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括苍山恩仇记-第9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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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情都已经办出来了,这些后悔的话,说上一车也不管用啦!你儿子的事儿,我多少也知道一点儿,你刚才说的,也大半是实话。要我在太爷面前替他分说开脱,倒是不难,怕的是我替你求下情来了,你儿子却又暗地里跟山上勾结,送了你的命不算,还得连累我吃挂落。你跟我非亲非故,又不跟我同住一村,你说叫我怎么能相信你呢?”
听林炳的话茬儿,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意思,大有转圜的余地,琢磨琢磨,除了写保状打包票之外,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叫林炳相信自己了。只得叹一口气,连连给林炳作揖说:
“唉!谁叫我鬼迷心窍,让我二哥把本顺带走的呢!如今是后悔也来不及啦!不过我儿子最听我的话,你看,我二哥都把他带到山上去了,我带信儿去叫他回来,他就回来了。以前的事儿,求团总看在他是叫我二哥强拉硬拽去的,也没办什么坏事的份儿上,饶了他的初次,在太爷面前替他美言几句,往后的事儿,我给你写保状,全包在我的身上,只要再有跟山上通气儿的情事,唯我是问,还不行么?”
“这么说,你的意思是你保你的儿子,要我来保你啰?”
立德苦笑了一下,恳求似地说:
“求总爷多担待吧!”
林炳却纵声大笑起来:
“得啦!上当不过一回,就让我上一回当试试得啦!干脆告诉你说吧,北山的石宕,从明天起我要收回自采了。赶明儿招一帮石匠师傅,开个石作坊,就由我国梁叔领东经管。你要是不愿迁走也不愿改行,就到我的作坊里来当个工匠头儿吧。往后国梁叔管银钱出入,你管活茬儿安排,干活儿不干活儿的,每天比别的工匠多支给你两斤米钱,干不干?你琢磨琢磨!”
听说林炳真要把石宕收回自采,立德不能不慎重细加考虑了。从几天前林国梁到吴石宕传这话时大伙儿的激愤来看,吴石宕人是不肯把石宕交还山主的。事实上打石头的没有了石宕,就跟种田的没有了田地一样,一家人的穿衣吃饭,就都会没有着落。因此,林炳要收宕的事情,非引起一场新的争端不可。不过再仔细一想,山是人家的,权也在人家手里,就凭吴石宕留下的这七八户人家二十多个石匠,要想跟手握壶镇团防局实权的林团总斗,明摆着是斗不过人家的。不管吴石宕人愿意不愿意,闹了归齐,石宕还是要叫人家收走,吴石宕人也不得不搬家改行,要不然,只能给林记作坊当伙计,赚工钱过日子了。掂掇轻重,迁居损失太大,改行吧,丢了耍熟的手艺也可惜;比较起来,还是不搬家不改行,留在原地给人家当伙计最省心。这样做,可能会多受些闲气,少赚些工钱,但是要从人家手底下图个安生,也不得不低低头,忍耐一时了。只要林家不挤得人太紧大凶,能叫人穿得上裤子填得饱肚子,这种无可奈何的事情,哪还管得这许多?不过,吴石宕人一向自由自在惯了的,肯在别人手下讨生活么?何况,跟林炳结了仇以后,见了面眼睛都是红的,真要成了东家伙计,天知道会乱成个什么局面!这件事情,还是从长计议吧。实在无路可走了,非投靠林家不可,也只能当个伙计,这惹是非多口舌的工匠头子,可千万当不得呀!这样想着,立德畏缩似地向后退了一步,摇了摇头说:
“多谢林团总的深情厚意,肯替我爷儿俩开脱作保,我们爷儿两个,敢不报效总爷的大恩大德?不过这石宕的租和退,另有合同管着,看我们兄弟伙儿的意思,是不肯退的呢!要是石宕由总爷收回另开作坊,把我们爷儿俩留下当伙计,那就感激不尽了。当工匠头儿,我吴立德可不是那材料,总爷还得另寻高手才是呢!”
“你不愿意,我也不强求。手里拿着银子,还愁找不到出力气的?话多伤神,今天就不跟你多说了,快把保状写来,把你儿子领回去吧。你自己会写字不会?”
“单说认,斗大的字也能认下一挑来;要说錾,一笔一画的连笔锋都能不走样;独有写,借条收据还能凑合,文书字墨,就写不上来了,保儿子的保状,我可连见都没见过哩!”
