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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煌遗梦-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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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次临走前玉儿都要重新梳洗。那一头又亮又深的头发,丰盛、活泼,含着温热,那茶褐色的返照,差不多金子一般亮。她梳着、挽着,绞成一根粗大的金蛇,盘上去,用十二根同样金色的发针,把头发做成古希腊美女石雕的样子。然后她用一种浸了植物的淡绿色汁液擦身,那种幽香,让他想起五月北京的夜晚。她的首饰,那些沉甸甸的珊瑚贝壳,都被那种汁液擦洗得光可鉴人,在珊瑚项圈中间有一颗极大的银珠,在她的两乳之间发光,仿佛一颗巨星藏在两轮明月之间。她还要在全身涂上香料,在肚脐上贴上两片形状怪异的叶子,这一切她做起来都那么灵巧、尽善尽美,使张恕除了美的感受之外,还有一种异邦异族的神秘感。他想象不出有什么比这美丽的尤物更美。
  “你不信?”陈清老头十分固执,“就说这皮肤,玉儿不过像块黄铜,可她娘年轻时候,生生的一块羊脂白玉哩!”
  “您这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吧?”张恕忍不住开了句玩笑,没想到老头倒当了真,脸竞涨得紫红了。
  “后生子!”老头的笑容里竞满含羞涩,“俺算个甚!果奴年轻时候相好多啦,咋就轮得到俺!……俺那时……不过是个羊倌儿,果奴是于阗公主再世哩!……可话又说回来,她那时要是……要是真的跟上俺,说啥也不能落下后来那下场……要说老话真是错不了,‘红颜薄命’呐!……”
  后来陈清老头给他讲了关于玉儿娘——果奴的故事。这故事太富于戏剧性了,因此他肯定其中大部分是演绎的成分:果奴少年时代艳丽夺人,色艺双绝,是敦煌一带有名的美女,同时也是虔诚的佛教徒。果奴娘家姓尉迟,人都传说她是于阗王尉迟胜的后代。二十岁那年她嫁给了一个年轻的西藏人,那人是拉萨一个很有势力的贵族的儿子,叫扎西伦巴,学问人品都好,也信佛,为了研究敦煌学跑到敦煌来安了家,后来就在敦煌文物研究所工作。两人婚后十分和美。后来果奴怀了孕,女儿出生后,扎西对自己的妻子更加恩爱。可谁知好景不长,到了六十年代中期,文化大革命前两年,扎西和果奴的关系突然紧张起来,邻居听见他们整夜整夜地争吵,有时候还拳脚相加。可就在这时,果奴又怀孕了,这一次,她一点也没有初次妊娠时的喜悦了,她几乎是眼泪洗面,所有认识她的人都发现她在一天天的憔悴、衰老,终于有一天,扎西在从敦煌去张掖的路上翻了车,再也没回来。果奴坚持说有人害他,还闹过一阵子,终因无凭无据而作罢了。可是,最最让人想不到的是:一年之后果奴竞带着两个女儿嫁给了一个也是从西藏那边过来的喇嘛——当然,那时他已不再是喇嘛了。
  “那喇嘛……现在还活着?”
  “活着。”陈清老头的目光慢慢变得呆滞了。“他对……玉儿娘好么?”
