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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遗梦-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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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后来——当她不再重复那个关于男孩割腕的梦的时候,她的梦又有了一个崭新的内容:在一个陌生的国度里,她徘徊着。阳光十分明亮,亮得把路上的行人都幻化成透明的光影。而街道上那一座座奇怪的城市雕塑在一片明亮之中却显得浓黑沉重。那是一对对青铜色的男女在明亮的阳光下做爱。
当时无哗远远地被冷落在一边长达一个半小时。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的背影窈窕而饱满。她那一头硬得像钢丝一般的黑发蓬松发亮。她身上洁白的T恤在黑暗的洞窟里闪着月亮的光泽。她抚摩着石壁的手指甲变成颗颗淡粉色贝壳沉浸在这石绿色的海洋里。她的眼睛仅仅看到赭石与石绿而他的眼睛却看到这两种颜色之间还有洁白。那是她的颜色。她站在那里,和那巨大的壁画融为一体,似乎是勾通善与恶的人间之神。
“好奇怪啊……”她说。“什么?”
“我说,好奇怪。”她大梦初醒般地看着他,他比她高很多,站得又近,因此只能看见她林立的睫毛和小巧的鼻子。
“你说的是这幅画?”
她没吭气。她想起张恕对于吉祥天女的兴趣。美丽的吉祥天女在这个窟中变得狰狞可怕。奇怪的是,这种狰狞比美丽更能打动她。后来在她关于异国佛雕的梦中,那佛像的面部几乎都是狰狞的。
无晔一直为她举着手电,胳膊早已发酸,但看到她那一脸痴迷,又不忍放下手电,只好用左手托了右手,两脚则倒来倒去。“其实我有办法把这壁画粘下来。”他说。
他的声音在这空旷的洞中显得虚飘。她回过头,似乎不知他在说什么。
“很简单,用一种特殊的树胶,过去洋鬼子偷壁画都这么干,现在布鲁塞尔博物馆还有很完整的一幅呢。”
“你怎么忽然会有这样的怪想法?”她好像刚刚明白过来,笑着。
“你那么喜欢,”他把眼睛转开去,“看你那着迷劲儿。”
第三章 “俄那钵底”(17)
后来的事一定是搞错了。肖星星无论如何也想不起来那几个人是怎么忽然出现的。也许他们本来便一直藏匿在洞里。反正当时哇啦哇啦的叫声几乎震破了她的耳膜。她看见那藏刀一般的瘦姑娘抓住了无哗的手腕。无晔的力气是相当大的。可这时好像忽然变得弱小可怜,他挣扎着,完全像孩子徒劳的挣扎。她看见那瘦姑娘毫无表情,一双眼睛冷若冰霜却有着一股逼人的聪慧。她想一定是误会了。她走近那姑娘,尽量友善的微笑,然后做出各种手势向她表明,那男孩是个大大的好人,他说用胶水粘画不过是在开玩笑。但那姑娘本,水为所动。瘦姑娘的瘦脸在黑暗中显现着一种清癯之美。她才再清瘦姑娘身后还有一群人,一群漆黑的壮汉。在漆黑的洞窟里只能看到六七双狼一般的绿眼,她看见无晔的脸变得苍白了。
无哗至死记得这个恐怖的时刻。他觉得那瘦姑娘一定是死神的化身。因为只有死神本人才能有这样冰冷的金属一般的手。那手便是狼牙铐,他根本不敢向那手望上一眼,他怕见到的是白色的骨殖。至于那些漆黑的壮汉倒并没有什么。他认定他们不过是她的马弁而她才是真正的元凶。
他听到星星在恳求那瘦姑娘,不停地恳求,可是这一群人里似乎没有一个人听得懂她的话。星星耐心地赔着笑脸。当那几个壮汉推搡着他要把他带走的时候,她终于愤怒地大叫起来。她拽住他们的胳膊,用最难听最恶毒的语言咒骂那瘦姑娘和那群漆黑的壮汉。可他们仍然像没听见似的。他们根本没把她放在眼里。星星看到无晔惨白的脸。她冲上去,一个壮汉轻轻推开她,她站立不稳几乎摔倒。她看到无哗苍白的唇在动,她听不清他在说什么。那个瘦姑娘忽然冷冷地笑了。然后从灰衣服里取出一把短剑,飞似的出手刺向她的心窝,她只觉得黄昏雾霭中有淡青色的露珠在闪亮。瘦姑娘对她那副表情惊奇地扬扬眉毛,然后急速收剑刺向自己。半晌她才明白瘦姑娘既不想刺别人也不想刺自己,不过是比划比划。那短剑的鞘似乎是青铜色的,上面好像有骷髅的装饰。这两下出刺的动作究竟是什么意思呢?J是得意之举?是威胁?还是什么仪式?