“你自己不会写,那没办法,破费几文,请别人去写吧。这样的文书,也不用到学里去求塾师,反正还要请保正做中,就烦他替你写好了。紧着点儿你领上儿子回村去,还能赶上中午饭。快去吧!”
说了半天儿话,只有到了这时候,林炳才从氆氇毡里把他那双宝贝手拿了出来,揉了揉眼睛,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呵欠,一连躺了好几天,倒像是越躺越乏似的。直等到立德哈了哈腰,戴上了帽子,转身出门去了,这才坐起身来,甩开氆氇毡,对凤妹说:
“告诉二爷,回头吴立德送保状来了,把本顺叫他领回去;再去给奶奶说一声,我有急事儿要到壶镇去走一趟,大概得吃过晚饭才回来,不用等我了。”说着,自己动手解去头上缠着的黑纱。
凤妹帮他换上了细麻布的孝服,腰里悬着双剑,带上了来旺儿,大踏步地走出门去了。乍一看,谁会相信这是个刚从病榻上爬起来的“夹阴伤寒”患者呢!
吴立德花了两吊钱,请林保正写了保状并做中人,再次到了林家大院儿,林炳去壶镇已经走了多时。好在他走前留的有话,由林焕看过保状以后,领出儿子来,天色早已经过了午时。
看到儿子身上没有一点儿伤痕,肚子也吃得饱饱的,立德两眼满噙着泪花儿,心里着实感激林炳的宽厚仁义。不是么,小顺儿昨天夜里叫他们逮住了,如果先不先饱打一顿,再来个反飞倒吊,逼问口供,折磨一宿,又能上哪儿去诉苦申冤呢。
但是爷儿俩刚一离开林村,却在路上吵开了。
连立德都觉得奇怪,为什么一向十分顺从听话的儿子,几天不见,竟好像变了一个人一样。出了林家大门,立德就喋喋不休地叨念着林炳的格外施恩和另眼相看,并把这种深恩厚遇归结为自己的规矩本份,要儿子从此只管老老实实打石头,不要去沾惹任何闲是闲非。本顺却只顾搀着他爹往村外大步快走,一句话也不说,拖得立德拄着拐棍儿像三脚猫那样跳着走,呼哧呼哧地喘个不住。
走出村外,本顺回头看看,见身后没人了,这才焦急地小声问他爹:
“爹,别不分好歹,胡夸一气啦!俗话说:老虎嘴里掉不下肉,狐狸嘴里吐不出鸡;又说:狼行千里吃肉,狗行千里吃屎;说的都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的意思。你不想想,林炳是什么人?他跟咱们这样的人家套近乎,为的是什么?这不明明是黄鼠狼给小鸡子拜年,没安着好心的事儿么?他抓到了我,从我嘴里逼不出口供来,就打开了你的主意。你给我说实话,到底都跟他说了些什么了?”
听儿子这样说,立德停下了脚步,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惊愕得半天说不出话儿来。从林炳言语神态的温和亲近和本顺没吃到苦头这两件事情上看,他不相信这是一场骗局。但是,林炳明明说小顺儿已经什么都招了,而本顺自己却说没从他嘴里逼出口供来,这不是驴唇马嘴,两头对不上茬儿么?看看本顺,正瞪直眼睛焦急地等待着回答,一时说不清楚,却反问了一句:
“山上的事儿,你没说么?”
“这是什么样的事情,我能说半个字儿吗?昨天夜里,我不知道林村前后的路口上都放有卡子,让他们给逮住了。押到林家,林焕审了我一堂,吆五喝六的,绳索棍捧刀剑都搬出来了,一会儿要打,一会儿要杀,咋唬了小半夜,我咬定了牙关,只承认县太爷判下官司来的当天我就离开了县城,在马石桥姨妈家住了几天,就回家来,别的一概不知道。一审审到了子时过后,来旺儿来传林炳的话,叫别审了,先关起来,明天再问,这才找了间空屋把我锁了起来。今天早上来旺儿给我送饭,说是林炳着人到村子里去找你,要你写保状保我出去,我就知道事情要坏。刀子架在脖子上我都没吐口的话,准会叫你给泄露了出去,要不,林炳能有那善心把我放出来?人家都上了山了,偏你事儿多,非叫我回来不结。我就知道我这一回家准保不会有好事儿。这不是,人还没到家,事儿就出来了。快跟我说,我二叔带人上山的事儿,你说了么?”
受到了儿子的谴责,立德觉得窝火,也觉得委屈。不过他并不想逃避罪责,也不愿推卸责任,而是老老实实地承认了:
“你没说,林炳他怎么知道你上山了?他说你自己都承认是从山上下来的,我还瞒着干什么?”
