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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过西藏-第3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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啦,死了一个人。
从藏北开始,我就习惯了逢湖便打听有关湖怪的传说,而且时常能碰上目击者。在日土人看来,班公湖里当然有神马、神牛、神羊,要说没有那才令人不解。一九六九年,曾有三个人居然还看到乌疆河入湖处有一条巨石般的大鱼堵在湖口,一时河水断流呢。另外,我方水上中队时常驱船在湖面巡视,但就是有一处地方不能靠近:本来天气晴好,一旦靠近立时狂风大作。
嘎院长谈起一件有关湖怪的往事:一九七一年夏天,我和扎西伦布他们开着车去湖边。当时天气晴朗,但有微风,湖面也比较平静。我们忽然远远看见湖水下有一紫红色的足有几十米长的家伙,正顺风快速迎向我们。由于缺乏思想准备,我们都有些紧张。扎西伦布慌忙拔出枪,朝那家伙开了一枪,那家伙突然耸出水面比人还高,随即潜入水中不见了。驾驶员格桑欧珠说他当时看见那家伙中弹冒烟了。但我俩都没看见冒烟。说起那家伙,我们匆忙中就只看见是紫红色、很长,它的样子可就说不清啦。咳,当时要是带相机就好了!
就这样,走遍了西藏,记下了无数有关湖怪传说及目击者的描述,由于未见哪怕一张照片,所以无法诉之于世。其实说句心里话,我是不怎么相信湖牛湖羊之类说法的。但我同时又认为湖底水族自成世界,千百万年间人们无法去水底去看个究竟,难说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事物。有关神怪的说法,则出自藏族历来的自然观:凡人类社会所有的,水世界中也必定存在。不然有灵性的湖依靠什么生存呢?我当然不去说破这一层,以显示就我科学。
不仅寻访湖怪传说的兴趣逐渐消失,而且由于多年来看多了藏北、藏南、藏东各具风采的湖泊,前不久又朝拜了第一神湖的玛旁雍措,“曾经沧海难为水”了,再看班公湖心境也就平平。弃车沿湖走了很久,由于夕阳曝晒,蚊虫又多,加之上一年此处住过打鱼者,丢弃的鱼内脏散发出不良气味很浓,就更不想久待。去湖中鸟岛,是没有可能了:湖畔停靠着一只船,但船桨不知给藏到哪里,陪同的多吉主任和杨成满山遍野也没找到,只得作罢。
导演老孙在普兰时就曾向我详述班公湖鸟岛的拍摄情况。他们自备橡皮艇,登临班公湖中的三个鸟岛。他是在六月孵化季节赶了去的,最大的鸟岛主要是棕头鸥的领地。成年的棕头鸥率领小雏们游泳嬉戏,看见瞄准它们的摄像机,则成群地发动攻势,向从未见过的这个怪物袭击。据粗略估算,该岛上的棕头鸥不下万只。
班公湖鸟岛是升平世界,没发现有动物界的天敌存在。岛上贼头贼脸的老鼠只偷窃鸟卵。只有人是唯一天敌。只要人不去打鸟和取卵,则湖中鸟族可望永保兴旺之势。
班公湖畔是一片辽阔的还算丰美的草场,当年被格萨尔命名为“玛嘎”。至于“玛嘎”的意思,多吉说是“像酥油一样”,言其水草茂盛;县政协主席平措旺堆则说是“爱妈妈”:当格萨尔行至这片草滩,马走不动了。格萨尔对马说,“玛嘎!”是说草滩是马的母亲。
与阿里南部农区不同,日土又出现了格萨尔的传说。因为只有牧区才格外眷恋并乐于传扬格萨尔的英雄业绩。
日土宗遗址也是一著名的旅游点。曾是一庞大的建筑群,依山而建,形制颇似拉萨的布达拉宫。这是西藏建筑特色之一。凡政府机构和寺庙皆高高在上,主要是象征权威,如同汉地所说“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壮不丽无以显王威。”也易于防守,大概还离有古老宗教中的接近上天之意。但如今这一建筑群断壁残垣,只修复了山顶寺庙的经堂部分。山上是密集的居民,山周遭是名为“雅”的大平坝子,其实“雅”本就是大平坝之意。站在山顶尽可以极目远眺,由于远处岩石山的环绕,大平坝形成有利于农田牧场的小气候,农田间多有小水泊,成为当年的日土小王国的粮仓。这个宗遗址,或许就是当年吉德尼玛衮后裔的王宫也未可知。