短剑划出一道弧光,迅速入鞘了。眨眼之间一群人消逝得无影无踪。
星星看见黄昏最后的一缕光消失在三危山后面了。
第四章 观音大士(01)
观世音是佛国众菩萨的首席。她在世俗世界中的知名度与影响,决不低于释迦牟尼。菩萨在佛国中的地位仅次于佛,又叫大士。菩萨的意思是“觉有情”、“道众生”。他们的职责是协助佛普渡众生,了却一切烦恼,永远欢乐。
佛国第一菩萨观世音,又译“光释音”。又称“观自在”、“观音大士”。唐代因避太宗皇帝李世民名讳,略去“世”字,简称观音。所谓“观世音”,便是指在芸芸众生受苦受难之时,诵其名号,菩萨就会“观”到这个声音,立即前去解救。“观世音”这个名字本身,就显示了这位菩萨的无边法力。
观音的最初原形是古印度婆罗门教中一对孪生马驹,称双马童神,象征慈悲与善。它们能使盲人复明,不孕者生子,公牛产奶,朽木开花。佛教产生之后,双马童神渐变为一位慈眉善目的菩萨,叫做“马头观世音”,塑为男身。在佛教密宗中,至今有一位“马头明王”,造型愤怒威猛,头有四面,分别为菩萨面、大嗔怒黑色面、大笑颜面、碧马头。这便是那位“马头观世音”在今天的变种了。
佛教又有《悲华经》一部,说是过去有一转轮王,大太子名不晌,即观世音;二太子叫尼摩,即大势至。不晌立誓使众生脱离苦海。后来转轮王修行成佛,即西方极乐世界阿弥陀佛。不晌和尼摩成为父亲的左右胁侍,合称为“西方三圣”。
观世音传入中国后,逐渐被汉化,被附会为汉家公主。流传很广的关于妙善的传说便是如此。
观世音又有许多形态,所谓六观音、七观音、三十观音等。六观音有两种说法:天台宗所传为大悲观音、大慈观音、师子无畏观音、大光普照观音、天人丈夫观音、大梵至圣观音。密宗所传为千手千眼观音、圣观音、马头观音、十一面观音、准胝观音、如意轮观音。
在中国佛教中,还有一个常见的马郎妇观音。传说唐朝元和十二年,观世音化为陕右一位美女,有众多男子前来求亲。美女云:谁能一夕诵读《普门经》者,可成佳婿。于是众男子诵经逾夕所剩二十,美女又让求婚者在一夕之内诵完《金刚经》,所剩仅十余人。于是观音化成的美女又提出新的要求:令求婚者于三天之内诵完《法华经》七卷。三天到期时只剩下了一个马氏子。于是美女答应嫁他。谁知婚宴未尽,新娘便死去了。几天后有一老僧来到美女入殓之处,以杖拨尸,尸骨化尽,只剩下黄金锁骨。老僧云:“此圣者,悯汝等障重,故垂方便化汝身。”说完腾空而去。从此,陕右一带便供奉马郎妇为观音。
密宗又有所谓十一面观音,具有十一个脸面:前三面作菩萨面或慈悲、寂静相,左三面作嗔怒相,右三面似菩萨相而长有狗牙,后一面作大笑状,顶上一面作如来相,十一面各戴华冠。另有一种形象有十头四臂,右边第一手持念珠,第二手施无畏,左边第一手持莲花,第二手持军持。
至于千手干眼观音的来历则有若干说法。其一是据佛经云,观世音在过去“无量劫”,听干光王静如来说法,立下大誓愿,要“利益一切众生”,于是长出千手干眼,千手表示遍护人生,千眼表示遍观世间,寓大慈大悲,法力无边之意。佛教所云“慈悲”二字有特定含义,所谓“大慈与一切众生乐,大悲拔一切众生苦。”佛经宣称供养千手干眼观音,可以得到息灾、增益、敬爱、降服等四种成就法。
还有一种中国式的说法。说是妙庄王有三位千金,大女二女都顺利出嫁,唯独三女妙善各色,非出家为尼不可。妙庄王大怒,将她赶了出去。妙善修行成了正果。后来庄王得病危在旦夕,需亲生儿女献出手眼方能治愈,无奈大女二女均不肯献,三女妙善化作香山仙长断手剜眼,庄王服后即愈,才知仙长为三女妙善所化,于是吁叩天地,求佛祖让三女长出手眼。后来,妙善长出千手干眼,成为干手干眼观音,庄王亦皈依佛门。
又有一种说法是妙庄王便是春秋时代的楚庄王,公主妙善以手眼救活他后,庄王命人建寺,塑成全手全眼,不料侍从误听,传旨为“千手千眼”,于是造出千手千眼观音像云云。