小顺儿一听,急得直嚷嚷:
“你呀,真糊涂。他这是诈你呢!咱们的人在城里闹翻了天,一转眼又全不见了,到底在哪儿,他们还蒙在鼓里呢!昨天夜里,林焕也一口咬定我是从山上下来的,我问他什么山,他就说不上来了,可见是连蒙带诈,什么也不知道。你告诉他什么山什么村了么?”
“我说了。我想就是你没说,反正这样大的事情,早晚也是瞒不住的。不撂给他一点儿真的,他能把你放回来吗?”
“二虎哥早就猜到我回家以后要泄露机密的,扣了我三天,没立刻放我下山,就为的多赚一天是一天,山上好多做些准备。你不知道山上刚安营扎寨,什么也没有么?晚叫他们知道一天,咱们就可以多设一处埋伏,多筑一道砦堡。我还给二虎哥赌咒发誓,绝不从我嘴里吐露一句真情呢!这倒好,我还没到家,你就把真情都吐给人家了。除此之外,你还说了些什么?石笋前舅舅,你说没说?”
“没说。我只说了姓雷的媳妇儿带人进城砸的站笼,石笋前的事儿,没提一个字儿。”
“真没说吗?你可得说实话,说了,就承认说了,好赶紧着人去送信儿,这可是几十颗脑袋的大事儿,不是闹着玩儿的呀!”
“没说就是没说,撒谎我可不会。”
“那么大虎哥回来报信儿的事儿呢?你说了没有?”
“这个我也没说。”
“你不说大虎哥回来报信儿,村子里的人怎么都跑了?上山的事儿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我说我是半夜里让二嫂子叫起来的,琢磨着可能是本厚回来报的信儿!”
“你可别骗我呀!”
“你怎么连你爹的话都不相信了呢!”
“不是我不相信你,你不想想你的一句话关连到多少条人命,再想想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啊!除此之外,还说了些什么了?你仔细想想,先别着急。”
立德果然努力回忆了一番,终于斩钉截铁地回答说:
“没有了,别的话我什么也没说,就连小娥没走,有些人回娘家,我都没说。”
“保我的保状上,都是怎么说的?”
“保你跟吴立本、吴本良等人一刀两断,不通匪,不窝匪,遇有匪情,立即报官,听从团防局的调遣……”
没等立德说完,本顺气得直跺脚,愤愤地说:
“一张纸,叫你把良心都卖给林炳啦!我不跟你多说了,我找三叔公和三伯去。林炳去壶镇,准是跟县里通气儿商量剿山的事儿去啦!我等你不及了,你自己拄着拐棍儿慢慢儿走吧!”说着,一转身,头也不回地飞一般跑进村子里去了。
立德眼看儿子跑远了,摇摇头,叹了口气,心里头一次感到了办错事情的内疚和沉重,一面心里还在暗自庆幸:幸亏没有把实情全说出去,不然的话,祸事可就大啦!
第四十五回
报仇雪恨,月娥放冷箭行刺
晕头转向,林炳大白天见鬼
本顺满头大汗地飞跑进村,拽了立新就往三叔公屋里跑。立德一大清早就叫团勇带走的事儿,早已经传遍了全村。这时候人们已经吃完中饭,正要下地去,没见立德回家,却见本顺气急败坏地跑进村来,顾不得跟大伙儿招呼说话,拉着立新的手一头扎进了三叔公的屋里,都知道准是有了变故,就不约而同地全都跟了进来一探究竟。
本顺先说大虎他们到了山上,传三叔公的话,要本顺回村,本顺自己先就不愿意;二虎又说大家刚刚进山,立脚未稳,只可潜伏喘息,将养元气,不可走漏风声,招来官兵进剿,疲于奔命,羽翼难成,也不赞成放本顺下山。怎奈立本说这是三叔作了主说了话的,不能不算数,又怕立德为此不满,反倒会生了心泄了密,定要本顺遵命回村。二虎做好做歹,硬留了三天,又给本顺仔仔细细地安排了回村以后万一遇见意外如何对答应付等等,这才放他下山。没想到刚走近林村村口,就叫林炳放的卡子给逮住了。接着说立德怎么上当写了保状,怎么让林炳诈去了立本的下落。最后传立本的话,叫月娥不要在银田村久住,一者怕走漏了风声,叫林炳抓走;二者怕官府里探明了立本等在白水山落脚,封了山断了路,往后进山可就难了,要月娥接到信儿以后,不要再耽搁,立即进山去。另外,林炳从立德嘴里得到了口供之后,马上抱病到壶镇去,估计八成儿是与团董们计议跟县里通气儿的事儿,要月娥顺便把这个消息带上山去,好叫山上及早做好迎敌的准备。
大家听说立德居然糊涂到了这种地步,办出这种没有骨头的事儿来,给吴石宕人招来灾祸,一个个又气又恨。正在这时,恰好立德也是一脑袋白毛汗一瘸一拐地进屋来,大伙儿的满肚子火气,一下子全发到了他的身上,你一言,我一语,有气势汹汹的,有义正辞严的,有雷霆大作、声色俱厉的,有剖析入微、合情合理的。立德自知做了错事闯了大祸,分辩不得,只好低着脑袋缩在墙角乖乖儿地听着。等大伙儿数落够了,三叔公才跺一跺拐杖,抖动着雪白的胡子,强忍着怒火恨恨地说:
