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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遗梦-第1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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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我心即佛(10)
  玉儿用酒和歌把宴会推向了癫狂状态。
  后来,大家都疯了似的跳起舞来。星星向无晔使个眼色,两人正想离去,却见玉儿风似的飘来。玉儿只向星星甜甜一笑,便迅速转向无晔。她拿起桌上的酒壶,斟满一杯恭恭敬敬地举过头顶:“无晔哥,我知道你不会喝酒,可是照我们裕固人的规矩,敬酒是不能不喝的。不喝,我就要为你唱歌,永远不停地唱下去。”
  无哗的脸红得像熟透的柿子。他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受欢迎。他的目光滞涩起来,不敢向星星的位置看,他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大屋子人,他的全部意识只集中在一个人身上,那便是星星。朦胧中他好像觉得星星向他点一下头,他便一仰脖把那杯酒吞进肚里,像一条冰冷的蛇在嗓子眼滑了一下,然后忽然毒汁四溅,他被呛得涕泪横流,迷迷糊糊的却看到那杯酒竟端然未动。
  “喝呀无哗哥!”
  他听见一声娇语。这句话在他脑子里循环起来。他感到害怕,却无力阻止。就像那个猩红色大房间里不断重复的神秘咒语,这咒语似乎有着洞穿一切的力量。
  “喝呀无晔哥!”“喝呀无哗哥!”“喝呀无哗哥!”
  这句话不断地重复下去,有一种强力催眠的作用,他觉得自己的头脑已混沌一片了。他好像在喝一杯永远喝不完的酒。他觉得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带着讪笑。一个堂堂男子连这一杯酒也喝不完,他感到莫大的耻辱。他不停地喝着,抓起杯子,仿佛要把这杯子攥碎。
  一只手盖住了杯口。“别喝了!”
  他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但他想不起是谁。他断然把那手推开去,但那手又抓住了杯子。他从发粘的眼皮下看到站在眼前的仿佛是个女人,像星星又像玉儿,他说不出一句话,只是狠狠地推开她的手,但她更紧地抓着杯子,杯子在两只脆弱的手中变成了灰白色的潮湿冰凉的碎片。有一声巨响打破了梦境,一种白得发粘的汁液覆盖了他的全身。
  第六章 我心即佛(11)
  星星的手在流血。刚才她在夺无晔酒杯的时候,酒杯碎裂了,有一块残片落在她的手上,划破了她的掌心。
  但她觉得一点儿也不疼,倒是心上有块什么地方在剧烈地痛。她觉得心在暗暗地流血。
  她做梦也想不到无哗竟会这样凶狠地推她,这样不顾一切地狂饮,用一种近乎困兽的目光茫然地盯着她。她讨厌自己在这种场合充当这种角色,在众目睽睽之下,他们两个就像被剥光衣服的小丑一样在表演。她痛恨他迫使自己站在这样一个位置。
  她又想起晓军,想起那次在朋友聚会时的难堪。也许是自己太娇气了,也许这些事根本不值得难过。她真希望这颗血肉的心换成橡皮的,或其它什么物质的,那样就永过永远不会受伤了!不,她一点儿也不恨玉儿。恰恰相反,她觉得玉儿和无晔在一起的时候非常美。在这种热闹的场面,她一般都是躲在一个远远的角落,静静地观察。在这种时候,她的灵魂仿佛离开了躯壳,在空中自由地飘浮,她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的肉体,看到一个美艳女人和一个平凡女人之间的差别。
  后来她看见无晔被玉儿拖起来跳舞。玉儿的脸几乎贴在了他的脸上。玉儿的眼睛亮得似乎马上要流出汁液来。无晔的脸很红很红。无哗的目光四顾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星星觉得自己空前地清醒。
  第六章 我心即佛(12)
  在唐所长大宴宾客的时候,张恕正在他的小屋里抓紧整理阿月西讲的一些关于尉迟乙僧与佛画的传说。那天,当他从阿月西口中得知潘素敏背后的活动之后,立即找到无哗并把全部情况告诉了他,还帮他分析了几种对策。可不知为什么,他发现这小伙子始终迷迷糊糊的像是半梦半醒。他对此深感疑惑。难道无晔已有了很好的对策只是对旁人引而不发?他从来没有见过哪个正常人在涉及生命危险的时候会采取这种态度。
  那一天他的工作效率颇佳。到晚上十点来钟的时候,他已经把全部谈话记录整理完毕。然后用凉水擦了把脸,拿过一直搁在案头上的那封信。信是老婆写来的。与前两封不同,这次的措词特别情真意切,而且还带有一一点点胆怯,好像生怕惹他生气似的。他明白她肯定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每当这种时候她都会适时地收敛一些,等事情过后再加倍地膨胀。
  恕:
  想你。
  咕咕一天到晚问我:爸爸怎么还不回来?我不知如何回答。
  你想我们了么?我知道你肯定没想。恕,我的脾气是不大好,也是从小娇纵的。要改,也只能慢慢来呀,你就那么忍心,把我和儿子甩在这儿。我现在一天到晚做家务,手指粗糙得很,都没法儿弹琴了。你说过我是豌豆公主,难道你一定要把一位公主变成灰姑娘么?