总之,观音的各种形态不过是一种迷惑世人的障眼法。张恕想。
《红楼梦》第五十回“暖春坞雅制春灯谜”中有这样一段对话:李纨笑道:“‘观音未有世家传’,打‘四书’一句。”黛玉笑答:“虽善无征。”是说观世音生平不可考。
的确,无论是双马童神、转轮王的王子,还是妙庄王的女儿都不过是一种传说,真的观音,连性别也无法确定,生平便更是无法考证了。
第四章 观音大士(02)
在那个月黑风高的夜晚,星星迷路了。
天空的浓云好像不断坠落,与三危山溶化在一起,变得墨一般黑。远处树影怪兽般的呼啸,好像周围有一种沉重的冰凉的东西向她袭来。她忽然觉得自己仿佛是赤裸了身子在走,有一种兽的冰凉的鼻子在蹭着她的脚腕。她几乎连气也不会喘了。她疾走如飞。她看见仍然蹲在那儿的两条老狗阴险地瞪着她,形同鬼魅。她忽然想起了“往生咒”。
那是好些年前的事了。外公死了,外婆对母亲说,为了超度外公的魂灵,她要念诵“往生咒”。外婆跪在佛龛前的蒲团上,念了整整一夜。
她从外婆那里知道了“往生咒”并且会背上几句。神圣的“往生咒”被作为病笃乱投医的法术,外婆的灵魂地下有知也要骂的。
但是“往生咒”的确很灵。在她反复念涌了大约第六十遍的时候,她看见浓黑的云似乎慢慢退去了墨色,在变浅了的边缘,好像有淡淡的金光从那薄薄的云翳中透出来。她想起外婆讲过的关于天门开的故事。每年一度的佛祖显身,大约是在七月里的某一天,哦,如果按阴历计算现在正是七月……
佛祖坐的是金色的马车。左有普贤,右有文殊。东方的佛祖与西方的阿波罗神为什么都要乘坐金马车?阿波罗并无胁侍,大约是为了更方便地追逐他心爱的女神。那么佛祖将如何显现呢?以法身?应身?还是报身?
据说很早很早的时候,佛像是从不出现的。因为早期佛教认为佛既然是超人化的因此不能规定具体相貌。在印度阿育王时期,表现佛的“逾城出家”不过是几个男子向巨大的佛的足迹礼拜。凡佛出现在艺术品中时,不过是用法轮、宝座、菩提树等等来象征与隐喻。
直到犍陀罗时期才出现了佛像。
她觉得。自那时起,佛更失去了真实。现在她想起佛的时候,宁可把他想象成菩提树,想象成莲花,甚至想象成海洋,想象成刚刚诞生的纯洁无瑕的婴儿。
第四章 观音大士(03)
后来黑暗中真的响起一个慈和的声音。
一辆无声无息的黑色轿车停在她身旁。现在她回忆起这轿车,身后还会突然感到冷嗖嗖的,像一只又湿又凉的黑色甲壳虫突然爬上后背的感觉,但是这种感觉被那慈和的声音成功地掩饰住了。一个女人探出头来,在车灯的反光下星星看到一张极其和善宽厚的脸,长长的下巴双了两层但并不难看。眼睛是秀长的、眉毛是疏淡的,看不清表情,她只觉得那脸矜持、端庄,活像观音大士本人。
“你要去哪里?”
女人大概是第三次这样问了。星星一步跨到车窗前,这一步的距离她没有掌握好,突然离那女人很近很近,过分地近了,几乎和那女人的鼻子贴在一起,她暗叫惭愧,急忙调整,可那女人似乎并不在乎地微笑了。
“我……我要回三危山招待所。”她几乎是向那女人耳语。这时她看到女人秀长的眼睛里潜藏的威严。
车门开了,她钻进去。她看见里面除了司机之外还有个男人,脸朝外背对着她。但那背影鼓鼓囊囊的熟悉得可疑。
“三危山招待所,”那女人轻声从鼻子里哼哼。她总觉得那女人有很重的鼻音,而别人比如无哗却没感到这个。这一点后来成为他们认证某个人的关键的不同点。
当时那黑色轿车无声无息地驶向三危山招待所。那个男人背对着她响起轻微的鼾声。星星悄悄掀开窗纱,看见三危山附近的浓云依然倾泻着淡淡的虹霓。这究竟是清晨还是黑夜?她忍不住看看那观音大士,大士似乎也正在看她。目光相对,不得不找出话来说。
“真是太……太谢谢您了。”
大士抿嘴一笑,摇摇头,像是在说些微小事不足挂齿的意思。使她更觉得大士充满一种大人物的派头。于是她索性倚小卖小,开始一些故作天真的问话。
“我应当怎么称呼您呢?”