“你办的这事儿,有说是鬼迷心窍的,有说是忘了祖先的,也有人说你是恩仇不分、是非不明的。照我看,说得对,也不对。说对,是你正是这样一个人;说不对,是大伙儿没看到你的骨子里去,说的不是根本。你想过没有?为什么你兄弟伙儿十几个,独有你一个人像条狗似的向仇人去摇尾巴求施舍呢?大伙儿说你昧了良心出卖亲人,难道说得不对么?别人眼睛里看到的是合村全族,你的眼睛里,除了你自己、你儿子,还想到这小一百来口子人没有?吴石宕出了你这么一个不肖子孙,真把大伙儿的脸都叫你丢尽了!就连你儿子,听说你纳了降书,投靠了仇人,都不肯认你这个老子了呢!你自己说,你办的这都叫什么事儿!往后还怎么站着做人哪!啊?”
从事态的后果,立德终于看到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帮了谁害了谁,也在悔恨交加中流下了眼泪。他要恢复作为一个吴石宕人的荣誉,挽回因自己的过错所造成的损失。在众目睽睽交相诘难中,他抬起头来,痛心地说:
“大伙儿和三叔说的,都对。三叔说的,更是点到了我的根本上。路走错了,走回来,事儿做错了,改回来。我也不多说什么了,我这就去找林炳把保状甘结要回来。往后,大伙儿瞧着我的脚印儿往哪边走得啦!”
立新很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正色说:
“说你糊涂,也不知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一盆儿水泼出去都收不起来,一句话说出去能收回来吗?你去要甘结保状,他就问你要儿子,你是给他还是不给?甘结要回来了,你说过的那些话,能要回来么?一张甘结,不过是一张废纸,只要你心中自有主张,要回来不要回来其实都一样。照我看,事情已经办到这步田地了,不单不能退回来,反倒应该将计就计,假降真打。往后的局面,林炳的势力会越来越大,咱们这几个人,跟他硬顶硬拼是没法儿在这里立足的。咱们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当面锣对面鼓地跟林炳厮打。动刀动枪,自有二哥他们在山上跟他干,咱们这些人,要紧的还是在这里牵住林炳。咱们要千方百计在村里住下来,还要叫林炳少注意咱们这些人。这样,往后咱们这些人就可以多方活动,就可以管大用了。所以说,除了立德爷儿俩纳了降书之外,咱们这几家慢慢儿地也要把甘结送上去。这叫做委曲求全,站住脚跟。在这里,立德一定要不露声色,在林炳面前还要多多买好,给大伙儿穿针引线。要不叫林炳起疑心,功夫才算到家呢!立德你能做到么?小娥那边,等会儿我自己去走一趟,叫她今天晚上就动身上山去。”
当时计议定了,三叔公点了头,立德也讪讪地承应了,方才各自散去。
下午,大伙儿进宕的时候,立新扛根扦担①,掖把弯刀,装作去砍柴模样,翻过蛤蟆岭,往银田村走去。
……………………
① 扦担是一种两头尖、比较长的扁担,挑柴草用。
月娥改了男装,在银田村住了已经四五天了。每天非早则晚,都有吴石宕放牛割草的孩子过山来传递消息。几天前林国梁到吴石宕,月娥就猜到必有一场好戏在后面等着,但是琢磨不透林炳安的是什么鬼心思,只能坐观其变,另作区处。今天中午见立新亲自过山来,就知道林炳的戏法一定已经开场,村里有了大的变故了。但是她却没有想到,为了本顺下山,又惹出这么多事端来。
本顺下山来了,自己则要上山去。这一来一往,无非都是为了各得其所,在不同的地处,跟共同的仇敌林炳展开一场生死的搏斗。自己跟林炳有不共戴天的杀父之仇,为了报仇雪恨,身体性命都可以交出去,上山不上山,反正都一样,难决的是金凤嫂子,没学过一天武艺,经不得一拳一脚,上山去是个累赘,打起仗来不单不能帮一手,还得有人去护着她;要是不上山呢,把她撂在林炳伸手就能够得着的地方,又是吴本良没过门儿的媳妇儿,即便林炳不扣为人质,也难免要上门儿来找碴儿,实在放心不下。
于是,她送走了立新,回头就来劝金凤。
照月娥的想法,与其把这么个弱女子留在林炳的眼皮子底下经受风霜雨露,还不如把她带上山去;平常的时候,帮着娘管理后营的军务,打仗的时候,由自己来护着她。再说,年轻轻儿的,又早就放了脚,难道还怕练不出一身过得去的武艺吗?