登山的路我们走了很久。因为多吉主任要尽可能多地讲说日土情况。由于时间紧迫,我不可能系统全面地询问,只打听日土有哪些独特之处。作为家乡即是日土的多吉自然乐意回答这一类问题。
日土,就是“牛角上的房子”。阿里的好地方,除去扎达、普兰,就数日土啦。你们看,这叫“六棱青梨”——就在路边的青稞田里站下,端详起青梨穗,唔,真是六行排列,我们都很惊喜。多吉主任很自豪地说,这六棱青稞呵,是丰收品种,最早是在陀林寺发现一小袋子种子,是从天而降的。只有日土种这种青稞,现在已引人扎达。所以那袋青稞种有几千年了说不清。
(回拉萨后我专门请教过农科所的种质资源专家,方知六棱青稞与二棱、四棱、多棱青稞一样,是遍及全藏的传统作物品种。)
多吉主任继续说,全世界只有日土才有金丝野牦牛。顾名思义,这种牦牛正是遍披金色毛发,遍体金光灿灿。由于稀少,一般难以凑成群,最多时不会超过十头的。通常三几只混在野牦牛群中,只有一头混在了则乡家牦牛群中,只要见人便迅速逃逸。金丝野牦牛近年间才被有关部门得知,并已拟就在该地成立自然保护区的动议。那儿地处藏北高原深处无人区,一个似乎叫作可可西里的地方,一大片荒漠草甸地带,并矗立着一座冰山。
日土的名优特产是山羊绒,年产约十万斤。日土山羊的特点是个儿大,羊绒长,质量高。每只山羊可抓绒零点四斤。以前出口拉达克,加工成“开司米”世界驰名。上一年日本点名就要日土的山羊绒,当年产的八万多斤只抽查了七包,就放心地全给拿走啦。
从前给藏政府支差淘金,热邦区一带砂金最多,现在那儿坑坑洼洼像地道战一样。去年县上和青海订了合同,青海来人淘金了。加冈一带有当年英国人发现的房子大的水晶石,带也带不走,不知给藏到哪里去了……
气喘吁吁地登上山顶,迈进日土寺大门,突然从一面牛毛幕帐后面跳下一人,用汉语大喝一声:“你好!”此人小个,面黑如漆,只有眼睛格外的亮。穿一件不见本色生铁一样的长袍。“洛桑三杰!”韩兴刚反应热烈。他们早就相熟。
洛桑三杰就邀我们一群到他的僧舍喝茶。他二十八岁,一九八八年十月来寺之前是个牧羊人,曾读过书,会说些汉话。我们就问他,放羊和念经,哪个职业好呢?他回答:没本事的话,放羊和当僧人都一样;有本事的话,这地方可以永远住下去。
洛桑三杰很乐意与我们攀谈。他说前几天(西藏电视台)那群拍电视的来了,问寺里供的什么佛,他居然用汉语回答:外面红彤彤,里面红彤彤,一切全都红彤彤。他还说母亲想让他还俗回家,他也想回家了。
多吉对日土寺的情况了如指掌,他在县上分管宗教方面的事务。本寺新修的玛尼拉康是他亲自筹办的,去年九月二十一日动工。当月二十九日就竣工了。室内大经简直径一米多,经筒的铜皮是从拉萨运来的,铸满经文,号称“十万经书”。多吉说,日土寺原有僧人一百一十五人,大多出境了。出去的僧人在列城“觉朗木”地方建了一座和日土寺一样风格的寺庙。现在日土寺只有洛桑丹巴、洛桑群增、洛桑三杰三个人,忙得顾不过来,因为这一带百姓的婚丧活动都要请他们去念经。说到这里,多吉主任很不满意地盯住小个子僧人说,洛桑三杰这人非常聪明,是我把他招收来的。但他现在表现不好,不好好念经,爱喝酒,白酒、红酒、青稞酒。百姓们有反映。我准备跟他谈谈话,他要是能转变的话就继续发工资,不然就让他回家,反正他的地和牲畜都没收回。
洛桑三杰听懂了这番话,仍是嬉皮笑脸,无所谓的样子。
我们就去玛尼拉康,转了大经筒。这个神殿里摆放着很多石板佛像,韩兴刚得意地说,这些石板雕是他在满山丢弃的石堆里精选出来,摆在这儿供人瞻仰朝拜的。果然有几幅好作品可拍。但韩示意须经多吉主任许可。提出请示,多吉沉吟片刻,指令我只能拍一张。