  “好?好!……”老头冷笑了一声,一仰脖把剩下的半瓶酒都喝了。
  第四章 观音大士(06)
  无哗出事后的第三天张恕才听说。
  他急急地敲开星星的房间。一地狼藉,星星抓着一本画册在看看得出来她什么也没看进去。
  他在她对面坐下来。“要不,去报案?”“不!”她急急地说,“他会回来的。”
  “既然拿得这么准,还这么自寻烦恼?”她不吭气,那本画册已经快被翻烂了。于是张恕开始动员她去吃黄面。黄面是此地特产,据说配料有一套秘方拒不外传。做黄面也花花哨哨好看得很。硬是要把一块七八斤重的面团拉成粉丝般细的面条,全靠大师傅的功力了。至于吃起来其实也并不怎么好吃。吃的是“功夫面”。肖星星来后没多久便闹了一回吃黄面,只是走遍敦煌并未见到黄面摊子,因此一直未能如愿。
  她终于被说动了,心里却并不怎么相信有黄面摊子,更没有任何食欲,只是看到张恕那副样子有点不忍心而已。
  不想就真的找到一架黄面摊子,还是真正的黄面,澄黄透亮,捏在手里像块黄玉。舞面的师傅瘦得像根秫秸秆,却不知哪来的臂力,同时拽开十二股黄丝,一会儿拧成麻花状,一会儿又盘龙舞凤般地旋转,煞是好看。围在摊子周围的倒有四五十人,一会儿十二股变成一百九十二股,成几何级数增加,又黄又亮的长丝一根根硬硬地翘起。老板娘一把把抓起放进滚水锅里,片刻煮好,几个人急忙递了钱,蘸了调料,就在摊子旁边呼噜噜吃起来。张恕也急忙往老板娘手里塞足了钱,又加了葱花、蒜末、麻酱、盐、味精,先给星星递过去了,自己的一碗又多加了一勺辣椒,红通通的吃得冒汗。再看星星,虽吃得并不香,毕竟也在动筷子了。
  “这黄面怎么做的?”张恕抬头问老板娘。
  老板娘眉开眼笑地瞥他一眼,不吭声。旁边的有嘴快的说是用一种草灰埋在土里数月炭化之后做的配料。老板娘听了,也不理他,仍露着一嘴黄牙嘿嘿地笑。张恕本来对黄面的来历并无兴趣,不过是想引开星星的思路,见她仍是一脸梦游者的神情,也就不再多问了。
  两人迎着夕阳的余辉慢慢走回去。
  第四章 观音大士(07)
  “可以问你个问题么,星星?”“问吧。”
  “你和……向无晔过去就认识么?”“不。”
  “那么是在我之后认识的了?”“嗯。”
  “哦……”张恕把疑问埋进心里。他非常奇怪已进入全盛时期的星星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这种喜欢太莫名其妙了。
  “你觉得奇怪是么?”她忽然把明亮的黑眸子转向他,“他很像我过去的一个朋友,我简直把他当成他了。”
  “移情,是么?”
  “有一点儿,不完全是。这男孩本身也很可爱……我可以到你那儿坐坐么?”
  她觉得,张恕屋里的光线要比自己屋里明亮得多。有了这样明亮的灯光,好像人也变得爽气了似的。张恕把剩的咖啡都倒进杯子里,她却说她不喝。“我从来不喝咖啡。”“茶呢?”
  “也不喝。任何一种能使大脑兴奋的东西都不沾。无晔知道。”他默然了。
  无晔知道。他从这句话悟到他们“铁”的程度。无哗知道。甚至不说她丈夫知道。这句话实际上是告诉他,他早已被划在圈外了。
  “你出来这么长时间,你爱人不会提抗议么?”他转移话题。“我没有爱人,只有丈夫。”
  “干吗这么苦大仇深。芹”你是五十步笑百步吧?“他苦笑一声,”很奇怪,我出来的时候真有点深恶痛绝的意思,可现在……那时候是渴望自由,现在又想逃避自由了……人就这么贱!“
  “想回家了?”
  “还没想好。你呢?”
  “我还没体验过自由呢。还到不了想逃避的时候……”
  “我和你不一样。”张恕把带来的玉米放进锅子里,打开电炉,“我妻子是那种被宠坏了的女人,稍稍怠慢一点都不行,可我这个人偏偏不会向女人讨好,所以……”
  “其实也不是什么‘讨好’吧?中国男人太缺乏绅士风度了。其实,能让一位女士感到舒服也是一种美德呢。中国男人大概分两类,一类是太监,整个一个半男不女,连胡子都不长。另一类是表面上的阳刚之气,实际上的霉干菜,既没味儿,又架子哄哄的‘强努’,让人累得不行。当然,还有第三种,不过那是凤毛麟角……”
  “那么你一定是遇见过这种凤毛麟角啦?”
  “别吃醋好不好?我知道你的潜台词。”“是什么?”
  “你一定在想,我说的这第三种根本就不存在,男的都差不多,是女的在给他们合并同类项。”
  “你不认为这是你们的一种自欺方式么?”
  “当然,每个人的自欺方式都不同。但是人类需要自欺,谁也没有坚强到不需要自欺的程度。”
  “我就不需要。”他轻蔑地一哼。
  “算了吧。你不需要到敦煌来干什么?好好在北京守着你老婆儿子过啊!为什么要对什么吉祥天女感兴趣?!”