但是金凤有金凤自己的想法:她不愿在这山寨初建的困难时候去给大伙儿增添更多的困难。林村与银田村虽然只有一山之隔,但分属两个县两个府管辖,林炳的权力再大,总也不能蝗虫吃过界,把团勇带到隔壁县来抓人吧?金凤娘明知两个儿子都在山上,一个还带着伤,要人照料,很愿意叫金凤上山去,但想到山上的难处,也不能不狠狠心,有困难留给自己来承担,倒帮着金凤反过来劝说月娥,要她放心先走,等山上有个眉目了,再去不迟。林炳要是挤得人急了,不是还可以跟吴石宕人学,锁上房门,往娘家一走了事吗?
说不动金凤,月娥归置了自己的行装,只等着天一擦黑儿动身上路。
看看到了申牌时分,却总不见那太阳下山去。心里越急,那太阳好像也越发爬得慢了似的。想起立德泄露了机密,林炳匆匆抱病去了壶镇,用不着说,县里一旦得到了立本一伙儿人的确切消息,一定会火速进兵,先发制人,把义军消灭在义旗举起之前的。如今山里还不知道立德出的差错,自己上山,同时负有报信儿的重任,怎么能够不急呢?
再一想,不对,林炳中午去的壶镇,等回到林村来,也该是黄昏前后了,自己要是等擦黑儿动身,不管怎么绕道儿,躲得过林村,也躲不过壶镇街外的大路,不论在什么地方碰上了林炳,岂不是冤家路窄,狭路相逢了么?尽管已经改了装,但那只能遮遮生人耳目,却瞒不过林炳那双贼眼去。到时候动起手来,自已明摆着不是他的对手,被擒甚或丧生都是小事,要是因此耽误了上山送信儿,事情不就大了么?看起来,上路的时间,不提前就得错后。不过提前了,大白天的,容易碰见熟人,会走了消息;错后了,黑地里碰上巡夜的团勇和卡子,也是不好对付的事情,正在两难之间、抉择不下的时候,忽然想起刘教师常说的“敌强我弱,只可智取,不可力敌”这句话来。俗话也说:“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为什么不可以给他来一个“出其不意,攻其无备”,找一个林炳回家必经的道口躲藏起来,赏他一支冷箭,送他回姥姥家去呢?琢磨来琢磨去,觉得这是一个万无一失的善策良谋,准保可以手到擒来,马到成功的。
说到箭法,自己的本事虽然比不上本良和二虎,但是几次跟哥哥上山去打野鸡山麂,只要弓响箭发,还没有过落空的时候。只可惜事前没有想到这一招儿,自己用熟了的那张小桑木弓没有带出来,只得借用二虎留下的那张铁胎硬弓了。
思谋成熟了,月娥从二虎的房里摘下弓囊箭袋,跟自己的双剑一起拴束停当,就背上行装,去跟二虎娘、金凤和大虎媳妇儿告辞,只说是为避免跟林炳碰面,不得不提前上路。二虎娘和金凤正在厨下为她赶烙干粮,听她说得有理,也不拦她,忙把烙得了的几个糖饼用包袱包上塞到她的手里,嘱咐她一路上要多长一只眼睛,小心在意,谨防暗算。
金凤端详了一下月娥的脸,觉得跟小伙子还是有些不大一样,急忙到自己房里拿来一瓶面油,一个粉扑,在月娥脸上重重地打了一层油底子,再轻轻扑上一层黄土面儿,盖住了容易叫人看破的嫩白鲜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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