才要尾随人们跨进密宗室,多吉主任又及时地制止了南希和我:此处女人免进。只好在院中等候。男士们从另一门鱼贯而出,安慰我们说,其实里面也没有什么。
各地特色,实际上是相比较而言,卓尔殊异或同中之异。去一陌生地方,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寻求特色。总是自觉不自觉地带了比较的眼光。请日土人讲日土特色,他可以如数家珍地讲来讲去,但往往在主要之点浑然不觉:他缺乏在大背景下的总体概括比较。
依我这外来人的眼光,虽然仅只两天,已经强烈地感觉到了作为边缘结合部这一日土最大特色。日土正处在地理环境和精神世界的边缘结合部,地处地域、民族、宗教、国界等各种意义上的边缘。以西以北,不仅是异国异民族之邦,同时也是异教领地,是多种文化的交汇之地。
各文化板块之间并非径渭分明,而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犹如光谱过渡。地处西藏西极的阿里已就有了这种特点,日土的过渡色尤其典型。日土人讲起本县的神山故事,就有些漫不经心,全不似那曲地区各县对于神山的谦恭和热忱。日土一般人甚至说不分明,只依稀知道县城东南的雪山是蒙古人的神山,山神朗堆嘎布,也是蒙古的神。当年蒙古兵进军日土时,说是日土宗有蒙古屠夫的营堡,就把这座山当作了神山。
新疆人沿新藏公路长驱直入,日土就成为必经之路。新疆的“吃”文化首当其冲地渗入这一地区。我们所住的县招待所近旁,就是一家新疆人开的饭馆。我们最喜欢吃的是羊肉抓饭,黄灿灿的,油汪汪的,香气喷鼻,回到拉萨以后还时常念叨起,日土县藏汉族干部们欣然接受了这味食品并在阿里率先实践,做的一样的黄灿灿、油汪汪。正当季节,新疆来的大西瓜、白兰瓜、哈密瓜、紫红碧绿的葡萄成筐论堆。短音节,硬邦邦的新疆话充耳可闻。他们的汉话一般都说不好,而他们与当地人交往唯一可用的就是汉话。当然,日土人谁都会说一些简单的新疆话,这也是其它藏区所没有的。
康巴人的经商势力也伸进日土,出于好斗的性格,在日土也是大惹麻烦。就在前些天,又和当地百姓发生了冲突以至于惊官动府。起因是一群康巴人去一百姓家偷柴烧,被主人发现。康巴人居然拔出刀来作刺杀状,当地百姓出于防卫,捅伤了两个康巴人。是夜,为了报复,烧了这户人家的帐篷。这件事是法院嘎院长讲的,当时他正在处理此事。明知是康巴人纵的火,由于没拿到真凭实据,很难发落。总之,康巴人所到之处,百姓们都格外警惕。我们总是听到,也总是谈到康巴人的种种“劣迹”,最终结果是:我很想做个康巴女人了。
数十年间来日土工作的汉族干部不在少数,直接间接地带来汉地生活方式的影响。而日土人则格外开通洒脱,为我所用,来者不拒。汉式饭菜都很拿手,这一点又与他处有所不同。
另一方面的例子也很有趣,那是汉族被当地化的例证。
如前所述,西藏有一种很古老的土著神灵曰“赞”,是地方保护神,与佛教诸神和其它上著神灵素无瓜葛。由当地王侯、英雄或具大悲愤之人死后变化而来。由于夙愿未偿,它的灵魂既不升天也不入地,而是留在原处护佑该部落、村社的生灵,专设一处祭坛,村民敬畏供奉。因该保护神既可致福,亦可为祸患,而且它只对人生前有意义,不能超度灵魂的。以前听说阿里的张师傅死于新藏公路,他的灵魂在翻车处徘徊不肯投生,就成了该地的“赞”。凡有车驰过此地,同行们总要高呼“张师傅——”方得安然通过。这次来阿里,存了心要打听此事。难得得很,在西藏居然有传闻被证实的事情。韩兴刚和杨成两个连连点头称是,确实有个著名的张师傅,确实翻车死了,但却在新藏公路新疆段一个著名的大坂上而非西藏境内。类似张师傅的事迹,狮泉河——日土之间的新藏公路一段,真真正正有一位汉族驾驶员作了保护神。那地段紧挨一座怪石嶙峋的小山,另一面是小块平地,平地正中是玛尼堆,干树权上挂满哈达和经幡,过往车辆皆按顺时针方向转一圈祈祷朝拜。我们来日土时,正巧狮泉河一台敞篷大车满载一车藏族少男少女也在转经,他们是结束暑假返内地上学的中学生们。杨成说,此处是全西藏(也是全国、全世界)唯一的拿汽车转经的地方。某一年,一位汉族驾驶员在这儿翻车死了,后来就发现这座山上出现了两只黑狼。人们纷纷传说是那位驾驶员的灵魂所变。于是每走到这里人们总要停下来,念念有词地向路旁投块石头或献条哈达。日久天长,就起了一座玛尼堆,转经道的两行辙印也清晰可见。