  恕,无论怎样我还是爱你的。回来吧。你的名字叫恕,难道就不能宽恕我一回么?
  想你的
  细衣咕咕
  他知道,这是妻子特有的、懒洋洋的句式,他在这种句式面前永远是投降。他也看懂了信背后的潜台词,无非还是要他回去,继续做操持柴米油盐酱醋荼的不管部长。但他还是心软了。
  肖星星就在这时敲响了门。
  第六章 我心即佛(13)
  “张恕,我要走了。”
  她拉着门,微笑着,像头一次见面那样,显得明快、素朴。仍然如来时一般挎着一个不打眼的小包。
  “怎么,这么突然?”“是。刚才决定的。”“你可真是来去匆匆。”“我是有佛性的人嘛!”她微微一笑,“正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
  “几点的火车?”“十一点半。”“啊。只有半个小时了。你和他们……都说了么?”
  “没有。谁也不知道。”星星认真起来,“张恕,有件事求你:你一定转告无哗,让他快点回北京,越快越好。”
  “我知道。我也一直在催他。”他皱了皱眉头,“你连他也没告诉?”
  “没有,他跳舞跳得挺来劲的我不愿打扰他。”她淡淡地说,垂下眼睑。这时他忽然发现她的眼皮是肿的,好像刚刚哭过。
  “可以再坐半个小时,然后我骑车送你,这儿离火车站近。”“你知道么张恕?最近我又在做一个新的梦,梦见我来到一个古老的国度,那里阳光强烈,街道上到处都是青铜的佛像……”“那是印度。”
  “是印度么?我倒不知道。我对你说过,我所有的梦都会应验的。我想,我该找我梦中的国度去了。”
  “祝你好运。”他勉强微笑着,心里忽然涌出一种莫名的悲伤。
  第六章 我心即佛(14)
  那一天宴会的高潮其实是在阿月西到来之后才发生的。当时星星已走。阿月西挺着笔直的身子长驱直入,径直到玉儿和老果奴面前。速度之快捷,身手之矫健,加上一种神秘感使所有人都惊呆了。
  阿月西抽出匕首闪电般抵住玉儿的胸膛,使近在咫尺的唐所长一阵眩晕几乎倒了下去。鼎沸的人声突然化作一片死寂。就在最敏捷人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时候,这芦苇一般清瘦苗条的姑娘阴沉地发问了:“是你把宝画卖了?”
  玉儿琥珀色的双眸立即爆出两串火光:“你才卖!俺也不知是甚人把画换啦!”
  亮晶晶的匕首尖又闪电般地指向老果奴:“那就是你这个贱货!”
  老果奴一脸皱纹不知是哭是笑,她的双唇抖着,半天没吐出一个字。还是玉儿大吼了一声:“你凭甚对娘这样?!你骂娘是贱货,那你就是贱货生的,难道就不是贱货了?!”
  一语未了,一声发劈的巴掌结结实实贴在玉儿脸上,玉儿尖叫一声,痛哭起来。此时宴会厅里所有的人都站了起来。半醉半醒间无晔认出了这个曾经绑架过他的瘦姑娘。仗着几分酒力他冲上去,手指距阿月西的鼻尖大概只有半分的距离:“你凭什么打人?!”