大士仍然微笑不语。这时她注意到大士穿的是银灰色的外套,里面露出浅灰色条纹的衬衣领,看她雪白脖颈上的皱褶,年龄无沦如何也当在五十岁以上了。脸面上却只有极淡极细的鱼尾纹;肤色比一般人都要白,两颊像抹了胭脂似的透出淡淡的粉红;一双秀长的眼睛总像含着泪水似的,充满了悲悯,但悲悯之中又有一种威严。
“您……您是做什么工作的?”星星继续问。这个女人简直把她迷住了。
大士看了星星一眼,又是微微一笑,看来她不准备回答任何问题。无声无息的黑色轿车已驶到三危山脚下,星星忽然从迷梦中醒来,她想到无哗,想到刚才那可怕的一幕,或许,眼前的女人真是大慈大悲救苦救难的观世音?她不能放过她。
“大士。”她说。
那女人有点惊讶地望着她。
“大士。”她坚定地说。“既然您不愿透露姓名,那么就让我叫您大士吧。您实在像观音大士。”
大士的微笑凝固在唇边,用一种不为所动的眼光看着她。
“大士,我想您一定能帮助我。”她把“能”字咬得特别清楚。她亢奋起来,激动万分,但大士的目光仍然淡然无谓。
“我有个好朋友……一个男孩……今天我们一起来看密宗洞,结果……结果……”她急得口吃起来,“结果被一群人给劫持走了,大士,你说你说我该怎么办?”
大士疏淡的眉毛微微挑了一下。然后用不慌不忙的口气,用那种星星听起来是十分动人的鼻音,仔细询问了全部事情的经过,以及关于向无晔与劫持者的细节。
“您……您能不能帮我想想办法?”她恳求。她认定眼前这个女人即使不是观音下凡也是一位举足轻重、在此地享有生杀大权的人物,“实在不行,我就只好去报案了……”
“你放心好了。你的朋友会受到很好对待的……”大士微微皱一皱眉,然后垂下眼睑,“不过,不必去报案,那样反而更坏……好了,招待所到了。再见。”
肖星星看见那辆无声无息的黑色轿车迅速驶入黑暗。就在与黑暗接壤的瞬间,她忽然清清楚楚地看到司机旁那个熟睡的男人抬起脸。大叶吉斯!她几乎要叫出声来。三危山的虹霓状的云朵已经消失了。或许,那本来就是她的幻觉。
第四章 观音大士(04)
玉儿外部的热烈与内心的静寂使张恕吃惊。
她常来。但每次似乎都是为了完成某个仪式。她盛妆而来,带着刚刚沐浴过的体香,焚上满满的一炉龙涎香,在熏得人沉沉欲睡的香气中,她从容不迫地脱光衣服,像做一道高难度的数学题一般精细地、有条不紊地开始动作。那一头黄金般的茶褐色头发沉甸甸地覆着她的身子。在那无数根头发的黄金雨中,他仿佛步入了一个金光灿烂的殿堂,在那里,有一个镀金的女佛正向他张开朱唇。
在那无餍的重复动作中,他很快领略到这个手指冰凉的女人并不爱他。男人有时并不像女人想象的那么傻。是的,张恕正是在感到她不爱自己的这一瞬才开始对她发生兴趣的。
他疲倦地躺在她身边,半眯了眼睛看她如何穿衣,如何打坐,又如何开始绣花。玉儿刺绣和编织地毯的手艺都很好,她善绣各种形态的飞天,销路极佳。每次来她都要带一只绣花绷子,“仪式”完成之后便开始飞针走线。
“玉儿。”“嗯?”“那幅画……你妈妈没催着要吧?”
“没。”玉儿飞快地绣着飞天的粉红色衣袂,抬头瞥了他一眼,“你要这幅画,到底想做甚?”
“没想干什么。”他懒洋洋地枕着双臂,“好奇,想琢磨琢磨为什么乙僧把吉祥天女画得那么美。”
玉扑哧一笑,飞快地把绣花针放在头发上蹭了两蹭,张恕觉得那针也变得金灿灿的了。
“就琢磨这?傻子!咋不问问俺?!”“你知道?”