我们的“杨成丰田”往返路过此处时都绕行一周,杨成严肃认真,一丝不苟,没有一点儿游戏的意思。绕行的本意,是向“赞”神致意,以提醒、祈求神灵护信。从日土赶往狮镇,走的是夜路。“杨成丰田”的毛病层出不穷:每走几公里,水箱便沸腾,便要把车头迎风摆放直至水温下降;而且电瓶又坏了,车灯无法照明。好在又值月中,月光朗照,道路可辨。但当越过一个大缓坡,狮泉河镇遥遥在望时,“杨成丰田”猛然冲上路边的一个沙包,当车身已倾斜成四十五度角时冥然停止。阿里一路饱经惊乍的我们无动于衷,听天由命地从仰面向天的右侧门鱼贯爬出。轮流拿双手刨开轮前的沙丘,推车——在旅途上处理这类事儿大伙儿总是全神贯注、众志成城、毫无怨尤并胜任愉快——直折腾到半夜。我们虔诚礼拜过专佑车辆行人的地方保护神了,何以又遇险?它保护了我们没有?也许不然会出更大的危险?
——总而言之,我看狮泉河镇对于我的态度就是有点儿怪:从拉萨、普兰、日土三次来狮泉河镇,三次都在距它不远处出事儿。第一次是丢了左后轮,第二次是烧了瓦缸,第三次是险些儿在沙包上倾覆。三次出事都不是同一车、同一驾驶员和同一车乘客,独有我全数经历。事后格勒总结说,问题的症结在于马丽华,她坐哪台车,哪台车总要出事儿。我也很疑惑,这些迹象说明本人不是沾点儿晦气就是别有深意,归根到底,狮泉河镇之于我,是太难忘怀的了——在西藏,出过车祸而又大难不死者就像得到一枚荣誉勋章,要得意地讲述一辈子的。
新藏公路上的汉族所做保护神的事例含有两层意思:外民族也可作西藏土著神灵;汉族也随本土乡俗信仰着保护神。
日土的这一淡化藏区特色、融合内蒙、新疆、汉地请民族文化的总体风格并非由我发现。韩兴刚怕我希望过高,事先就提醒说,日土的观念可够现代的哟!回拉萨后,韩书力等人也谈到类似印象。在阿里工作的汉族干部也有同感。我想,这不足为奇。这同时也是阿里地区的总体风格:这是一种过渡色。阿里地处西藏西部边缘,它的南部、西部、北部连接着不同的国度和地区,不同的种族和民族,不同的宗教和观念。犹如光谱过渡一样,阿里是西藏与外部世界的过渡地段。文化是一种生活方式,宗教也是一种生活方式。在西藏,宗教、文化密不可分,形成了西藏宗教文化这一生活方式。之所以千余年来此地未被异教、异民族渗透和同化,正说明了生存于高原的藏文化根深蒂固的坚固性;而善于吸收外来文化,则说明了藏文化所同时具有的灵活性与强韧性;传统的生活方式不断发生着改变,则又说明了阿里文化通过不断的尝试和调适,正在适应变化了的时代,使得生活和心态更加平衡,更趋合理。解剖阿里这一地区,对于深层地接触、理解藏民族心理素质、研究藏文化的丰厚内涵是有启示意义的。
直觉没有欺骗我。真是这样。相反地,后来所发生的事情倒是一再肯定我的日土之行。应该说,我对日土的最重要的发现——是间接发现——是在告别阿里,回到拉萨之后。
格勒来信说,他虽然回到了北京,但阿里却萦系于怀。他说对于他曾凝神注目过的扎达、普兰间的众多山洞、岩画,对于在那里发现的旧石器和细石器,对于这些旧时遗存的深入含义苦思冥索,辗转反侧:文明在阿里出现的年代上限在何时,以何为标志?从那些无名山洞群到古格遗址再到狮泉河镇,一个文明的进化脉络如何确定?他说他最感兴趣的是阿里文明的形成、价值和功能。他说为此他寄望于考古发掘和田野考察,在传说和典籍的迷茫中探索一条接近真实历史之路。