  他的脸色变了。
  “你说得对,这的确是我的自欺方式。”
  良久,他闷闷地说,把地上的一个空罐头盒狠狠地踢开去。
  第四章 观音大士(08)
  牟生来信了,还有卫卫的几个字,胖胖的像他本人一样可爱:妈妈我想你。
  这一定是牟生导演的。这几个字对她就像原子弹一般无坚不摧,牟生知道这个。
  她的可爱的小卫卫,一个安琪儿,一个小可人儿。淘气的他在肚子里还要折跟头……她临产时正常胎位忽然变成了枕后位。大夫们好一阵忙乱,什么产钳、吸引器、催产素一大堆,她身上似乎缠了许多管子,总之那是一个疼痛恐惧和麻木的时刻。她现在想起来还觉得不堪回首。
  那是个暴雨之夜。那种非人所能忍受的剧痛把她和周围的一切现实隔开了。她努力回想一张张熟人和亲友的面孔,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她不知道这孩子的诞生对于她来讲到底意味着什么,但是在意识的深处,有个声音始终在说:“只有结婚、生孩子才能对人生彻悟。”
  这个声音越来越大,她终于想起说这话的那个人,他长着一双淡金色的“虎眼”,说这话时他还纯粹是个孩子,可他当时的表情极其认真。当时是在密云水库,黄昏,他们游完泳上了岸,大家围坐,一起,悠闲地吃着带来的面包和扒鸡,喝着廉价的酒一一每逢这时,晓军便要发表些惊世骇俗的议论。
  他是在反驳她的话。她刚说:“一个真正的艺术家决不能要孩子,甚至不该结婚。”
  至今她仍拿不准他们到底谁对。问题是,生活中的许多事本身便是悖论,谁也不能在无经验的时候凭想象去体验,而一旦有了经验,便永远再不可能回返到无经验的状态中。
  那天游泳时下了场暴雨。她的游泳技术本来便不佳,到了水天自茫茫片的时候,便更是分不清东西南北,她心里一紧张,胳膊腿便乱了方寸,身体一下子变得沉重?还没等叫出声,便有浑浊的水灌进嘴里。就在她心里闪过“这回死定了”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救命的援手从身后抱紧了她,她当时简直想大声喊一句“南无观世音菩萨”,像外婆教过她的那样。但是她很快明白这并不是什么佛爷或菩萨,而是晓军。晓军一直在后面保护着她。他一只手抱着她,另一只手拼命地划水,在那白蒙的世界里冲向一只停泊着的船。她至今仍记得他那铁一般的胳膊和火热的胸怀,他的热量透过薄薄的泳装传进她冰凉的身子,对于她,这还是生平第一次和一个异性紧紧地抱在一起。但是求生的念头战胜了一切,她顾不得害羞,用双臂把他搂得紧紧的,到了船上仍不敢松开,这时她才感觉到他强有力的、几乎是狂烈的心跳。十多年之后当她把这件事告诉姐姐的时候,姐姐却不在意地微笑着:“你这些都属于女人的感受。对于他来说就简单多了:他搂着的是个准裸体的美人儿,这就是一切。他严晓军在你眼里是圣人,可实际上也不过是个普通男人而已!”
  这番话说得她好不扫兴。可过些时回想起,脸上又不免热辣辣起来。“准裸体的美人儿?”她红着脸向自己胸脯扫了一眼,立刻想起那个有着淡金色纯洁透明眼睛的男孩,当时他很羞涩也很紧张,坐进船里的时候,两人竞没说…句话。最后他低着头说,他和他那个小女朋友吹了。
  就是用生命也换不回那种纯情,那种朦胧,那种美了!
  她滴下泪来。又开始写“牟生,你好”,这次她变聪明了,不再浪费纸张而是在一页信纸上不断重复这句话,然后把那页信纸揉成一个团扔到窗外去。
  这时她看见在大西北碧蓝的晴空下,有两个人在轻声低语,一个是陈清老头,另一个使她微微一怔——那是在73窟门前见过的那位踽踽独行的老女人。
  第四章 观音大士(09)
  那天晚上,玉儿和娘大吵了一架。不知是哪个烂舌头的,跑到娘跟前告了自己。娘气得发抖,手指头定定地指着她,半天说不出话来。
  “你个不争气的东西找甚样的不好,单找个不知底细的汉人!他虽是潘菩萨的客,我们把画借给他看,也就算仁义了!你还非要连身子都给他?”
  “哪个还成心跟他好,俺是要跟他修瑜珈密呢!”玉儿带着哭声嚷。
  “放屁!他受过灌顶吗?!他是瑜珈弟子吗?!跟个大俗人修瑜珈密,也亏你说得出来!”果奴的中气比玉儿足多了。
  “俺爹说他是贵人之相,早晚要入佛门的,引他入密教有甚不好?”
  “不要脸!你那混帐爹没跟你说过,没受灌顶的人修密,死后要入地狱哩!”
  玉儿声气小了许多:“那……那叫爹给他灌顶?”