  阿月西哼哼冷笑:“你这偷画贼!我没找你,你倒来找我了!”说罢“嗖”地一声伸出右臂直抓无晔的后颈。无哗未及闪开,便有一条手臂刷地一声从上面劈下来,如一把宝刀般银光一闪,出手之快令所有人咋舌,阿月西急忙缩手,这手臂劈了个空,无晔定睛一看,原来是玉儿护住了自己,顿时酒也醒了大半。阿月西哪肯甘休,只见她身形一晃,双手呼地举过头顶,一只脚抬起轻轻向玉儿腹部一点,玉儿闪电般一猫腰,避开她的脚,然后出右掌横劈过去,顿时两人拳脚相加,打得难解难分。
  这时,大厅的旋转门开了,大叶吉斯摇晃着走了进来。
  瞎了一只眼睛的老果奴突然狠狠地把琴摔在地上,扭曲的脸上全是怒火。
  琴破裂时的巨响使整个餐厅立即静下来,所有的人如同定格一般呆在原处。
  第六章 我心即佛(15)
  大叶吉斯低眉合掌如入无人之境。唐所长和一些熟人纷纷站起向他打招呼,大叶吉斯不断施礼。阿月西已被陈清拉开,这时见大叶吉斯来了,啐了一口,狠狠甩下一句话:“你们这两个贱货听好!限你们一月之内把宝画找到,否则别怪我不客气!”像来时一般突兀,阿月西一阵旋风般地卷走了。与大叶擦肩而过的时候,狠狠瞪了他一眼。大叶却像没看见似的,仍低眉合掌,做阿难使者状。
  玉儿便奔了过去。
  “爹!你都看见了?你就不管管这贱人!她……”玉儿拖着哭腔喊。
  “玉儿!你给我住嘴!”老果奴狂吼着。
  “娘!”玉儿涕泪交流,“你还要护她!她口口声声骂你贱货哩!”陈清眼见又要吵起来,急忙上来解劝。连唐所长、老关等也都站了起来,连叫:“老嫂子,熄火熄火!……”
  “她再骂我也是我闺女!”老果奴颤声说,“是我对不住她!找潘菩萨说和说和就是了,走,玉儿,你要还是我的闺女就随我去!这就去!多少年了,是她受了委屈……”
  “什么都找潘菩萨,潘菩萨就管得了她?……”玉儿噼囔着,老大不情愿地随果奴走了。
  陈清弯腰将琴的残片一片片拾起。大叶吉斯始终闭目合掌,不发一言。
  第六章 我心即佛(16)
  后来有人乘着醉意请大叶吉斯算命。大叶笑道:“弟子今天只想为一个人算。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他目光炯炯地环视一周,停留在无晔身上:“来来来,小施主,让弟子为你看看面相!”
  无哗顿时受宠若惊。鼎鼎大名的大叶住持从近百人中一眼瞄中了他。他昏昏沉沉环顾四周,没见到星星。隐隐的他感到有些不妙。但脑后像始终有个什么钝器在锉磨着他的神经,使他无法开动大脑的引擎。
  大叶吉斯端详了无晔一番,又拉起他的手细细地看。忽然,大惊失色:“小施主多大啦?”
  “十九岁。”
  “啊!可惜可惜!”“长老。什么意思?”“小施主可要弟子讲实话?”
  “当然。清您一定讲实话!”
  “那么你今晚八点到弟子的去处。”“长老为什么现在不能讲?”
  “涉及你心中隐秘不好讲。”
  “我心里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讲吧!”
  大叶似乎踌躇了一下:“那好,既然小施主不怕。那我便如实讲来。”
  此时,宴会厅一片死寂。几十双眼睛紧紧盯着大吉斯,连侍者也端了盘子凝然不动,半张了嘴等待着。
  大叶仍合掌颔首,说出一番语惊四座的话来。
  “小施主曾在此地做了一件亏心事,说明白点儿乃行窃之事,小施主如不坦白承认,必遭暴毙。望施主悬崖勒马……”
  “你胡说八道!”无晔捏紧双拳,脸涨得血一样红。
  “小施主不必暴躁,听弟子细细道来:小施主印堂至山根处有一条悬针纹上冲命宫,下冲年毒乃大凶之纹,又无横纹阻挡,进入年寿为杀纹,主死亡;天中、左右天门有黑雾般气色,是犯天怒所致,你‘三雷轰顶’,冲至盲渌、玉堂、准头,主失官败世;冲到三阴三阳,主损克父母;冲至命宫、年寿、命门而盘绕主横死。若坦白承认,痛改前非,尚有一线生机,不然,必死无疑!……”
  无哗使足全身的气力挥拳睁大叶的光头砸去。大叶纹丝不动。当无哗的拳马上要砸到他的那一瞬他忽然来了一记太极推子。软软地化解了那拳,无晔似乎全身气力已失,脸色苍白地瘫倒在地上。
  大厅顿时哗然。
  第六章 我心即佛(17)
  无晔被人搀扶着回到招待所。酒力发作,他吐了很久。
  后来他终于觉着好受一些了。他挣扎着坐到桌前,却看到一张条子。
  没有抬头落款,但他知道这是垦星写给他的。
  世上没有不散的筵席。我看我们还是趁最后一口汤没喝完的时候散吧。
  其实,这时正是晚上十点半钟,星星刚刚走进张恕房间不久。只要无哗肯费一已、想想那么事情很可能会是另一种样子。但是当时的无晔已经完全乱了方寸,他一动不动地趴在桌上不知过多久才抬起头来,双眸浸满了迷茫的泪水。然后,他狠狠地把条子撕得粉碎,接着疯了似的踢门,直到把本来就有点朽了的门板踢裂。后来他的脚趾甲渗出了血,殷红的,他一点不觉得疼。阿月西的绑架,大叶的威胁,那个貌若观音的女人的诱导,似乎都为了一个目的:逼他承认他偷窃了73窟壁画!天呐!这究竟是为了什么?