阿里归来,并未打算写阿里,便从容读爷。就阅读《麝香之路上的西藏宗教文化》。蓦地,从前漫不经心一扫而过的字眼跃动于前,分外惹人注目:作者常霞青在以往已成定论的三条东西方文化商贸交流的“丝绸之路”'注'以外,又提出了经由格尔木——那曲——拉萨——日喀则——日土——叶城,与第一条丝绸之路会合,向西经中亚、西亚及地中海沿岸诸国的第四条东西文化交流的“麝香——丝绸之路”。这是学者依据西藏古代交通、地理、文化诸因素推导而出的设问。
问题的关键在于,边多先生向我畅谈过阿里观感,顺便谈到了前年他在日土乌疆地区的两处发现。被发现者是名为“丁穹拉康”的壁画洞窟和名为“齐吾普”的岩画群。
于是,格勒的冥想、常霞青的推论、边多的目击便就在我这里猝然相撞,溅迸成一束灵感之光,一些什么被瞬间照亮,日土就此泄露出它不寻常的一面。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边多他们在乌疆的两处发现,就是“顺手牵羊”的外快。他们本是来日土采风。就是这位与我们同车一路抵狮泉河的县政协主席平措旺堆老先生,系统地向边多他们介绍并吟唱了冗长的日土婚礼歌之后,有一天颇犯踌躇地试探说,早年他招赘之地乌疆乡,有一个“齐吾普”——小人山谷,石壁上刻有上百个“一条腿的人”,你们是否有兴趣看看?另外,那一带还有一个“丁穹拉康”——从天而降的神殿——有一些古代壁画也可顺道一走。平措旺堆还说,这两处古迹我可是第一次告诉外来人。
胖胖的边多笑逐颜开:当然求之不得。带上一应照相机、录像机、发电机,请了平措旺堆当向导就动身寻秘探宝去了。
乌疆在日全县城以北,距班公湖不远。在地图上看来,此乡濒湖而设。沿湖向西行至湖半腰,即印占区的克什米尔;要是沿荒漠北行不久,可就是新疆地盘了;乌疆就是这样一个边境结合部。边多所说的两处发现既不在乡驻地,也不在新藏公路近旁,而是须离开公路,在没有路眼但尚平阔的峡谷河滩上行驶几十公里。“丁穹拉康”所在的山谷里有乌疆河流过。我看过边多他们拍的此地地貌。整条山谷稀疏散布着几簇耐旱的小灌丛,只在远处沿河一带有少许绿意。作为神殿的洞窟孤零零地守望着这荒僻之谷。
“丁穹拉康”高、宽各三点四米,进深三点五米。洞内壁画布局依其洞形为一立体的曼茶罗形态,而洞顶则为一平面曼茶罗。仅仅数十年前,此洞壁画还保存完好,常有四方百姓专程前来朝拜;直到六十年代,有一群农场工人来这条山沟打柴(大约是挖掘红柳根),这山洞就成了天然的食宿站。不仅洞壁尤其洞顶经烟熏火燎而面目全非,就连壁画人物的眼、鼻等部位也尽被恶作剧地挖了去;壁画上方本来均匀镶嵌摆列的几排高浮雕泥佛,也全给抠走,只剩下一个个圆圆的窝痕。
在拉萨,邀上画家韩书力一道看了边多他们所拍的录像。韩当年在中央美术学院当硕士研究生那阵子,就曾西出阳关,在敦煌莫高窟临摹了一段时间的壁画,自魏晋经盛唐至宋元的洞窟艺术的风格流派都有着理性加感性的认识。进藏快二十年了,差不多走遍了西藏境内所有的寺庙;近年来在巴黎等地,又有机会欣赏到西藏及其邻近的印度、尼泊尔、克什米尔等国的早期佛教艺术。请他来判断了穹拉康壁画的年代并鉴定其艺术价值,是合适的。
那些烟火痕迹是拂之不去的了。格外勉力地盯住画面——还好,有些局部依稀可辨,某些片断还挺清晰。作为西藏歌舞权威的边多解释壁画上的一幅舞蹈图,说这正是日土当地的古典歌舞“协巴协妈”,意思就是“男女舞者”。神态安详的舞蹈者一臂扬起,一臂下垂,皆宽袍散发,长袖及地。另有一幅地狱图,有罪孽的灵魂各依其生前之罪承受应得的报应:躺在刀丛上的,煮在油锅里的,腹大如鼓的,腰细如蜂的,等等,皆作生动的苦难恐怖状。还有一些人物身份不明,有的束高发髻,有的戴阔边毡帽和一种前香较长的帽子。这种长舌帽既像藏式金花帽,又像现代太阳帽。壁画中能看清的建筑物是一座三层碉楼,楼壁上开有多个三角形窗,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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