是不是雷一鸣的亲戚,倒不一定。从街谈巷议中听,却人人谈论他是个好人,都说林炳不是个东西。如此看来,自己能开脱的总是以尽力替他们开脱为妙。想到此事如果呈报到府里,白太尊不明情由,必然对吴石宕人有所不利,不若设法稳住金太爷不报或晚报,自己再悄悄儿地写个禀帖,将城里百姓的议论详详细细地报与太尊知道,不仅对吴石宕人的官司有利,即使有朝一日事态闹大了,太尊怪罪下来,也没有自己的是非。主意拿定了,趁梅得标无话可说的当口,故意拿话岔开去说:

“林团总青春年少,胸怀韬略,布防严密,真乃当世之将才,不佞深感佩服之至。昨夜疏于防范,为宵小所乘,虽小有损伤,所幸并未伤及元气,且胜败乃兵家常事,不足挂齿。梅大人引咎自责,无非因为身受皇恩,不能感恩图报,忠于职守,愧对朝廷的意思。昨夜的事端,又系因站笼而起,深究起来,不唯于梅大人不利,即于金大人面上也不好看。好在有林团总出谋划策,巩固城防,缉拿匪徒,群丑指日可擒。愚意昨夜之事,以暂且压下为上,待擒得匪众之后,再上报伤亡人数,申请抚恤,则不唯府里不会怪罪下来,大家脸上也都光彩。至于死伤兵丁的掩埋医治费用,不拘哪项款项中暂挪一下也是无妨的。不知金大人尊意如何?”

对于昨夜的事端,未曾拿获一名匪徒,固然罪在守备;但是苛政虐民,激起变故,知县也难逃罪责。典史的主张,守备倒是无可无不可,金太爷却十分赞成。林炳虽无罪责,但并无寸功,也愿意自己立了大功之后再申报上司。为此,一场风波,满天云雾,居然就此一手遮住,对上瞒了个严严实实。

时已近午,厅上摆下了便宴,四人入席──林炳虽是远客,但系守备门生,未便僭越,倒是典史坐了首席,守备和林炳东西对面,金太爷主位。

四个人各怀心思,并不投机,无非应酬而已。林炳见守备、典史都不想说话,席间气氛沉闷,就尽量找一些话题来说。除了继续就巩固城防一事乱出主意之外,又就站笼被砸一事发表他的看法:

“听说站笼里被枷号的那个雷一鸣,是个畲客,世居南乡,善使飞锤,以跑码头使枪棒卖膏药为业。昨夜来砸站笼劫罪犯的匪徒中,有两个使飞锤的男女,大概就是他的妻儿。另外到李联升家奸杀抢砸的匪徒中,也有一个使飞锤的姑娘,估计就是前天夜里在衙门前面用铜锤砸站笼的那个红衣少女。这样看来,南乡畲客来砸站笼强抢雷一鸣,和吴石宕人劫牢偷走吴本良,绝不是偶然的巧合,而是事先经过精密策划。雷一鸣交游广阔,一定又与股匪勾结,不然绝不可能在仓促之间聚集三五百众之多。雷一鸣既然已经被他们抢走,估计这时候必定已经返回山林养伤无疑,请金大人作速知会舒洪团防局,严加缉捕。至于吴石宕人,作案之后绝无胆量再回吴石宕去,估计不是随南乡畲客进了山林,就是随股匪入伙当了强盗。到底藏匿何处,待我回壶镇以后,即可查问明白。”

金太爷频频点头说:

“林团总的估计,有一定道理。吴石宕人作案以后,必定流窜在外,不过也有可能从现住吴石宕的人中找到蛛丝马迹。林团总返回壶镇之后,务必作速寻出线索。至于南乡畲客方面,我这里正打算给马翰林写封书信去,让他以全力对付畲客。他虽然是舒洪团防局的总办,不过是地方借他的一点名声而已,他是个文人,并不懂兵事,再说年纪也大了。团防局的实权,其实在他第三个儿子手中。听说马三公子倒是一个从小练武的生员,当年还只有二十多岁的时候,就曾经带领南乡团勇到壶镇合力攻打过粤匪,也是一个有勇有谋的将才,只是他无意功名,不愿出仕。待他有了消息,自会报县。此外,缙云股匪以聚集于西乡者居多,我这里同时知会西乡新建团防局,也让他们密切注意,以便互通声气。”

林炳又提出在押的吴本良绝不能放过,要设法让他开口,供出匪徒的下落,金太爷也答应照办。

守备、典史二人心中不快,小饮几杯,连饭也不吃就起身告辞。太爷也不苦留,和林炳一起送到仪门口,回来重整怀盘,另换热酒,开怀对酌。真是酒逢知己不知醉,活遇投机不觉多,说说笑笑,竟成知交。