  但是这一切比起星星的不辞而别,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不,她根本不爱我!她爱的根本不是我,而是一个鬼,一个还魂之鬼!他的心狂喊着,酒的热力退却之后,剩下的只有冰凉和麻木。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是的,那个看守73窟的老太太,原来曾经是美丽的果奴。曾经深爱过一个叫做扎西·伦巴的人。后来扎西·伦巴死了,他们的筵席散了。后来她又带着两个非凡的女子与非凡的大叶吉斯组了一桌新的筵席。然而这筵席又散了,岂止是散,还变成了刻毒的仇恨。
  第六章 我心即佛(18)
  无哗当天晚上没有赶上回北京的火车。他收拾好行装,在自己的那间斗室里整整坐了一夜,深夜两点来钟的时候,陈清老头曾经来了一次,提醒他关灯。他关了灯,继续在黑暗中坐着,直到凌晨四点来钟的时候,又有人敲门。
  门敲得不急不慢,恰到好处。无哗不愿站起来开门。他觉得这像是个大人物的敲门声。渐渐的,他开始有点害怕,他发现这敲门声虽然从容,却有一种笼罩一切的力量。
  “请问向无哗住在这里么?”
  一个女人的声音。同敲门声一样从容,却令人毛骨悚然,他跳起来。他真正感到大祸临头了。
  第六章 我心即佛(19)
  后来潘素敏究竟用什么方法把无哗带走的,一直众说不一。张恕告诉我,当他发现无哗再度失踪之后,立即给有关方面打了电话,然后又分别找了老果奴和阿月西,希望从她们那里了解更多的情况。老果奴当时正重病在床——自从那个倒霉的宴会之后,这苦命的老太婆便病倒了。张恕猜想她是承受不住一种精神上的惨重打击。
  张恕把全部的怀疑写成一封长长的信寄给敦煌市公安局,但不知为什么一直没有回音。半年之后,他听说向无晔因盗窃国家一级文物罪被判死刑。
  他坐在客厅里抽了一夜烟。那时,他猜想星星一定也在世界上的某个地方听到了这个消息。
  其实,肖星星至今仍不知道这个消息。后来她真的去了印度。在那个阳光强烈的中午,在那些青铜色的佛像中间,她有点踌躇地问我:“你和张恕这么要好,听他讲过一个叫向无哗的人吗?”我点点头,心怦怦地跳。
  “他怎么样?”她不经意似地问。
  “他……他挺好。”我不知为什么要撒谎,“大概已经毕业吧。”
  “噢……”她费劲地吞咽了一下,露出小姑娘似的笑意,“代我问候张恕。明年,我会回国开敦煌年会的。”
  她戴的那顶小花帽子像是要被太阳烤化了似的。那一天好热好热啊。
  第六章 我心即佛(20)
  张恕离开敦煌的那天,送行的只有陈清一人。
  仍是骑着那辆嘎嘎作响的破自行车,景色却不似来时那般引人了。远方祁连山的雪仍然晶莹碧洁。天仍然那么高,那么远。陈清也借了辆车,两人边骑边聊直到阳关。
  “咱哥俩相投。也是前世的缘分。”陈清从裤兜里掏出张恕送他的小瓶酒慢慢啜一口。对于“哥俩”的称呼,张恕先是吓了一跳,后来想起老果奴说的那些话也就释然了。也许自己真是很老相的吧?他想。
  他听到的最舌一个敦煌故事叫做“寿昌宝骥”。
  “就在这搭,古阳关的东头,”陈清把车支子放下了,右手放在额前挡着太阳。手指上苍老的皱纹被阳光映成了沟壑。“过去是一鹰城。看看现在这搭还有点土城墙吧?过去这叫寿昌城。城南呢是一片湖泊,叫做寿昌海。”
  从前,有人在这片湖边捉到一匹宝马,献给了汉家天子。这匹马生得俊!乌黑油亮,四蹄雪白。这天正赶上皇帝大寿,得了这匹宝马,特别高兴,就封马为“寿昌宝骥”,还配了金的笼头,玉的嚼子。
  谁知这宝马进了天子的御马厩之后就不吃不喝了。每天太阳落山时就对着晚霞仰天长嘶,催人泪下。这下可急坏了侍马官,赶紧奏知皇帝。
  皇帝问:“宝骥患的何病?”