“咋不知道?!好好听着俺讲:那尉迟乙僧是于阗王族子弟哩!能画大佛爷、菩萨、诸蕃、婆叟仙……”
“这我知道……”
“打小,他就恋着他的表妹……”“他的表妹?”
“是啊,他表妹小名儿叫个果奴,就是于阗国的公主。传说这公主生的美人儿似的哩!又聪明,写得一手好字,绣得一手好花!她和乙僧一样,也信佛!唐朝武德年问,唐太宗设了河西五洲,也就是凉、甘、瓜、肃、沙,咱敦煌就是古代的瓜洲哩!当时兰州东边和河西走廊割据一方反对大唐,到了贞观年间,东西交通就远远不比隋朝兴盛了。唐太宗可受不了这个,赶紧派军队清了丝绸之路,又把突厥、于阗、大月氏的许多王族子弟送到中原当人质,乙僧和他表妹都是在贞观十三年绐送到中原来的。太宗皇上是个聪明人,很看重乙僧。当时都说,中原的画是阎立本为头,于阗西域的画可就属乙僧啦!他画了好多画,如今慈恩寺、奉恩寺还有好些他画的大壁画哩!……这西域画风大概就算咱最早的油画吧?!……有一回,太宗皇上去看乙僧画画,没成想见了他的表妹,惊得了不得,当时李世民他三宫六院加起来也不如这于阗公主的姿色……”
“这又是演绎了吧?”
“当时皇上就认了干女儿,乙僧一家在中原就更受器重了。可谁知到了神龙元年,咱河西一带又紧张起来了。皇上调集强军镇守河西,为了安抚军队,他自作主张把果奴许配给了镇守河西的将军,于阗公主就是这样来到咱瓜洲的。临行前,乙僧画了那幅《吉祥天女沐浴图》送给果奴,人都说,那天女其实就是果奴的模样儿,果奴带着画到了瓜洲,后来,干佛洞的匠人把这画临到咱这73窟啦!……”
张恕良久不语,后来他忽然问:“这些,都是你妈跟你讲的?”“不是咋的?”玉儿放下手上的活儿,两只琥珀色的眼睛闪闪发亮,“俺娘小名儿也叫个果奴,和于阗公主一个名儿。其实俺娘也算是于阗的种,俺们裕固族人,最早就在新疆,后来是迁徙到河西的,迁徙知道不?哦,知道。……俺娘年轻时候,美得像仙女下凡哩!人都说是于阗公主再世,不信你问陈清陈大爷,他是俺娘的老相好,俺娘啥事儿他都知道!……”
张恕一怔,陈清竟是玉儿母亲的情人,简直不可思议。“你妈妈那只眼睛……是怎么瞎的?”
“咋瞎的?”玉儿怔了一下,“咋瞎的,她自己剜的哩!”张恕惊呆了。
“她和俺爸生气,不……不叫俺爸亲近她,就剜了一只眼!”“你爸……到底是于什么的?”
玉儿浓黑的长睫毛微微一动,“说不好是做甚的。俺爸是俺娘的第二个男人,俺娘总惦着她那死鬼,不肯跟俺爸一心过日子。生是把俺爸挤兑走了哩!”
“你妈和她的……第一个丈夫有孩子么?”
玉儿一闭眼,不情愿地说:“有个丫头,算我姐吧。”“也在这儿?”
“也在这搭。浑得出格哩!俺俩不说话。”“你妈也和她没来往?”
“也没啥来往。前些年,俺娘见天找她,辛辛苦苦挣点钱就包了给她。那东西特贱,说啥也不要!还回回把俺娘骂出来!……就这二年,俺娘才寒了心,再不去了……”
第四章 观音大士(05)
张恕完全无法想象看守73窟的那个老女人竟然有过美丽的过去。为了这个他找到陈清,老头毫不含糊地证明确有其事,并且一板一眼地说:“玉儿就算美了?!玉儿连她娘一根手指头也比不上哩!”
这句话使张恕愤愤不平。他不清楚玉儿的来历,也并不想多问,甚至不希望这神秘的姑娘爱他。只有一点他深信不疑:她美。美得销魂,美得眩目。这种美把他还原成本我,使他意识到自己仅仅是个普通男人。对于肖星星的心猿意马在这种美的撞击下化作一片烟尘。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有些男人会堕落为美女的奴隶,美本身实在有一种极强的征服力。
每次临走前玉儿都要重新梳洗。那一头又亮又深的头发,丰盛、活泼,含着温热,那茶褐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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