  “别害人!你那混帐爹害的人还不够?人家是潘菩萨的客,太太平平把人家送走你也就功德圆满了,打甚歪主意?”果奴举起手杖断喝一声,“告诉你个死丫头!我去跟你陈清大爷说,从今往后再见你往那跑,腿不打断你的!”
  玉儿嘴一噘,狠狠横了娘一眼,把金蛇般的大辫子弯到胸前。娘是说到做到的,但她并不怕。娘不过只那三板斧。娘这一辈子,最恨的是汉人,因为爹是汉人。听娘说过去爹扮过喇嘛,后来又扮和尚,无论是喇嘛还是和尚都不是爹的本相,“你爹的本相是恶鬼哩!”娘说,“透明碑照过了的,早晚叫护法神收了去!”
  可她一点儿也不恨爹。爹宠她爱她,总有钱和漂亮的衣服首饰给她。爹说,是当喇嘛时教人五部金刚大法挣的钱。西藏活佛和头人的金珠宝贝多得没数。
  十二岁时有一次,爹要去榆林窟教授瑜珈功,玉儿哭着闹着非要跟去,爹没办法只好带她,但给她定了不少戒律。玉儿忘不了在一个暗灰色的黄昏,她受不住好奇心的煎熬,悄悄地跟了爹,来到榆林窟深处的一个佛寺。当时天色昏暗,她看见佛寺后面有一道泛着丝光的黑沉沉的帐幔。帐幔前跪着个年轻男人,穿着整齐,闭目祈祷,一脸虔诚的样子。这时,她忽然听见那帐幔后面有声音!
  她悄悄地从千手干眼观音身后蹭进帐幔,那是压抑的喘息声和啜泣。她看见两个光身子的男女正滚压在一起,那女人全身白白的像是黑夜里的一道亮光,男人则像一块厚重的乌云很快把亮光扑灭。
  她惊得呆了。那时那个男人突然回过头来——那是爹!爹把一根手指头一指,她便像中了魔咒似的乖乖退了出去。在描金的大红立柱边她坐下了,呜呜大哭。
  后来爹找到她温言抚慰,告诉她这是无上瑜珈密,是藏传密宗的最高功法。那天爹给她讲了很多,什么金刚、莲花、悟空、入定、赤白二菩提心……等等,她完全不懂,只是爹最后讲到灌顶的仪式时她还有些印象。“过去在拉萨,我做过金刚上师,”爹的脸在昏暗中泛出一层黄黄的光,脸上没有一丝皱纹,十分年轻,“这里算什么?我那时教授五部金刚大法,灌顶仪式必须在曼陀前举行,要沐浴,啊,也就是要洗得干干净净的,由我拿一个装着圣水的宝瓶,受灌顶的弟子跪在我面前,我向他的头上洒水,再用尕巴拉,就是人头骨碗,盛上青稞酒,弟子要一饮而尽。然后我来引导他选一位本尊神,这样他就可以开始修行了。这是初次灌顶的仪式,到处都是金彩错落,香烟缭绕,庄严得很哪!……”
  “爹,那我也要灌顶,修瑜珈密!”玉儿撒起娇来。
  “胡说!哪有小孩子受灌顶的!我的女儿聪明,将来跟着我,练练一般的瑜珈功,祛病养身足矣,千万不可练五部金刚法,有人找到你头上你也绝不可练!”