  “启禀万岁它患的是思乡之症。”“胡说!牲畜还有思乡之情?”“思念故土,人兽同情。比如大雁秋日南飞,燕子春日北归。宝骥住惯西方又性烈气盛怀念故土是情通理顺。求万岁爷,把它放了吧。”
  皇帝老儿低头想了好久,不言声。
  侍马官又说:“万岁爱马天下皆知,而且唯有此马受过皇封。若将此马放归,那么四海皆知万岁封赏宝马,那成千上万的骏马就会来讨封,万岁将会得到更多名贵的马。若此马不幸归天,天下骏马恐怕都要对万岁爷避犹不及了。望万岁爷三思。”
  万岁爷没办法,只好将宝马放归。
  宝马长啸一声,如一片流云向西飞去。
  直到太阳落山,它回到了阳关,站在山上,一甬还带着皇帝赐的笼头,就生气地把头一甩,笼头甩出一百八十里。落到一座山峰上后来这山就叫做龙勒山。
  陈清谈话之间已经把小瓶酒喝干了。这时笑着拍拍张恕的肩畴:“我看你也是匹宝马,得了思乡病啦!”
  张恕笑笑,紧握了一下老头的手,然后转身跨上那辆快散架的“宝车”,上路了。
  补  遗
  数年之后,我随中国作家代表团赴敦煌参观莫高窟,下榻月牙泉宾馆。趁黄昏时分我独自一人来到三危山附近,却根本没有见到什么招待所。不过却隐隐地听到当地人讲,前些年确曾有过一段文物管理混乱的时候,还发生过文物管理人员和当地寺院的住持联手盗卖文物的事件。
  三危山的黄昏倒的确是美。山后层层叠叠的云海中透出灰色透明的散射光环,时隐时现,我想起张恕讲过的“三危佛光”。
  晚上,集体爬鸣沙山。晒过一天的沙依然温暖。爬到山顶,看铡那轮孤寂的月亮,那片墨蓝的天空,忽然想象着,曾有一位长长:瓮发的亮丽美人静静地坐在山顶上,手持画卷,仰望着那轮月亮。那是一轮金刚石般的不规则的月亮。
  那月亮属于张恕的神秘梦幻。
  月亮的形状永远在变化。天空下的一切都在变化。不断地有人出生,有人死去,可天空依然如故。
  天空是永恒的。然而,天空中永远不会出现昨天的月亮。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讲,张恕的梦幻又可能是真实的。
  《敦煌遗梦》故事梗概
  缩写:咏 琴
  如来
  张恕的妻子死了,死于车祸。据说她当时与情人在一起。这当然使张恕很尴尬。张恕面对妻子的死讯,只是说了一句寒冷彻骨的话:也许她说得对,好男人和好女人永远走不到一起,所以,不要痴心妄想。
  “她”是指肖星星——他在敦煌认识的一位青年画家。张恕在参观莫高窟时注意到,在73窟里,有一块不该有的空白,那正是一幅失窃的壁画。问起来,所有的人都对此讳莫如深,这引起了张恕深深的怀疑。
  一位叫做大叶吉斯的不速之客来访。他主动为张恕看相,点出张恕ā不利在外久居,久居必有横灾。这一切让张恕更加疑惑起来。后来,他终于了解到那幅矢窃的壁画正是唐代著名画家尉迟乙僧的名作《吉祥天女沐浴图》。
  于是他向肖星星了解尉迟乙僧的情况。
  管理员陈清常常来到张恕的小屋,讲些敦煌当地的民间传说。当他听说大叶吉斯曾光临此地时,忽然显得很害怕。他说大叶并不是裕固人,大叶的妻子才是裕固人。陈清说既然大叶吉斯让他快走,他就最好不要多留。张恕觉得很奇怪。
  星星让张恕带她去看吉祥天女的残迹,却发现73窟已经关闭。星星找大叶吉斯算命,他说,星星恐怕要“连续克妨亲爱之人”。并说她在二九之年,曾经失去一人,而在12年后,又要重复此难,除非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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