林炳对于城内绿营练勇的分工、训练、编制、驻防等等又陈述了一番高见;金太爷言听计从之外,又感叹了一番梅得标老朽无能,不善带兵,徒耗朝廷钱粮,养活了一帮废物。想到林炳少年老成,血气方刚,且又有勇有谋,正是大有作为的时候,就起了要参革梅得标、保举林炳出任守备的念头。只是目前林炳身无寸功,梅守备也无大错可抓,不便言明,姑且待之来日。

饭后又闲谈了一阵,林炳辞了出来,回到李家,已经是未末申初,当晚仍在李家胡乱权宿一宵。第二天一早,雇一顶轿子,辞过了李家父子,又在翠花儿灵前上了香默祷一番,这才上轿回壶镇去。

第四十四回

步步进逼,林国梁狐假虎威下战表

节节退败,吴立德人模狗样纳降书

林炳辞了李家父子,坐轿子回家。不过轿子并没有抬进林村,却一直抬进了壶镇团防局去了。

在这里,他召集了在镇的团董,转达金太爷责成壶镇团防局全力清查缉捕吴石宕叛匪的面谕,重新安排了各主要道口的哨卡和黑夜里的巡逻,规定了接应的暗号,又挑选了两个小头目和十二名精壮的团勇进驻林村,专门对付吴石宕人,保护团总的安全。接着上钱庄办好了划归李联升名下支取的一千两即期庄票。顺便把吕久湘请到老丈人吕敬之家里,细叙进城打官司的经过结果和吴石宕人勾结股匪在城里杀人劫牢造反的情景,并劝说他们把现银该窖的窖了,该藏的藏了,晚上门户小心些,睡觉警醒些,谨防李家的惨祸重演,落一个人财两空。

在丈人家吃过了晚饭,这才到团防局去带上那几名选出来的头目和团勇,匆匆回林村去。尽管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但是林炳回村这样的大事,尤其是带回来十几名团勇的消息,当天晚上就传遍了全村,而且连三里之外的吴石宕人都知道了。

根据林国梁传出来的话语,根据大虎带回来的实情,吴石宕人估计到第二天林炳定要带上团勇进村大闹一场,为此也曾作了一些准备。但是事情偏偏跟大伙儿想象的不一样:天刚麻麻亮,几位早起的林村人看见林家大院儿的黑漆大门儿打开了一条缝儿,一个人慌急慌忙地跑了出来,过桥往壶镇方向匆匆而去。由于天色不明,谁也没看清那人是谁。一直到了太阳都老高了,才看见来旺儿带了一顶白布篷小轿如飞而来,敲开大门,径直抬进院子里去。过了将近半个多时辰,又看见大门打开,原轿抬了出来,紧跟着来旺儿又把林步雪和林国梁请进大门里去了。紧锣密鼓的,台场①倒是闹得挺欢,至于到底唱的是哪一出,却是谁也琢磨不透。

……………………

①  台场──指戏班子的乐队。当地的草台班子,戏曲开演之前,先要鼓乐齐鸣地吹奏一个多小时,以此招徕观众,俗称“闹台场”。所以俗话中有“台场闹得挺欢,不知道戏唱得好不好”这样的话。

午时以后,才见乡约地保打着饱嗝儿从林家出来,各自回家。接着来旺儿换了一身干净衣服,背着雨伞袋过桥去,像是出远门的样子。整整一天,连一个人也没到吴石宕去探一探脑袋。黄昏时分,消息灵通人士通过各自不同的渠道,终于打探到了相同的消息:林炳到家不久就病倒了,小肚子疼了一夜,好容易请了大先生来一看,说害的是夹阴伤寒,叫把大盐炒热了包在靛青染的土布里烫肚脐眼儿急救,才慢慢儿缓过这口气儿来。至于把他叔父叔公请去干什么,是商量后事还是计议怎么整吴石宕人,外人就不得而知了。

为了林炳这来得突兀的怪病,瑞春忙碌焦急了大半夜。及至大先生说出病名,急救见效,开了药方原轿匆匆返回以后,瑞春把丫头支开,关上房门,不顾林炳痛楚方定,就跟他吵开了包子。过门儿才三个多月的新媳妇儿,也不知她是哪儿听来的,愣说夹阴伤寒这种病是偷了女人以后吃惊受风着凉吃了生冷东西所致,手里捏着药方,非要他说出实情来不可,要不然就不给他去抓药。

林炳又痛又急,一手捂着小肚子一手指心,赌咒发誓,矢口否认。怎奈醋娘子吃了醋,酸劲疯劲儿一齐发作,做姑娘时候养成的脾气和在娘家使惯了的招数统统拿出来了。第一个回合,瑞春乘虚而入,不哭不闹,抓住了小辫子不撒手,以此要挟,直到林炳答应从此不再在外过夜以表明心迹,才算念他初次,姑且饶了这一遭儿,不予追究。驾驭丈夫的第一条规矩,就这样立下了。