  爹说这话时的那种表情到现在想起来还令她惊心动魄。
  后来,柱子后面转出了那位弟子——先前跪在帐幔前的那个年轻人,他上前鞠了躬,恭恭敬敬地说:“上师,弟子已经修习过密法了。”
  她回眸望去,正巧碰上他的眼睛。他又白净又俊气,一双眼睛清水似的流来淌去。后来她知道他曾经在敦煌卖过黄面,再后来,他们便一起练了“无上瑜珈密”。从此玉儿变成了“修瑜珈女”。
  后来这件事还是让爹知道了。爹几乎把那卖黄面的后生打死。玉儿始终不知道那男孩到底犯了什么罪。所以以后她的“修密”便处于严格保密状态,再不让爹娘知道了。
  这件事之后不久,爹竟剃了须发去三危山当了和尚。走前的那天晚上,爹跪在释迦牟尼的像前痛哭流涕,嘴里絮絮叨叨地数说自己罪孽深重,愿修来世等等。这是她头一次见爹流泪。可是娘却在一旁冷眼观看,一直沉默不语。
  第四章 观音大士(10)
  许多决定都是在一刹那问做出的。
  大概当时肖星星的神态有一点什么特别动人的地方,或者,张恕忽然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表现欲,或者还由于别的什么,总之,张恕忽然从一个最隐秘的角落里拿出了那卷画——那卷他发过誓秘不示人的画。
  不过后来张恕回忆的时候对我说,他把画拿给肖星星看其实是想让她开开心,转移一下情绪。无晔失踪之后她到处奔走,消瘦了好多,张恕简直怕她会突然崩溃。
  四只手的指尖都有点发颤。像是碰上那种极其脆弱的物质,仿佛稍不小心就会碰碎似的。等到那画卷在灯光下全部显现出来的时候,张恕小心翼翼地拿出四枚古董摊上拾来的光滑石头当作镇纸,以便能使星星更好地观赏。
  吉祥天女的美貌依旧。那双惊恐、凄惨的大眼睛一定是当时尉迟乙僧表妹果奴的心灵写照。果奴当时离开乙僧,那一定是个极凄惨苦痛的场面,如此花容月貌的美女,柔肠寸断而又对于前途怀有深切恐惧的时候该有多么动人。可惜,一只眼睛被剜掉了。为什么活着的果奴也失去了一只眼睛?难道在远隔一千多年的历史中有着什么神秘的联系么?
  他看见肖星星的嘴角上又慢慢浮出那种习惯性的微笑了。
  “这画是很美,可惜是假的。”良久,肖星星从画上抬起头来。张恕紧张地盯着她。
  “这不可能。”
  “不信就算了。”肖星星莞尔一笑,“你可以拿回去问问这方面的行家。”
  “你怎么知道……”
  “我当然知道。我考上美院之前在故宫博物院搞过两年仿。叠画。说实在的,这画还不如我的临摹呢。做旧的功夫也不行。”他默然了。他知道她不是在开玩笑。
  那么,开玩笑的是谁呢?“这画,你从哪儿弄来的?”他摇摇头,表示无可奉告。他尽量装得漠然,心里却有一股隐隐的怒气在升起。
  “无晔怎么样了?还没消息?”半晌,他低声问。
  她摇摇头,“我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你记得那个大叶吉斯说过的话么?”她抬起头,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里满满的全是悲伤,“过去的那个,他说对了,不过只差了一年,按照他说的‘二九’之年的十二年之后,就是今年……难道无晔……”
  张恕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她自知失言,把话打住了。可是,这几句话已经明白地把一切都告诉了他。他不用再怀疑什么了。在这之前?她提到无晔时的那种年长者的口气不过是障眼法。
  “我一直想问问你。”他给趣倒了杯果珍。“艇去……过去的那个朋友是怎么……死的?”
  她呆了一呆,叹口气,“已经十多年了,还有什么好说的。说出来,你也不会理解。那时的人,太看重理想、主义什么的,文革当中,他父母统统被整死了,又没个兄弟姐妹,这么惨,还要惦着什么‘参加世界革命’,你觉得好笑是吗?”
  “不,我那时……也是这样。”
  “七十年代初,他和几个好朋友商量好,渡红河到越南去抗美援越,七个人走的,只过去了一个。”星星咬着嘴唇,泪水在眼眶里转悠着,“我只可惜他的那份才华,那份献身热情,这些都是属于上个时代的,现在……没有了,真是没有了……”
  张恕默然不语。他不忍心看她那双流泪的眼睛。看着这双眼睛他会情不自禁地去抱她,去吻她,而他,不想再犯这样愚蠢的错误。
  她总是使他想起童年,想起一个逝去的时代。想到这些他便心如刀割。
  第四章 观音大士(11)
  玉儿很晚才来。
  像飘进来一朵红云。玉儿今天全部用极明艳的红色来装饰自己,越发衬出皮肤那金光灿烂的返照。
  看得出她是刚刚洗浴过,还散发着一种淡淡的温馨。头发湿淋淋的,前额上没留一丝刘海,在灯光下,他看到她的前额高而光洁,天庭和印堂处尤其明亮。再加上鼻高耸,双眉入鬓,张恕想不知那大叶吉斯见了这等相貌有何说法。
  玉儿熟练地脱去红衣,露出贴身内衣,她的内衣仍然按照古风缝制,是裕固族的一种讲究的绣衣。背心前后各绣了一只黑羊,大约是什么吉祥物或符咒的意思。只是那背心十分之短,连乳房的下半圆也遮掩不住;实在芘上面袒胸的衣服更富于诱惑。张恕已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用大蒲扇扇着,连看也不看她。感觉到她体温的迫近,他突然想说句什么,但是没能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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