瑞春叫来了来旺儿,要他去壶镇街上抓药。林炳却打发他去请地保乡约,把抓药的美差照顾了另一名小团勇。

林步雪和林国梁,昨天晚上就听到林炳回来的消息,只因天色已经黑了,人家又没来请,想到新婚夫妻小别重逢,虽在丧中,也必定有一番亲热,没好意思过来打搅。这会儿听到来旺儿专程来请,忙不迭地赶了过来,没想到一让让到了新房里,林炳竟还没出被窝儿!好在都是至亲,瑞春也没回避,张罗着请叔叔和叔公坐下,这才说了说林炳偶感风寒,夜来发冷发热,已经请大先生来看过,开了药方,无甚大紧等等话头。林炳在枕上告了罪,又叫丫头把林焕请过来,这才慢声细语地把城里闹了个天翻地覆的情景说了个大概,又着重细叙了自己被请到内衙去与守备、典史联席议事,自己如何献策,太爷如何言听计从,这次回来务必查清吴石宕匪徒勾结何处股匪、现藏何处等情;最后问到吴石宕那边都有什么动静,缉捕的事情该从何处下手,请叔公、叔叔、弟弟一起来斟酌商议。

凡是地保、村正一类人物,最怕的是天下太平,无争无斗,不能两面煽风,从中渔利。林国梁一听吴石宕人在县里闹的场面如此之大,完全出乎意料之外,不过却意识到吴石宕人这一闹,给他带来的不是啰唣麻烦而是油水好处。因为吴石宕人闹得越凶,牵扯的人家越多,他的腰包也就会越来越鼓。想一想这几天来自己放的空气,做的文章,正好都在点子上,头一个美滋滋地晃着脑袋说:

“没想到吴石宕人胆大包天,居然敢做出劫牢谋反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看样子,吴立本带着一伙儿小石匠不是投入股匪就是躲进深山里去了。这两天,吴立德天天到我这里来打听消息,为的是他儿子跟立本进城去打杂,至今没有回来,他心里起急,忍不住了。从他的嘴里,我得知吴立本他们一去就没回头,到如今连个信儿也没送回来。这说明他们只顾逃命,连老婆孩子都顾不上了。反过来说,连他们的妻儿老小都不知道他们的去向,这对咱们搜捕贼众确是多了一层难处。不过他们有了立足的地方,少不了还是要派人回来接取家小的。我看这就是一道缝隙,咱们不妨马上带人去把匪属统统抓来,另外派人伏在吴石宕村外,只要抓住接头人,就不难找到他们全伙儿的下落了。即便接头人抓不到,他们听说妻儿老小都叫咱们抓走了,也不会丢手不管。这叫做‘诱兵之计’,只要把他们引出洞来,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儿吗?”

林焕听他叔硬充军师,出了这样一个善策良谋,不禁笑了起来说:

“你这个‘诱兵之计’,我看不单诱不来兵,反倒要赔出几担粮食去。吴立本他们打输了官司,走了下策,在城里仓促动武,一时顾不上家眷,等到有了地方落脚,当然要着人来接家小的。至少也要着人来送个信儿,叫家里的人走避走避。所以说,顺着这条缝隙钻进去抓他们的接头人,是可行的。要是把他们的老少全抓来,他们听到信儿,反倒不来了。这几十口人每天要吃要喝,杀又杀不得,问又问不出个所以然来,白白替他们养活家小,那才叫冤枉呢!要诱兵,就得放长线钓大鱼,一个人也不抓他的。我哥这一病,大先生这一来,料想也瞒不住,不妨就以我哥病重为名,先不去惊动吴石宕人,却在通往吴石宕去的两处道口日夜设下埋伏,我看不出三天,准能抓回一个活的来,吴立本他们的下落,也就清楚了。”

林国梁在分拨族中村里的大小事务上头,不管头绪多么纷繁,情节多么复杂,只要一经他的手,准能连蒙带唬地办得八面玲珑,四方讨好;可是一沾这侦缉搜捕用兵打仗,就不免要露怯,不能不承认学武的生员比自己懂得多多了。不过,他对林焕说的暂时不去惊动吴石宕人,还有些不敢苟同之处,原因是:只有在这样的节骨眼儿上,以保正的身份找上门去,才能趁火打劫,浑水里摸鱼,发一注小小的横财;要是干瞅着不上门去咋唬一通,谁肯乖乖儿地把银子捧上门来呀?这么一想,他就一个劲儿地撺掇林炳到吴石宕去走一遭儿:

“照我看,把他们的妻儿老小抓来固然不妥当,不去跟他们照个面儿,也不一定是上策!最好的办法,是给他们增加一点儿份量,让他们觉着官司打输了,如今又成了匪属,林炳的病一好,就要去收拾他们,叫他们老是提着心吊着胆,急着要去找吴立本。不管是来报信儿的还是去讨信儿的,咱们只要抓到他一个,就不难追出立本的下落来。这时候,他们村子里也许还不知道立本聚众谋反的事儿,等一会儿我干脆去给他们挑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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